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设计那些年：女客户（完篇）

闲山静水

女客户

我做设计好多年，那个女客户是唯一一个出手阔绰的人，阔到我的前老板至今提起来就有点儿唏嚅。

这个女人第一次进店的时候，我的做图速度正在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一张图只要一两个小时就设计好了，客户在我身后围了一圈儿，耐心等待我接单像等辛苦的老农民挨个开荒——在电脑屏幕上每个设计都从空白开始，像从一块荒地开始。

作为本店“首席设计师”，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窝在小店面里打工，从事所谓的平面广告设计工作。我本来是学企业管理的，毕业后分配在几百人的厂子里上班，抱个公文夹在车间、厂区昂首走过，身上别着两个明晃晃的标签，办公室主任、广告部主任，春风恰恰，一路鲜花千朵万朵，以为人生就此美好下去了。不料厂子很快倒闭了，可怜小闲主任初入社会，年轻得胡子还没长全此身就无所依附了，此去江湖一片迷茫，顿时滋生出一种落草为冠的飘零感。好在年轻无所畏惧，发愁了一会儿就去找工作了，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只要合法，各个山头都敢跑去试一试。

有一天晚上下班回家，婆婆喊住我，脸上表情晦明不定，说有个男人居然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是找我的，劝我去学习广告设计，男人反复叮嘱我婆婆：一个女孩子还是坐下来好，不要满世界漂泊不定了。

呵呵，我当然不听，我又没有学过美术课程，而电脑那个沉重的大脑壳在我想象当中神秘得一定要经过专门培训才会操作吧？而广告作品是如何设计出来的更加无从想象，总之，春风过驴耳，我对这位男人的建议附之一笑，在婆婆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尴尬地溜回自己的小屋。

至于这个男人，我是认识的，一个小咨询公司的副总，我在那里打工三个月就跟随在他的左右，但我自忖我们没有多大交情，猛然来了这通电话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如何给出解释？我认为我和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不想过了没几天，忽然听说他死了！几个月前活蹦乱跳的人就这么不存在了？！消息传来让人震惊，而因为他的死亡，那通电话如同黑夜中的闪电重新显现，我静下来，像怀念一个朋友一样想认真怀想一下，然而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我对这位严厉的副总实在没有多少了解，我能想起的是有一天中午，几个同事在小饭店吃饭，我发现副总穷得要死，身上所有的口袋掏了半天只掏出两块钱，而一大碗烩面要三块五呀，比较而言，我就是一个有二十块钱的小富婆。拈着二十元，富婆心生怜悯，于是打电话征求老公同意：“我是不是可以给公司副总买一碗烩面？”

怀想完了，我很感激一个将死之人为一饭之恩付出的诚恳，那么，是时候坐下来学点什么了，大概命运这个飘飘忽忽的家伙早已经给我指出一条明路，只等我自己明白过来，现在好了，我听他的安排，机会很快来到了。老公有个Ｌ姓朋友，多年从事广告制作行业，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摊子不断扩大，有天听说我正在四处晃荡，于是决定收编，按人家的说法，发现我还可教，聪明有文化呀。后来我渐渐明白了，算了吧，他来我家的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大力洗涮一大盆衣服，寒风嗖嗖，毫不畏惧，这种吃苦耐劳的品质才是他所需要的吧。后来果如他所料，很长时间里我像拉磨的驴一样一声不吭低头劳作，然后喘气歇息的时候默默地看那些钞票蜂涌飞来，每张都像涂了血的青蚨，来寻找母亲。老实说，生意好成这个样子，也不是我一己之力，这个挺着大肚子的朋友才是一头劳模驴，身为老板还要骑辆破而重的自行车外出干活，车身前后以及双肩双手，挂着乱七八糟的材料和工具，远远看去，像是一辆小货车，在行人的惊叹声中飞驰而过，这样干了几年，腾腾地越发越大。

