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四岁的时候我会背100个数字，这当然没什么了不起，如果你爸爸说，你数不到一百就不许吃饭，你也会背出来的。而事实上我可能更笨蛋，我的确有好几次没背出来，总是数到89的时候又重新从81数起……
我大概有十几次没饭吃的机会，不过我爸只是吓唬我，我是可以吃到饭的。尽管如此，老爸下一次吓唬我的时候，我还是害怕没饭吃……小孩子总是容易轻信的。
从此以后，我和数学结下了仇恨，我希望数学老师全死光。但是老爸不管这些，他偏偏总是拿我的数学来说事，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学二年级数学，二年级的时候学三年级数学……
到了二年级的时候，由于我已经不相信不给吃饭的威胁，故而爸爸开始决定动用武力了。我开始挨打了！
起初打我，我会嚎两嗓子，但是老爸认为我嚎得不优美，他命令我：不许哭，跪下！
我便憋着想哭的欲望，跪下来了。
后来听我妈说，你爸说你咋那么笨呢，别人家的孩子一挨打马上就跑，你咋不跑呢？
因为我不跑，所以我老爸下手就越来越狠了。每一次毫无例外地，不许哭，跪下。
2
那个时候我大概觉得挨打挺好玩的，不许哭，跪下，显得很霸气，有一天我也要学会这种霸气。所以我就变着法子让老爸打我，比如我经常在课堂上捣乱，然后老师就会经常叫家长，然后我就回家准备挨打了。
比如我经常偷钱。每次偷个十块八块的，然后就等着被爸爸发现之后挨打。有时候如果没被发现，天天提心吊胆的，感觉很不好，我的想法是，赶紧发现吧，赶紧打我吧，打完了我也就踏实了。
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故事，让我忽然觉得偷钱没什么意思了。
某个深夜老爸忽然叫我，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叫我了，所以就假装熟睡的样子，等我觉得没事了，就偷偷睁开眼，没想到老爸的脸正对着我，我还是玩不过老爸。
坦白说，我很不习惯晚上挨打，耽误第二天上课。所以我对老爸说，我说实话你别打我。
老爸在那一刻居然很温柔，说吧，不打你。
我决定相信老爸，老老实实地说，我偷了十五块九毛钱，在书本里夹着，还没花。
老爸果然没打我，只是叹息一声，说，睡吧。
第二天早上老爸拿起我的书本，从里边拿出我的不义之财，居然破天荒地给了我两块。
这让我大吃一惊，我可是基本没有零花钱的穷小子。抠门的老爸好像有意臊我似的。
那一次，我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老爸啊，你让我于心何忍？所以后来我就不偷钱了。
3
不偷钱是可以的，但是我有技术，不能随随便便就埋没了这技术。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终于技痒难耐，面对巨大的诱惑，再一次伸出了魔爪……
这一次我偷的是香烟。
我二伯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包香烟，放在了我家，说是等过年的时候能卖个好价钱。
但是等到过年的时候，他们发现二百盒香烟整整少了一半。
为什么呢，当然是我偷了呗。不但我偷了，我还动员弟弟一起偷。有一次弟弟发现了我的罪恶行径，准备揭发我，我对弟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告诉弟弟说，你看这烟盒是铁的，多好看啊。我弟弟年幼无知，被我的艺术眼光深深折服，还有就是——他也很需要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于是我们哥俩就达成了共识，今天你偷一盒，明天我偷一盒……
我们当然不是烟民，我们把烟全给倒到臭水沟去了，只留下精美的烟盒。古人有买椟还珠，我们这叫偷烟留盒。
我记得那烟的名字，还记得烟盒，双龙，铁盒上有两条腾云驾雾的龙。
4
按照以往传统，我和弟弟是必须要挨打了。我弟弟哭着嚷道，是他教我偷的！我老爸不听这些屁话，一视同仁。
然后，保留节目，跪下。
我和弟弟一起跪在老爸面前，大眼瞪小眼，无意中我看到弟弟那一副窝囊相，憋不住一下子就乐了，弟弟一看我笑，也跟着傻笑……
完了，我们哥俩一下子把严肃的氛围给破坏了。
但是老爸没笑，他冷冷地看着我们，你们俩还有脸笑？真是没皮没脸！
老爸仰天长叹，我们家怎么出了你俩这祸害？
老爸扔到我们面前一根长绳，我看你们还是死了算了……院里有棵树，你们上吊去吧。
不上吊也行，我再打你们一顿。老爸扬了扬巴掌。
我赶紧说，还是上吊吧。
我和弟弟来到了树下。仰望大树，我有些迟疑，因为毕竟没有上吊的经验，不知道如何是好。老爸一声断喝，还愣着干啥？把绳子扔到树枝上，系个死扣，头套上去就好了！
5
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在那个黄昏，在老爸的单位，我和弟弟要上吊。
老爸同事惊奇地问老爸，你这是干啥？
老爸瓮声瓮气地说，兔崽子不争气，不要他们了。同事望着我们哥俩，若有所思，哦，大怪二怪又犯错误了。
弟弟站在我身后，我站在树下，开始扔绳子，一下，两下……
大概扔了有半小时左右，老爸老妈开始吃饭了，也不叫我们吃。
老爸饭吃完了，怒喝，咋还没扔上去？
我可怜巴巴地说，够不着。
老爸说，够不着就站到椅子上！
老爸同事在一边起哄，二怪，赶紧背椅子去。
弟弟很听话，赶紧从屋里背了个椅子。
然后我就站到了椅子上扔绳子，一下，两下……
天黑了，我的绳子依然没有扔到树上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上吊其实是个技术活。
6
老爸终于发话了，算了，一对笨蛋，明天再接着上吊吧，今天睡觉！
我和弟弟如蒙大赦，马上直奔房间，呼呼睡去。
老爸记忆力不好，第二天居然没再要求我们上吊。
7
我爸是苦孩子，兄弟几个个头都很高，到了他这中间地带，碰到了灾荒之年，个头变矮了。
我爸是小学文化，不过他很勤奋，一直自学，他在药材公司上班，买了好几本药书，天天背。
我爸天天拿着一把秃毛笔蘸水练书法，每到春节的时候在我们当地现场表演写对联，有两年还赚了不少钱。
我爸老实巴交，但脾气不大好，小时候我们哥俩经常挨他的打。我跟老爸常年不说话。
后来我听到了一首歌，歌里唱道，在死之前他不会再伤心不再动拳头，他坐在楼梯上也已经苍老，已不是对手。
作于2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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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9-15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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