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15-3-12 09:28 编辑
有三只蝉,在我印象里,最为清晰。第一只,在童年。第二只,在掌心。第三只,在指尖。
童年有段日子,以大山为背景,我住外婆家里。夏日黄昏,我在樱桃树下,发现了它——第一只蝉。弱小的,娇嫩的,脆黄的,蝉翼薄到透明。
小女孩的天性使然,没来由升起了欢喜,想要照顾这小宝贝。但当时吧,急着跟伙伴下河,就胡乱找来瓷盅,将它反扣在下面,寻思着回来了,再对它妥善安排。
结局是,玩得不亦乐乎,我将蝉的事忘到九霄云外。第二天清晨,在悦耳蝉音里醒来,忽然想起这档子事,冲到树下揭开瓷盅,那只小蝉竟不翼而飞——其实,这词用得不妥当,我清楚记得,蝉是有翼的,但在我禁锢下,形同虚设,如此而已。
我的泪成串掉落。外婆喂着鸡仔,远远问:怎么啦?
后来,外婆斩钉截铁,告诉我说:蝉钻回地下了。理由是,它能爬出来,就能爬回去。
我选择信外婆,因为,我需要安慰。但蝉的失踪,于我而言,至今依旧是迷。当我渐渐长大,懂得很多选择不可逆转,我就更没有勇气,尝试着探究真相。也许,在黑暗里蛰伏,破土而出后,它也再不能回头?
爱,有时,反而是伤害。对蝉的负疚和思考,让我学着理性,甚至是,强迫自己理性。那时,我开始明白,得失在取舍之间,能否担当,才是选择的切入点。
前些天,朋友来川游玩,我带着孩子随行。斑驳光影里,我在泥地上,捡到了它——第二只蝉。奄奄的,恹恹的,失却了喧嚣和聒噪。
将它托在掌心,安静看着,任思潮翻滚。多年积攒,只为释放一夏,而今酷暑犹在,它的生命却将终结?我该悲悯吗?该敬仰吗?生存法则早已既定,事实上,容不得我质疑。
将它放回树枝,但愿,能延续些美好。儿子诧异,追问:妈妈,它是害虫,要吃树汁的。儿子知识面广,他说得似乎有理。看他一眼,我轻描淡写:它是树的敌人,可是,妈妈并不是树。
儿子似懂非懂,也不再争议。在他和他爸眼里,我的价值观总是怪异。他们偶尔会联手,嘲笑我异类、怪胎。就连道德观,我都全无概念,只活在自我的快乐里。
真要讨论,怨妇和怪胎,谁更遭人厌弃?认真想想,怕也不得而知罢。所以,我还是顾自悠游,彳亍走在旅程里。从生命角度而言,谁都在走向死亡,或即将走向死亡,也并不比一只蝉更高明。
我的所谓“救助”,对那只蝉来说,也许没有效果,它的生死早已注定。所以,我也只能算自我安慰。但,自欺欺人和自我安慰,未尝不具备另一种意义。
无独有偶,陪同朋友的那天下午,我遇到了第三只蝉,是儿子从河沟的水流里,捞起来的,它没有生命体征,浑身被水浸透——估计是遭遇外力,才落入河水“淹死”的。
这蝉死了。我说,随手将它扔掉。儿子赶紧捡起来,嚷嚷:万一还活着呢?
了解他的执拗,我懒得争论,就淌水到远处玩。
儿子趴下,弄干蝉的躯体,再对着呵气,竭尽所能,实施“抢救”。我微笑着摇头,看他付诸努力,从希望到失望,最后绝望。
接下来,我们母子胡乱顽闹,直到玩得累了,才又想起那只“死蝉”。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蝉的两条小腿,居然轻微动了动。
没有悬念,那只蝉,活了过来。在放飞之前,它栖息在我指尖,演绎着生命的顽强。原来,任何死刑宣判,不到最后一秒,都不算绝路?任何的绝路,都可能逢生?
