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5-23 23:23 编辑
第一章《家园》
我伫立在博兹瓦那秋季的荒原上极目远眺,用我已经不太敏锐的目光寻找我们的天敌——狮子的踪迹。不远处一群小野狗在尽情嬉戏,它们中的一员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我的身边,我用下颌亲昵地爱抚了它一下,它马上就跑开了。它们都是我的子孙,我爱它们,就像我的长辈爱我一样。
我移动了一下笨拙的身体。我已垂垂老矣,不能再带着我的伴侣们冲锋陷阵,只能在这里晒着太阳,给晚辈们讲过去的事情。但是它们对我已经不感兴趣,它们的乐趣在于经历,而不在于聆听。
我转身走进洞穴,那里将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叫纽基,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故事,请跟我来……
我累了。我现在躺着的洞穴,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那时我刚刚断奶,凡是成年的野狗都是我们的父母,它们早出晚归,为我们捕捉食物,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吃到羚羊时的喜悦。可是它们——我的长辈们却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吃,它们被我的兄弟姐妹赶到一旁,却从无怨言。等到我们吃饱了,它们才过来吃些残羹剩饭。我们的首领叫威尔士,我发现在我们大快朵颐的时候,它总是沉静地看着远方,若有所思。有一次我离开喧闹的兄弟姐妹,依偎在它身边,他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孩子,看那里。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灌木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狮子。他说。
话音未落,它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随着他一起的还有部落里最强壮的野狗。负责照顾孩子的艾玛大声喊我们进洞穴,我感到了部落危险,我想和威尔士一起,但却被固执的艾玛赶回了洞穴。
我冲艾玛吡牙,她不理我,警觉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不久,威尔士带着大家回来了,它表情凝重地告诉艾玛:狮子发现我们了。为了孩子们的安全,我们必须搬家。艾玛说:我知道有一处洞穴,但是要过河。威尔士说:我们没有选择。
雨季。荒地成了沼泽,我们又饿又累,不时就有兄弟姐妹倒下去,从那时起,我认识了死亡。狮子在后面追踪我们的行迹,前面一条河流挡住了去路。我有点不安,离开艾玛向威尔士靠拢。威尔士不耐烦地将我拱到一边,他大概认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不足以提供什么有效的建议。而我想告诉他,狮子越来越近了。
危险就在身边。我大叫了一声:还等什么?威尔士,过河!
艾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低声说:河里有很多鳄鱼。贸然渡河会让我们全都葬身鳄鱼之口。威尔士会有办法。
艾玛安抚了我一下,就照顾其他的孩子去了。我不知道威尔士在想什么,或许我们真的能和狮子打一仗。
事情很快有了变化。一只和我一样冒失的小野狗离开了群体,艾玛去追他,旋即引起了狮子们的骚动。威尔士发出一声指令,成年野狗们冲了出去与狮子周旋,这场战役的结果是我们损失了三只小野狗,还有三只成年野狗受了伤。
必须在天黑之前渡河。威尔士对艾玛说。
艾玛用下颌摩挲我的头,轻声说:愿孩子们好运。
我很敬重威尔士,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能让群体的伤害降至最低。威尔士打头阵,艾玛断后,其他的成年野狗护在我们四周。我们向对岸游去,躲避着伪装的鳄鱼,不时有小野狗被拖进水中,之前与狮子搏斗受伤的野狗无一幸免,都成为鳄鱼的美餐。它们的牺牲挽救了我们的生命,让我们得以顺利逃脱。
