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过气柴禾妞 于 2015-10-27 21:57 编辑
自我记事起,人们就叫他老柴。 老柴可不姓柴,开始我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叫。后来我懂了,老柴,便是老家伙。 “老柴,你的煤气罐。” “老柴,两条黄瓜放门口了。” 、、、、、、 老柴从他那间转角的没窗子的石头屋里走出来,总是皱着眉头。 老柴奇瘦无比,背驼得很是吓人,那个背锅儿的顶都快成一个锐角了,双膝总是向前弯着,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就是屋后那棵老松树被雷劈下来一截枝丫,杵在那里,就快往地面倒下去的样子。 老柴年轻时也算是个爷们,村里谁家的媳妇都是媒妁之言,羞答答上个花轿来的,唯独他的,是他走南闯北带回来的。那让十里八乡的男人把老柴羡慕了个从头到脚。可惜了那娇滴滴美娘子难产,撇下哇哇婴儿和嘶吼嚎哭的他,走了。别的媳妇儿抱着孩子,总会说:“娃娃不哭,乖。”。老柴抱着他的娃,只有一句“娃不孬。”他的娃还真的不孬,又是一个敢闯敢拼的狠角色,可上天并没垂怜老柴,又让老柴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好在老柴有个孙子,能干得紧,包了他的吃穿用度。可是,我从未见过他那个传说中的孙子。 春天的时候,老柴在围屋大门口的大木柱子上坐着,两手交互插在衣袖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柴的身边坐满了女人,家长里短好不热闹,有奶孩子的,有沙沙挑拣着豆子种子的,甚至还有洗了头发,拿着大木梳撕扯一下又甩一下的。弄得老柴如同空气,又如同一块和木头无异的物质,灰不溜秋地存在于她们中间。那样的时候,她们是从不注意老柴的。直到老柴很响亮地长长地“喀”了一声,用力地吐出一口痰,拿他的旧棉鞋反复揉那口痰,然后站起身走开,她们才注意到他的背影。 “老柴,你作死啊!” “死老柴,烂屎喉咙吐臭痰。” 、、、、、、 她们一窝蜂地骂着老柴,可老柴背着双手,走远了。 夏天的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在老柴屋子外面玩丢丢石子,丢油饼子等游戏。不觉间就听见老柴气急败坏地从屋子里跳将出来,穿过一条鹅卵石巷子,手里握着一把赶鸡用的竹把子。竹把子其实是一根竹子,一头破成片了,另一头拿铁丝缠牢固了,“啪啪啪”敲在地面上,敲得鸡们到处乱飞。老柴就用那竹把子狠狠地敲打着地面,驱赶着我们,我们就或灵活或笨重地没命地逃跑。后面是噼里啪啦一通响声,谁也不够胆不逃。可是那天,我脚底开了个口子,只能坐在旁边看小伙伴们玩。当老柴来势汹汹的时候,我根本无法逃跑。于是我看着老柴如同赶小鸡一样撵着我的那群小伙伴,很是壮观啊。令我极度震惊的是,老柴撵着撵着居然笑了,很开心的样子。老柴跑累了,拿着竹把子往回走,小伙伴们东倒西歪,嘴里不停地叫着“死老柴,臭老柴。”老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劈啪”将竹把子在地面敲了一下,如同我是个漏网之鱼。“你跑啊,倒是跑啊!”老柴说罢,要将我提溜起来。 “死老柴,我今天动不了,嘻嘻,咯咯咯”我壮着胆,当面叫了他一声死老柴。他石化了一秒,说了句“猪蹄子没跛吧”。老柴身上的白汗衫已经旧得不成形了,背后的破洞恰好露出他的罗锅底儿。“老柴,我们的裤子烂的是屁股蛋,你的衣服烂的是罗锅底,咯咯咯咯咯。”我又大声地说了一句。老柴再次狠狠地用竹把子敲了一下地面,我可不怕他了。 秋天的时候,老柴用锄头把子挑着个簸箕,到人们收获完后的田里寻着庄稼果实。几个花生,几个毛薯芋头红薯什么的。 “老柴,你的心肝孙子给你的钱够买一床底红薯芋头了。”那时候的红薯芋头收了,确实就堆在床底下呢。 “死老柴,别来我的地,我收到毛都不剩一条。”女人一锄一锄地挥着,笑着说。 “老柴,我地里也没好收成,今年看把你饿死。”女人是一个比一个没心没肺。 不过,最终老柴都能弓着个背,用锄头把子挑回满满一簸箕的粮食,看得出,有好一些都是那些女人故意留给他的。那年头,谁都不饱,谁都不会落下那么大个头的果实。 冬天的时候,老柴握着一支鸟铳,满山去寻找猎物。我想象不出老柴是如何在山里追赶猎物的,但是那次他狼狈不堪地回到村口,鸟铳扛在一个肩上,另一只手提着个山鸡。裤管子开了个大口子,老大一片都让他的血给染红了。 “老柴,又被山鸡啄破裤子了?”那点伤对老柴不算个事,稀松平常了。 “老柴,这么肥一个大山鸡,你那个破口盅不够大来炖吧?”老柴的肉都是拿那个口盅炖的,平时都用锅里盛水炖着,冬天,老柴一边架起柴头火,一边将口盅搁柴火边炖着。我一直好奇老柴的口盅炖肉是否好吃,可是一直没敢坐到他身边去尝一尝。 后来,我居然忘记老柴是在哪个季节去世的了。不过,我听说,他去世的时候,他的宝贝孙子终于回到了村里。我还听说,他把一大沓钱甩满了床边,当着他宝贝孙子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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