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楚君家住在农场,父亲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二等残废军人,母亲是总场食堂里的厨师兼白案师傅。楚君有个姐姐叫楚香,有个哥哥叫楚原。楚君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的童年是幸福的。
楚君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浙江农村的,或者说是山民。她的父亲在战场上受伤,左手仅存大拇指和食指,右腿高位中弹,原本是要截肢的,确侥幸留了下来,不过落下了很明显的残疾,走路一高一低。楚君的父亲没上过学,为人忠厚老实,没有任何多话。退役后,他除了会种地,不懂其他的求生之路。让他当领导,是不可能的。于是政府让他带着家属一同来到了农场。到了农场之后,在他自己的要求下,在总场放牛。于是总场让他带着两个傻知青一同放牛。从来到农场,因为脚的缘故,人们忘了他的名字,都叫他拐子。他一点都不气愤,对喊他的人非常腼腆的笑一笑,答应着。于是,农场无论大人小孩,都叫他拐子,他的真名也就从此被人们遗忘了。
拐子手上长年四季拿着一根小母子粗细的竹鞭子,那是他放牛的用具。放牛相对而言是轻松活,农场的牛基本上常年都有一些储备饲料:花生榨油之后的枯饼,花生藤扎碎之后晒干,还有红薯藤和稻草,当然这些是准备越冬的饲料。春夏时节,漫山遍野的青草,天然牛饲料更加丰富。拐子放牛和农场其他职工一样八小时工作时间,他一闲下来就进菜地,把一小块菜地摆弄得青枝郁叶。他还养了一群鸡,一群鸭,鸡蛋鸭蛋吃不完,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拐子很瘦,脸和手脚都是古铜色。他的脸上全是皱纹,五十几岁时看上去就有六七十岁,到了六十多岁再看,还是六七十岁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
拐子整天都是一张笑脸。他唯一的爱好每天早上三两白干,中午和晚上各半斤,不分日子不分季节。有人问楚嫂,拐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楚嫂说,他在退役之后就喝酒了。不过,拐子喝酒从不喝醉。喝酒和没喝酒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差别,喝酒之后走路两只脚一高一低更厉害,让傍边的人看着为他担心,怕他摔跤。拐子很少说话,他的一口乡音没有受一丁点儿外音的影响,加上他说话时声音很小,一般人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所以他唯一交谈的人是楚嫂。
每年春节,他们家里会挂上一幅画,那是残疾军人的光荣标志。拐子把画挂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于是拐子每餐喝酒的时候就会看着画笑。他是在回忆那远去了的战争吗?他是在为死去了的战友祈祷吗?他是在为活着的人们祝福吗?谁也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谁也没有这个闲心去管他在想什么。
楚嫂在食堂红案白案都离不开她。农场里各家各户的红白喜事都在食堂办理,所有别人的事几乎全成了她的事。也没有谁把这些事当成私事,楚嫂总是上面怎么交代她就把它当成分内的工作,把酒席办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从不居功,从不计较得失。慢慢的人们都喊她楚阿姨,喊拐子老楚,男女老少包括当官的都这么称呼。
楚香和楚原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吃住都不在家。楚阿姨一年四季吃食堂,趁休息的一会儿回家炒两个菜,让老楚和楚君父女两吃。楚君很乖巧,吃过饭把碗筷洗刷干净,把家里打扫干净。家里四个拿工资的,一个上学的,他们家在农场家境是最好的。
2
楚君十五岁上高一。她在理科上面见长,记性好,是班上全面发展的好苗子。鉴于场里子弟学校难过高考大关的原因,在楚君升高二时,父母给她转学去老家市里一所教学质量较好的中学。因为年纪小,老师建议她读高一,说是两地的教学质量相差太大,如果从高一读起,完全有希望考上大学。楚君接受了建议,她时常欣喜的给同学写信,告诉大家她的学习名列前茅。
快放暑假的时候,楚君突然回来了。她比以前瘦了,脸上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她说她得了轻度神经官能症,医生让她回家静休,她打算休学一年之后再去上学。楚君在家闲不住,每天到学校旁听。老师对她说,如果她自己不感到吃力,随时欢迎她来学校听课,就当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就这样楚君成了可以自由活动的旁听生。当然,楚君是没有办法参加考试的,她并不是每一门功课都去听,当她精神不好的时候坐在家休息。
神经官能症这种病,旁人没办法感觉。她没有什么过多的举动,只是经常和好友谈起,她会无缘无故的烦恼。她说她在那所学校时,有一个男孩,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喜欢她。他们在一起聊过一次天,聊得很开心。只是她不明白,他们聊天的事被男孩的母亲知道了。有一天,男孩的母亲找到她,说了一些让她难以接受的话,并希望她不要再在那所学校念书。从此她就会很紧张,很难过,终于有一天她在课堂上晕倒了。医生检查后,说她患了轻度神经官能症。于是她的母亲把她接了回来。楚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每次都会流泪,可她的脸部表情在笑。
楚君在家静养时,又恢复了从前的快乐。渐渐的她不再吃药,不再记得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情。只是楚君不想再上学,父母让她在家看看书,等过了十八岁参加工作。这是国营农场青年和农村青年最明显的区别之一,尽管都是从事农业劳动,农场劳动有工资,吃国家粮。当然,如果有一天全国的劳动人民都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城乡也就没有差别了。
一天,楚香的同事们到家里来玩。快过年了,大家过来尝楚阿姨做的几样点心。都是下放知青,家离得远,凑了分子买了菜,丢在食堂请楚阿姨炒好了端到家里来吃,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青年们开怀畅饮,尽情吃喝。楚君帮着拿碗递筷,和青年们一起玩耍。
吃过饭,大家都走了。有一个非常英俊的青年于世刚没有走,他很认真的当着楚香的面说:“我要等你妹妹长大了娶她。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说怕我影响她的学习。现在我终于可以当着她的面说这句话了,因为她明年就可以参加工作了。”于世刚说完话走了。
楚君从此更加快乐。于世刚时常借故到楚君家来玩,和楚君聊电影、聊杂志、聊理想、聊人生。说话彬彬有礼,从不单独和楚君接触。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现在的接触,是为了以后谈恋爱做铺叙。于世刚时不时的鼓励楚君捡起书本,他觉得楚君就这样放弃实在太可惜了。楚君认真想过之后,她说再也回不到从前上学时的那种境界,打算明年参加工作。
楚君和于世刚就这样保持着友好关系。楚君有时候去找于世刚会带上好友也是好同学马芝玲。慢慢的,于世刚对楚君更热情了,让她有时间就去他那儿玩。他的宿舍里有很多书,楚君随时都可以去看。于世刚不但会吹横笛口琴,还会拉手风琴。每次场部的文艺演出他是节目主持人之一,很多女孩追他,他都没有答应。楚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于世刚的爱抚平了她往日的忧伤。
转眼,楚君在林业分场上班了。场部分配给每位员工一百多棵橘子树:施肥、除草、浇灌、剪枝、摘果,随时令而做着这些工作。楚君也学别人的样,在果枝不是十分繁茂的空行里种上花生,丢上几粒西瓜子,到时间总是有收获,这些意外的收获可以归自己所有。青年们劳动之余在一起嬉戏,日子过得很充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