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水闲云 于 2023-7-8 10:01 编辑
这里原本没有村庄,四面八方的山包裹着,贫瘠而荒凉。但祖先们的脚步丈量到这里,留下了一缕血脉,在这大山深处蔓延成一个小村庄。祖先姓冯,村子就叫冯氏村。 总共几十户人家,共用村口的一口老井。女人们扎堆于此,漫无边际的聊着走出大山讨生活的男人,不忘叱责几句转着圈胡闹的顽童。 慧珍也会来,经常在女人们纷纷散去,点燃各家烟火的时分,她才坐在井口,望着村口的方向发呆。 我出生时,她就在哪里,听说是等她男人! 慧珍的男人在娶她的第三天就走了,临走时不忘叮嘱她:“照顾好咱娘,等我赚了钱就回来,” 慧珍是认真点了头的,村里女人讲起慧珍总用这句话结尾。 我不懂慧珍为何要等她男人,却这么多年没等到。从一个小媳妇熬成了老妇——她太老了,穿的没有村里其他女人那么鲜亮,脸上的褶皱也比旁人多些。 于是我们一群小孩会围着她叫:“奶奶!”,她认真地纠正:“该叫婶儿。” 我们哄笑着跑开,寻别处去玩。 大山里的孩子,只懂得换着法儿的玩,并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有慧珍的儿子,努力的读书,他说将来一定要走出大山寻回他爹。 慧珍的儿子出生时,婆婆尚在人世,“就叫个念吧。”老人说。 冯念读书的日子,慧珍家的日子格外艰难,听井口女人们说,她四处寻活干,帮哪家缝件棉衣,替哪家打些井水,人们可怜她孤儿寡母,也愿意帮衬。 尽管人人都不富裕,总好过一个没男人的家,还有一个读书的娃。 慧珍的婆婆就在念读了初中后过世的,她对着村里人说:“不要治,留点家底给娃读书吧。”随后又对慧珍说:“珍儿,你是个好娃,别等了,给念找个爹,你一个人供不起娃读书。” 直到慧珍点了头,婆婆才咽了这口气。但她没有给念找爹,也不再坐井口上等男人了。 她忙碌着,做着各种各样男人尚不肯干的活,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待我读中学时,听说冯念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城里妹子。 我们纷纷跑去慧珍家的矮墙上,扒着墙头看:城里妹子果然漂亮,穿得就不像咱村的人,比冯巧还好看! “娘,跟我回城里吧,我找到工作了。” 慧珍嫂子慈爱的摸着念的头,说:“念,我得在这儿等你爹呀。” 念不相信他爹能回来,二十多年了,杳无音讯,怕是像奶奶说的已经落难了。但他不敢说,只能带着媳妇给娘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让念在村里完婚吧,他奶他爹也能看到。”村长提议。 过了跟小孩一起抢糖的年龄,我从慧珍家走出来,回家后百无聊赖地拔院里的野草。 “你多读些书,学学念,上山外读那个大学堂!我也在村里红红火火的迎你回家,让村长也到咱家来!”奶奶絮絮叨叨着烧着火,准备晚饭,我拍拍屁股走出去。 看到村头念家的土院墙,人头攒动,所有人喜气洋洋的忙碌着。女人们甚至给慧珍打扮了起来,穿上她出嫁时的红袄,头上还戴了朵花儿。 “今天倒像慧珍出嫁呢。”女人们调笑着,慧珍脸上有了久不见的红润。 “娃大婚,慧珍应该穿红,这样才喜庆。这阵子念跟新媳妇在祭祖呢,我们看看去?”有人提议着。 “祭祖时女人不能进!” “怕啥,我们站外面看!” 女人们簇拥着走出了土屋,留下慧珍一个人坐着,看着身上这件红袄,已经忘记了男人的样貌,只记得他叫自己慧珍时的声调,跟别人不一样。 “慧珍?”男人叫她。 慧珍愣了半晌,这些年的劳累,让她迟钝了许多。 “慧珍!” “唉。”她应着,但又不知道这声呼唤是不是来自幻觉,这些年诸如此类的幻觉太多次,她不敢信。 “你,你改嫁了?”一个乞丐装扮的老人踉跄着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她,而后悲凉地大哭。 我赶紧跑去,喊回了冯念。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土屋时,冯念已经一把将老人推开,扯破了那件薄得漏风的袄,几粒小金豆子从破损处滚落下来。 冯念气恼于老人对母亲的无礼,愤然的补了一脚,老人无力的躺在地上。 “念呀,不能打,他是你爹呀!” 地上的老人似乎太过于羸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粒小金豆子又调皮的从破洞处滚落出来。 冯念凄凉地喊:“爹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