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信以为真 于 2018-2-25 05:06 编辑
对于他的记忆也许只有两个日子记得最为准确，忌日和生日。
秋风渐凉，王铮的忌日早已过了，最后的几片发黄的叶子上仿佛因为留着他的最后一丝气息，依旧坚持着，挂在已经干枯的树枝上。
大二那年寒假，北京师范学院的团委、学生会组织学生干部来校座谈。因为还在假期，所以同学们都还在家中享受春节团圆的余味。八十年代，大多数家庭还没有安装电话，学校无法顺利地将通知送到应该参加座谈会的学生手中，我因为偶然碰到了校团委的老师，就理所当然地被叫去充数。那时候学校分成南北院，座谈会是在南院办公楼的二楼会议室，座谈会上大家谈东说西、互留姓名、住址，气氛也还热烈。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座谈会接近了尾声，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穿着军大衣、头戴棉军帽的男生。我那天正好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他因为来得晚了，进来以后就近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很健谈，来了以后就没停止过说话，到现在我也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他说话时的眼神。他的眼睛长长的，不大但是很有神，他的眉很浓，在眉心处连在了一起。说话时他一直在盯着我，清瘦的脸上显露着自信。这样地敢于盯着初见面的女生眼睛说话，在当时并不多见，我不仅没有反感、反而觉得那双清凉的眼睛后面仿佛还藏着一双眼睛，让我不由自主地看进去，想去看到他真实的想法，使着我将心里想知道的传入他的脑子，再通过他的嘴说出答案。不知道当时痴痴地盯住他的眼睛看的我在他的印象是不是很傻、很天真。但是我知道我这傻傻的倾耳聆听的样子肯定引起了他的兴趣。
客人们走后，我们留下来一起收拾桌椅的时候才知道他就是王铮。
他是新竞选上来的校学生会主席，虽然因为南北院之分、以前没有见过面，但是我对王铮这个的名字却是并不陌生，不仅因为他是学生会主席，还因为在杨杰编辑的校刊上读过他的故事，他患有白血病。
那时候学校有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假期里只开放男生宿舍，女生却不允许在假期住校。王铮本来是吃完晚饭从家里回到学校，知道有座谈会，就闯了进来。收拾完桌椅板凳、王铮执意要送我回家，我知道他患有白血病，也知道在冬天，他更加需要小心，因为每一次的感冒发烧，都有可能危及他的生命。但是他的坚持让我没有拒绝他，我冥冥之中感觉当他坐在我身边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了一根儿细细的指尖儿在我的心尖上轻轻地拨了一下，从轻轻颤抖的心尖上冒出的一丝丝温暖让我有些痴迷、让我在无意识之中感受着有他陪伴的甜蜜。
冬天的夜晚，骑车走在路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冷。那时候的夜空还很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一颗颗星星的闪烁。王铮白白的哈气透过口罩飘在寒风中，在昏暗的灯光里折射出一个个小小的迷你彩虹。在我的眼睛里昏暗路灯下的寒风夜路因为有了这些小小的彩虹而变成了五光十色，我的脚登着脚蹬子却并不用力，我在慢慢地享受着这份甜蜜。经过这个寒冷的充满着诱惑的夜晚之后，王铮和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好朋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只是局限在了好朋友的这个关系上。虽然我曾经多少次躺在宿舍的上铺，盯着伸长胳膊就可以够着的天花板，为我和王铮的故事设计了许许多多的结局，但在那个时侯、我还是没有勇气。
我的二十岁生日，王铮联系了几个同学到我家为我过生日。一起来的还有政法系的立东（也已不在人世）和另外一个化学系85级男生，我叫上了我宿舍的同学和一个好朋友。面条盛上来，王铮大包大揽地给我拌面条，正好让我妈看见，嗔怪我：“多大了，怎么还让同学给你拌面条？自己不会？”我一紧张，碰倒了酒盅，王铮低下头就把嘴凑到桌子上，把酒吸着喝了，还一边笑着说喝酒的人，最看不得浪费酒，那神态像足了一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我知道他是喜欢喝酒，但是还没到把洒在桌子上的酒都要吸着喝了的地步，王铮那样做只是因为那酒是从我的酒盅里洒出来的。
王铮总说他喜欢喝酒，我们真正坐在一起喝酒，除了我的生日，还有一次学联的同学在外院聚会，他特意把我带去，也许是他也在找多和我接触的机会。身体好的时候，他的体重就会增加一些，可一旦去做化疗，体重就会下降。但是我看见的他总是很乐观，无论何时遇到他，他总是爱开玩笑，再加上他天生的一双笑眼，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快乐。他的幽默可能来自他父亲的遗传。王铮的父亲曾经说过相声，想着王铮健谈的样子，我猜他的父亲也应该是健谈的，但是后来见到王铮的父亲时却发现王铮的父亲总是寡言少语。王铮还有一个妹妹，我从没有见过，王铮的父母离婚后王铮的妹妹跟着母亲生活。因为王铮的父母离婚分家，王铮和他父亲的家由原来的偏单换成了独单，王铮的病情，本应该住在家里更适合调养，但是父亲要再婚，独单里就没有了他睡觉的地方，王铮只得又住回了男生宿舍，虽然学校照顾他的病情，给他单独安排了寝室，但是他少了和家人在一起享受温暖的时间。
夏天的一个傍晚，王铮到北院办事，顺便找到我。那时候我既害怕同学们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又很想让同学们羡慕我和出色的王铮是好朋友。我们俩人从女生宿舍走出校门，沿着卫津河拐上了鞍山西道，走到天大北门，开始往回返。虽然没敢走太远，也没敢走太久，回来时还是碰到了我们俩都熟悉的同学。对面的同学看着我们俩笑，我们也心照不宣地笑着跟同学打招呼，看着王铮的笑容，我心里也闪过一分窃喜，那个晚风轻拂的夜晚很甜蜜。
