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5-4 22:22 编辑
一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对自己一笑,还好,终于不是随便说说,或者晚安了。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其实心里一片混乱,看了黄金时代关于民国风的话题,我琢磨着,我的知识架构和逻辑思辨能力,是不足以支撑这个话题的。 可是看了很多人写的这个话题,发现他们和我差不多,于是放下心来,那我也信口胡扯一下,既然都是胡扯,不在乎多这一篇。
前几日和两个闺蜜见面。我们说到,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家说对呀,说到有些钱可以挣,有些钱不能挣,大家又说,对呀。 然后,我们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五一节期间,儿子回家。 我问他,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毕业后,好好挣钱,好好享受生活。 我又问他,什么是享受生活? 他说,就是挣了钱,吃喝玩乐呗。 我皱着眉头说,儿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挣钱不是唯一目标,专业(行业)方向和积累才是第一,其实吃喝玩乐也会很空虚的,物资追求要简朴一点最好。 他说,辛苦挣钱,然后犒劳自己,生活干嘛一定要简朴呢? 我说,你的理想要不要更多一点啊? 然后我把话题引到马斯洛,说,儿子,你看,有五个层次啊。 我老公过来,迅速站到了儿子一边,他说,儿子哪一点不对了?你以为你不是俗人吗? 然后儿子和老公,一起批评我,说我不合时宜,不接地气。 他们满怀着忧虑说,我这样去人群里公开说这些话,一定会成为大多数人眼里的奇怪存在。 我灰溜溜地低下头。非常沮丧。
二 这几天一直读《南渡北归》。 在那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时代,国际国内形势复杂多变,有那么一群人,面对国家兴亡民族荣辱,演绎了从北方到南方又回到北方,从繁华都市到偏远乡村,这一段中国现代历史上最悲壮的知识分子大撤退。这是一场突发的毫无组织和次序可言的慌乱大逃亡。
《南渡北归》这本书里,有无数感人的场景。
随便说一个小故事,陈寅恪的书掉了,他当场晕厥。(如果用现在某些人的眼光去评判,还有人因为书掉了而昏倒,这不是笑话吗?)读到这里,真地百感交集。 随便翻开书第一章,南开大学被日军炮火哄炸,而黄珏生,杨石先与郭屏藩一直在校园检视师生,没有回家,直到最后黄珏生才从家的废墟里扒出一件衬衣,杨石先只有身上的一套单衣,就这么率领着南开师生去往长沙。
而北京大学,由于校长蒋梦麟和文学院院长胡适在外地参加***会议无法赶回,日寇已经进城,北大秘书长郑天挺面对困难,顾不得夫人在战火中新丧,子女年幼无人照顾,全身心保护学校财产,倾心竭力组织师生转移,维持残局,和日本人周旋,直到最后离开。(如果用现在某些人的眼光去评判,他们会不会被抨击为不顾及老婆孩子的渣男)
此时,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赵忠尧已经出城了,已经安全了,他却悄悄潜回日本人已经占据的北平,为了取回清华大学物理实验室保险柜里的50毫克的擂,担心一旦落入日本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如果用现在某些人的眼光去评判,如果是他的家人,会不会阻止他)
赵忠尧到了梁思成家请求帮助,物理系和梁思成没有任何关系,而此时是梁思成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出城的关键时刻,他不顾安危,冒险开车闯入日军占领的清华园,冒着被日本人和高丽浪人抢劫和杀害的危险,躲过日军盘查,终于将镭安全取回。(而林徽因只有担心,没有阻止,没有对赵忠尧说这一切和梁思成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她根本没有想到过这句话)
梁思成和林徽因离开的时候,放弃了财产,带走的是几箱学术资料和一些随身换洗衣服。(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资料比财产重要吗?) 赵忠尧把盛装镭的铅筒放在泡菜坛子里,昼伏夜出风餐露宿,躲避日军和伪军的盘查,没有任何行李,只有这个泡菜坛子一路形影不离,像个叫花子一样逃难了一个多月,才到达临时大学报到处,见到梅贻琦时,梅贻琦泪水涌出了眼眶---(如果用现在某些人的眼光去评判,他这样做,值得吗?)
