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挽如正自追忆先师的传功之恩,痛恨着“海上花”掠走本门绝学,岑诗韵、周懒懒匆匆叩门求见。挽如道:“进来。”见二人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周懒懒关上了门,岑诗韵道:“师父请看,徒儿这剑有何不妥?”挽如伸头来看,蓦的眼前一亮,左胸已吃了一剑。
她当即大怒道:“你疯了么?”岑诗韵快剑挺刺,周懒懒从旁相助。二人联手,竟压得挽如再也无暇开口喝骂。战到分际,挽如掷出利剑,岑、周二人也抛出长剑。三人各以内力驱使飞剑在空中拼斗,“唰唰”声此起彼伏,斗室内剑气纵横。周懒懒使个眼色,岑诗韵手一招,吸回飞剑,反身递出,姿态优雅;周懒懒随即接剑,从右方削下,“叠翠浮青”,青光激荡。这一招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却不是峨嵋派剑法,而是卢邻所授的绝招。挽如本已重伤,此时出于意外,右肋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不惧反怒,暴跳如雷,剑势大盛,血花飞溅,已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当当”连声,挽如倒地。岑诗韵略一犹豫,周懒懒一剑插下。一代高手挽如就此毙命。
客房内,冰冰手拿白兔,笑嘻嘻跟文斌闲话儿。文斌笑笑道:“这是你卢师伯的宝贝,玩玩就还给他吧。”冰冰笑道:“生得怪可爱的。师父你摸摸。”她将白兔抛出,文斌顺手接过,才说了句“这兔子……”陡然手指奇痛,片刻间半身麻木,晃了一晃,坐倒在地。白兔早已窜出窗找主人去了。文斌内力浑厚,神志不失,当下运气与毒质苦苦相抗。冰冰一步步走近,慢慢抽出剑来,在文斌积威之下,一时不敢加害。文斌闭目厉声道:“欺师灭祖的叛徒!”冰冰剑指他咽喉道:“对不住了……师父。”手臂一缩,便待向前刺出。房门一响,却是文轩来找文斌夜谈。他一见房内情势,不及多问,一记大摔碑手重重拍出。冰冰心知不是他对手,伸手在墙上一拍,借力跃起,倒转身子,穿破房顶而去,“哗啦啦”落下不少泥沙。文轩点了文斌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大声呼救。房外乱哄哄的,却哪有人来理他?
原来挽静师太发现挽如被杀,惊慌失措,她原是个淳厚之人,陡逢巨变,心神大乱。照虚真人却被卢邻邀下山去比剑。峨嵋金顶上已无一个主事之人。
山下照虚真人笑道:“约我斗剑切磋,却又不出全力,莫非当我年纪老迈,要你相让么?”卢邻哈哈笑道:“那就不——让!”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诡异狠辣。照虚真人不疑有他,还在笑道:“也不用这么拼命吧?”一语未了,左肩已中了一剑,入肉数寸。他心念电转,虽不明其中原由,也知是着了卢邻地道儿,当下全力以赴,着着进迫,用的是武当派七十二路绕指柔剑。这路剑法纯以深厚内力逼使剑身弯曲,转折如带,动向无定,叫人防不胜防。卢邻叫声“好剑法”,回剑反挑。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这一下各逞所长,以快打快,刹那间妙着纷呈,剑意无穷,暗夜中只闻密如联珠般“叮叮当当”剑刃撞击之声,剑招与剑招之间竟似毫无间隙。
斗到二百余招,照虚真人左肩伤处愈来愈痛,血流不止,渐渐真气不纯,却始终缓不出手来止血包扎。他吐了口气,长剑回收,双掌虚对,如抱圆球。这是“太极剑”第一十八式“相生相克”,阴阳变幻,机妙隽永。看似固守,其实含攻;似乎至弱,其实至强。卢邻识得厉害,不敢贸然相攻,剑身微颤,牢牢盯住对方剑尖。足有一盏茶时分,他才哈哈一笑,看出对方受伤的左肩已然支持不住,露出了破绽,剑峰一横,一招老枝横斜,又是一招寒梅傲雪。他精研各家各派武功,这两招一是湘西排教的招式,另一招却是雪山派的剑法。
照虚真人一见他如此相攻,便暗叹“休矣”,左拳右剑虽在身前划出一个个柔韧的光圈,却知挡不住卢邻的进手招数。
正当绝望之际,忽听有人念道:“阿弥陀佛。”夜色中走来二僧。照虚真人暗忖:“天可怜见,他二人无巧不巧,竟会在这当口赶到。”忙道,“达摩院首座色澄大师,戒律院首座色篱大师,幸会幸会!”
