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讨者
色妞妞●世俗奇人
有事去杭州,所以呆坐在盛泽汽车站,百般聊赖地翻着报纸候车。盛泽汽车站乃江浙沪三地的交通枢纽,四通八达,又因此镇以“日出万绸、泽被天下”闻名于世,所以即便是镇汽车站,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我旁边座位的人刚走,又有一对年轻带着孩子的夫妇坐了下来。女人把孩子放在地下,埋怨丈夫:“让你给点零钱,你倒好,一下子给五十!”
男人一脸讪笑:“我以为我掏的是二十,一看是五十,又不好意思缩回去。”
女人气愤地说:“我抱着孩子挤公交车,就为了省几块钱,你倒好。”说完背过身再也不理男人,把孩子抱在腿上兀自生气。
这时候,只见一个老人正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他头发全白,身上的百衲衣服还算干净,手里端着的搪瓷茶缸里放着几张零钱和几枚一元硬币。显然,这是一位以行乞为生的老人,也许是个职业乞丐。
我打算闭目养神不予理会。老人拄拐杖的声音果然到我旁边停了下来,旁边的女人粗着嗓音说:“刚才已经给过了,还给了五十,别再要啦。”
我好奇地睁开眼,只见老人激动地把拐杖夹在胳肢窝,嘴里说:“给多了给多了。”然后张开自己的手心,是一张仔细折叠着的五十元,他把钱递给女人。
老人向女人连连作揖,又转身向男人边作揖边用方言说:“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给多了,给多了,给一块两块就行。”他比划着搪瓷缸里的零钱。
女人呆住了,男人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男人反应过来了,他站起来阻止老人递过来的钱,结结巴巴地说:“老人家,您收下吧,您买点东西吃。”
女人也反应过来了,放下孩子赶紧站起来:“老人家,您别嫌弃,别嫌弃钱少啊。”
老人推让道:“现在挣钱不容易啊,我只要一块两块就行了。”
女人从老人手里接过钱仔细叠好,重新塞进老人口袋,几番推让后,老人到底收下了钱,又再三作揖连声说“谢谢”后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离开,顺手带走了我扔在废物箱上面的报纸。
班车到了。我站起身来准备检票上车,女人已经不生气了,正与男人低声地拉家常。阳光从候车厅顶部射下来,一束金黄色的光柱打在这对年轻夫妇的脸上,孩子好奇地追逐着阳光斑点,仿若那是精灵。
几天后从杭州回到盛泽时,天已晚。我下车向出口处疾行时,意外发现那位行乞老人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候车厅里。我思忖着老人是否今天没有行乞到足够的饭钱,便折身返回候车厅,走到老人跟前,掏出身上的零钱放在他的搪瓷缸里。老人惊讶地站了起来,连声说“谢谢”,他把我给的零钱翻了一下,把三张面值大于五元的钱还给我,仍然如那天说:“不用给这么多,给我一块两块,一块两块就行,真是好心人啊。”我笑着把老人的手按下去。
我问老人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走?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说:“这是我今天在座位上捡的,我在这里等人家来找,这手机值好多钱吧,丢了多可惜啊。”老人又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瓶饮料仰脖喝了几口,又拿起一个凉饼啃了一口说:“这些是人家吃剩的,扔了可惜啊。”老人吞咽下食物后,咧着硕果仅存的几颗牙齿笑着说:“我儿子要是活着,也和你差不多岁数了。”
他又把衣服拉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胸口上的几道伤疤说:“我命大啊,被汽车撞了两次也没死,就是没力气讨饭了,饿了几天。”
我问:“那肇事司机负担你医药费了没?”
老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说:“撞了也不停车,我命大。”
他抚摸了一下胸上的伤口又道:“就是被撞那几天太饿了,疼得站不起来讨饭。”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这样的事情太多,我知道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种事对这位老人来说意味什么。我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掉头离去。我的能力有限,更多的时候我选择无视或者忘记。
夜幕渐重,次第地亮起万家灯火,路人行色匆匆,各自奔向家的方向,一盏盏桔色的路灯在巨大的夜空里,若萤火,却照亮前进的方向,它们显得那么苍凉,又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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