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姐姐

轻言

常来战线看贴，只是没留过痕。读了莫零的字，得知她最近遭遇不幸。贴两篇写给我姐姐的字，我姐姐也遭遇过这种不幸。劝你走出来，是不现实的，那需要时间。但是你可以写出来，哭出来，你不需那么坚强。

轻言

        昨晚,跟三电话。再次提及，伟大的三姐夫年底去美国，有时间记得帮我带个GUCCI，听说国内大几千，那边一千多能拿下。三给我讲了个笑话。

　　曾经，她让女儿读过一篇《对不起祖先》的文章。大意是讲一个旅居海外的华人，经常参观外国的博物馆，年代久远些的展台，往往有中国，踏入近现代，展场主角就变成了欧美。每每那时，他便觉得对不起祖先。一次，在美国，他看到两位中国富女走进一家GUCCI店，因不会英语，请别人用英语询价。在他看来，国内的包包无论是品质还是款式都不比GUCCI差，价钱还实惠。富女买了包满心欢喜出店，看着她们的神情，他觉得对不起祖先。得知老公要去美国，三也提出想要个包。结果，她伶牙俐齿的女儿，也就是我姪女，笑着对她说：妈妈，你这个样子，真对不起祖先。

　　说说三吧。我家排行老三的姐姐，长我三岁，嫁了个好老公。这个好，是人好。年纪一把的三，前几年迷韩剧。十次电话九次半在看，电话也不接。我那可爱的姐夫就在电话里诉苦：你姐啊，每晚守电视，我专职帮她递纸巾，腿都跑软了。

　　上次电话，三又在电视。我说背景音乐好听。她说那是你姐夫在弹吉他捣乱。

　　“上次回去看到那把吉他，以为是怀念青春的道具，原来能响啊。”

　　“拜托，年后才换的，他还准备背去美国呢。”

　　说起姐夫的吉他，印象颇深，虽然从没听他弹过。

　　姐夫和三是高中同学，高考那年，他们一群同学，这家跑到那家。整个暑假，三都在外边疯。短暂回家的日子，便听她这个那个聊，聊得最多的，当然是未来姐夫。虽然他们没挑明关系，我中有你的感觉，妙不可言。吉他，月夜，乡间小径，有情有意的两个人，如诗如画。

　　三毕业，他还在读书。有年春节，家里不放心我独自上学，三便托他顺道带我在武汉转车。在武汉刚下车，他仰天长吐，侧身看去，倒是背上的吉他，显出几分刚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吉他，比他帅，虽然去过我家无数次，虽然我们姐妹嘴里，他是那帮人里最帅的一个。

　　三长他两岁，早他两年毕业，他们关系迟迟没有挑开，急死三了。那段时间，媒婆把门槛快踩烂。到寒暑假，三便在我面前痛诉，他再不开口，我就嫁人。可是，一个电话来，又屁颠屁颠跟人跑了。

　　毕业那年五一，三去了我学校。说他邀请她去他们学校玩，让我陪。前一晚，到车站看车，直达车早上六点半发，每天一班。第二天天没亮，三就叫我起床了。买好票，时间尚早，我提议去看温泉。看啊看，回来赶车时，只在站外看到了车的后脑勺。

　　三立马哭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公开。街边音响正狂唱“这一张旧船票，能否踏上你的客船”。三的新车票难道就这么让它过期么，当然不能。这天一定要去，不能拖，不是迫不及待想看他，看的是暗示寓意，跟他到底有没有缘。果断换票倒车转乘，总算在夕阳来临前，到他宿舍。看到我们，舍友们发出“啊”的尖叫，其中一个说：他从早上就开始坐立不安。然后集体失踪。

　　这件往事，己被载入我和三的史册。

　　三的女儿是个人精，小小年纪，常拿一些问题绕三。比如某次，看到别人离婚，就问三：爸妈会离婚吗？三说：不会，我永远是爸爸心里的皇后。在电话里跟我说起这个，狂笑她自恋。三说：女孩儿，我一定要让她自重自信，让她对婚姻有信心。