这种很近又很远的关系伴着我俩走进了我俩相识后的第二个冬季。一次偶然得到了两张干部俱乐部的舞票，约好一起去跳舞。干部俱乐部在那时还没有对外开放，只有高干才有会员证，干部俱乐部的舞厅是真正的地板地，老式的房子里散发着浪漫的清香。一曲吉特巴以后，接下来总是慢四，我们俩没有走进舞池，坐在了离乐队稍远的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当舞曲响起的时候他轻轻地把我的手拽过去，握在了手里，我知道我是喜欢王铮的，但我却不能在关系并不明确的时候的把手让别人握着，即使是好朋友。我故作轻松地说着话，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的心里许许多多的念头交织在一起，也许是害怕因为他的身体使我们没有结局，也许是因为喜欢他的女生太多，也许是因为怕自己成了新闻人物，，，其实自己内心不知有多少次盘算，如果能跟他在一起，如果能一起到四十岁，人已经是中年，也算可以知足了，可是我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想起那时候的王铮，他那颗敏感的心，也许我当时真的可能带走了他对我期待，对青春的憧憬。听说他生病前，本来是有女朋友的，我也曾想方设法打听过那个女孩是谁，长得是否漂亮。其实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握一下手又如何，还要在一起拥抱一下，也许还会轻轻地要吻他，也许还会有很多的也许发生，，，，，。
女孩子的心思藏也藏不住，虽然把对王铮的喜欢，当成天大的秘密，对谁都没有说，但是同宿舍的同学还是从我三句话不离王铮的表现中感觉到了异常。有一天老三和老六跟着我，三个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去了王铮的家，然后找个借口把我留在那里，就是想找个机会让王铮送我回学校。哪想到那天他的家里正好有一大群他的中学同学，都比我大，而且我一个也不认识。后来是他们一群人把我送回了北院。
和王铮相识后他数度住院，每次去医院看他，我总能遇到不同的女生，不仅是本校的，还有其它高校的。有一天，我对他说，其实女生有时候是自己先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喜欢的人的样子，如果有缘能够碰倒哪怕只有一点相似的男生，就把心中的想象套到了这个男生身上，其实她爱的是自己心中描绘出来的影子。他静静地听我说完之后闪着狡黠眼睛笑着说，看来雅川长大了。再后来，一个叫梅的女生心甘情愿地给他洗衣服，照顾他，当王铮走了的那天。学校到梅家去通知她，听说王铮走了她当时就昏了过去。梅大学毕业、结婚以后，和后来的丈夫去了南方做生意，听同学说梅生活的很幸福。但愿是真的，不知她是否还会想起王铮。
那一年的暑假，我先去了南戴河，回来后又因为自己眼见目睹而特意拖着不去医院看王铮，直到自己承受不了思念，才匆匆忙忙地赶去医院，哪想到才到了住院部门口，还没有看到病房，就被告知王铮已经去世一个多礼拜了。我记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走出医院的，也忘记了心里空空荡荡的我曾经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闲逛了多长的时间。只记得我反反复复的计算，如果我从南戴河回来，就去医院，我是应该能见他最后一面的。那晚的弯月显得特别的孤单、凄凉，我想起了初识王铮的那个夜晚，想起来那个为我在创造出无数个迷你彩虹的王铮，不知他到了另外的那个世界了吗？不知他去的那个世界是否没有白血病的折磨，四季如春？我的泪水把那细细的弯月分成了无数的冰冷的雪花，被我一把一把的用手背擦掉。
开学后，知道学校派了同学去通知我王铮的葬礼时间，可不知那个同学怎么想的，大老远到了我家，却只冲着我家的阳台喊了两声，就走掉了。王铮走的那个暑假是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暑假，学校已经决定把他留校，还没有决定分配到哪个部门。
上学时最要好的女生是物理系的立群，她跟梅和王铮的关系也很好，他们都在南院，见面的机会比较多。立群曾经带给我一句话，是王铮说的：“如果把跟梅说过的话，说一半给立群，立群就能明白了；而跟雅川只需说四分之一。”那时候我才知道王铮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傻傻痴痴的，他知道我能够体会出他对我的感觉。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来到加拿大以后，有一次聚会，遇到过去曾经在学联工作的一个同学，他和我提起了王铮，我委婉地说王铮跟我很要好，那个同学说：“王铮跟我的关系也非常好。”我知道他没有明白我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我跟王铮真的曾经很要好。
我时常想起在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在八里台立交桥的路灯下，王铮用他温暖的手揽住我的头对我说，“就因为我跟你之间什么都没有过，你才有可能在将来忘记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发，说：“走吧”。那天晚上我很听话地、头也没回地走了，虽然我没有给他机会实现他所期待的希望，但是我也没有像王铮说的那样就因为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过就忘记了他。是的，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过什么，但是你在我的心上画出过一道弯弯曲曲地青春轨迹，在这个轨迹上的每个驿站都刻着你的名字，王铮你说，你让我怎样才能忘记你呐？怎样才能从心中消去你画出的轨迹？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又想起了王铮，想起了唯一的一次他抚摸我的头发，想起了唯一的一次躲躲闪闪的拉手，想起了那次夏夜短暂的散步，想起了他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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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8-2-24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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