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岸,我精疲力尽,趴在岸边喘气。威尔士和艾玛在照料两只受伤的野狗,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野狗围拢过来为它们舔伤口,我也加入其中。我感觉威尔士看我的目光越来越柔和。
我们很快熟悉了新家四周的环境。我整天看威尔士带领野狗群出去觅食,心生羡慕。于是某一天我趁艾玛不注意偷偷跟在威尔士后面走进了他的猎场。
那是黑斑羚羊的领地,它们在悠闲的吃草。我很兴奋,瞄准一只羚羊的腹部冲了过去,羚羊群受了惊吓四散奔逃,我的猎物敏捷地躲了过去。显然我的举动让威尔士大吃一惊,他不得不临时改变战略提前发起攻势。这让我的同伴们很被动,我马上认识到这一点,低吼一声再次冲锋,却一无所获。
威尔士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奔跑,但是包围圈很显然被我冒失地破坏了,他们拼命地弥补我的错误,只能通过不停的奔跑来驱赶羚羊,让它们再次落入圈套。
狩猎结束,还不算坏,我们捕获了两只羚羊。我悻悻地跟在威尔士后面,垂头丧气地走回洞穴。
那晚我什么都没吃,我的兄弟叼了一根骨头给我,但我还沉浸在失败的沮丧之中。威尔士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我身边,月亮出来了,我惭愧地看着他的侧影,不知道说什么好。
威尔士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用爪子将那根骨头向我这边碰了碰,说:小伙子,你很棒。明天你愿意跟我去狩猎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跃而起,荒原上久久回荡着我欣喜的叫声。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我对威尔士言听计从。我的兄弟姐妹还在洞穴里玩耍的时候,我已经驰骋在广阔的荒原上了。我们有时候会遭遇土狼和豹子,难免来一场惨烈的厮杀,我总是奔跑在威尔士左右,每当这时,我就感觉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和他一样的沉着和冷酷。我们咬断猎物的喉咙,撕烂对手的皮肉。我喜欢这样的冲锋陷阵,这会使我感到强大与无畏,我要做一条博兹瓦纳最优秀的野狗。
难熬的干旱季节到来之时,我已经是一条成熟的野狗了。威尔士的部落越来越壮大,我们要不断扩大捕食区域,走得更远来获得更多的食物。但这糟糕的旱季,连野兔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排栅栏,它们一直绵延到我看不到的区域,威尔士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栅栏那边。我也扒着栅栏向那边张望,忽然发现有一处铁丝网是坏的,我试了试,我的身体正好能过去。
威尔士严厉地叫住了我,让我跟他回家。我问他:栅栏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威尔士说:那是牧区,人类放牧的地方。这排栅栏我们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逾越。
为什么?那边有什么?
那边有成群的牛羊,是属于人类的,他们有枪。我记得有一年旱季,我们实在没有食物,就跨过了这条线去觅食,结果。死了将近一半的兄弟。
我对隔离带的那边充满无限的憧憬,那里一定有成群的肥壮牛羊,丰美的野草,应该还有我幸福的同类。我第一次有了与威尔士的想法相悖的念头。我这个念头闯了个大祸,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和我的第一窝孩子。那是后话。
这个旱季让人感觉相当漫长,仿佛这难捱的饥饿和烦躁没有尽期。部落里所有的野狗都无精打彩,再不捕获足够的食物,恐怕有的小野狗坚持不到雨季的来临了。
这天晚上,威尔士找到了我,他很严肃地跟我说:晚上我们要进隔离区找食物,你去吗?
