小时候,我们的澡堂子很大!——之所以说我们,是因为这些澡堂子都处在原野上,是星罗棋布的村边池塘,是血管一样蜿蜒伸展的河流,当然属于所有人共享。当然,也足够的大,天都作穹庐了呢。小孩子们,都还天真未琢,无论男女都敢赤条条地跳下水,嬉戏玩耍,与鱼虾同游共乐。上岸后,也无需裹浴巾,径直请阳光蒸腾,任千里风快哉拂身而过。彼时,天蓝蓝,白云如莲,青草野花密织成毯,绿树如篱,隔断更远处的风光。蝴蝶蹁跹,虫鸣鸟鸣蛙鸣一片……
现在也忘不了坐在岸边将脚泡在河水中的舒服感觉,很容易就想起那句古诗: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雨水,几乎年年水塘都是满满的,尤其远离村庄的那些水塘,水清得连小鱼儿也要藏不住。
村西二里,就是洪河,这是我故乡的第一大河,水流看似平静,其实只有到过它怀里的人,才知道是多么的有力,韧劲十足。水草丰足,河水也就偏绿。但还是很干净啊!看河堤的老人,在岸边挖一浅浅的水坑,直接提水就回家做饭去了。
这样的澡堂子,简直就是天设的绝佳浴身添情的场所——读中专时,有个哥们儿就带着女朋友人约黄昏后,鸳鸯戏水游,端的个羡煞人儿也!——教人如何不爱?
可惜!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河水渐渐被上游的造纸厂造成了巨大的臭水沟,风吹臭气熏两岸,直到现在岸边村庄都还是癌症高发区。水塘也早失去可以天浴的功能,过度的农药化肥施用,不可分解的生活垃圾的暴增,使水塘静寂成死地。
无法不留恋,但作为一个已然在城市中耕种的农村人,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人,都是逐渐正沉沦暗黄的画面。最终,也许会腐烂。
……
哦!扯远了,再扯回来。
其实,我以上所讲的,夏秋才能享用。天冷了,农家人便很少洗澡了。一来活动不多,二来,真冷,怕生病。我小时如何,我已忘了。只记得在小学校代课时,三年级的孩子啊,冬天个个脖子上满是灰垢,脸蛋恰是干干净净红红白白的,视觉反差很强烈。
我结婚时,农家人也渐渐开始注意卫生了。恰好正风行一种塑料布浴罩,就像一个小型蚊帐一样,正好可以笼罩住一个大浴盆。盆中倒满热水时,浴罩自然就鼓涨了起来,恰好可容一人在内洗浴。也不冷。只是到洗罢钻出来的那一霎,那真是忽如掉进冰窖中,鸡皮疙瘩花遍开。
后来,到了城里。城里有澡堂、洗浴中心。大浴池,无论如何缓流,总觉还是死水寂寂,不甚安心。倒是我儿子还是顽童的时候,每次下水都欢悦如小鹿,在里面没完没了地扑腾。而我一边笑,一边为他可怜。
小包间,多是狭小,有时通风再不好,热气蒸腾得就会很闷。为了跟孩子步调一致,那几年基本上都是赶在星期六晚上一起洗澡,当然很能搓下泥灰来。为此,我家娘子一边感叹清爽,一边梦想:要是咱家买了房子,一天洗一回多好。
梦想也终于成真。但如今的她却又没了当初的兴致了。
倒是我还洗得勤一些,有时半夜梦醒,感觉皮肤痒痒,也索性冲洗一下再睡。
偶尔,也夜梦在野水中畅游。可这里是塞北草原小城,春天都还早着呢!触目都是枯黄一片。但即使到了八九月,这里的水也是凉飕飕的,并不太适合下水戏耍。即使本地人,也没有戏水的爱好啊,都是旱鸭子。
我呢,倒是会扑腾几下子,可惜只在所谓的水世界的小池子里展露过那么几回。就这,还是故乡的最初赠与呢。
回望,故乡已经山远水远。田园将芜,也归不去了。洗心,也且在梦里,在深沉而遥远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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