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自然行二,比我妈大5岁。今年八十有七了。我们家亲属都在辽东,主要分居丹东、本溪两个地区。只有二舅孤身一人在黑龙江,如今算来他在那里生活也有72年了。
因为隔得实在太远,以前的生活又都很窘迫,我的意思是当年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我应该是上初中了才第一次见我二舅。
那次应该是他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回来。我都忘记了他是怎么到的我家。后来二舅说是我父亲去丹东接的他。那次我老舅也来了。当时我家住的是平房,睡炕。我妈和我二舅、老舅几乎是一夜没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了一夜的话。
二舅身材高大,面部棱角分明,应该算他们姐弟四人长得最精神的。那一次他们兄妹三人还去照相馆拍了合影,很大的黑白照片上三个人表情凝重,上面题字“重逢”。
后来母亲提起来,总说小时候我二舅对她最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尽着她,脾气也好,不像大舅那样总骂人。
母亲说二舅刚去黑龙江时遭了不少罪。不过最终也成了家,有三儿两女。二舅退休前一直在林业局开车。二舅妈得过脑炎,留下的后遗症时好时坏,神智不是特别的清楚。
父亲去世后,母亲去过一次二舅那里。那时二舅妈还在。母亲说二舅住在山里,开了好多地,种着玉米和大豆。那里山上的野菜、蘑菇很多。母亲回来时,二舅给她带了不少蘑菇木耳。蘑菇是自己采的。木耳是买的,当地的野生木耳,很好吃的。
前年,我陪母亲去了次黑龙江,在二舅那里住了八天。听他讲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当年二舅去黑龙江去投奔自己的舅舅的,也就是姥姥的亲哥。姥姥如何嫁得这么远我也不知道。姥爷死后,家中生活难以为继。15岁的二舅毅然离家远走他乡,去黑龙江舅舅那里讨生活。
当时我舅姥爷在某国有林场上班,是副场长。土改干部出身的舅姥爷思想有些左,还有些惧内。我二舅远离家乡寄人篱下其实很有眼色的。他在舅姥爷家从来就是自己找活干,劈柈子、扫院子忙个不停,临走时还会把去挑水把家里的水缸挑满。可我舅姥爷和舅姥姥对他一般,不冷不热的。50年代初的时候林场大多缺人,换句话说就是很好安排工作。以舅姥爷的资历能力给二舅直接招工其实很简单的。可是他觉得自己给亲外甥安排正式工作容易招人闲话,会影响了自己的前途。舅姥姥又嫌二舅去了家里平添了一张嘴,更是多了很多麻烦。
舅姥爷给二舅在伐木队找了一个打杂的差事。因为他还太小,不能真正去伐木,工友们称他半拉子。二舅不惜力,会来事。每天临睡前主动帮工友们烧水洗脚,帮每个人倒好洗脚水。还会把工友们的鞋放在炉子边烤得暖暖的,甚至会把每个人的鞋垫掏出来一起烤好。工友们很喜欢他。秋天出工时遇到野梨、软枣子什么的,总会给他摘些带回来。“半拉子喜欢吃”。他们都那么说。
一天天地,二舅就这么在伐木队立下脚来。
不伐木的时候,二舅就到处找零工干。帮人家装车、拉柴禾、甚至种地、收秋。他不想在人家吃闲饭,不遭人待见。
应该不到两年吧。我舅姥爷接到调令,调到另一个林场当场长去了。还挺远,离这里有个几百公里。黑龙江地广人稀,几百公里很正常。我有一年有战友去伊春旅游就领教了,这个景区离下一个景区就二、三百公里。扯远了,再扯回来。接着说二舅。
舅姥爷根本没告诉二舅自己要调走的事儿,自己不慌不忙地收拾着,因为舅姥姥包括全家都要走。所以事也不少。
等二舅知道过来找舅姥爷时,舅姥爷第二天就要走了。
对二舅,他没做安排。他既没有带二舅一起走的打算,也没有找这边林场领导让他们关照一下这个千里来投奔他的外甥。
二舅有些懵。他不知所措地站在舅姥爷家外屋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多少年过去了,二舅说他只记得那是刚过完年没几天,还在正月里。那几天一直下雪。漫天的飞雪中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这里他只有舅姥爷一个亲人。他们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怎么生活,他心里是很怕的。
舅姥爷的同事王德有,当时也在林场当副场长。晚上过来串门,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一边让二舅先回伐木队,一边和舅姥爷说,老蓝你这样不行啊。你外甥来投奔你的。你调走了你得把他安排好啊。是和你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你得找领导说句话啊。
舅姥爷诺诺。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想去那边安顿下来再说。
“那你临走前也得找这边林场领导说一声啊!”王有德觉得这人怎么会这样不负责任。
第二天一早,舅姥爷一家就坐林场的车走了。他真没找林场领导说二舅的事。
舅姥爷走了半年也没什么消息。王德友看二舅可怜,还真是没少关照他。他曾经问过二舅,如果想去舅姥爷那里,他可以帮忙找林场领导的。二舅觉得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就说王叔,我就和你干得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不给你丢脸
王德友摸了下二舅的头,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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