我一跃而起。当然!我早就想去那边逛逛了。
威尔士却不像我这般热情。他说:进了隔离区,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人类的枪你从来没见识过,枪里射出来的子弹,比风跑得还快。我曾有过一晚上失去十多个兄弟的经历,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入过隔离区。但是这次……我们必须冒一次险。
我跟在威尔士身后不以为然。我现在已经是部落里最强壮的野狗了,我就可以跑得像风一样快,豹子我都敢咬,还怕人类吗?威尔士怕是老了,他已经不适合做我们的首领了。
我们一行七只野狗从隔离带一处坏掉的铁丝网钻进了牧区。天上明月高悬,让我把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牧区和我们这边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处房屋,里面一定住着所谓的人类。我们继续向前,我欣喜地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那是一群羊的味道。我发出了一声喊叫。威尔士严厉地看了我一眼,我马上意识到这种行为的不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羊群在睡觉,威尔士低声说:好吧,伙计们,咬住你们看中的猎物吧,孩子们还等着呢。
于是我们冲进羊圈,在小羊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咬断它们的喉咙然后把它们拖出去。我们立刻在羊圈里引发一阵骚动,牧羊犬狂叫起来,我们留下两位兄弟断后抵挡追兵,其余的人叼着猎物以最快的速度逃出隔离区。等我们在这边汇合的时候清点了一下猎物,共有五只小羊,我们的兄弟都全身而退。这是一次成功的狩猎。
在这个最难熬的旱季,我们饱餐一顿, 那些饿得无精打彩的小猎狗又都活蹦乱跳的开始嬉戏了。
旱季终于过去,雨水渐渐滋润着博兹瓦那干渴的大地,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扑面而来,可是我却不如以住那么兴奋。我以前认为狩猎、寻找食物、与狮子豹子搏斗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可是现在我总感觉缺少些什么,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始终围绕着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纳瓦。
纳瓦是一只孤单的野狗,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让我的心一阵悸动。她安静地守在我们领地之外,自己觅食,自己休憩,从不打扰我们。我想,她应该是在野狗部落迁徙的时候因为贪玩而掉队的吧。
我常常于她不注意的时候观察她,不管她在追逐野兔,还是在小憩,抑或是仰望飞鸟,都是那么美。有一天我忍不住走到了她活动的区域,她不但没有赶我走,反而用友好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得寸进尺。第二天我走到了她身边,她还是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于是我懂了,在这个湿润的雨季是什么让我的内心如此充盈,那就是爱情。
我们的爱情遭到威尔士的强烈反对。
威尔士对我寄予厚望。他说我是部落里最出色的新生力量,我成年之后完全可以统帅一个和他一样的野狗部落,而不是为了一只孤单的野狗放弃远大的前程。我和他据理力争,我说我已经享受过名利带来的快感,每次狩猎回来同伴的欢呼、像英雄一样的簇拥,还有同龄野狗羡慕的眼神,这就够了。一只野狗的爱情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威尔士轻蔑地用鼻子嗤了我了下。这就够了?你当过首领吗?你带领过整队野狗追逐狮子吗?对于野狗的一生来说,这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直逼着威尔士的眼睛。很长时间以来,我把他当作父亲,当作榜样,可是他却为了部落的利益让我放弃我自己的爱情。我说:威尔士,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带着纳瓦离开这里。
路过艾玛身边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不看她。我能感受到她期待和怜爱的目光,我怕自己一看见艾玛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沦陷在亲情的旋涡,我必须让自己坚强起来,和纳瓦一起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第二章 回归
我和纳瓦纵情地驰骋在博兹瓦纳广袤的的原野上,远离了部落,远离了喧嚣,也远离了亲人。我特别喜欢在远处看纳瓦的长腿在沼泽地跳跃的姿势,然后我追上她将她扑倒,她又奋起反击,那种调皮的、又小心翼翼的碰撞让我心旌动荡,这让我想起我小时候和伙伴们嬉戏的场景,那份久违的自在和快乐自从我跟着威尔士不停地出征开始就结束了,可这一切又让纳瓦帮我找了回来,一只野狗的幸福不过如此,有了纳瓦,我还需要别的什么呢?
一段时间之后,事情就远非我憧憬的那样浪漫与美好。威尔士早就警告过我,野狗脱离了群体,就是死路一条。因为没有群体的狩猎,不能捕获足够的食物;受到土狼和狮子的袭击,没有群体的战术也很难逃脱。作为一个出色的猎手,我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为什么纳瓦从原来的部落掉队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们,就是这个原因,她需要一个强大的部落还保障自己的安全,让她的天敌误以为她也是其中一员。
我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尽量躲避我们的天敌。觅食的时候我们只能去追逐野兔等体型比较小的动物,偶尔我也会捕获一只掉队的小黑斑羚,那就是我和纳瓦的美餐。有好几次,我们毫无收获,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就依偎在一起,我轻舔她的嘴唇,让她暂时忘记饥饿。
雨季的清晨是那么湿润明丽。我睁开眼睛发现纳瓦并不在我身边。她的大长腿正跳跃在不远处。大象们慢悠悠地散步,河马和鳄鱼互不侵犯,鸟儿高高地翱翔在蔚蓝的天空,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雨季啊!不一会,纳瓦跑到我身边,在我脚下丢来一只野兔。我亲昵地去蹭她的脸,她微微带着笑意轻轻对我说:亲爱的纽基,你要当爸爸了!
