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13-1-24 11:23 编辑
现在过年,无非就是放几天假,走走亲戚串串门子,像马丫那样的女孩再买几件新衣服,灌点儿干肠,糊涂宝宝大不了出去旅旅游腐腐败。
记忆中真正的过年,还是小时候在农村的过年,那是一个神秘、神圣、还有些虔诚的过程。当然,现在再回农村过年也已经不 像当年那样神秘了。
“扫房”是这个过程的开始。一过了腊月二十三即小年,家家户户就开始扫房了,这是每家一年一次的最彻底的大清扫。早上 早早起来吃完了饭,把老人小孩子都支出去到别人家呆着,准备扫房的人就开始搬东西了,把能搬动的全搬出室外,搬不动的则用报纸啥的盖上。我家里一般都是我和姐姐干这活儿,我们披上旧衣服、用破布包上头发,把笤帚绑在一个长杆上,站在凳子上一下一下 地扫房梁上的灰尘,看见那一串串的灰尘落下,好象一年的沉重都扫干净了一样舒服。扫完房梁,再扫墙壁,然后是畸角旮旯,凡是平时不愿意清理的堆满灰尘的地方都要清理干净,最后再烧一大锅热水,把小摆设什么的瓶瓶罐罐都洗干净摆好,扫房才算完事,一般都是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接着是“杀猪”。只要不是太贫困的人家,家里养的猪大大小小不只一头,但要从其中选一头当“年猪”,只有当年的小猪, 体重超过150斤的才可以入选,太小的肉不香,太大的肉太肥。被选上当年猪的猪一进了腊月就开始吃小灶了,有条件的人家会给它喂玉米面,差一点的人家也会每餐多给它加上一把糠。虽然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猪们享受到了美食还是会长肉的,吃到胖得走不动 了,就该挨过年这一刀了。
杀猪是一个技术活,要请村里的专业杀猪匠来操作,听说过有的人家请不到杀猪匠就自己动手了,结果把猪捅了好几刀都没捅 死,猪一生气起来就跑了。杀猪匠能把猪一刀毙命,趁热把血都放出来,拿一个二盆(瓦盆)接猪血留着灌血肠,要边接边搅合免得在灌肠之前就凝成血块。也怪啊,同样是血,灌进肠子和不灌进肠子吃起来差别咋就那么大呢。抛肠弄肚卸肉什么的是师傅的事,像我这样小孩子要做的可就多了。首先要跑去通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说:“我们家杀猪了,我爸叫我来找你去吃猪肉呢。”,接着就 是借盘子、借碗筷,还要干些打酒、买酱油之类的事。再回到家里已经能够闻到煮肉的香味儿了,来了好多人啊!他们喝酒、吃肉,还大声谈论着谁家的猪胖、谁家的肉香等等,很少有人说种地的事。我们自己家里的人得人家吃完了才吃,刚出锅的猪肝、血肠什么的,口水都流出来啦!
房扫了,猪也杀了,接着就是“裱墙”。年画早就买好了,有小娃娃抱着大鱼的、马车拉着金元宝的,还有的是有故事情节的 “堂子画”,就是一张上面有许多小张,一格一格的,每一小幅下面都配有说明,跟连环画差不多。《刘备招亲》、《刘姥姥游大观园》等故事最初就是从那上面看的。在屋里墙的大面上帖上年画,剩余的边边角角就用白纸或者旧书旧报纸什么的帖上。有幸被帖在离炕近的、读起来方便的地方的报道、散文什么的,就会被我看上无数遍,甚至能够背下来。裱完之后再一看,小黑屋一下亮堂起来了,吃饭都觉得香了!
终于等到大年三十儿了。妈妈在忙着蒸馒头,我和姐姐就把标语、挂钱儿、对联等帖出去。挂钱儿一般是用薄薄的彩纸自己刻 的,用一种专门刻挂钱的小刀。对联要用那种厚厚的大红纸裁出来,然后找村里有点文化的人用墨汁把字写上去,村里专门有人替别 人家写对联,也不要钱。那时候确实要帖标语,就是那种彩纸一条条的写上“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等这样的口号,贴在院外的围墙上 。
挂钱要贴在门楣上,用对联的横幅压上一个边,看上去才好看。屋里面也要帖挂钱儿,有时候还有还有长长的炕联。门上、窗 上帖上大大的“福”字,大门口帖的是“出门见喜”;鸡窝门口帖上“金鸡满架”;猪圈则要帖上“肥猪满圈”的字样。也有的粗心的或者根本不识字的,把“肥猪满圈”贴在炕头上,弄得我们这些孩子要笑好多天。
而爸爸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是给将要回家过年的先人门准备“路费”和“房间”。“路费”是黄仙纸,我们要把大张的纸裁成小 块儿,然后用人民币(尽量是大面额的),在纸上按一按比划一下,等于印刷上了,然后一张一张折叠起来。房间嘛,就是在家里比 较宽敞的显眼的地方搭一个平台,铺上大张的黄仙纸。把事先准备好的祖宗的牌(用纸叠的)立在正中,牌位上写着:张门三代宗亲之位。牌位的前面摆上各式供品,馒头就用母亲刚刚蒸出来的、裂着嘴笑的那几个,三摞一字排开,再放上几双筷子。别急别怕,先人们要到晚上才回来呢,但是这些事要在正午前准备好。
正午的饭就是正式的过年了。要有鱼(年年有余的意思),还有平时舍不得吃的各种菜。从这顿饭开始,母亲就开始吃斋了, 说是对祖宗先辈表示孝心。父亲要喝一些酒,我们也喝点低度的红酒(当时叫色shai酒)。到吃这顿饭为止,新衣服还没舍得穿,说是怕吃午饭的时候弄上油。吃完午饭,就开始穿上新衣服啦,急不可待地跑出去找朋友们玩去了。
