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生

离离

……

      

　　  这个春节回来，桂生只佝着腰闷头干活，任凭工友如何调侃他都无动于衷。

　　桂生是江苏人，生的肤白眼亮。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有道数学题不会做，母亲就让他教我，说：这是新来的桂生叔叔，他可是高中毕业。

　　我看到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把头低的很低。。。。。。

　　那年我九岁，桂生十九。

　　厂子里，大部分是江浙一带的工人，但大家围一起干活闲扯时，北方人的嗓门跟他们的返工率一样高。而桂生多半是安静的，只有当他们为一个有知识含量的问题争执不下时，吼一句：桂生，你说说！他才会抬起头，微红着脸，细声细语的开腔，一对酒窝深深浅浅 。

　　桂生，你嗓门能大点不？跟个娘们似的！

　　得，一句话，桂生不吭声了。。。。。

　　在这些人里，桂生年龄小又腼腆，母亲袒护他很多。但他做活真不是一把好手，因此，挨吵也不少。那次，母亲把他吵急了，他摔下工具，站起来就走。

　　好，像个男人！像个男人就把这个毛病改了！我只记得母亲当时的这句话。后来桂生还真没犯过同样的错误，但他做活依然不出样，即使十年之后做了别人的师傅。

　　桂生爱看书，也爱写写画画。我上学时很多被老师当作范文的作文都是经他手完成的，而在初中前我读到的名著比如《西游记》《聊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呼啸山庄》等都是从他那借来的。看不懂，就问他。起初他一口的江浙话，让我云山雾罩，他就用笔写下来，字体清秀工整，轻轻盈盈的。

　　我那时没去过南方，对那里充满好奇，会时常缠着他讲他的家乡。

　　桂生说他们那有很多银杏树，但他家院子的那棵最古老，结着最多最好的银杏果，就是它们供他读完了高中。每到中秋，一盘一盘的树叶掩映着簇簇果实，月光挤进来，照在白色的果壳上像极了夜明珠。

　　“站在树下，我真想羽化成一颗果子或是一缕月光。”今年去云南游玩，我看到了棵棵银杏，站在树下，桂生的声音就飘飘渺渺的过来。

　　而我也因桂生吃了十几年他家的银杏果。　　　

　　桂生家条件不是很好，所以，他不像别的工友，一下班就去市里玩或者经常改善一下生活，我记忆中最多的场景是他低头做活的样子，尤其是当他有了儿子之后，巴不得变成机器，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即使家，一年也只回一次，工资却是要按月寄回的。

　　母亲看不下去，说他要钱不要命，他总说：没事，为了儿子。然后开始絮叨儿子的各种聪明和可爱，唯恐我们怀疑，掏出照片和信，虽然这些东西我们看的都长了茧，但每次他都兴致不减。

　　能不能拿出你儿子最近的照片和信啊，这都是一年前的了。

　　闻此，桂生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低头干活。

　　而我也在时光中渐渐长大，依然会去母亲的厂子帮忙，厂里的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桂生始终没有走。他成了厂里的元老和师傅。

　　他趿着鞋，罗圈着腿在各个车间转悠，此时，他都是把背挺的很直，尽管还是明显的弯下去，看到不过眼的，就大声的呵斥骂着脏话。

　　下班时间，他要求工人把车间打扫干净才能走，而他单独的宿舍却像猪圈。别说宿舍，就是他自己他都不打理，头发总是成缕，然后抓把洗衣粉一抹一冲就完了。不是他不似从前勤快，而是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争取攒更多的钱给儿子。

　　我已很少跟桂生谈及文学和书籍了，因为当我跟他提起时，他的目光竟然一片茫然，他目前的理想是给家挣更多的钱。

　　桂生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看着我的女儿长大的。我至今都记得女儿满月时他抱着她，一脸慈爱的样子：他低着头，露出颈后洗破的衣领，花白的头发不应是３４岁的年纪，他一只手轻轻的碰着她的小脸蛋，嘴里“哦哦”的逗着，当女儿冲她笑的时候，我看到桂生的眼泪一下子淌出来：他想起他的儿子了吧？我的心揪的很疼。

　　他妻子年前跟他离婚了。

　　儿子不归他。

　　这就是他春节回来，为什么人变的木然的原因。母亲知道了很是心疼，每个星期会炖了肉给他带过去，并时常让我把孩子带到厂子里去玩，因为只有这时，桂生的脸上才有笑容。

　　又一个新年到来了，今年桂生说不回了，在这过。母亲就把他叫到家里，一起过年吃饺子，桂生有些拘谨，吃的并不多，吃完跟小妮玩了一会儿就回了。走后，才发现他偷偷给小妮五百元压岁钱。母亲说不能要那孩子的，就在节后开工资时，以奖金的名义给了他。

　　可是，开工后不到两月，桂生一直说头疼。母亲就带他到医院做了检查，片子显示，脑子里长了一个瘤。于是，母亲就给桂生的哥哥打了电话，哥哥把桂生接走了。

　　期间，桂生给母亲来了一次电话：说他很好，儿子每天过来看他。还忸忸捏捏的问，好了后还能回厂子不？

　　可是，不到一个月，母亲对我说：桂生走了，死在手术台上。

……　　

　　　　

素颜

{:soso__2120034971645959557_3:}首席沙发支持一下。。

离离

素颜 发表于 2012-9-26 21:50
首席沙发支持一下。。

谢谢。{:soso_e160:}

离离

桂子 发表于 2012-9-26 22:09
非常鲜明的人物，在叙述上缓一些，会更好，
个人浅见，探讨一下。

桂子，我觉的你的建议非常好，依它我又把后半部分重新改写了，你再看看。{:soso_e160:}

离离

桂子 发表于 2012-9-26 22:08
看了，心里酸酸的。
喜欢第一部分，桂生的淳朴和自然。
中间的转折 有些突兀——连续三段“他的儿子……” ...