还有,在李庄,林徽因肺结核已经很严重了,几乎常年躺在行军床上。日军逼近重庆,蒋***招募10万青年军。西南联大梅贻琦保留了杨振宁、李政道、邓稼先等读书种子,自己儿女应征入伍;闻一多原先对国民***失望,不主张学生参军,此时也一改常态呼吁学生们参军报国。李庄同济大学从军热情高涨,傅斯年也积极支持动员史语所青年人员参军,却遭到了梁思成林徽因他们的冷遇,林徽因从病床上起来,从来不参与政治的她写了《刺耳的悲歌》,抨击那些战后放弃学术,奔走豪门,投机钻营,一门心思升官发财的年轻人,抨击国民***不怀好意,接青年的爱国热情,骗取他们去参加所谓的青年军,名义上共赴国难,参加抗日,实则是为打内战做准备。 林徽因幸好去世较早,否则以她的性子,如果活到梁思成落难的时候,林徽因估计还要受更多的苦。
这些都是随手翻的小故事。 整本书里,这些故事比比皆是,俯拾皆是。让人感动落泪的故事,比比皆是。
在战火中,李济、董作宾、梁思永等考古人员在田野间进行考古发掘,做出了举世震惊的贡献。 在撤往西南的长途跋涉中,地质学家袁复礼教授结合湘西黔东地形地貌,讲解河流、岩石的构造形成;闻一多指导学生收集当地民歌、民谣,研究不同民族语言,对风土人情进行写生。 在日军飞机时时盘旋,轰炸越来越密集的日子里,西南联大的师生们一边“跑警报”一边继续上课,在战火纷飞中安下了一张书桌。 陈寅恪拖着病体,借着一只即将失明的眼睛,完成了不朽名篇《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 同济大学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在短时间内查清川南一带流行的疾病“麻脚瘟”的病源并救治一方水土和百姓。 童第周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在自己创造的简陋不堪的实验室里培养学生,撰写论文,做出科研成果。 梁思成、林徽因在经济窘迫、病困交加中完成《中国建筑史》 梅贻琦在偏僻乡村主持研究生论文答辩 而傅斯年,用尽心力协调帮助指导保护师生的安全和全部工作和生活,他说,我的职务就是叫我想尽一切办法,让北大保持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正是非,辨忠奸。这句话就是打死我也是要说的。
现在,用我们今天的眼光去看历史,用我们今天的思考方式去琢磨。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群人,在硝烟弥漫的炮火下,在颠沛流离物资匮乏的艰苦岁月里,抢救各种珍贵学术资料,坚韧不拔地执着于学术研究,致力于教书育人文化传承,在乱世里尽显风骨,为未来的中国留下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和希望。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义无反顾地把家国情怀责任担当当成第一要义,抛弃个人得失,把个人包括家人生命,个人际遇始终放在做人节操下做选择,演绎了悲凉悲壮又可歌可泣,让人荡气回肠又扼腕唏嘘的一段真实历史,留下了中国旧知识分子为国为民的胸襟情怀和高尚的人格精神。
在没有信仰的中国,在乱世的风云变幻里,这些人凭的是什么来支撑着,做出这样的选择?节操是什么东西?
三 论金在《民国所谓自由》这篇字里,写了民国是乱世,没有自由。 我指出,所谓黄金时代和民国风里的自由,指的是思想的自由,知识分子可以作为一个人独立思考的自由,思想与思想之间碰撞出意想不到火花的自由。而不是生存的自由。 论金指出, 民国时期,传统的儒家农业社会,在大众人民层面,仍然保留着君臣主仆的封建意识,普罗大众毫无自由意识可言,婚配、教育、人伦关系,任然是旧一套,谈什么自由?人民也全无从政的生态可言,国家没有经济发展的自由,人民没有发展事业的自由,也没有追求幸福的自由。 是的,每一个乱世,当生命面临着威胁,国家面临着灭亡,民族面临着危机的时候,人民全无从政的生态可言,国家没有经济发展的自由,人民没有发展事业的自由,也没有追求幸福的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却始终有一些先觉醒的人,探出头来思考救世和自救,目前应该怎么办,未来会好吗?我们需要做哪些准备或者哪些牺牲? 而这样的牺牲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反而不是他们考虑的结果。 这些先觉醒的人,依然是现实里那些活在生存不自由的空间里的人,却是思想上自由思考的人,带着思想火种的人,或许这些敏感的人,就成了最初的思考着和践行者。 而这些最初的思考着和践行者,对于一个时代,他们所具有的是一种担当的精神,批判的精神,引领的精神----可以心里有苍生,眼里无权贵,可以对真理低头,和领袖打架(比如刘文典和蒋介石打架,傅斯年炮轰宋子文和孔祥熙)
所以当论金和鱼小贱认为那些最初的那些海归们,学术或许名不副实,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条件限制,信息不发达,人才竞争小,得以竖子成名。 论金和鱼小贱只关注技术层面学术层面的东西,却忘了一切混沌艰苦的条件下,这些人摸索着在思想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引领,开先河的开创性。而不是我们现在的一些知识分子,后来只为稻粱谋。 所以一个允许思想上百家争鸣宽容包容的时代,才能容得下章太炎的疯,刘文典的狂,辜鸿铭的怪,傅斯年的猛,鲁迅的尖刻,梁实秋的雅,陈寅恪的厚,梁思成的诚-----允许所有的特立独行。
然后儒家思想就只有君臣主仆关系和奴性吗? 我说过,儒家思想是因为双赢,因为忠君孝道和仁义道德,既得到了君王的拥护,又得到了百姓的拥护,才在历史长河里传承下来。 儒家的核心就是通过个人的修养达到治国平天下,改造社会的目的。正因为个人修养在先,儒教教化的人并不完全是政权的附庸,而是也用这种思想为统治者制定合理的行为准则,从而获得正当性的依据。所以历史上有忠臣,有死谏这些事情发生。
