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呼啸的老鹰 于 2021-8-29 22:52 编辑
修路。迁坟
修段山区公路，沿线很多老坟需要迁移。
我六、七岁时，由于顽皮，壮着胆子看过大人们迁坟，土堆及腐朽的棺木一打开，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刺激的恶臭扑面，大人们捂着口鼻将白骨拣到一块白布上，装进一个木匣子里重新埋藏，在我们这儿俗称拣筋。这一股恶臭，熏的我几天恶心吃不下饭。
工程沿线约有二、三十棺老坟需要迁移，有一部份是孤坟。所谓孤坟，有些并不是没有后人，而是年代久远，后人们都放弃祭扫或根本不知道。过去中国传统文化及家族文化里，对祖宗很重视，坟茔家谱里有记载，其坐落在什么位置、坟向、名下有多少后人都一一记录在案，身从何处来一目了然。文化大革后期间，破四旧，立新凤，烧毁了很多家谱，但老人们口口相传，大多还知道祖坟的位置。改革开放后，人们都忙着搞钱，往大城里涌，早己忘记了祖宗。现在的年青人最多只能记到太太的辈份，往上根本不知道。对于祖坟埋在何方，很少有人去探寻。
有的老坟至少有百年以上历史，由于被遗弃，几乎看不见坟包，坟头长满竹子和树木，只能从坟头垒的几块石头及模糊的轮廓依稀辩认是孤坟。在坟主人生活的时代，生产力低下，刀耕火种，没有能力刻碑，只在坟头垒几块石头，也许当时有个木牌，请识文断字的先生用毛笔写上姓名，生卒年月，但这木牌和主人一样，早已腐烂。
公路沿线迁移的老坟，我一个没敢看，由于怕恶臭和不吉利，我都离的很远，但好奇忍不住问问迁坟的人墓穴里都有些啥。他们回答年代较近的坟里还有些残骨，年代久远的坟里只剩一堆黑土，用锹铲几锹放进木工板做的木匣里，埋起了事。
我修公路，对老坟很重视，细致勘察，不允许遗漏一个，那怕是被遗弃没主的老坟。对每个年轻的机械手反复叮嘱，察看确定没有孤坟后才开挖。挖人祖坟是缺大德的事！是有报应的，不在当代即在后代。
对施工影响不大的孤坟，能避则避，能调则调，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尽量不去打扰他们的安宁！对非移不可的老坟，由公家去迁移。
有几个专业的迁坟人，这段生意还可以。有些老坟后人怕费事或在外地工作没时间，都请他们代迁。每迁一个坟要请地理先生，用罗盘选坟向，祭奠、烧纸、放鞭炮。我和地理先生开玩笑：“你的罗盘有我的gps精确吗？要不要我用卫星定位帮你选坟向？”地理先生头直摇：“你的卫星定阳，我的罗盘定阴。”说的玄乎也许有点水平。
山区人还是很重视祖坟，都希望上人能葬到风水宝地荫及后人，到底是真是假，有用没用，没人知道。据当地人讲，有一户人家建新房，无意挖了一个孤坟，随即这家主人就生病，久治不愈。请民间“过阴”的神人测算，孤坟的主人在缠他，需请道士做法事，在原址上挖些黑土重葬，烧些纸钱，方能化解。大集体时，生产队在一片孤坟地上建了一个抄茶厂，闹鬼，夜间无人敢住，曾有几个胆大的人输二斤肉东道，夜里入住，下半夜，眼睛一睁，一个女鬼站在他床前，吓的大病一场。茶厂必须派人看守，怕茶被偷，一个人夜里不敢看，就派二、三个男人一块看。一个雷声大作的雨夜，三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看到一个身高1.6米、穿着花格子上衣的女鬼从面前走过，穿墙而进，穿墙而出，吓的不敢吱声，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这茶场还存在，大门紧锁，坐落在一片元竹林里，有些阴涩。唯物与唯心争论了几千年，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我虽不信鬼神，但敬之。
对死人的敬畏即是对活人的尊重。中国自古死者为大。
