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住同一栋单元楼,朱珠四楼,我五楼,你六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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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6岁那年,你说你最讨厌我和朱珠。
第一次,你恶作剧地用口香糖塞住我和朱珠家的锁孔,第二次,是用橡皮泥,看着我和朱珠的妈妈跺脚,你在一边偷笑,然后我和朱珠一起向你爸爸告状,你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三天后,你走路还一蹶一拐,我们在后面大喊:一二一,一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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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7岁那年,你说你最讨厌我和朱珠。
你经常忘带红领巾,在校门口罚站,上课时,你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在教室里罚站。你抄我和朱珠的作业,被老师发现,罚你写检讨,你说:天啦,太简单了,写检讨是我的强项。你妈妈,就是汪阿姨,经常给我和朱珠买冰淇淋,然后牵着我们的手,有一句没一句地问:我们家木木,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我和朱珠受不了糖衣炮弹的轰炸,诚实地将你的坏事一一汇报给你妈妈,后来你叫我俩:汉奸,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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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8岁那年,你说你最讨厌我和朱珠。
我们一起去少年宫游泳,平时你挑食,不爱吃饭,我和朱珠站在游泳池边捂着嘴笑,因为游泳老师说你身体是排骨,叫你和另两个男生:一排骨,二排骨,三排骨。你狠狠地瞪着我们,赶紧用浴巾裹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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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9岁那年,你说你最讨厌朱珠,不讨厌我了。
你上课玩游戏,俄罗斯方块,被朱珠告诉了老师,老师没收了你的游戏机,你在校门口堵着我们,你大哭,你说是朱珠想玩游戏,你不肯,于是她报复你,你让朱珠赔偿你的损失。你坚决要求我和朱珠划清界限,朱珠拉着我撒腿就跑,你在后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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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0岁那年,你说你最讨厌我,不讨厌朱珠了。
我和你是同桌,课间,你拿了蒋小虎的矿泉水,打开瓶盖,探着头将矿泉水从窗外倒出去,淋湿了路过的一位叔叔,你被罚写一篇作文,做一周教室清洁。你让我帮你写作文,我不肯,你说我这么快忘了你买给我吃的羊肉串,你说我忘恩负义。你还说上次送给我一本笔记本,结果考试的时候,我竟然不让你抄答案,你说我是白眼狼,现在你终于看清了我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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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2岁,你说你谁都不讨厌了,因为我们三人考进了同一所初中,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我爸爸有了另一个家,那天我们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我哭得伤心欲绝,朱珠替我难过,你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没爸爸了,还有我呢。朱珠在一边扑哧笑出了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爸爸?你尴尬地挠着头皮,开始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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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3岁,我们三人是好朋友,我们说,我们要互相喜欢,绝不讨厌对方。
参加学校的数学竞赛,你竟然得了一等奖,老师让你发表获奖感言,你说:你一直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满意地点头。朱珠私下里瘪着嘴说:最后一道题,交卷子的时候,你和她对了答案。不过朱珠只做对了最后一道题。你太幸运了,刚好遇到她作对的那道。那天,为了庆祝你的幸运,你请朱珠和我吃牛排,你说:为了不让我欠你的人情,我必须要帮你做一件事,比如帮你打扫清洁,或者帮你请假,说你生病了,不能去上体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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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5岁,我们在同一所高中。你说,我们是上辈子彼此失散的兄妹,上天让我们今生永不分开,互相照顾。
你已经高出我和朱珠一大截了。你渐渐懂事,和你在一起,你是我和朱珠的搬运工,勤杂工,和包身工。周末,你还喜欢到我家“打工”,帮我妈换热水器的电池,拆空调上的隔层板,把家具搬来搬去,一溜烟跑出去,给我妈买回缺的蒜啊,酱油呀,帮我修自信车坏了的链条,你说你是我家请的零食工,当然是零食的零食,不是临时的临时,因为我妈会用一大堆零食犒劳你,你吃得脑满肠肥,然后连谢谢也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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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6岁,你喜欢用自行车带我,而朱珠骑另一辆车。遇到坡坡坎坎,你故意一头冲过去,吓得我在后面大呼小叫,这时候你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特男人。
我爸爸癌症住院,你每天放学带我去医院看他一眼,我一声不吭地坐在你自行车后,眼泪沾湿了你的后背,我爸临终的时候,你抱着我的头,我靠着你呜咽不止,你再次对我说:别怕,你没爸爸了,还有我呢。木木,你知道吗?你像你小时侯一样傻。
在学校,你昂着头,故意对我们视而不见,尽管这样,到处都是关于你和我早恋的传闻,我有些惶恐,你很得意,私下里,你说:你是我老婆。我生气了:那朱珠呢?你笑嘻嘻地说:朱珠是二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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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7岁,这是我们最困惑,最紧张的一年,是我们心力憔悴心事满满的一年。
功课越来越多,每天一大堆练习题,高考高考高考,分数分数分数。这一年,你突然对唐诗宋词文言文大感兴趣。每天之乎者也,貌似“孔乙己”,很多次,我看见朱珠故意向你请教茴字的四种写法,然后呵呵地笑。