如此看来,我是多么肤浅的女子。当我醉心于自我判断时,也许错的那个,恰恰是我自己。
抬头看千山静立,我飞奔的心,忽然就戛然而止。棒喝和顿悟,也不过如此。
蝉和禅之间,本就相互缠绕。我的思维,落在了蝉的后面,亟待在时光里,过滤并沉淀。
读《掌心的蝉》,感受生命的原初
文/风随沙走
【阅读赏析】
此前读到蓉儿的第一只蝉,风沙一直在记忆里搜索读过的类似小动物,可惜始终无法记起。直到昨晚和温柔聊起,她问我什么东西可以和桂花联系在一起,风沙才恍然醒悟,原来是女作家铁凝笔下的“小螃蟹”。不同的语言风格,却给读者呈现了相同的生活情趣,无论是铁凝的蟹还是蓉儿的蝉,都蕴涵着对人性的思考。
从蓉儿这篇寓意深刻的散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善于在平常的事件中,去捕捉触动自己心灵的感觉。作者用一双慧眼,发现生活中所蕴藏的人生道理,使我们在阅读时,从文字中就能感受到作者从微小事物中给我们带来的种种启示。
从儿时稚气、懵懂的举动,到成年后成熟理性的言行,乃至深邃恍然的思考;从对第一只蝉的因为喜欢而去“照顾”,到对第二、第三只蝉的“救助”、“抢救”;从负疚到心安再到醒悟,不同的人生阶段,不同的生命感观,却体现了人性至善的现实意义和禅宗中那种非概念所能穷尽、非语言所能表达的超现实意象。
现实即生活,生活即现实。现实的意义存在于生活的各个角落,当我们带着一种简单淡然的心态去看事物,万物便都是有意义的。尽管,这意义有时候很淡很小,一如照顾一只小蟹小蝉,又如拯救一条昆虫的生命,但现实的意义,恰恰是由那些细微的意义累积而成的。作者把那种沧桑的痛,隐藏在文字背后,用一种淡然的笔调,一层层,轻柔地将生命的本质,人性至纯的现实意义呈现在读者面前。
这篇语言美(除了几处口语味较重的地方)、体验美、思想深、感悟更深的作品,表面上是在写蝉,其实也是在写人,人的思想,人的力量。通过儿时欲照顾蝉的亲身体验,暗示万物生灵对生命的渴望与人性本真,同时又通过成年后自己儿子对蝉的认知,来揭示人性至善的中庸之道与事物两面性的哲学思维,从中探讨生命的顽强与善良的力量之现实意义。层层推进,淡然而不平淡,通俗而不庸俗,见解独到,发人深省。
而对于生命的顽强,或许是作者着重想要体现的中心内涵。如作者文章所写:“原来,任何死刑宣判,不到最后一秒,都不算绝路?任何的绝路,都可能逢生?”这段话蕴涵了一种蓬勃与张力之美,既是对三只曾经停留在自己掌心的蝉而言,也是对自己略有偏见的反思,更是对芸芸众生中那些遵从生命原初的一切生灵之赞许。
最后作者有意将蝉和禅融合,是祈求在思维上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蝉”与“禅”,字相似,音相同,从“蝉”到“禅”或许正是作者想依靠此来完成隐喻的过程。诗人王大仙的《听蝉》里如此描述:
这蝉声浓浓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颜色
最终透明地映出我来
哦,我已是一个空蝉壳
此时此景,杂念或俗尘,被一点一点卸去,人也就明净起来。“空蝉壳”更在思维上进入了脱俗的境地:我非我,蝉也非蝉。最后“我”彻底消失,不再听到什么“蝉鸣”了,因为我就是风声、就是蝉鸣,于是禅意弥漫。
作者的思维“亟待在时光里,过滤并沉淀”。那是因为她已经领悟到蝉的出生与死去,已不是一种实际的景象,而是一种生命原初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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