　　小时三家务不沾，绰号“懒鬼”，所谓家务，其实就扫地摆碗收桌子之类。父亲生病的三个多月生活起居基本都是她打理。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带孩子，生活己把她打磨得能干精明。九月份回老家，在医院与三家呆了十天。一日，退休的公公为她送来一袋自家种的蔬菜，老人边倒菜边告诉三，青菜没除根，带泥在冰箱放得久，两包辣椒，嫩那包炒虎皮椒吃，老的做作料。周未，姑姐给她送来一袋鱼，自己钓的。鱼己剖好，十多条鲫鱼，一条五六斤的草鱼。姑姐帮她将草鱼分块，腌了放冰箱。临走说，吃完了电话，再钓了送来。婆家对三的宠爱怜惜，令我这亲妹羡慕又惭愧。

　　你是幸福的，我就是快乐的。永远的皇后。为你，千千万万遍。

轻言

上面这篇，三年前，在殡仪馆，我给姐姐看了，她说，可惜他看不见了。

轻言

        玉兰花又开了，一朵朵立在枝头，象托向天空的素手。梅婷仰着起脸，她闻到了,她终于闻到熟悉的味道，眼里竟涌出一汪泉。不要怪她矫情。如果你见过那年的玉兰花，会懂得她的失态。

      人说“天塌下来高个子撑”，梅婷不高，但她的天塌下来，得自己撑。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好好的江川出去，只半小时，赶到医院，他己在急救台上。他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打电话给妈妈。老人在接通的电话里，听到医院的一片狼藉。
接着的三天，他们一起等待奇迹。奇迹终究是海市蜃楼。

      殡仪馆，玉兰厅人头涌动。梅婷和大哥出去替江川选墓地。她选了二十排第二个位，这是他们相识的时间，二十年零二个月。回来，梅婷才发现，厅门口，两棵高大的玉兰树开满花。仿佛透明的绢丝，落在了树上，又轻又白，白得她一阵晕眩。

      梅婷在殡仪馆过的生日，那天刚好是江川单位集资分房选房的日子。哥哥妹妹去选的，妹妹回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选了二十楼五号房，我爱您。梅婷望着相框里的江川，失声痛哭。

      己与主事的大哥说好，随去火化场，不以妻，以同学身份。惊乱的哭声中，婆婆拉住梅婷，崽呀，你不能去，你还要嫁人。说完跪在她面前。梅婷跟着车跑出去，妹妹不放心。她冲妹妹咆哮，你是回来陪我吗，去送他。

      梅婷没有去火化场，她收到了告别仪式上江川的学生、同学、朋友和同事的发言稿。她听说，告别厅挤满了人，陌生人都说，这人生前不知多惹人喜欢。听说，从冰棺出来的江川化了妆，水珠漫漫从额头脸上渗出，象出了一身汗，又象舍不得告别流了一场泪。

      客人还在。回家的梅婷拿出被子铺床，脱口而出“弟弟，快帮我扯被子。”说完才醒悟，他己经走了。梅婷江川是同学，梅婷大些，同学转为恋人，他们的称呼也由名字换成了姐姐、弟弟。

      按家乡习俗，父母在，子先行，叫“化生子”，他的东西不可久留。衣物在去世第二天己全部清走，她悄悄留了一套西装。没两天，他托梦给小嫂，要西装。就烧了。

      梅婷搬去公寓同女儿一起住了。女儿读高三。所有人都替女儿担心，先想瞒着她，后来又觉得应该告诉她。父女感情太好。在江川昏迷的第二天，女儿课后去医院看他，说，这种情况可以接受，爸爸还在，只是病了。殡仪馆，爱上贴吧的女儿，还给梅婷看网上学生送爸爸的贴子，他们唤他“江爹”，唤他“风衣男神”。爸爸走了，女儿没有表现出特别悲伤。只是公寓走廊上，再听不到她由远及近的歌声。

