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
作为一名曾经在农村工作过的教师,家访是最难忘的经历。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的景致无暇欣赏,脑子里浮现的是班上那个缺课几日的孩子,得赶紧到她家中看看,要不极有可能就成为“流生”了。果不其然,在田头,小姑娘正㧟着个篮子,低头弯腰捡拾着稻穗,看到老师来了,既高兴,又羞涩,扑闪着大眼睛,透着忧伤的眼神我懂,期盼能说动她父母,允许继续学业。她的父母手不停,脚不住,只顾忙用镰刀割收成,用扁担挑沉甸,眼皮都怕抬,翻来覆去一句话:“丫头家,不上了!”杵得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磨嘴费牙了好一阵子,说庄稼人听得进的道理,什么“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忙来忙去忙的啥,不为孩子为什么”啊,终于说得太阳落了山,树上的知了叫得欢,女学生明日可以重返校园。
说是家访,并不一定推敲家长月下门的,跨了门槛,乡里人对“先生”礼遇得很。你方坐在长条板凳上不久,女主人就会从厢房锅灶间,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油花子,蒜叶子飘荡在方言俚语称作“蛋撇子”的汤水中,白黄相映三只,不多不少,一只太寒碜,两只避讳男娃那啥。不吃,却之不恭,吃了,怕背“好吃大馋王”的坏名声。所以,更希望在田头,场头,池塘边,歪脖子老槐树下,见到赤脚垢面,坦胸露乳的汉子,栽秧,打秧号子的婆娘,抽旱烟袋锅子的大爷,纳鞋底子,嘴里吆喝着“吆西——吆西——”驱赶胆大的鸟雀啄食的老奶奶,就便坐在小爬爬凳子上,田埂上,蹲着也行,站着也可。信奉一个原则,不是来“告状”的,是来家访的,交流孩子在家在校情况。说人家子女长处时,有意高喉咙大嗓子,得意幸福要帮人家四下里传扬传扬。有需要人家配合的,压低了声音,天知地知,我知人家知。唯恐给人家添堵,窝火,家访过了,前脚才走,后脚孩子就吃“木柴煨肉”——挨打,那可不是老师的能耐,话要好好说,一句话能把人说得笑起来,一句话也能把人说得跳起来嘛!
家访多了,勤了,对学生家中情况大致了解,遇到领导让收学杂费,心里最不落忍的是家庭困难的孩子们,尽量给他们争取减免,发放助学金,自己也不知垫付了多少,怎么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流失”。
进城工作后,走出去家访明显少了,请进来开家长会渐渐成了常态,共性替代个性,形式大于内容,好比“零售”改为了“批发”, “薄利多销”了。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摄像,拍照,存业绩,留资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近距离的对话,成难能可贵珍稀保留节目了。
随着手机,短信,QQ,微博的日新月异,以手代步,似乎家访OUT。群发,省事省力省心,跟帖,回复,图文并茂,其实隔屏隔空,远的,一链接近了,近的,需预约远了。
偶尔遇到昔日的门生,今日的桃李,说一声“老师曾经到我家家访过的!”语气中充满自豪和留恋,一下子贴近了师生的情感,唤起了穿越的记忆。我的心儿就会伴随匆匆的步履,飞进了农家的小桥流水,原野院落,访谈的温馨随意,有的放矢,尽在开轩面场圃,把酒,不,把水话桑麻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