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死火 于 2016-5-12 08:22 编辑
原文—— 【蛇】
我和巫墨同居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会同居一辈子。
巫墨从一座下着暴雨的城市里把我捡了回来。那个夜晚,我拜别了奶奶的坟茔,便朝着那座雨城行进。雨能够杀人,我打小就相信,如果不是,母亲便会在那个雨夜里平安归来。我无数遍擦着窗玻璃上的水气,害怕母亲回来的时候看不见灯光。你也许会问我,父亲哪去了,他还活着,但我总说,他死了。我那样说的时候,总是遍体鳞伤。
如果父亲没死,巫墨就没机会把我捡回来了。巫墨穿着黑衣,撑着很大的黑伞,缓缓地经过一座拱桥,如同电影里看见的那些幽冥使者。我任由他揽我入怀,任由他带我去任何一个地方。后来,巫墨帮我擦着头发上的水,帮我换上了他的大衬衫,然后,如同抱一个孩子一样抱我去休息。他说,我的眼睛像两颗稀世宝石,他从为见过那样深不见底的美。
醒来的时候,我赤着脚,喝着咖啡,倚在巫墨画室的门上看他画画。巫墨的画室里有很多咖啡杯,我选了一个白色的。纯白色的瓷泛着光。我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的寂寞也如同咖啡杯上的光,会拉长,会折射出无数倍。
我说,画我吧,然后穿着他的大衬衫,赤着脚坐到了他对面,继续喝着咖啡。画出来了,我静静看了数秒,说是那样的。巫墨的表情很奇异,然后,他笑了。
巫墨和我说起他的奶奶,如同说一个彩云追月的故事,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了,把头伏在我的膝盖上。他满头的自然卷如同云朵,我害怕用手一碰触就消散了,又像轻飘飘的棉花糖,我不敢去吻,怕一吻就化了。后来,我把自己化成溪流,他如同一尾鱼,活过来了。
巫墨的画家朋友在讨论着那幅画,都说画得太好。巫墨说,不卖。他说不卖的那刻,涂飞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让我们后来总一起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喝酒。涂飞飞是个演员,她没多少演技,靠夜归活着。她尖细枯瘦的指甲染得通红,嘴唇也通红。她喝酒的时候,唇红在琥珀色的酒里飘飘荡荡。我说飞飞你在喝着口红呢,她继续一饮而尽。然后她吸烟,一缕缕的烟被她平着吹出,朝着我的脸面徐徐而来。她迷离地笑着,然后醉了。
我把她搀扶到门口时,巫墨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把她扶进屋。涂飞飞和我们比邻而居,巫墨说,她的屋里,养着一条大蟒蛇。我听说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可以面对这个世界的千军万马,唯独拿一条蛇毫无办法。那个夜晚,我梦见大蟒蛇在吃着涂飞飞,她的指甲,她美丽的腰,她浑圆的乳房,都在沦陷,淹没在蛇黝黑的大嘴巴里。唯独她烈焰一样的红唇,蛇怎么也吃不进去。后来红唇便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笑。
我终于被吓醒了,才发现巫墨在对着空画架疯狂地吸烟。他说,涂飞飞病了,但不知道什么病。涂飞飞不肯说,也不让医生说。我去看涂飞飞,她靠枕坐着,问我是否爱巫墨。我说只有巫墨配爱我,别人只配爱我的脚踝。她笑了笑,假装睡去,不再理我。我看了看她失血苍白的脸,以及还轻微颤动的睫毛,轻轻走出了病房。