      女儿上大学，梅婷搬回家住。那个曾经说“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的人，留给她的“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才陪他度过艰难的十年，查不出病因的疼痛。看上去好好的人，谁都不信他有病，但是她信，因为他痛苦。他讨厌医学的伪权威出示的健康报告。从那时开始，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姐姐，我要把你嫁出去。她替他算命，说四十岁以后就好了。他真的好起来。他不疼了。他在学校带两个毕业班，又去外面带补习班。考了驾照，准备亲自送女儿上大学。他还要带她周游世界。

      她竟一次也梦不到他。她倒想看看，梦里他会说什么。有次，闻到一股臭味轻轻一飘，她明白是他回来了，他的脚臭味。知道她胆小，他是白天来的。

      每个周未，妹妹从另一座城市来陪她。她觉得自己象失血的人，捱到周五，如果没有人来救，怕只有死。有时，又觉得掉进水里，深处一股重力吸着自己往下沉，她把救她的人也往水里拉，眼看他们没了腿，没了腰，没了脸，才惊醒。她抱着冰块冻得瑟瑟发抖，却丢不掉。

      女儿欠江川一场痛哭。就象初生婴儿含着一口羊水，不吐出来，是危险的。刚开始，梅婷还记得，总想引她哭，只是每次都是梅婷哭，女儿安慰。梅婷觉得孩子懂事了。接到女儿大学老师的电话，她才知道，那口羊水，呛到女儿了。孩子课上无法集中，挂科严重，面临劝退。

      办完休学，母女俩去找心理医生。医生说，两颗冰冷的心是不能为对方带来温暖的。出来的时候，梅婷就想，自己一定要先暖起来。请了半年假，两人一起旅行，一起考驾照，一起重新粉刷房子。女儿的笑容象窄缝里透进的一丝亮光。女儿说，你找个伴吧，这样我才能放心上学。

      她开始相亲。标准是，女儿要一个父亲，比自己找一个伴更重要。梅婷觉得，江川一定在不远处看着她。和那人才交往，就梦见江川。江川侧着脸，她说，我准备找人了，他说知道，两行眼泪就流下来，又说合适你，叫他注意身体。

      第一次和那人出门，过马路的时候，他牵着梅婷的手，叫她小心。恍惚间，梅婷以为是江川，太象了。雨大风疾，女儿想吃牛肉，当他湿着身子提着牛肉和皮鞋进来时，女儿也看到了父亲。

      梅婷知道，重组家庭，就象搭建建了一半的房子。各自的心伤黯然都在那半截屋子里。只是，那半截也提醒各自，还有一半可以重来。狗血的剧情，要演成正剧，还在演员。

      过几天，梅婷要去看江川。她打算给他送一束花，然后告诉他，她要帮他把自己嫁了。

轻言

这篇是今年清明前写的。我们要很长时间才能遇到，之后，便是离别，有的人用一天，有的人用一辈子。逝者不可追，那即将来临的，才属于自己。

莫零

谢谢，我看到了，三和三姐夫的爱情。三姐夫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可罗富贵不是，他是个孩子。他不想拖累我，所以走了。我和他的婚姻里，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只有细密绵长的呵护和支撑。我也比他大两岁，大多数时候我是真的在当姐姐。我累了，他大概也感觉到了。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柴米油盐。他用这种方式向我告别，让我从此能过得好一些，他真傻，我也不聪明。

莫零

又及，好羡慕三有这么好的公婆，我的婆婆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凉薄之人，对儿子多是苛责，对我自不必说。此次我已遭受她三番两次的责难，人在做，天在看，我问心无愧，心凉如水。

疯老爷子

写得好。谢谢你！

疯老爷子

欢迎常来战线交流文字。

碧天

莫零 发表于 2017-5-18 11:56
又及，好羡慕三有这么好的公婆，我的婆婆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凉薄之人，对儿子多是苛责，对我自不必说。此次 ...

莫零，等一段时间，你把一切都处理安排妥当了，远离你的婆婆和罗富贵的亲属，不管他们说什么，离开他们远一点，耳不闻，眼不见，心不烦。
过你自己的日子，除了工作单位，合肥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六指为挠痒

真是好文章。

六指为挠痒

善良真挚的情怀
阿衫谨代表战线感谢轻言。

莫零

碧天 发表于 2017-5-18 12:51
莫零，等一段时间，你把一切都处理安排妥当了，远离你的婆婆和罗富贵的亲属，不管他们说什么，离开他们远 ...