即使身为一头拉磨驴吧，我还是感谢他，平面设计之路毕竟是从这里启程的，从控制一只鼠标开始，胖老板言传身教，肯为人师，但做为师傅，他的教法简单粗暴，真正体现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道理，达到了不教而教的境界。门店生意很好，早上一开门客户就鱼贯而入，胖老板接待来客，洽谈价格，安排工作，训斥徒工，忙得团团转，教我就只用关键词，比如文字打好了如何复制，人家百忙之中只冲我说了四个字：“涂黑复制。”

我到底是个有文化的人，刹那间明白涂黑的意义，于是左手摁牢鼠标，一个字一个字努力涂黑，手指摁酸了也不敢抬起来，不然前功尽弃。左手使用鼠标是老板规定的，听说北京有个左手设计公司，是他极为倾慕的，于是店里所有的鼠标设置成了左手习惯。等老板接了一单大生意，兴冲冲一转头，看到我咬紧牙关，已经涂黑了一半了，艺圃辛勤，着实不容易啊。这个性急的胖子一把抢过鼠标，讽刺了我一句：“涂得不错啊，你倒是真听话，犁地呢？”

老板白而胖，那个手不用拿鼠标，只要往桌上一握就是一个大鼠标，我看着大鼠标扣住小鼠标，一大段文章从头到尾轻轻点了两下，远古的荒原茫茫一片，生生在我眼前就这样涂黑了。

老板来自大山里，大概也是一把种地好手，深懂犁地的要义，但我不是农村人，是不是犁地无从辩解，只好不说话，牙关咬得更紧。想当初小闲主任在大厂子里出入，光闪闪如入无人之境，不想一朝落魄才发现自己一无长处，涂个黑都要被人笑死了。不要紧，这是第一天，一周后，我自己捧着厚厚的photoshop教程开始自学了，这个平面设计软件老板自己也不会，那么大的喷绘机已经买来，眼巴巴指望我学会设计，大机器唰唰运转为他印钱。事实上，四个大喷头很快横行无阻起来，打印五彩斑斓的画面和印钱也差不多，那时因为喷绘属于新型事物，物稀为贵，老板要价就很高，要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客户们往往不甘心，面红耳赤争半天，我们的老板笑眯眯，一点儿也不让步，他们便没有法子，坐下来看我一边翻书一边作图，和我一起如琢如磨。

客户有多种，比如一些南方商人，始进店门必定锱铢必较，但一旦谈定就讲诚信，收货反而不那么计较了，决不唧唧歪歪找各种原因扣一分钱。有次有个上海男人，肤白文弱身材纤细，进门的时候那张脸是向上扬起的，眼光从金边眼镜里漫出来，向下瞟了我一眼，号称找遍了全市没有一个人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要一张洗手间线条示意图。这其实不属于平面设计的范围，大概是家装设计的一部分吧，他找错地方了，我也不大懂，但他的样子让我不服气，硬是费了很长时间画了一张并不精确的示意图，上海男人一下子高兴起来，付钱很痛快。

最不喜欢的反而是来自于本地某县城的客户，声高气粗好像手里有天大的生意，霸在电脑屏前指指点点，百般不满意：字大点，再大点，算了还是小点看看？颜色换成红的？绿的？蓝色的……毫无意义的调整没完没了，这样下去一百年也搞不定，在我气得发毛的时候他们终于满意了：“不错不错，就这样。”然后站起来，拍拍手扬长而去，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店门口我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来做生意，大概是来和我切蹉技艺的，赐我以成长的机会？一大把金子一样的时光，就这么被他们挥霍了，老板很生气，但看看我脸色发青，就没说什么，那时我已经成长为摇钱树了，面子还是要看一看的。不过傻瓜只能当一次，后来只要他们的口音在店里响起，我就不积极，废话少说，先给钱。