天啊!这就是这个美好的早晨纳瓦送给我的礼物吗?我高兴得不停长啸,不停地在原野上跳跃,我以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勇士,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完美的勇士。
但是随之而来的忧虑迅速盖过了要当父亲的欣喜。现在我和纳瓦勉强可以糊口,如果孩子出生,食物是一个首要的问题。再有,纳瓦的身体会越来越笨拙,一不小心遇到土狼群和狮子群,我们逃脱的机率很小。还有,小野狗的出生需要一个洞穴,野狗一向都是抢夺其他动物的洞穴,我和纳瓦势单力孤,根本无力去抢夺。思量再三,我向纳瓦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回去找威尔士,让他收留我们。
纳瓦非常安静地听完了我的建议,然后用她的嘴唇轻触我的脸颊。我知道,我的忧虑也正是她的忧虑,现在我们不止是两只野狗,我们还有孩子。
我们沿着出走的路线往回折返,一路寻找威尔士的踪迹。但是所到之处,别说威尔士,就连别的野狗群都没看到。他们去哪儿了呢?我并不着急,距离纳瓦的生产还有一段时间,还可以在我们俩的小世界里安然享受。但是随着寻找的深入,我越来越感觉事情的不妙。因为我看到了一只野狗的尸体。
我在它的周围打着转,极力辨认它是不是威尔士部落中的一员。它们到底碰到了什么?
纳瓦尽量安慰着我。我们由一开始的从容变成了焦急。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野狗群遭遇狮子或者土狼的情景,又假想着它们碰到了人类。不,只要它们不越过隔离区,人类是不会展开杀戮的。在这个充沛的雨季,它们没有理由穿越隔离区寻找食物,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我们来到我出走时威尔士停留的那个洞穴,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荒原上是那么凄凉与空旷,我的心忽然被一种恐惧紧紧抓住。我用脖子轻抚纳瓦的脖子,只有她,现在我只有她。
后来的几天,我们就居住在洞穴里,一边寻找食物,一边寻找威尔士。雨季慢慢过去,巨大的孤独感吞噬着我的内心,我很后悔离开威尔士,难道当时我就不能即留下纳瓦,又能取得威尔士的认同吗?我在最后的最后,伤了威尔士的心,我与艾玛擦身而过,也许就是决别。想到这里,我泪如泉涌。
忽然,远处传来纳瓦的一声惊呼。我赶紧跑过去,只见纳瓦对着两只野狗的尸体惊恐地呆立原地。
我认得它身上的皮毛,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类箍上的项圈。她是艾玛。
我和纳瓦默默地走回洞穴,也没有心情去捕猎,我深深地陷在自责中,在我的部落遭遇灾难的时候,我却选择了逃离。纳瓦安慰我说,这不是逃离,这是命运的安排。如果我们不走,或许我们也会遭遇不测。
纳瓦的话让我稍稍感觉心安,但是没有看到威尔士的踪迹,我还是要继续寻找他。
我们继续往回走,来到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威尔士带领部落渡过的那条河流。河水在慢慢变浅,再过一段时间就完全成为一个泥滩,狡猾的鳄鱼藏在泥里,一动不动地等待旱季过去。裸露出来的河床上有各种动物的尸骨,猴子,狒狒,或许还有角马和野狗。
这时,我发现一只前腿受了伤、头上还擦破了一块皮的孤单野狗,一瘸一拐的沿着河床向我们走来。我马上跑到它的身边对它说:嘿朋友,你这是怎么了?