朱珠给我看她的日记,里面都是你的影子,朱珠每天告诉我她的心事,都是关于你的点点滴滴,我不敢说我自己,我渐渐比朱珠有了更多的心事。木木,你一直嬉皮笑脸,一会儿眼睛里全是内容,一会儿好像什么都不是。你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等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颜如玉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还是两个女孩?然后你嘻嘻哈哈地对着我说:我叫你颜如玉。好不好?然后你又嘻嘻哈哈地对着朱珠说:我叫你颜如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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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18岁。高考结束了,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不同的大学。
你妈妈说,按你的成绩,你可以考很好的大学,可你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这座城市,你对父母说:父母在,不远游,何况你是独子。你妈感慨道:谁相信他的鬼话呀,别拿孝顺做借口。
那天,朱珠给我看你写给她的信:接头暗号:万里长城万里长,齐心合力建家乡。后一句是什么?里面有一张电影票。
后一句是什么?朱珠问我。我说:我们都看过《富贵兵团》,后一句是:拨开乌云晴天日,山高水清见牛羊。朱珠笑了,她说:拨开乌云就是晴天。那天,朱珠让我陪她去剪头发,试穿漂亮的裙子,为着那一场电影,她一直在笑。
那天,我没有告诉朱珠,我也收到了木木的一封信,里面也有一张电影票,信上写的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撕了电影票。默默哭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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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0岁,朱珠每天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你带着她穿过半个城市的红绿灯来我们学校,朱珠是你幸福的女朋友。
每一次都是你请客,你那干瘪的钱包很快就缩了水,你笑嘻嘻地说:姑娘好像花儿一样,看,小伙的胸怀多宽广。课余,你一直在外兼职。
那些日子,我天天看古龙,我一直琢磨着李寻欢,林诗音和龙啸云。我说。如果我是李寻欢,我会永远离开,一生也不去见林诗音和龙啸云。那天,我第一次喝酒,那天,我们三个人都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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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3岁,我还没有男朋友,朱珠一会儿将他们班的帅哥引见给我,一会儿把你们班的帅哥引见给我,我几乎认识了半打你们两个学校的帅哥,却没留下任何印象。
那天,朱珠撅着嘴说:要不,我把我们家木木让给你,我可不想和一个老姑娘做一辈子好朋友,每次回家,听你妈唠叨,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像压着三座大山。我哼哼地说:你以为你姐那么不堪,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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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4岁,我相亲认识了林。林什么都有,相貌,好工作,住房,存款,对我很好。
林说:你别穿那些低挡次的T恤,牛仔裤,快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牌子的裙子?
林说:那些门卫你跟他们客气啥呢?一辈子没什么出息的人。
林说:昨天,我打麻将赢了三万,你拿去做零用吧。
林说:读书的时候,我也喜欢文学,后来发现文字能挣钱吗?等你成名成家,又太老了,那时侯有钱有什么用,还不如趁现在做点生意。
林,你都是对的,都是对的。
可是我总是怀念和木木,朱珠在一起的感觉,那时侯,我们骑车去另一个城市,为了看一场张学友的演唱会,我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然后蹲在一家面馆门口,喊了三碗杂酱面,木木,你看着我和朱珠狼吞虎咽,你的那碗一直不动。我俩吃完了,你说:你俩谁没有吃饱?这还有一碗。
林,你的世界太正确了,但,有些感觉,有些人,你永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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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6岁,我妈说遇到林是我的福气,我至少要少奋斗10年,别不知足。我同学说,你哪儿找的钻石王老五,多金有才有貌还对你一心一意。
朱珠比我还兴奋,朱珠说,哎,嫁给林吧,好歹我也沾沾光,以后有你在,再不许我们家木木掏一分钱请客,全存下来买房子,对了,把你家林的凯迪拉克借给我们做婚车。
这一年,我们都结婚了,朱珠和你,我和林,结婚照上,我们都甜蜜地笑着。每个人都好像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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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8岁,我离婚了。你还是公司的一个小白领,每天朝九晚五,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其实我是可以不离婚的。
那天林说,给了你那么多钱,你总是上不了档次,每次都不想把你带去参加那些宴会,你给我丢脸呀,你看那些太太,谁不是谈论着欧洲去买衣服,孩子在哪个国家留学,只有你例外,你以为你是谁?你在我的圈子里快没有朋友啦。
林一直没有离婚的意思,但我知道,林,在你的世界里,我永远都是错的。
离婚的时候,林给了我一大笔钱,他一直对我很好,他一直是个好人。我妈说我不知好歹,她不想再认我做女儿了,她只认林为女婿。
那天,我第二次喝醉了酒,你和朱珠陪我喝。
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东倒西歪,朱珠要扶我,你替代了她。那天,在走廊上,我的眼泪一直不停地流,你突然抱住了我,你说:那年,你收到我写给你的信了吗?你为什么没来看电影?
木木,后来,你一直在唱梁朝伟的歌:这一生为情所困----
木木,我喝醉了,我听不懂,我不想听懂------。
后来,你给我打过一次电话,电话里你又一次唱歌:这一生为情所困---那天,恍惚中朱珠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我清醒过来,我打断你:你和我一样大,我不喜欢,我喜欢成熟多金男,你什么都没有呀。
木木,我终于伤透了你,你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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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29岁,我离开了我所在的城市,拿着林给我的分手费去了他乡,重新开始打拼。
偶尔,会收到朱珠的电话,说她有了你的孩子,埋怨我走远了,不能象小时侯那样,一起疯一起闹了。
木木,我们再没有私下联系过,这很好。
我说过,如果我是李寻欢,我会永远离开,一生也不去见林诗音和龙啸云。
木木,你永远不会知道,因为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朱珠,你会幸福的,你和木木,还有你们的孩子。
我用一生爱你们。甚至不需要你们真的明白。
有些话永远只能自己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