与这些客户比起来，女客户的出现像神一样降临了。

那是一个繁忙的下午，客户照旧在我身后吵吵嚷嚷论价高低，像菜市场一样，我头顶之上空气稀薄，是一片浑浊的呼吸。我已经习惯了，别看人多，其实他们的要求并不高，色彩鲜艳，字体大而醒目，他们就被打发得心满意足，完全谈不上设计，不久人变少了，店门大开着，一丝凉风终于透过来。

客户少了，我可没闲着，有些复杂的活计需要多费些时间，我在专心安排一块版面，想着图文如何搭配才更美观舒适。身后的店里仍然有人进进出出，那些接待洽谈、机器操作、后续手工、送货安装是老板和他老婆以及那些学徒的事情，店里偶尔响起老板打哈哈的声音，来新客户了吧？我已经练就了身居闹市而心阗然的本事，过了一会儿，眼前光线一暗，紧接着老板热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设计师，有什么要求跟她说。”

老板是个了不起的生意人，眼光、决断、身体力行稍带吹牛，各种本领都具备了，我带了三四个徒弟，当然被吹成最好的设计师了。一双粗壮的女人腿应声出现，我关了版面，准备招呼新客户，老板则搬来一张椅子，女人落坐在椅子上。

我用的电脑虽然是店里最好的，但放电脑的桌子就差强人意了，老板像个貔貅，赚来的钱大把大把存进银行，用的时候则咬牙切齿，每一文都带着肋骨上的血丝。电脑配置高是为了赚钱，他不得不花费，但桌子就不要紧了，焊了长长的铁架子，买来木板一铺，就是一张老长的通桌，几台电脑一排放好，我一个人在案子上操作两台，更像个操刀的做饭大师傅。桌子底下大面积的空档也不闲着，堆了一卷一卷的喷绘材料。椅子上的女客户看到了桌子的简陋，不客气地敞开大嗓门说：“这什么桌子。”

就是，粗糙的桌沿把我的袖子都磨毛了！我立刻把她引为知己，扭过脖子认真欣赏起这位率直的女客户来，再掉过头去看看老板的方向，这么大的声音显然他也听到了，但人家装作没听见，指挥小学徒操作机器去了。女客户是带着样板来的，交给我一本画册，我接过来欣赏了一下，画册设计精美，是一家上海某美容美体机构的宣传册子，我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活是很好做的，依据实际尺寸把画册上的元素重新编排一下是吧？女客户很高兴，抬手拍了一下我后背：“老妹儿聪明。”

老妹儿操作熟练，运指如飞，键盘劈哩啪啦响得欢快。女客户不像别的客户，在你操作还没完成的时候指手划脚乱评一气，人家不多话，“啪”一声打着一支烟，左腿抬起，一脚踩在桌下喷绘材料堆上，手肘支着大腿，徐徐吐出一口青烟，等我完工。

女人抽烟！这是我坚决反对的，但她是客户，抽就抽吧，和我就没有什么关系，图做完了，放成全屏给她看个清楚。女人一支烟抽完了，扔地上用脚尖捻灭，只看了两眼，没掐烟的那只手又拍拍我：“定了！多少钱？”

啊，价格我是不管的，要问老板。但不用我们招呼，老板已经走过来了，女客户的嗓门大，问价的声音他早听到了。我们老板习惯性地端起手臂，一只手去握下巴，眼珠贼溜溜打了一个转，试探性地说出一个价格。平时被人侃价侃敏感了，第一次报价比实际可接受的价位高出不少，他做好了准备，等着女客户狠杀一波，再谈回去。抽烟的大姐还价果然敏捷，决不吭吭哧哧拖泥带水：“35块一平米？我给你50，明天要。”