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说:别提了,被狮子袭击,我正在找我的部落。
我能帮你吗?我问它。
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你有东西给我吃吗?
纳瓦没作声,把昨天我们吃剩下的一副野兔骨架扔到它跟前。这骨架纳瓦一路叼着,打算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充饥。
那只野狗顿时狼吞虎咽起来,我能听到它把骨头嚼碎的声音,它真的实在是太饿了。
它嚼完了骨架,抬起疲惫的爪子准备上路。我急忙问它一句:朋友,可曾见到过一个叫威尔士的部落?
它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朋友,它说,看在你给我食物的份上,我告诉你。
它往回走了两步。我们一般都不敢提起威尔士的部落,那是不祥的。威尔士让我们遭了大难,好几个部落都灭绝了,就是因为它。
我听了大吃一惊,急切地追问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它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我出走的那个旱季,部落里又新添了几只小野狗,为了能让大家吃饱肚子,威尔士不得不铤而走险,越过隔离区寻找食物。人类的枪筒很仁慈,他们不再疯狂地射杀野狗,这让所有的野狗都得寸进尺。它们屡屡进犯牧区,屡屡得手,这更让它们猖狂,越来越多的部落在晚上偷偷进入隔离区。可是不幸却从此开始了。牧区的一条家狗得了狂犬病,在它与野狗们搏斗的时候,一部分野狗染了病。这种病毒非常厉害,结果就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灭绝,这场灾难直到不久前才结束。
那只受伤的野狗背影渐渐模糊,我还是没有力气挪动一步。我早料到威尔士凶多吉少,可亲耳证实之后仍然无法接受。以前我是只流浪的野狗,贪玩成性,快乐无边,因为我知道始终有个家在等着我。现在,整个部落只有我一个幸存者,天地茫茫,无依无靠。
纳瓦不知什么时候默默蹲在我身边。哦,对了,我还有纳瓦,我还有没出生的孩子。我打起精神,和纳瓦肩并着肩一起回到洞穴。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平淡。失去亲人的感觉让我瞬间成熟许多,我知道家庭的可贵。捕获的食物我总是让纳瓦先吃,夜晚看着熟睡的纳瓦,我独自在洞穴外守着,那些日子我对纳瓦格外依赖,因为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
有一天我捕猎回来,发现洞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我急忙飞奔过去,看见纳瓦身下围着一圈小野狗,她生了!
我慢慢走过去,挨个舔它们的头,舔它们的身体,仿佛它们就是我的一部分。生命总会给我带来欣欣向荣的感觉,我沉醉其中,并深深的为纳瓦感到骄傲。
每天早上,我和纳瓦告别嬉戏中的孩子们出去觅食,回来之后纳瓦给它们喂奶,然后我带着吃饱喝足的孩子们玩耍嬉闹。我小心翼翼地保护它们,不让它们受到一丝伤害,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冲锋陷阵,抢夺地盘,围攻猎物,吓唬野兔。未来总是美好的,只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
让人无可奈何的旱季又来临了。荒原上一片萧条的景象,偶尔驰过一群斑马,我和纳瓦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奔跑却无力追赶。我在想,如果我有三、四个同伴,或许我们就会捕获一只斑马。我经常和纳瓦失望而归,她的奶水常常不够七只小野狗吸食,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我决定铤而走险。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我趁纳瓦不注意偷偷奔向隔离区,钻入铁丝网,寻找牧区的羊圈。夜很静,羊群悄无声息,几只牧羊犬守在羊圈周围。我蹲在不远处伺机而动。忽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一丝细微的脚步声,猛一回头,发现纳瓦正站在我身后。
