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颜 于 2012-12-4 21:46 编辑
窗外
昨晚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叶子已所剩无几,偶尔某个枝干幸存着一两个栆,在风中瑟瑟发抖。
黎萍站在窗前好一会儿,才去推门,冷风倏地钻入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对门的婆婆“吭吭”咳嗽几声“几点了,饭好了没有?”黎萍的耳朵嗡嗡直响,八十多岁的人,每天比闹钟还准。过门十多年,家长里短,哪件事不在婆婆嘴里掂个个儿?今儿说油多了菜有点咸,明天讲地里的活还没干完,谁谁家的媳妇巧得很云云。黎萍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这么大年纪,犯不上和她计较,有时她想,如果哪一天婆婆去了,连自家的房子都感到寂寞。
黎萍抱了柴禾,烧火做饭。兜里的手机唱起了歌“空荡荡的房间守着空酒杯,一个人沉醉……
“喂!工地的活忙,又回不了家!你雇人打花生,再把玉米秸拉回家上垛,下雨就不搁心,嗯?”“说话呀!”焦虑沿着电话线爬过来。
黎萍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盼了一个多月,女儿还指望你买复读机呢!这个秋,我忙得脚打后脑勺,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在哪儿?前天,家里的花生被人偷了,我抓他现形,反被人家婆娘找上门来骂。”黎萍的委屈像河水在心底泛滥“你妈疑神疑鬼,天天给我念紧箍咒,这日子我过得够够的。再不回来,离婚算啦!”越说越生气,“啪!”她撂了电话,眼泪簌簌而下。
男人是个力工,一年到头跟着工程队跑。逢年过节腰里别着钱回来。婆婆那几日精神头十足,拄着拐杖,指指点点“顶门立户,挣钱养家那还不是爷们的事!”男人粗门大嗓,洋洋得意地出来进去。黎萍每每冷眼相看,自己支撑着家里家外,枕边人奉老妈的话为圣旨,连句暖心的话都没有。
黎萍恨恨地往灶坑里添了几把柴禾,目光落在写作业的婷婷身上,不由得把怒气压了压,村里哪家哪户不这样?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盖过东风。这日子与小火熬粥有什么区别?
“空荡荡的房间守着空酒杯……”手机响个不停,黎萍好像没听见。女儿跑过来“哦?是二姨啊,妈妈在烧火呢!”黎萍赶快接过话头“什么,他给你打电话了?你们开车来的,好好,待会爸爸家见!”黎萍心里忐忑不安,这个冤家惊动了姐姐、姐夫。这可如何是好?
龙王村与五里村仅一路之隔,黎萍骑电动车带着女儿赶到爸爸家时,厨房里热气腾腾,姐姐黎娜正准备饭菜,婷婷和佳佳一见面就打打闹闹,格外亲热,屋里姐夫和老爸正聊今年的收成。
黎萍望着姐姐,白白净净的脸,原来的披肩长发随便在脑后挽了发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干巴巴的毫无光泽,粗糙得摸摸脸都觉得疼。姐姐比自己大五岁,到底是坐办公室的人,瞧着还那么还年轻。黎萍叹口气,又瞥了眼堆在地上的水果,成袋的鱼、肉,成箱的纯牛奶,心里酸酸地。如果自己挣工资,也会这么孝敬爸爸;婆婆钱看得紧,每次来只能帮爸爸洗洗涮涮,干点零活。倒是姐姐疼自己,时不时给添新衣服,寒暑假接孩子去家里玩。
黎萍的心里像开了锅,各种念头此消彼起。
饭后,姐姐拉着黎萍出去散步,不知不觉顺着柏油路来到了海边。
站在大坝上,身后是临海养殖产业区,眼前是一片海滩。适逢落潮,一座座海井无声地凝视着过往行人,海鸥在空中盘旋,偶尔成群地落在某处湿地,或三五成群,或两两嬉戏。那份悠闲,那种惬意,着实令人羡慕。
黎萍情不自禁地说:“姐,我真想变成一只海鸥!”
黎娜拍拍妹妹的肩:“这么瘦?在家累的吧!想出去散散心?”黎萍刚想和姐姐吐吐苦水,就听养殖场一片喧哗,工人开始换班。不一会儿,几个人拥过来打招呼,黎萍的耳朵陷入眩晕状态,好半天才适应,见姐姐谈兴正浓,也留心倾听。
“地里干着,厂里挣着,双份工资啊!”
“得了吧,哪能和你比?这点钱也就够一年的开销!”
“国家不是有农业补助吗?”
“政策是好,架不住物价涨得快啊。除去农药、化肥、人工费,咱家十亩八亩地的收入供个高中生都不够。”这是李会计媳妇的尖嗓门。
“我们种点地,农闲时来渔场刷鱼池,挣个零花钱。男人不在家,守着空荡荡的房子有什么意思?”李大嘴的老婆抢着说,“苦点累点,心里舒坦,自己赚钱花,硬气!”
黎萍觉得句句话都撞在心坎上,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她明白姐妹们的心思,要不是婆婆拦着,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就这么成年累月被拴在田间地头、灶前屋后,天天听婆婆的“日子经”,一颗心被磨得慢慢失去了生气,除了女儿的成绩单能让自己高兴几天,生活白开水似的,品不出什么滋味。正出神,一群人嘻嘻哈哈走远了,黎萍久久地望着她们的背影。
“怎么,羡慕人家?要不,姐帮你在泳装厂找份工作,活轻巧挣得又多,省得和妹夫怄气。”
“这是真的吗?”黎萍的瓜子脸上写满惊喜,她一下攥住姐姐的手,“婆婆年纪大了,有点糊涂,德厚在家伺候更合适。”她两眼放光,为“换位”的想法激动不已。
姐妹俩边往回走边商量,下午黎娜一家就开车回城了。黎萍仿佛打开了心窗,眉眼间挂着笑。“你家里人能通过吗?”爸爸开始泼冷水,婷婷也有点担心,黎萍暗笑他们的顾虑,她有自己的杀手锏。
晚上,黎萍和爸爸聊天,婷婷坐在热乎乎的炕头看电视。外面刮起了大风,门前的榆树被吹得枝叶哗啦啦响,疯狂地跳起迪斯科,映在玻璃窗上勾勒出一幅又一幅奇形怪状的画面。黎萍有点牵挂,婆婆一个人在家行吗?
风不止什么时候住了,黎萍出来方便。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繁星点点,月光如水,小院里绿油油的白菜、顶着缨子的萝卜清晰可见。耳畔隐隐约约有海浪声从村外传来,大概正涨潮呢吧!偶尔一两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寂静。黎萍站在院子里,任清冷的月光倾泻在自己身上,这么美的月色,以前怎就没注意呢?她感觉有些累,转身回了屋,头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明天,窗外该是另一个世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