要说我们老板的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有次因为生意太多忘了一单，客户来取货而不得，劈头盖脸快要把人骂死了，虽然是骂老板，但我气不过，恨不得一只鼠标摔过去，这钱不挣了！但看我老板心有静气，也不辩解，坐在那里默默补活，任那客户骂得天塌了也砸不死的皮样子。不料这位女客户的还价风格完全在老板意料之外，老板居然愣了一下，心里一把小算盘精准迅速，欢快地打起来，迅速算出这笔生意赚了多少钞票吧？立时笑得花开了一样：“好的好的，没问题。”胸脯拍完了还不死心；“大姐您看看还需要做点什么？”

待续……

闲山静水

我随便发个文吧？
另，颈椎问题比较严重，影响到每天头疼恶心，得减少伏案时间了，请多谅解啊各位。

虎步漫游

闲山静水 发表于 2018-8-23 20:27
我随便发个文吧？
另，颈椎问题比较严重，影响到每天头疼恶心，得减少伏案时间了，请多谅解啊各位。

写文闲娱，还是革命的本钱重要，保重

锦瑟

闲山静水 发表于 2018-8-23 20:27
我随便发个文吧？
另，颈椎问题比较严重，影响到每天头疼恶心，得减少伏案时间了，请多谅解啊各位。

我大姨我妈妈都是颈椎病，长期伏案真够呛。
她们的经验，吃田七粉活血化淤；另，全靠自己注意，大姨早起撞树，妈妈除非书写打字，其余看书都趴着，努力扬起脖子。。。

锦瑟

阿朱姐是平面设计师？这不会是篇小说吧。

朦朦

我颈椎没问题，看手机时间长了，眼睛疼

闲山静水

客户是来我们小城创办美容美体事业的，根据手上那本册子，我们推测这是一家美容连锁机构，也许总部就在上海，交了加盟费就可以成为会员单位，只是我们这里属于五六线的小城市，消费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成本相应低廉一些，总有人愿意为美付出代价吧？总之，赚女人的钱还是比较容易的。大姐新开店，千丝万缕诸般事宜，需要的当然很多，我们老板是在暗示她，门头做好了，至少室内宣传画也喷几张吧？新店气氛要搞热烈一些。

没几天，女客户果然再次进店了，店里照例一片杂声，她的大嗓门在杂乱里突然歌起一声高，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我们看到她从店外的繁华里闪现出来，大步进门，身后一缕暮色像是她带进来的，还有一个男子也跟了进来。天要黑了，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客户要赶在最后时刻为我们一天的收益送上一笔吗？不知道这次出价要高出多少，我从来不管闲事，居然也好奇地想要猜测一下了，老板心生欢喜，挺着肚子快步迎上前去。

如老板所期望的，她要做一批室内喷绘。女客户熟门熟路，从人群中一眼看到我在哪里，直接拉开椅子坐我旁边，坐稳了架起二郎腿，照例抽烟等我结束。我依旧捧着那个上海来的册子略加描画，不用动脑子，册子那么好看，很有一些可以借鉴的地方，上海来的嘛，大都市设计水准！漂亮的地方暗暗记在心里。

室内喷绘要求精细一些，图片像素高，电脑运转起来费一些时间，我不动脑子，但我听到电脑的大脑壳里吭吭哧哧，动得辛苦，这回我猜女客户要多抽几支了。第一支烟点着，她吐了几个烟圈儿，开始和我聊起天来：“老妹儿有三十了吗？”

“啊，差不多吧。”我回话，以为她会夸我年轻，或者讨论婚姻家庭之类家长里短，女人的话题嘛，我完全忘却了她是一个搞美容的生意人。

女客户倒时刻不忘自己的本能，提醒我说：“看你的鱼尾纹，好几条了。”

提醒完了自然拐到推销的道路上去，但听起来真诚恳切：“女人要保养，知道吗？你不做做美容吗？我们的产品还是不错的。”

哦……我这才明白人家话有所指，想起她的身份，侧过头去观察一下她的面部，作为自家店里的活广告，我想看看她的美容效果如何。这一看不免吃了一惊，她抽烟，但人家皮肤可细腻多了，从额头到下巴平平展展，还很白，看上去似乎比我年轻，老妹的称呼未必归谁所属，上次匆忙，居然没有注意到。