不仅仅是儒教思想,其实梁启超在清华大学的讲座里是这样说的:清华学生除研究西学外,当研究国学。 也就是国学为体,西学为用。他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样的崇德修学的君子,吸收新文明,改良旧社会,以后才会担当大任,足以挽既倒之狂澜,做中流之抵住。 后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作为校训,对清华大学优良学风的养成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所以,我们的旧知识分子,他们吸收的是新的海外的事物,但是骨子里大多是传统文化的熏陶。 而这些传统文化包括儒家文化,里面有君子,有圣人作为标准和榜样,要求修身养性,自律自省,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
宋代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国家***变成了文人的***,范仲淹提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张载提出知识分子的使命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些思想传承下来,到了民国,就成就了旧知识分子骨子里对社会百姓,天地万物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这就是《南渡北归》那一代人,骨子里支撑他们的精神内核。这也是旧知识分子身上绽放的生命力和理想主义的光芒。 这一代旧知识分子,他们本来完全可以凭着优越的原生家庭条件,优越的高等教育的履历,哪怕在乱世,也可以获得一份好的属于个人和家庭的优渥生活,保障家人的安全和健康,可是,他们都是在这样的使命感的召唤下,把属于个人的部分舍弃了,而把家国情怀放在了第一位。
四 今天的我们,在和平的阳光下,在安静的书房里,衣食无忧,岁月静好,还需要这样舍弃个人利益,遵从集体利益,国家利益的风骨和道德吗? 时代一直在变,日新月异。 那一代人的牺牲,值得吗? 而某一段时间,这种为集体,舍弃个人的做法,好像得到了很多公知的批判,说是不符合人性。 这是时代道德的与时俱进吗?
《蜜蜂的寓言》里,描述了一个蜜蜂的国度,在那里,每只蜜蜂都在近乎疯狂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虚荣,伪善,欺诈,享乐,嫉妒,好色等恶德在每只蜜蜂身上表露无遗。 当每只蜜蜂在疯狂追逐自己利益的时候,整个蜂巢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 而当蜜蜂变得正直,善良,诚实起来,整个蜜蜂王国却失去了活力,出现一片萧条。 这个结论是属于经济学的,即“私人的恶德,成就公共的利益”,这是市场经济的支撑。 以满足私人欲望,维护市场和社会繁荣。这就是著名的曼德维尔悖论。
但是如果以公共精神的道德情怀来建立一种充满美德的繁荣社会,那么公共利益将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公益心和道德感这样的善之花,会结出贫困和伪善的恶之果。 就像佛家的放生一样,有可能是破坏生物链的平衡,反而成了恶行。 这个思考告诉我们,人性的自私是正常的,恶行其实是普遍存在的,我们要让它成为动力。
那么我们的时代,还需要儒教思想的精神内核吗? 需要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吗? 既然指责别人更好,需要克己复礼吗?需要自省吗?凭什么需要自省? 就像我儿子说的,为什么要简朴,为什么不能享乐?
但是,作为靠竞争繁荣的市场经济,只有经济学的指标作为考量。 而我们作为人,以及想要获得幸福感的人,利益指标肯定不是唯一考虑的因素。 所以曼德维尔悖论,它如果用在人类社会的进步方面,一定会出现更多的恶之花。
我们依然需要法律作为底线来保障,需要推崇公德作为个人自由以不妨碍他人自由为标准,需要常识,作为生活和美好生活的指导。需要宗教约束过分的贪婪和欲望。 这一切是现代人的选择。 而作为精神内核的儒教思想,渐渐被我们不再重视。做人和道德,已经不是必须要求的东西了。
后来我们没有资格去指责任何一个人,社会阔大到,我们没有任何资格去把自己的价值观加给别人。 所以更没有资格去指责只为稻粱谋的人,包括知识分子和社会精英。我们只能在他们利用职权,不计一切后果损害大众利益并且伪善的时候,重新从道德上来评判他们。 这个底线越来越低,这个社会越来越包容和宽泛。 他们在法律的灰色地带游走得更加肆无忌惮的时候,我们以更大的沉默来对待。 我们也仿佛全民参与了网上的新闻热点,仿佛自由到了前所未有的进步。而公民意识的良莠不齐,已经变成了一堆人因为不同的站位,就可以互相谩骂,自省是稀有愚蠢的,指责别人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我们能看到的真相其实越来越少了,很多背后有更龌龊的操作和引导。 而混乱和道理越来越多。 后来发现,价值观后来成了我们渐行渐远,或者互相走近的最重要的指引。
可是,那些把修身养性,把自省自律作为做人标准的人,把集体的国家的他人的放在心上的人,愿意舍弃自我牺牲成全的人,他们渐渐成了渐行渐远的最美的风景,最温暖的光芒。 它们满怀着善意,在这个虚无浮躁的世界里,若隐若现,越来越稀有而珍贵,不容易遇见。 而我们只有尽量靠近他们,去得到指引和温暖。 我们会不会也盼望着,我们的社会,有没有重新回到,那个有底线,有自律的黄金时代的一天,重新见识更多的具有民国风骨的那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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