巫墨那段时间毫无作画的灵感,他疯狂地在电脑上打牌。一边打,一边不断地骂对家傻B。我看见他一把牌埋了七十分下底,最后让人给四双扣了起来。对家在他轮番的“傻B”轰炸之后,最后撂下一句话:这下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B!我终于忍不住,纵情大笑,一边笑一边重复着那句话,这下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B。后来我被他按倒,说你这个贱婢。我的笑被巫墨狂野地打断了。我的耳边尽是自己头发和花叶摩挲的声音。那些平日里巫墨精心护理的花儿,那刻都在我头颅下,脖子下,弯腰俯首。巫墨在我的身体里驰骋,如荒原上的野马。巫墨嘴里含着一朵茉莉,和我接吻,我们一边接吻一边抢夺着那朵茉莉。真想和你明天就死去,巫墨说。后来我起身泡泡面,对着夕阳静静哭了。
在吃了三天的大白菜加大米饭之后,我这个贱婢突然记得我好像以前在某报刊发表过文字。于是我码起字来,于是我突然发现我的文字其实一直是我的心,整个码字的过程如同拿着细细的铅笔刀在削我的心。我在阳台上一边踱步一边削心,在马桶上坐着的时候也不断削心。后来终于削好了,很精致的一小碟,如同胡萝卜丝。巫墨说,你快没命了,快吃了这盘胡萝卜丝救命吧。
还能吃什么呢?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个就像恶魔,连周遭的人也想吞噬,后来又发现周遭的人比我们更像恶魔。我们只能疯狂做爱,四处举债。
涂飞飞送钱来的时候,头发凌乱,没有化妆。她靠在门上,静静地看着我和巫墨那场如同末日来时的酣战,当我发现她的时候,惊跳着抓起随便一件布往身上披。
不用穿了,我见多了裸体。涂飞飞冷冷地说着,把钱放桌面,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用目光把涂飞飞的衣服剥了个精光,无数她与男人纠缠的画面便如潮水般翻滚而来,要把我活活溺死。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涂飞飞的房间,她的房间里没有蟒蛇。桌面上有一张老照片,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牵着手,一个害羞,一个温柔。涂飞飞自杀了,喝的除草剂。她说她比我更爱巫墨,死后仍爱。
巫墨卖掉我画像的那晚,低着头,为我仔细地修着指甲。那情景就像他在雕塑的时候,刻刀精准地飞落。他为我画眉的时候,我说亲爱,我是你手里的一件艺术品,到了画龙点睛的时候了,他便轻轻地吻了吻我。
烛光下巫墨表情有些复杂,他迷离的目光忽远忽近。我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巫墨的臂膀,可是我的手无力得连他的头发都握不动。我恼了,不断地哭。于是巫墨舔着我的泪水,舔着我的脖子。恶毒的语言如同胃里泛酸要往外涌的时候,我的嘴巴便被巫墨的死死地堵住了。
我如同一个伤寒病者,不断地做梦。开始的时候,梦见我和巫墨生了一大群娃娃,满地翻滚。后来,我梦见我拿着一把大刀,亲手杀了自己刚出生的宝宝。到最后,我梦见涂飞飞在跳舞,如一尾会飞的鱼,又如同一条会飞的蛇。她说,巫墨不爱她,也不爱我,他其实不爱这世间的一切女子。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巫墨的画室了。雨,正排山倒海地下。窗台上有只细小的壁虎,被雨淋死了。死,对于一个渺小的生物,是件简单轻松的事,唯独活着,无比艰难。“我要回去找到巫墨。”心里那个声音先是微弱的,后来变成了呐喊,盖过了那阵阵雨的嘶吼。
巫墨画室的灯光亮着,我穿着黑衣裙站在门口,想不好开场白,想不好任何一个见他的表情。事实上,我什么也不用想。画室里,只有一个老女人坐在窗台旁。老女人衣着雍容,神情落寞,幽幽地对我诉说:巫墨,我的孩子,他终于还是离开了我。他嫌我脏,他不要一个活得像妓女的妈妈。
我和巫墨的爸爸自由恋爱,他爸是这世界上最懂得如何爱巫墨的人。可是他死了,死在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手里。
我本来要随他爸去的,可是还有巫墨。他爸死的当晚,巫墨咬断了我的一根小指。他声嘶力竭地对我吼,你干嘛不去死!
我如果不和他爸划清界线,他爸也许不会走得那么快,但是他爸活着的每秒,都是折磨啊!
......