“你看，这就是保养的结果。”女客户一下猜透我的心思，伸出右手，撩起我头发又看了看眼角，很笃定地给了个论断：“这是假性皱纹，缺水了。”

“哦，那怎么办。”我连击几下回车键，一个画面完成了，电脑风扇有些坏了，嗡嗡响着吃力地进入保存程序，我干脆掉转身子和她聊一会儿。女客户又点着一支烟，她身后那个男子原本是站着的，我们老板殷勤，又搬过来一把椅子，他也坐下了，也抽着一支烟，但不参与我们的谈话，也不看电脑，百无聊赖，看墙上的各种标牌，看渐渐黑下来的门口，更好像看着远方，总之，眼光向着别处，至于别处是哪里就不知道了。灯光下他的头发好像是微黄的，还打着卷儿，但也许没有卷，我是顺便瞄了一眼的，未必记得准确，只对他的长腿印象深刻，他坐在长桌前，膝盖直伸到桌下的黑暗里去，好像消失了，又似乎无限长远。

我和女客户促膝相谈，看久了她的面容，忽然觉得她那种年轻紧致有一些说不出的奇怪，像是浮在脸上，一划拉就掉下来了，另外她的脖子景象难言，在灯下似乎连阴影都微微松驰，至于腰身则显出一种疲态，非是劳累，倒像是岁月重重背在身上，活了多年了，缺乏激情，全身都在懒惰。看来她不年轻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保养是多么重要，哪怕是浮在表面，至少那张脸看着年轻了好多。

文件保存完了，我转回身去做下一个。女客户和那个男子交谈起来，那个男人可能是她的弟弟，女客户说得多，她弟弟偶尔回几个字，散散淡淡，漫不经心。等我全部做好了，几个画面平铺在界面上，我喊大姐看看是否满意。她和男子还在说着什么，女人嗓门没有那么高了，但似乎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歇的样子，我叫了好几声也不理我。我一急，拍拍她的大腿，打断了人家的灯下私语。她回过头来，连说可以可以，不挑剔的样子倒像是敷衍我，继尔想了一下，又征求男子的意见：“你看呢？”

那个男子终于肯面向电脑了，于是我看见那张脸是结结实实的年轻紧致，但眼睛里空茫茫虚飘飘的，只扫了一眼，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了两个字：“行啊。”

显然行与不行与他没有丁点儿关系，这个男子的心不在画面、不在生意、不在店铺上，甚至都不在他身上，他像一副空壳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掏空了他的身子。这种情形并不稀奇，哪个能干的人背后没有一个败家子，生意由他姐姐操持，他只过好他的纨绔生活就可以了。

这笔赚了多少我还是不知道，后来的日子里，姐弟两个再没有出现过，可能新店开张事情繁多，又雇了小员工，女客户凡事不再亲力亲为，诸如店内桌牌、员工胸牌之类的小活计，随便派个店长就可以了。店长是个本地小姑娘，人很机灵，有时还会搞搞价，虽不难缠但绝不会给高价，完全没有她老板的风范，好在作为我们的老主顾，活计不拘大小她们忠心耿耿、始终如一。小活先后做完了，应该一切完备了吧，连小姑娘也很久不再来了。有时候闲下来，我忍不住翻出小镜子，扒扒眼角，从各个角度数数鱼尾是不是又添了一条，工作过于忙碌疏于呵护，因而这里一片涸泽。话说小鱼小鱼还是游走吧，何必呆在这里演绎相濡以沫呢，江河湖海浩浩汤汤才是你们的归宿——我终究被女客户扰乱了心思，开始注重起自己的皱纹来，或许考虑去她的店里试试美容，拍一拍，抹一抹？下回见到她可以谈谈价格嘛，熟人了，打个折。