我非常喜欢这样的跟贴，自己的东西有时自己看不出毛病，他人一句话就能豁然开朗。谢谢。

暮雪

看得人难受，前后桂生的对比更觉心酸，结尾好，自然中戛然而止，读到此，眼泪一下涌出

暮雪

桂生的肤白腼腆，桂生的字体轻盈，寥寥数语，生动形象，如同一幅画面，在读者面前轻轻展现！

远去的烟云

  对小人物的刻画非常成功，同时很喜欢字里行间的悲悯情怀。

远去的烟云

离离 发表于 2012-9-26 23:22
桂子，我觉的你的建议非常好，依它我又把后半部分重新改写了，你再看看。

  桂子确是行家。离离的态度更是我赞赏的。

离离

暮雪 发表于 2012-9-27 06:48
看得人难受，前后桂生的对比更觉心酸，结尾好，自然中戛然而止，读到此，眼泪一下涌出

真实的人物，苦楚的人生。他不在时年仅36岁。唉。。。。。

离离

暮雪 发表于 2012-9-27 06:52
桂生的肤白腼腆，桂生的字体轻盈，寥寥数语，生动形象，如同一幅画面，在读者面前轻轻展现！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写作时历历在目。

离离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2-9-27 10:22
对小人物的刻画非常成功，同时很喜欢字里行间的悲悯情怀。

谢谢烟云的肯定。推人及已，生活都不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黄连。

离离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2-9-27 10:23
桂子确是行家。离离的态度更是我赞赏的。

桂子有法眼，有仙术。这里的每位老师都是武林高手，离离很高兴与大家结识。而他们的认真负责更是认大家感动。

暮雪

离离 发表于 2012-9-27 19:38
真实的人物，苦楚的人生。他不在时年仅36岁。唉。。。。。

离离用第一人称倒叙的手法写成，记叙桂生短暂而苦涩的一生，因为是亲历，最熟悉，细节的勾勒出色，读来感情特别真挚，令读者对桂生的早逝产生无限的惋惜和伤感同情。

离离

暮雪 发表于 2012-9-27 19:52
离离用第一人称倒叙的手法写成，记叙桂生短暂而苦涩的一生，因为是亲历，最熟悉，细节的勾勒出色，读来感 ...

谢谢，暮雪。

远去的烟云

离离 发表于 2012-9-27 19:40
谢谢烟云的肯定。推人及已，生活都不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黄连。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黄连。这话好！{:soso_e179:}

离离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12-9-28 05:12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黄连。这话好！

谢谢。{:soso_e106:}

欣赏超然

北方人的嗓门跟他们的返工率一样高。{:soso_e132:}{:soso_e120:}

欣赏超然

一个立体人物活灵显身{:soso_e179:}

唯叹命运不济。

如此之病，这多少与心情与劳累有很大的关系吧。

问好离离，结尾干脆，利索，超然赞叹，再仰望。

欣赏超然

而我也因桂生吃了十几年的他家的银杏果。---------------------两的？

离离

北方人做活没有南方人精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更没有南北方的偏见，我是北方人。

超然，我长的不高，光脚１.６２，所以，不用仰。

是的，多了一个的，前面的“的”要去掉的。超然真细。仰望。{:soso_e112:}

想不出

连连看吗？？

离离

想不出 发表于 2012-9-28 21:42
连连看吗？？

消灭一对是一对吗？桂生离婚，是谁也不想的事。但事实如此。如果我手中的笔是马良的，那么我的文字全部重写，让桂生和他的妻他的儿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梦影含心

很让人感慨的文字!好结尾, 耐人寻泽!

离离

梦影含心 发表于 2012-9-28 22:34
很让人感慨的文字!好结尾, 耐人寻泽!

谢谢梦影。感慨的不是文字，是人的命运。

梦影含心

离离 发表于 2012-9-28 22:40
谢谢梦影。感慨的不是文字，是人的命运。

表达不准,正是此意!晚安!{:soso_e163:}

想不出

离离 发表于 2012-9-28 22:11
消灭一对是一对吗？桂生离婚，是谁也不想的事。但事实如此。如果我手中的笔是马良的，那么我的文字全部重 ...

呃，，你想多了，，，我说的是，两个的，，连起来就消灭了，，，，，你又有两个的了，，，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离离

梦影含心 发表于 2012-9-28 22:51
表达不准,正是此意!晚安!

对不起梦影，不是你表达不准。是我少打了字：感慨的不只是文字。。。。。

淡淡紫丁香

小人物的辛酸，人情的冷暖{:soso_e179:}

梦影含心

离离 发表于 2012-9-28 23:09
对不起梦影，不是你表达不准。是我少打了字：感慨的不只是文字。。。。。

离离言重了,何来对不起?好文字引起读者共鸣,亦令人感喟,赞!周末好!{:soso_e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