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兵 于 2020-12-16 17:01 编辑
我和秋子初一时同班,那时她个高,短发,爱笑,一说话就叭叭个没完,老师基本让她坐教室后三排;我呢,又瘦又小,属晚长型的,记忆里似乎永远坐班里最前排。因为我坐得离她远,天生又是个闷葫芦,自然和她也没多少交往。初二时我转走了,直到师院毕业我带着满脸的青涩,被分配到乡中学再次见到秋子,她已经在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年,成一地地道道的人精了。 秋子读初三那年,乡中的英语老师有的调走,有的招工去了城里,一时半会又调不来新的,校长很是上火闹心:孩子们的课不能耽误呀!就想到了还有俩月毕业,英语还不错的秋子,亲自找她谈话,每月90元代课费,秋子犹豫再三,答应了。 我来乡中后,和秋子同一个宿舍。那时生活既艰苦又简单:教工生活是办公宿舍一体,一张办公桌加上一张床,再按个电炉子做饭,就是每个老师的全部家当。我除了备课上课,就回宿舍,读读书,听听歌,看看影集啥的。秋子说我不食人间烟火,我就笑笑。她业余时间总是织毛衣,不上晚自习时喜欢拉我去串门,那时老师可以带家属,一家一间公家房,晚上秋子就坐人家里闲聊,常常笑得前仰后合的。那时的我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跟她去串门,时间一长,她就不叫我了。她太精我太傻,因为玩不到一块儿,渐渐地她就在背后挤兑我。我知道后心里与她有了隔阂,跟她相处的关系不怎么铁但还算风平浪静。 九零年五月,我大姐坐月子,我打算拿着粮本去乡里的粮站买面条送给大姐,我毕业后赶上了计划供应的末班车,还办了粮本,那时粮食市场已经逐渐放开了,但是用粮本买大米面粉什么的比市场上还便宜很多。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自己的粮本买面条,我兴冲冲赶到乡里粮站,结果粮站的人说恰好没有了,我失望之极,隔着柜台望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怀疑他们不是没有,只是在货品不多时先留给自己用,等货进来时再往外供应出售。我的猜想没错,果然秋子告诉我的确是这样,说她能帮到我,她爸就在粮站上班。第二天,她和我一起去粮站,找到她爸说了说,于是粮站的人痛痛快快地卖给了我二十斤面条。我既感激又崇拜,觉得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连忙买了根冰棍儿奉上,她的形象瞬间在我心中高大起来,从那时起她再要我陪她串门儿我就不好意思找借口推辞了。 秋子那时正在和本校的军谈恋爱,军长得挺帅,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一股聪明劲儿,有正式编制,家是乡大院的。那时乡中有几个师院毕业的小青年,都满腹才华却迟迟找不到对象,女老师未婚的连秋子在内就仨,还都是民办,乡村闭塞,乡里和卫生院正式编制女职工也寥寥无几。大概他们不甘心一辈子娶不着正式职工做老婆,又实在按奈不住青春的躁动,就暗地里和另两名女民办来往,竟然沸沸扬扬闹出不少的风流韵事来。秋子则是经媒人撮合,和军定下的亲,她挺满意这门亲事。我刚分下来时,二人正打得火热。 工作分配那天,我男朋友留在了城里,他安顿好后,就常抽空跑到乡中来看我。那天他风尘仆仆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就那样站在那儿笑看着我,我又惊喜又羞涩,心砰砰跳着,站起身,傻笑,全然没有注意到秋子落在他身上异样的目光。我俩学着做饭,吃饭,唱歌,在校园里奔跑打闹,然后趴在台灯下朗诵,直到很晚。我说你到单身男老师宿舍过夜吧,他头碰我头一下,直望着我说,不想。我说,要不你在我这儿,我去女老师宿舍挤一晚。他抓住我的手说,别,别走,我想你了……突然看到他脆弱的模样,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可是还是不行,我狠着心松开他的手,背后留下他失望的眼神刺得我心一阵生疼。后来我无数次地想,那晚我的离开可能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如果我留下来,我的历史就会改写,伴我度过余生的爱人可能就是他。我曾经反复地问自己:如果时光倒流,我真的会留下来吗?唉,都是命中注定的事罢! 他走后,就仨月没有来信,我在忐忑不安中度日如年,时常向秋子诉说着担心,秋子说,别急,他会来的。那段时间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常常连日做着同一个梦境:我无助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在风中绝望地大哭…… 我是无意中发现了秋子的小心思的。上完课,回办公室,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秋子正坐在我床上出神,我一推门,刚要说话,没想到秋子竟然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手里的东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慌里慌张连忙弯下腰把东西捡起来放在我床上,红着脸赶紧溜了。我十分纳闷儿,走上前才看清,原来她刚才看的是我男朋友的影集!毕业时男友把他的影集交给我保管,平时就放在我枕头边,每当独处时我就拿出来翻看,里面有他各种照片,单照,合照都有。他人长得帅,也极上相,每一张照片似乎都会说出话来一样,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倾心型的。我知道读书时就有不少女孩喜欢他,难道秋子也?我不敢想了。 一连几天秋子都回家住,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临近期末他又来看我,那时他跑来跑去,活动了大半年,已经出了教育口,到政府部门上了班。我知道他是有能力的人,但是对我来说他更像一只飞在空中的风筝,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感到心力交瘁。我说,我们分手吧!那时的我既单纯又迷茫,或许还不完全懂得珍惜爱情,又或许这句话由我来说,对我俩都是一个解脱吧。在此后的十几年里,除了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他以外,竟然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年暑假后,父亲把我调到了身边。秋子她爸也去了城里工作,秋子和军退了婚,招了干,听说后来做到了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下海经商开了家物流公司……总之,秋子——我人生中曾经出现的那道熟悉的风景,最终也渐渐变得模糊而陌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