毕竟呆了这么多年，不能一下子抛下，慢慢调整吧，或许我以后会去其他城市。

野妞

谢谢楼主。
人间还是宽厚比凉薄多。

野妞

莫零 发表于 2017-5-18 11:56
又及，好羡慕三有这么好的公婆，我的婆婆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凉薄之人，对儿子多是苛责，对我自不必说。此次 ...

就当最后一劫吧
从此天涯路人，不相干了

碧天

莫零 发表于 2017-5-18 13:52
毕竟呆了这么多年，不能一下子抛下，慢慢调整吧，或许我以后会去其他城市。

   长痛不如短痛，离开这个伤心地，要舍得丢弃一切瓶瓶罐罐，毅然决然地出去开创新生活。
心志和经验已经成熟的你，比刚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找工作进职场要容易得多，关键是勇气！

   80年代中期，我40多岁没结婚，在云南工作20几年，是中央企业的工程师，为了回上海，我放弃了工龄、职称和户口，义无反顾地回到上海！为了站住脚，在上海我什么工作都做，那时户口、房子、粮食定量我都没有，在上海混是何等地艰难，我咬紧牙关挺过来了！两年后我终于落下了上海户口，我自己开办一个小小的服装公司，我自己交两金，投保险，现在我有了退休工资和安稳的小家庭。

   我离开云南前，曾经逼迫云南的一个有家庭和两个孩子的好朋友回杭州家乡，他也和我一样在杭州打拼，终于把老婆孩子接到杭州，有了幸福的晚年。

   趁现在你还年轻，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去北上广深闯荡打拼，为自己的后半生安定和幸福，拿出勇气来。

碧天

   另外，提醒一下莫零，如果罗富贵是在他单位工地上出事的，他的工作单位应当给于适当的经济补偿，如果不给，找律师咨询一下，通过法律手段维权。

天下白

珍惜眼前的生活，好好活着。

云在眉梢

欣赏！轻言的写作功底深厚哦！

碧天

感谢楼主的好文章！希望读到你更多的作品。

野妞

死亡是一场必定会来的约会，只是，何必去的太急，把亲人丢得太远
想过别人的感受么

轻言

莫零 发表于 2017-5-18 11:51
谢谢，我看到了，三和三姐夫的爱情。三姐夫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可罗富贵不是，他是个孩子。他不想拖累 ...

不客气，多保重。

轻言

莫零 发表于 2017-5-18 11:56
又及，好羡慕三有这么好的公婆，我的婆婆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凉薄之人，对儿子多是苛责，对我自不必说。此次 ...

一切都会过去，宽心看淡，多爱自己。

轻言

疯老爷子 发表于 2017-5-18 12:30
写得好。谢谢你！

老爷子客气，不敢交流，只来学习，羡慕你们总见报，顺带恨一下自己

轻言

六指为挠痒 发表于 2017-5-18 13:19
善良真挚的情怀
阿衫谨代表战线感谢轻言。

阿衫言重，你是好人，常去书房做好事

轻言

野妞 发表于 2017-5-18 15:45
谢谢楼主。
人间还是宽厚比凉薄多。

人世清凉，相互取暖，应该的。

轻言

碧天 发表于 2017-5-18 16:17
长痛不如短痛，离开这个伤心地，要舍得丢弃一切瓶瓶罐罐，毅然决然地出去开创新生活。
心志和经验已 ...

碧老爷有胆识

轻言

天下白 发表于 2017-5-18 20:52
珍惜眼前的生活，好好活着。

好得好

轻言

云在眉梢 发表于 2017-5-18 20:52
欣赏！轻言的写作功底深厚哦！

谢谢云在眉梢，纯属娱乐，别提那啥

轻言

碧天 发表于 2017-5-18 22:25
感谢楼主的好文章！希望读到你更多的作品。

谢谢，也欢迎碧老爷有时间去书房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