神秘的、据说是鬼神都下凡的除夕晚上终于来了!首先,天一黑,爸爸就领着家里的男孩、提着灯笼去接祖宗了,我们在家里 包饺子,给祖宗上供用的是纯肉馅的9个,我们自己吃的是菜加肉馅,一般是酸菜,母亲单独吃的是素馅的只有白菜。十几分钟之后,爸爸就把祖宗先人门接回来了,真的感觉家里多了很多人。爸爸把灯笼放在灵案上,开始烧纸钱,然后领着同族里面的男孩们磕头,女孩是没有资格给祖宗磕头的。如果这一年家里有刚刚去世的亲人,那么接回来的感觉是真实的肃穆的。除夕晚上是不能随便上厕所的,要找有灯光的地方才行,一般鬼神都愿意呆在黑暗的地方,万一在黑的地方上厕所不小心冲撞到哪方神仙,这一年就别想安生了。
年夜饭必须是饺子。一到半夜十二点,父亲在院里点上一堆火,叫“发纸”,再放上一挂小洋鞭、几个双响炮、二踢脚,算是 把一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吓跑了,那时候还没有烟花,放鞭炮也不是为了好看,主要是为了驱邪。发完纸,母亲的已经把饺子煮好。先要敬神,在饺子出锅之前,母亲先拿勺子盛上3个饺子,在墙角旮旯等各个神容易落脚的地方倒点汤,算是孝敬他们了。然后再盛上三碗放在自家祖宗牌前供上,有传说某家人吃饺子之前忘记敬神了,结果他家孩子突然头疼发烧折腾起来。吃饺子之前我们大家都要先洗脸,有时候还洗脚,洗干净之后才正式开始吃饺子。吃的时候总是很紧张,就怕吃不到母亲包的时候放在饺子里的、象征着幸福和好运的一枚1分钱的硬币,大多数时候是被父亲吃到,然后全家都特别高兴,父亲一年顺不就等于全家一年顺么。我看这个硬币的传说也不准,父亲虽然吃到硬币了可还是照样受苦受累。吃完饭不要涮碗,扫地也不要把垃圾扔到外面,要从门口方向想里面扫,说是万一哪个财神爷把宝贝放在门口了,不能扫出去呀。原则上是一宿不能睡的,可是我总是坚持不了。
大年初一是拜年。同姓的、远房的新媳妇要来给祖宗磕头,晚辈的还要给我父母磕头,这些事只有男孩和娶过来的媳妇才有资 格。初一最热闹的事儿事看秧歌。70末80初农村的文化生活也很丰富的,村里还有剧团,自编自演村里的好人好事,我家邻居那个二哥还会拉胡琴。大秧歌要排练很长时间,扭秧歌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也有有艺术细胞的老人参与,秧歌队规模很大,一般大一点的村会有四、五十号人。初一开始就正式表演,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一路扭来,敲锣打鼓唢呐齐奏,碰到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军烈、五保户家,秧歌队要进院子里停留一下、打个场扭几圈,同时户主家要拿出一盒香烟象征性第招待一下。村与村之间秧歌队还要互相拜访表演,如果外村的秧歌队来到我们村,中午是要给演员们派饭,我家每次都能被派到2-3名。
初二的晚上要送祖宗回去了。母亲要包九个纯肉馅的饺子给祖宗先人们吃饱,父亲又烧了些纸钱,浇在火里三杯酒,边倒酒边 念叨:“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吧,保佑孩子大人旺旺祥祥的。走吧,都跟着走。”说着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从哪条路接来的还要原路送回。据说有的人家来回的路径不一致,祖宗回不去了,闹出很多笑笑话呢。送走祖宗牌位之后,母亲可以开斋吃肉了,家里也就没有那么神秘了。父母去世后,这些事情由弟弟来做,不同的是弟妹没有像母亲那样延续吃斋的习俗,可也没见遭到祖宗的怪罪,可见祖宗也是宽容的。
出了嫁的女儿要等到正月初三才可以登娘家门,理由是外姓人不能见祖宗面。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我跟警察是大年初二回到 老家就没有敢接进家门,先在姐姐家等着了,等到天黑了弟弟把父母都送走了才赶紧给我们打电话让回家。在等天黑的时候姐妹们有说有笑,还开玩笑说父母要是不愿意走咋办啊。回到家之后姐姐突然说,哪有我们这样的子女,为了回家玩这么着急把父母送走,这要是反过来父母失去我们会啥样,还会过年么?说的我们大家又眼泪汪汪的。
正月还是比较好过的,初一、初五、十五、二十五这几天都要吃饺子,其余的时间就是玩,做饭也很简单,总是有那么多剩饭 剩菜热热就可以吃了。家里要是有新出嫁的女儿,则新人要回娘家拜年,一般回家拜年都要住上一星期左右,把七大姑大大姨都要带上礼品拜到,一般的礼品就是两瓶罐头、两袋白糖、二斤蛋糕还两瓶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四合礼”。收到拜年的亲戚家,每家都要回请新人吃一顿饭,这是最高规格的饭,要把大年三十没舍得拿出来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新人。
这样一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女人洗头男人理发,清清爽爽地面色红润之后,好象过了一个年恢复了许多体力。外面冰 冻的大地已经开化了,走在路上感觉软软的,有勤快的人家开始舞锹弄镐,准备种地啦。父亲也筹划着今年哪块地种什么品种,大家 一块儿讨论,人人眼里闪着希望之光。孩子们也准备新的书包、本子要开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