那色澄和蔼可亲,白须飘扬,脸带微笑;色篱却是面如寒霜,不怒自威。他执掌少林寺戒律院,合寺上下,无不对他又敬又畏,便方丈也让他三分,此刻见卢邻连下杀手,哪里还忍耐得住?踏步上前,与卢邻交上了手。照虚真人扶树站住,撕下道袍裹伤。色澄手拿木棍,在旁掠阵。
色篱生性嫉恶如仇,少林、武当两派又素来交好,眼见卢邻欲置照虚真人于死地,也不问昆仑掌门何以如此,一上来便是七十二绝技中的般若掌,二十招之后,身形稍侧,化为大慈大悲千叶手。这本是两种全然不同的绝技,在他手中,却转换自如,威力也一般的强劲。色澄在旁说道:“方丈师兄随后就到,卢掌门与照虚真人有何过节,待方丈前来调停如何?”卢邻暗叫不妙,口中笑道:“也好!”掷剑于地。色篱“哼”的一声,助手不攻。忽听照虚真人急叫“小心”,卢邻脚尖一点,挑起长剑,“嗤”的一声,“云横秦岭”,疾推过去,“石马回关”,勾了转来。这一招变招之快,手法之奇,势道之烈,在在均是第一流好手的境界。色篱险险避过,怒气勃发,猱身而上,二十二招龙爪手后,便是二十二招摩诃指;寂灭抓尚未使完,又变因陀罗抓。
色澄说声“得罪”,抢上前去相助色篱,少林醉棍呼呼生风。数招后以棍作剑,举重若轻,招工古朴端凝,乃是达摩剑法;再数招以棍作杖,举轻若重,招式沉猛酣畅,却是伏魔禅仗。一条棍棒在他手中却不仅仅是根棒子,竟可化成任何一种兵器。卢邻剑走轻灵,动如脱兔,以一敌二,虽然吃力,却也不落下风,但知方丈一到,便讨不了好去,因此四下察看,急谋脱身。
色篱冷笑道:“想逃么?”“呼”的一掌大力金刚掌,激得胸前衣衫颤动不已。卢邻还了一掌,不退反进。色澄木棍挑他双腿。他两腿急张急合,竟将棍子夹在腿中。猛听一声“我佛慈悲”,语音低沉,但冲得耳鼓隐隐作痛。卢邻一听,便知这是少林寺方丈的狮子吼,此时不走,便成俘虏,当下纵身跃起。他手中剑光初如火树银花,闪闪烁烁,氤氲成片,次后恰似孔雀开屏,华丽绚烂,形同折扇。这几下剑招、剑气、剑意融合无间,妙到毫巅,色篱、色澄逼得后退自保。卢邻笑声之中,从容逸去。照虚真人一直自重身份,在旁观战,不愿以三对一,这时见他越去越远,追之不及,急忙右臂运气,长剑甩出,在半空划出一个圈子,“嚓”的一声轻响,在卢邻腮帮上削下一片肉来。卢邻捂脸避去,快如轻烟。色篱连呼“可惜”。
二人回身问候照虚真人伤势。照虚真人心神已定,笑了笑道:“死不了。幸亏贫道前日写信,邀请诸位师兄前来,商议共同抵御‘海上花’之策。那时误信卢邻之言,只想中原各派,携手对付‘海上花’,却不料祸起萧墙,大敌就在身边。”色澄道:“卢邻不知我们要来?”照虚真人道:“不知。贫道原意是故友重逢,给大家个惊喜,未料剧变至此。”谈了一阵,少林方丈色空才缓步而到。他先前以一句“我佛慈悲”惊走卢邻,当时尚在一里之外,只因狮子吼功力精纯,听来便似在耳边一般。色空白须白眉,气象威肃,既不似色澄温厚可人,亦不似色篱冷然铁面,而是风度泱泱,神采煌煌,有如长江大河。
四人踏上金顶,但闻一片哀哭,一问方知挽如师太业已圆寂。小雪哭得几乎晕厥,岑诗韵半真半假,周懒懒却假意做作,声声悲切,只不见眼泪。四人在灵前行礼,又到净室看望文斌。色空一搭他脉搏便道:“不幸中之大幸。”色澄道:“请方丈师兄明示。”色空道:“不幸者,这类剧毒,唯有以大周天神功通其筋脉,先逼出大部分毒血,再邀神医裔大夫前来诊治,文掌门肉身要饱受锤炼;所幸者,从中毒到此时,至少已有两个时辰,文掌门竟无性命之忧。”文轩站起说道:“是文轩斗胆,用真气凝为气刀,为他排出了一点毒液。”色空望着他道:“这可奇了,气刀割体,施者与受者血液真气互通有无,需得极亲近的亲属方能为之,莫非你和文掌门是近亲么?”文轩道:“近亲?这从何说起?”色空道:“或许你自己不知,但此事实在蹊跷。这一节容后再说。烦请蓝师侄速与裔大夫联络,让他即速赶来;烦请照虚真人、挽静师太为我们师兄弟护法;烦请两位师弟配合老衲为文掌门疗伤。”色澄、色篱合什道:“谨遵方丈法旨。”色空又道:“文轩师侄若肯为文掌门冒险,也请坐地。”文轩忙道:“自然愿意!”不知为何,文斌生死未卜,他竟是心焦之极。色篱看了文轩一眼,眉头一皱,看看色空,想说什么,却咽住了没说。
当下文轩依色空之言,与文斌双手交握,盘膝坐倒。色空等三人每人一个蒲团,将文斌文轩围在正中。色篱吸一口气,以多罗叶指点文斌二人的“足阳明胃经”,指法如星丸跳跃,疾点疾收;色澄以拈花指点二人“足太阴心经”,指法轻柔舒缓,如同弹去花瓣上的露珠;色空则以无相劫指点二人“手少阳三焦经”,指法无形无相,起落无迹。
护住三道经脉,色空对文轩道:“待会儿你与文掌门一而二,二而一,心中不可有丝毫杂念,否则血气逆冲,为祸非小。”文轩应了,道:“大师尽管动手便是。”当下色篱使出韦陀掌,色澄使出千手如来掌,色空即以易筋经为根基,使出佛门无上绝学灵山佛印。三套掌法分别拍出,初时还可见韦陀掌的精妙矫健,千手如来掌的千变万化,灵山佛印之浩浩荡荡,到得一柱香时分,三人坐着三个蒲团绕着文斌文轩急转,少林三大神僧的六只手臂混成一片,耳畔风声凌厉,掌力沉雄,刮面如刀,大周天神功阵势已成。照虚真人、挽静师太各运本门内功相抗,兀自呼吸粗重,难捱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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