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可夫
芥末开门
尽管我的相亲之路颇多坎坷,但朋友木夏依然很讲意气。
木夏认为她比我还了解我:“你得找一成熟稳重的踏实过日子,必须的!”
照此标准,她又为我物色了一位48岁的医生以及一位52岁的导演。前者秃顶,后者鹤发童颜。
我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几乎立即鞠躬喊声“叔叔”。
“合着成熟就是老呀?”我翻着白眼问木夏。
“岁数大会心疼人啊,而且保证一心一意。”
“我怕我三心二意。”
“你就不能试试?”
“咱能不整这黄昏恋么?”
“你以为你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再怎么说,我离最美不过夕阳红也还有一段距离吧?”
因为相亲我着实忙碌了一阵子。
那阵子堪称川流不息泥沙俱下。
由各色朋友介绍的各路英雄好汉让人眼花缭乱:包括一个横着比竖着宽的厨子、一个戴耳环说话结巴的撰稿人、一个给领导开车的体面司机、一个欲给俩女儿觅后妈的银行处长、一个建材城摆摊儿的小老板、一个出国前预备娶个媳妇跟行李一起带走的精明学者。
我努力发掘着自己和他们的共性,却常常一无所获。
我头一次发觉,原来三十岁的离婚女人在别人眼里如此Popular,简直就是人尽可夫嘛!
“咳,一到三十岁,甭管离没离,一律退居二线。精英是甭想了,剩给咱们的全是边角料。”粟粟感叹。
“你不是说受不了精英么?”我反问。
“什么精英!一个开口闭口某年红酒某年雪茄,英文法语加方言一起招呼,蔚为大观;另一个一嘴地道京片子,进餐厅非跟人服务员要全英文的菜单。你说是不是找抽?”
我们一起大笑。
“不是有个开大奔的尾随你么?”我问。
“他女儿比我小三岁换你你去么?”
“不去。开航母尾随也不去。”
“是不是咱们要求太高了?”她游疑。
“冤枉!”我大叫,“你是高标准严要求,我都没标准了还怎么低呀?”
“以前我觉得恋爱嫁人还不简单是个女人就会”,粟粟看着天花板,很茫然:“现在看来很可能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仅是我和粟粟。
如果把我们身边所有女中年的相亲故事原样写出,即成短篇小说集,无需修改,篇篇精彩。
“见了这么多都看不上眼?真等威廉王子哪?”木夏揶揄我。
“他真来了我一样看不上。”
“人家到底都什么地方不好你说来听听?”
“没感觉”,我坦言。
“什么感觉?”
“恋爱的感觉。”
“青春期还没结束哪?”
“青春期那叫早恋大姐。”
“做人要实际。”
“感情也很实际呀,就像人体经络元气,虽然看不见,却是‘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之关键也!”
“总不能指望一见钟情吧?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她循循善诱。
我一怔,这句话何等熟悉!
当年刚认识不久我就要跟猪吹,我说我对他完全没感觉。
我妈语重心长兼威逼利诱地对我说:“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
培养来培养去,还不是离了;所谓七年之痒,真正又赔又痒。
不不不,有些东西能培养,比如细菌;有些东西不那么好培养,比如感觉。
“上次给你介绍的主任,人家上礼拜都结婚啦!”
“哦”,我说。
“还有那年过半百的导演,我又帮他介绍一姑娘,才比你大四岁,就精明实际得多,俩人现在好着呢。”
“哦”,我又说。
“傻丫头,男人如干粮,抢不着白面的好歹也弄一棒子面儿的,下手不快连杂和面的都捞不着,都闹饥荒了还讲究口味呀?”木夏撇嘴。
“饿死不食周粟。”
“老了怎么办?”
“身边那么多单大姑娘呢我愁什么呀,说不定到时候遍地孤寡老太太合作社呢。”
她叹口气:“做人要学会委曲求全。”
“我不想求全,犯不上委屈。”
我终结了相亲——太注重结果,很难放松享受中间过程;太急于求成,很容易说服自己委屈自己欺骗自己硬着头皮不爱装爱。
做事过于功利,生活丧失乐趣。
当年我和猪就是一对儿鲜活的例子。双方盘算都打得太精刮,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也许碰巧我们都过于急功近利,相亲也有不少成功例子。
比如我爸妈,结婚三十多年还在一块儿起腻。
“当年你怎么看上我妈的呀?”我问。
“白白净净小眼放光,精神!就她了”,我爸说。
“那你是怎么看上我爸的呢?”
“他内双眼睛,跟老山羊一样,善良透顶!我想,就他了!”我妈说。
看,相亲也不是不能一见钟情。
但我想换换。
既然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什么不尝试另外的可能?
“平白失去多少机会”,木夏啧啧。
“与一个全无交集的陌生人努力培养感情,没事找事,没话找话,不仅滑稽,而且消耗大量时间精力,我实在吃不消。”
“放弃了?”
“漫无目的往前走吧,遇到什么就是什么。”
“机会渺茫。”
“我希望偶遇那个人,我希望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没有目的,不求结果,不着痕迹。”
决不会再傻一次:为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
从前我的生命状态像一只手,只见局部,不见全体,一味渴求,不断攫取;今后我希望自己能活得像一溪流水,想想“水到渠成”这四个字,那种状态多美!
在人艺小剧场的书店里,买过一本法国人做的布贴画书。里面有一个奇怪的动物,每个人都诧异地看着它,判断它——是猫么?是狗么?是耗子么?河马?海狸?长颈鹿……直到有一天,一只兔子走过来对它说:“我喜欢你的毛。”“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它问。
兔子的回答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它说——
“你是我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