大概过了两个月，但也许三个月，女客户没来，她的店长小姑娘忽然来了，来做一个新门头。时间不久，生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开分店了啊！你们老板呢？

小姑娘微微一笑，说：“这是我自己的店，那个店关了。”

关了？我停下双手，惊奇地看看小姑娘：“怎么会，你们老板很能干的样子啊。”

小姑娘态度很平静，像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故事：“女老板被抓走了，她是杀人犯。”

“啥？”店里乱哄哄的，但我一声尖叫，周围立即安静下来，等我喊出杀人犯，老板、老板娘，店里的新老客户们干脆围了过来。小姑娘眉目不动，坐得端端正正，显然她早已经惊呆过了，也预料到事情说出来扣我们的反应，可惜她知道得也不多，我们疑问很多，只搞清事情的大致情况。女客户杀人外逃，为了生存去大城市整容，还学了艺，然后跑来小城做点儿生意，也不打算做多大，生活下去就好，不想到底被人发现了，大半夜里被十多个便衣警察上门抓获，带回家乡伏法去了。更多的内容也无从知晓了，大家听完了自然不满足，意犹未尽，议论纷纷，生意也不着急做了。

杀了谁？杀人动机呢？会不会是她老公？从来没听她提起与老公相关的内容嘛……

那个年轻男人呢？不是她弟弟？啊，包养的小白脸啊，怪不得无所事事……他知情吗？啧，没钱了人走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感情啊……

怎么发现的？回家了？哦，亲弟弟生病了啊……逃了十年还是被发现了，要是不回家或许还能逃多年……话说回来，到底天网恢恢……

逃犯的故事不是没有听过，可是近在身边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种种奇怪的地方都被人们翻检出来。比如她的外貌，那个年轻男子的表现，甚至于不奇怪的地方回忆起来也变得模棱两可，人们思忖、揣测、判断，好像与自己有关似的操碎心了，没见过女客户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八卦得都快是非不明了，世上诸多好事都未必这样引人关注，只有负责喷绘的大机器默默蹲在店铺最里面，在人们的议论之外，淡定地、唰唰地不停“印钱”。这样讨论下去，故事的走向会越来越玄幻的，总算人们讨论够了，重新关注自己的生意。风从外面吹进来，溜溜达达，顺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店外长街漫漫，有光明，也有黑暗的地方，夜晚是个不明事理的糊涂家伙，包容一切。店里的灯早亮起来了，灯火通明，渐渐恢复了吵闹，老板和客户重新洽谈生意，双方搞价和拉锯一样，看谁得到最后的胜利。

我也开始工作，左手驾驭鼠标灵活自如，过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只左手不但曾经辛勤涂黑，还拍过杀人犯的大腿。话说拍的时候感觉那条大腿弹性不错，热呼呼的，想来与别的大腿毫无二致，谁能料到它是长在一个杀人犯的身上！另外女客户拍我肩膀的动作我也觉得亲切自然，没有一点儿危险的气息，也完全感受不到她满怀的忧惧——不管什么原因，身负一条人命，不可能不忧心似焚吧，我们促膝相谈，我居然对她的身份没有一点儿洞鉴，想到这里不免哆嗦了一下。



其实没有了女客户，我们的生意完全不受影响，钱还是会飞来的，客户们一边咬牙切齿牢骚不断，一边死心塌地做回头客，所以店里总是一副热闹的场面。我们老板虽然做事爱拖沓，总要给人延误一点工期，不免惹人吵一吵，但活做得精细，质量可靠啊，客户们来得勤，而且多半结帐痛快，然而没有一个像女客户那样，粗犷强烈地给个意外之喜。大家的日子长久着呐，需要精打细算，不可能效仿杀人犯，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凶猛而隐秘地度过。

闲山静水

谢谢大家

锦瑟

看完后竟然在哪无语。。。

锦瑟

又想起萧泉的歌了。
茫茫呀，人海呀，人生呀，如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