有个孤坟令人唏嘘。迁坟人讲，死者三十多岁，死于六十年代大荒年，由于杓（傻）愣，没讲到媳妇，寡人条子（光棍），无儿无女。迁坟人说，这杓很可怜，大荒年，饿急了，误食老鸹蒜毒死的，死时才三十多岁。我不解地问：山区怎么会饿死人？山上有各种动物、植物都能吃，水里有鱼有虾，过去红毛野人都能活，人不能活？他们回答：说来古怪，过去走夜路脚下都能踢到乌龟，小河里鱼虾多的很，大荒年山上动物如野猪都很少见，河里鱼鳖都没了，连蛇都不见没影子。再说有点把小动物也不敢逮，怕被批走资本主义。我对人活活饿死很奇怪，他们进一步解释，那时人老实，饿到二天后即便有动物也没力气逮了，饿的动弹不得，最后就死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农说：饿死的都是老实人，活下来的都是头脑活络的人。他们兄弟姐妹六、七个，一个都没饿死，都活在母亲手上，他母亲精明能干、勤劳，自己在房煎屋后种了很多菜，夜里在大山沟里偷种了点玉米、南瓜，每天从大食堂里打回饭后，在瓦盆里(铁锅被收了)和上菜，增加数量分给每个孩子吃。还有个老农说他们家也没饿死人，因为他父亲是大食堂里伙夫。
迁坟人把杓的骨骸放到木工板匣子里，重葬到山脚下水边，没有请地理先生，因他没有后人，不需讲究风水。
项目部的一个同事说，大荒年一个路人饿倒在他家门口路边，他母亲心善，在菜地里找了几个菜根，煮了一碗送给路人吃，救了他一命。此人知恩报恩，年年给同事母亲拜年，同事母亲去世后，年年给她上坟。在他看来，清水煮菜根，那是世上一等一的美味。
每个孤坟的主人都有一个时代，他们和我们一样，都鲜活地在世上活过。他们的时代，山高林密，野兽出没，没有公路，没有电，没有机械，没有手机，完全靠一双手和铁制农具谋生，生存相当艰难！据老人们说，解放前这里大树都有水桶粗，生活着华南虎、金钱豹、驴头狼等动物，据说很多老人见过红毛野人，现在只剩下山羊和野猪。人们用松明照明，穿着麻衣草鞋，那时候的人到五十岁就老的不成样子了，能活到六十岁都很少，吃土还土，而现在都彻底回归土地了。
今天，我在项目部接待了一位老者，七十多岁了。他一进项目部，对我又是敬烟又是谢谢连声！原因是我在勘察路面时，在他们家老坟群里又发现了一棺老坟。这棺老坟处在公路弯道上方，非迁移不可，其它老坟，路基往外调一点尽量不动。上次通知他们家人迁坟，来了很多人，远在东北的后人们也赶来了，没有一人知道还有这棺老坟。这棺老坟己垮塌了三分之一，长满竹子和灌木，坟界模糊，与山地连为一体，只有坟头几块石头象是人工垒成。我喊来当地老人询问，确定是一棺老坟。
我骑摩托车驮上老者到十公里处的现场察看。老者杵着树棍爬上山，气喘吁吁地察看一遍，边走边说：过去他们家穷，没什么山场，山场田地都是有主的，买不起坟地，死了都凑合挤葬到一块。以后这片老坟可能都被遗忘，现在年轻人只顾生不管死了。
老者告诉我：他身体不好，有心脏疾病，家族人虽多都各忙各的，他只能拖着病体亲自来管迁坟。我告诉老者，可以帮他联系当地专业迁坟人，只要出钱就行，省心省力。
老者给我递了一支烟，感激地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还很有德！换作别人施工，这老坟早挖了，反正无人知道这是棺坟。”
我呵呵一笑：“老人家眼神不好吧，我也老了！我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只是细致一点而己，谈不上德。”也许我等这一代是受中华传统文化、儒家思想、民风民俗熏陶的最后一代了，在这时间与金钱社会里，“德”能活多久，谁知道呢？恭贺这些老坟主人们乔迁之喜，青山永绿，溪水长流。
老者颤巍巍杵着树棍，望着对面雾气缭绕的山峰，喃喃自语：“把你们安顿好了，黄土快要埋我喽！”
20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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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8-29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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