我吃了一惊。纳瓦示意我不要出声,事已至此,我们不能空手而归。我俩瞅准了时机,跳进羊圈咬死两只正在熟睡中小羊,羊群一阵骚动,牧羊犬狂吠起来,草屋里的灯亮了,我和纳瓦拖着羊被牧羊犬包围,看来一场大战无可避免。我正在思考如何应对,忽然看见纳瓦丢下羊径自朝前方跑去,牧羊犬一齐去追纳瓦,让我有机会逃跑。我拖着那只羊走向隔离带,后面的两只牧羊犬回过头来追我,只听纳瓦大吼一声折返回来吸引它们的注意,这下所有的牧羊犬都去追纳瓦了,我一边拖着羊,一边担心纳瓦的安全,她向隔离带的反方向跑去,以纳瓦的奔跑速度,那些笨狗显然是追不上她的,经过一番迂回,她必定能在天亮之前赶回来与我汇合。但是这时,我听见了马蹄声,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枪响,传来纳瓦一声惨叫。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听羊圈逐渐恢复平静,牧羊人骑马归来。
我放下羊,向着纳瓦逃跑的方向飞奔。纳瓦无助地躺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出,我不知道她伤在哪里,只能用嘴去拱她的头。她一动不动,再也没能醒来。
一缕晨曦冲破黑暗,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却永远失去了我的伴侣。我独自回到洞穴,孩子们围拢过来,我挨个舔它们的小脑袋,试图让它们平静下来。
它们有些焦躁不安,无精打采,我想它们是饿了。我把我带回来的羊拖到它们跟前,它们用爪子碰了碰,用鼻子嗅了嗅,就都走开了。它们还在吃奶,撕不开动物的皮毛,咬不动羊肉。我很着急,跑去河边用嘴巴取水喂它们,我一趟一趟的跑到河边,再折返,劳累并不能让我消除恐惧。我可以与狮子对峙,可以只身对付土狼,可以与人类周旋,这些都不足以让我感到恐惧。而现在,我很害怕,我仿佛看到了死神围绕在它们身边。
水只能让它们坚持几天。尽管我不停地取水,它们还是一个个相继离开了我。我用嘴拱它们的小脑袋,舔它们的皮毛,我不停哀鸣,恳求它们清醒过来,但是它们一动不动。
我趴在原地,守着我的孩子们。它们是那么安静,像睡熟了一般。我不再去打扰它们了,就这么看着,看着它们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与它们的妈妈会合。
我把它们一个个叼出来放在发现艾玛尸骨的地方。对了,还有艾玛和威尔士,你们可以相遇,而我,必须孤单。
我独自藏在黑暗的洞穴中,这里前不久还很喧嚣,这里还留有纳瓦和孩子们的气息。这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我希望明天早上醒来一切都没发生,我的孩子们都围在我身边,纳瓦深情地看着我。
我很恨我自己,隔离区就像一个噩梦,带走了我的伙伴,又让我失去纳瓦。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我哪也不想去,我想在这里回忆我失去的所有美好的事情。
我偶尔出去捕猎,但时常提不起精神,有时只吃老鼠充饥,一只小鸟讥笑我,又啾一声飞走。这只蠢鸟一定把我当成一只没有追求的野狗,一只懦弱的野狗,一只不被部落收留的野狗。它不明白,我辉煌而又不凡的人生。
我隐居于这个我从小居住的洞穴,只有孤寂月光能证明这里曾经是多么热闹。我只是一只三岁的野狗,却感觉我有二十岁,我想,或许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只野狗,只能这么孤老终生。
一天早上,我好像听见了同类的声音,我忽然有一种重见威尔士的预感。我像箭一样冲出洞穴,看见一只雄壮的野狗现在洞口,看样子它和它的部落正在寻找洞穴。
我很久没有遇见同类,看到它们倍感亲切,它们却不太友好。我自觉地让出洞穴,立刻有小野狗占领了地盘,看着它们幸福的一家,我还是形单影只。
傍晚,夕阳映红了天边,我看着我眼前来回穿梭的同类,心中无限满足。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想我或许会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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