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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院落》
第二篇:厕所围成的院子
我家的院子很特别,是由八个厕所围成的院子,到后来,是十个了,应该是十一个的,后来,父亲把一个南边魏家的一个厕所灭掉了。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家的新院建成了,终于结束了象虫子一样游荡的日子。
那是一个小水塘,是个打能走动时,母亲便一天到晚经常挂在嘴上的禁地:“大娃,那水沆边可不敢去,里面有鬼!”母亲嘴中的鬼在当时的年纪,是个没有形象没有实物但感受会很可怕的东西,于是怕怕地不敢到水塘边去。
父亲在塘的西边,把我们的家建在象脚一样的伸进塘的地方。母亲便整天地担心吊胆,生怕调皮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泡在那个塘中了。那个塘是死水塘,多雨的年份水就会漫了起来,死狗死猪便泡的白白的浮在塘边。塘边的狗小心地伸着脚够着撕扯塘里死白的同类,夏天塘的臭味与成群的蚊子结伴而来,讨厌地搅拌着人们的神经,整个庄子便长久地淹在一种发沤的气味中了。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是快乐的塘,偷了母亲的竹筐,里面洒一些捏碎了的馍,系个绳扔到塘中,拖出来的是活蹦乱跳的小鱼,鱼白花花地在阳光下闪着星星一样的光。
到了冬天,塘便在几场大雪后,盖上了厚厚的被子,银装素裹起来。小时候的天,很冷很冷,小孩子们便成群结队拿着各自的兵器滑行在塘上了,就象林海雪原上的杨子荣,两块木板上顺拉二条铁丝,再用一根钢筋磨尖了头,往裆中一夹一撑,英雄似地飞行在塘上了,冬天塘给孩子们带来无限的乐趣!
不多几年,陆续到来的邻里,把房子坐在塘边,塘逐渐退缩了。再几年,塘便消失在一堆长得一人多高,一茬一茬开着各色的象喇叭花一样的带粉的花树下了,塘的快乐便永永远远地失去了。邻里的八大厕所便象小时常见的一种臭臭的带刺的象头一样的果裂开了,围住了我家院落,这便让母亲多年来念叨个不停。
八个厕所围着的一个院落,伴着我走过了童年、少年、直到考上大学走了。
回忆中的家,是在不平静中渡过的,家里人经常生病,没有生过病的只有善于翻越院墙的二姐。
1974的那一年,渭河发了大水,渭水黄滚而来呼啸着漫川而去,水中翻涌着各色的杂物。那年黄了的满川的谷糖随水而去了,留下了黄漫漫的一片不毛地,我开始了好几年的饥饿日子。那年,父亲病了,听说是在抗洪中落下的病,忽然间腿疼得卧床不起,整夜地趴着,父亲于是非常的消瘦。记忆中没有一天不病的母亲倒是听不到有病了,整天地忙出忙进,给父亲看病。后来,父亲病好了,每隔三五年,父亲会再病倒,家里的生活便一年不如一年。
我小时很淘气,有的大人说我天生的坏气。那时的我,总觉得房上,树上,墙上,比大路平坦。于是,经常地在树上,或别人家的房顶上,惹来大人的一阵叫骂,对于我来说,惹祸是经常的。有次我惹了祸,趴在大树上看树下的大人围堆闲话的我,觉得尿急,撒尿时竟然把错了方向,全洒到树下的大人头上,结果,自然是无比的悲惨!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我,那是我一生中最感觉疼的一次,尽管不知道挨了多少次大人的打骂,可那次,竟然是疼彻入骨!
父亲终于决定把我关在家里了,不是因为大树事件,在大树事件后的不久,我在一棵树上趴在树杈间睡着了,等醒来时,发现躺在炕上了,父亲与母亲与许多大人围了一屋,镇里穿白衣的大夫也来了,发现情况不对的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大人们在惊愕之后慢慢退去了,母亲把她宝贝的鸡蛋喂给我吃,显得异常疲惫的母亲眼里噙着泪,父亲在一边静静地站着看着。于是,我明白了,我从树上摔下来了,死了,又活了!
过了多少年,想起这一次树睡的事情,竟然不能理解,掉下来到醒过来,中间竟然没有印象,掉下树的过程中居然没有惊醒,奇怪!
秋黄的季节里,我被关了禁闭。美丽的河湾,大树上的戴着穆桂英帽子一样有长角的天牛,田野里麦田中欢叫的蚂蚱,都被父亲关在屋子外边,急的在家打转的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能够出了屋去。最后终于累了,趴在地上睡着了。醒了的我,依然没有等到下地的父母回来的影子,家里空荡荡的,最后终于发现了好玩的东西,那是一个压扁了一角的军用壶,是父亲用来盛酒的器具,威严得象父亲一样挂在墙角,酒壶倒像是一个人的脑袋,盛着麦子的长长的袋子倚靠在酒壶下方,象喝醉了一样地靠着墙。
平日里的父亲会偶尔喝一口,吧地咂下嘴,一抿,再呼一口气,便有一股浓浓的苹果香在屋中漂荡。
我爬上粮袋取下壶来,喝到第一口酒时,鼻子眼睛便全是酒了,酒把眼泪,鼻涕全逼了出来,在剧烈的咳嗽中完成了我平生第一口酒的品尝,这的确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味道。
百无聊赖的我便在咳嗽平息后不多时,接着喝到第二口,然后,一口,一口……直到父亲回来发现躺在屋中的酒壶,在屋角找到睁眼闭眼天地都打转的不停地发着沤的我时,发现,我喝醉了!
那年,我六岁。
那是个非常痛苦的夏天,父亲不再经常地把醉酒的我关在屋子里了。可是,每天都得跟在母亲后面,在那个转了弯,又转弯,距离有泉水的坡很近的一个老院子里,有个很老的戴一副压鼻子眼镜的老人的屋里。母亲满头扎满了针,长长短短的,象刺猥。老人是个大夫,很慢很小心在一个一闪一闪的黄豆大火星的煤油灯上把一大堆的银的黑了的针,放到火上一烤,然后,横着,竖着,全插到母亲头上手上,然后在一边静静地抽着他的水烟瓶。我便在院子里玩,一会进屋一会出屋,当我把长在树上的牡丹花一朵一朵折在手上时,老人就再也不允许我在院子自由地活动了。
我坐在床头的小矮凳上看着刺猬头的妈妈,好长好长的时间,老头咕嘟咕嘟地把烟抽够了,才慢腾腾的一根一根地拔下来,小心地把一大堆针插到一个白大布上,象当兵的一样排着整整齐齐,折叠起来,放进一个油油的袋子里,小心地用分不出颜色的绳扎起来。于是,我便快活地跟在母亲后面一跳一跳地回家了。
我除了被关在家里,就是跟在母亲后边去那个拿针的老人家,看着母亲的头变成刺猬,听着老头咕咕地吸烟声。那个夏天,我再没有喝过酒,再也没有惹事。
我几乎被父母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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