我跪坐在老女人膝下,轻轻抚摸着我肚子里的孩子,抚摸着她的断指。仿佛巫墨的唇,巫墨的牙,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微笑着,轻轻地唱:
彩云追着月亮
风儿吹过了高岗
我就住在,你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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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父亲暴躁母亲出走,唯一疼我的奶奶也死了。 然后经常打骂我的父亲也死了,我才有机会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巫墨的童年父亲被残害致死,或许这里面与母亲的被迫指认有些关系,而母子的隔阂与随后母亲的求生方式越来越大。 而涂飞飞的存在可能补偿了巫墨对母亲潜意识里面的依恋,这两个女人至少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情爱与母爱有时真的难以分辨。如文中的蛇之意象,纠缠撕咬。 这种爱也随着我的出现被转移过来。也因为涂飞飞的死而发生裂变。或者真如涂飞飞所说,巫墨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他最终一人离去。 我与巫墨的爱或者也会有意识中父爱的填补。并且各自的童年对内心深处的痛楚而相惜相怜。爱当然是说不清楚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都在爱,虽然也恨,恨自己,恨命运捉弄。 也可以肯定的是,善莫大焉。我通过走向母亲的方向,找到了一个男人,怀上了自己的孩子,遇到了另一个母亲。 需要补充的是巫墨之于涂飞飞,从房间的照片或许可以推测两人自小就认识,而这种情感一直持续到涂飞飞死亡。两个人的童年我们无从得知,或许这种情愫对于涂飞飞是青梅竹马,是唯一的真爱。 但对于巫墨却是姐弟或兄妹之爱而从未逾越,也或者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心却不说破,直到涂飞飞的死亡使得巫墨的负罪感爆发,或许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爱涂飞飞的,只是内心母亲不洁的阴影使得他从不敢面对与接受。而这种负罪意识也使得他不能继续面对我的爱,于是出走。 其实,解读这篇文章就像解读一首诗,解读本身就是错误的。就像文中的感情永远是矛盾的,纠缠的,我们不能武断地定义文中每个人的情感走向与归属。人的心,文章的意象,往往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说到批评,我只是就我的感觉来说,我认为无论是写诗还是写散文或小说,语言的有效,意象的精准,铺垫与呼应的自然,都是考量一篇文章质量的基本参数。
即使这篇类似魔幻现实主义或意识流的小说,意识图像与动态或者感官的接收体验无不在消化它的合理并过滤它的歧义与异质糟粕。
当然,这都因人而异,个人的审美取向也会成为重要因素。但是艺术的触角总是有共通共鸣,如果真正进入剧情只会有察觉的小小差异吧。所以批评就是往着共同的完美。
那么这篇小说就是这样那样的一些瑕疵阻隔着语境与意识体验。但我并不认为是小小说的容量限制了语言的发挥。相反,这篇小说最大的问题是意象与意识用得太多,或者渲染过度,真正有效呼应的却有限。比如——
"巫墨穿着黑衣,撑着很大的黑伞,缓缓地经过一座拱桥,如同电影里看见的那些幽冥使者。"
——"我听说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可以面对这个世界的千军万马,唯独拿一条蛇毫无办法。那个夜晚,我梦见大蟒蛇在吃着涂飞飞,她的指甲,她美丽的腰,她浑圆的乳房,都在沦陷,淹没在蛇黝黑的大嘴巴里。唯独她烈焰一样的红唇,蛇怎么也吃不进去。后来红唇便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笑。"
——"在吃了三天的大白菜加大米饭之后,我这个贱婢突然记得我好像以前在某报刊发表过文字。于是我码起字来,于是我突然发现我的文字其实一直是我的心,整个码字的过程如同拿着细细的铅笔刀在削我的心。"
尤其是某报发表文章这段,委实对整个剧情的发展与人物的映射没有多大的功效,甚至成为整体作品中的杂质格外惹眼。
或者如这段——"望着她的背影,我用目光把涂飞飞的衣服剥了个精光,无数她与男人纠缠的画面便如潮水般翻滚而来,要把我活活溺死。"
后面的画面比喻相当无力,并且缺乏与之对应的理由支撑。
另外对我的身世交代,由于前面只是在简要的开篇之后穿插进来我的一些基本信息,作者并未有大篇幅去叙述,这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于我的角色之于整体的分量,仅仅这样几笔未免显得为作而设。如果在后面做一些适当的穿插补充,使我的存在更加丰满更具备必然性应该是有必要的。毕竟我与巫墨的火花有相当的因素是建立在彼此的不幸过往,即使我不爱父母,但不可忽略这些记忆伤痛。例如在与巫墨的交谈中,在自我的梦境中,在吃了三天的大白菜这段,不经意提及肯定会有呼应与补充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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