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贡
阎王殿。
阎王两袖清风,正在殿里一边喝九蛇地泉饮,一边用IPAD编制2023-2024年度生死簿。忽闻牛头来报,“报!禀王爷,昨日闹事俩小鬼已经带到殿外。”“让小马把牠俩带进来!”,“喳!”。
马面一手持尖刀,一手一抖丈八锁链,两个小鬼齐刷刷跪下。“阎王,我冤枉”,“阎王,我冤枉”。“你俩到底何冤,如实招来!”
“禀阎王,我叫奔波儿灞,他叫灞波儿奔。昨日我饥饿难忍,趁夜黑风高,潜入人间。见一女子正于三岔路口烧纸钱,便遁地而去,吸食纸钱烟火。谁知灞波儿奔这个小鬼鬼小术大,施鬼术将我定住,吃了剩下的纸贡。”
“啪”地一声,阎王一拍惊堂木。“灞波儿奔,牠所言可属实?”
“禀阎王,牠说的不假。但阎王有所不知,我与那烧纸钱女子本前世夫妻。她念我至深,年关将至,烧些纸钱寒衣与我。这些贡品实该归我享有。”
“鬼亦有道,汝强抢他鬼食粮饱汝之腹,夺他鬼之衣披于己身暖汝皮囊,必有饿死冻死之鬼。”“来鬼呀!”阎王大喝一声,“将奔波儿灞暂时打入泥犁狱听候处理!”旁站的马面赶紧抱拳,“喳!”押奔波儿灞去泥犁狱暂且不表。
“灞波儿奔!汝言女子乃汝前妻,有何为证?”阎王环眼圆睁,怒目而视,阴森森目光令灞波儿奔不寒而栗。
“回阎王,那女子名为小翠,阴户之处有一红痣。”“少扯犊子,阴户本女私处,如何验证?”阎王怒,摔杯。
突然闯进一头厉鬼,手握钢叉。书中暗表,阎王断案,常摔杯为号,以招殿外厉鬼协助断案。
“阎王何事?”厉鬼俯首低问。牛头走近,附耳几句。厉鬼上前一步,“阎王,此事soeasy。我家王婆尚在阳间,待我托梦于她,伺机一探虚实。”
厉鬼阳名王大壮,乃王婆亡夫。那是甲子年除夕之夜,市计生办执法大队在一朝阳老太带领下,闯进向阳街道湾儿胡同王婆家门。其时王婆正孕三胎,那伙人欲捆绑王婆到卫生院堕胎,以保向阳街道精神文明建设先进指标。大壮情急之下,操起菜刀,砍下一人右臂。那人也于慌乱之中拔枪,射死大壮。王婆哭得死去活来。因家中贫困,无钱定做棺椁,又无墓地,一卷苇席,埋于西郊乱葬岗。
大壮魂魄久久不散。想起举案齐眉,想起王婆勤俭持家,为给王家生个一儿半子延续香火东躲西藏,唏嘘不已。无奈阴阳两隔,虽与王婆近在咫尺,形同陌路。魂魄绕梁三日不肯离去,终被阎王招魂幡招走。
此去经年,厉鬼大壮鬼模鬼样,已经混成阎王殿外带叉护卫。因其忠心耿耿,阎王亲自授予托梦术,许牠每月最后一个下弦月,托梦与王婆。话说人有胖瘦,鬼有高低。鬼龄不满五年者,没有托梦之功。鬼律云,即入鬼狱,便无人世。
王婆平日天黑睡觉,天亮起床。这一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数了五百五十五头羊,仍不能入睡。服用安定一片,勉强睡着。迷蒙之中,小腹一热,似那死鬼缠身附体。便道,“大壮,你想得哀家好苦!”说也奇怪,仿佛听见大壮一边提枪跃马,一边呢喃耳语,“娃她娘,夫今夜来有事求你。”便一五一十将阎王交待办差事宜讲出。王婆应到,小翠明日来咱家浴池搓澡,届时可让三英子一看究竟。天亮,炕上只有王婆一人,褥下湿漉漉一片,而那大壮,早无鬼影。
灞波儿奔之妻小翠,青梅竹马。只因灞波儿奔正月十五闹花灯时酒醉误亲一容貌姣好女子,被女子告到街道。街道革委会主任为了升迁,借口严打,串通法院以流氓罪判死刑,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区中学操场执行。灞波儿奔不愧是一条汉子,临刑当日,喝下小翠一碗送行酒,高喊“小翠,下辈子哥仍娶你”。随后,中弹身亡。
寡妇门前是非多,小翠一直为丈夫守身如玉。逢年过节,小翠路口烧香敬贡,撒酒落泪。唯恐丈夫在那边挨饿受冻没钱花。一日,小翠郊外赶集之际,遇到胡同光棍二赖子图谋不轨,被灞波儿奔行鬼打墙之术将其绕晕,助小翠平安回家。小翠当时只道神仙保佑,未曾想到那是多年死鬼灞波儿奔暗中保护。
三英子,王婆与大壮的第三个女儿,正是那年春节所生。因大壮已死,计生办不依不饶,王婆将老大老二过继给单身大伯,自己抱着英子藏到西郊土山山洞,白天足不出洞,夜晚到郊区生产队田里偷些苞米地瓜充饥,过年捉几只田鼠麻雀,剥皮炖肉,倒也没怎么亏着孩子。后计划生育形势渐渐缓和,王婆带着孩子走出山洞,回到乡下老家,把老房子简单收拾,院子打了一口井,做起浴池生意。英子因为是黑三儿,无法落户,不能上学,大了因为没有身份证也无法外出找工作,便跟了王婆打理澡堂,顺便给来浴池的妇女们搓澡修脚。赚钱不多,养家糊口绰绰有余,日子过得倒也踏实。
这一日小翠端着木盆胰子毛巾来浴池洗澡。英子在浴桌上面铺好塑料布,让翠婶脱光趴在上面。后背打了两遍香胰子,用丝瓜瓤子搓下一塑料布死皮老泥,一盆水冲了,吩咐翠婶翻过身子,搓洗前面。因记着娘的吩咐,便乘翠婶闭眼享受搓洗之际,偷瞄一眼翠婶阴阜。果然脐下三寸一片红痣仿佛蜘蛛网般密密麻麻。
英子将发现告诉娘,王婆便托梦与大壮。大壮原原本本禀告阎王。阎王大喜,许大壮案后除去鬼籍,到王婆家为狗五年,修行期满,可变人形,与王婆白头偕老。大壮感激涕零。
再说小鬼灞波儿奔与奔波儿灞。阎王查实奔波儿灞夺食灞波儿奔纸贡,按照冥界律令,将奔波儿灞从第一层泥犁狱关押到第五层黑身狱。为安抚灞波儿奔,半年后将其推荐给发小灶王爷当差,自此吃喝无忧。又求初中同学财神爷在小翠年节祭神时散些意外之财,此案方圆满结案。
厉鬼壮化为土狗,在王婆家已有四年。眼看再有一年便可去狗成人型,与王婆共秦晋之好。谁知有一日那个二赖子入室睡了王婆。土狗一怒之下,忘记阎王千叮咛万嘱咐的修行,咬死二赖子。村打狗队刘叔一猎枪打死土狗。
当马面将此事禀与阎王,王爷一声不吭。只顾拎着一壶闷倒驴,自斟自饮。如果不出这档子事儿,天外天保准会答应牠年前告老还乡的请求。土狗二赖子之死,在鬼界闹得沸沸扬扬。“特殊时期,两节维稳,站好最后一班岗”,牠这么想着,突然酒精上头,趴在案上,仿佛一头无奈的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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