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我叫儿童
六十年前,地球上还没我,我是飞翔在宇宙中的一个爱的精灵,天天忙着给我爸我妈牵线搭桥。
五十年前,地球上有我了,而且,我已经七岁了。因为上学晚,不能叫学生,只能叫儿童,确切地说,叫学龄前儿童。
我喜欢儿童的世界,那时候个子小,看周围的一切都又高又宽又大。平房高大,爸妈高大,树木更高大;院子宽,胡同宽,马路更宽;苹果大,鸭梨大,西瓜更大。
那时候,我的眼睛应该是黑白分明、清澈如泉,忽闪闪、亮晶晶的。我眼前的世界,就像万花筒一样多姿多彩。远的,我看蓝天白云,看雨后彩虹,看红彤彤的火烧云;近的,我看满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看绿的香椿树,看葡萄架上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色的葡萄,看胡同的白石头墙上不知谁家贴的像膏药一样的黑乎乎的煤饼子。
那时候,我无所事事,东溜达溜达,西溜达溜达,像外星球潜伏到地球上的观察员,特别是我头发后面留了一个小尾巴,很像吸收什么信号的天线。
我对地球上的一切都很好奇。我研究蝴蝶身上的图案,我分析蜻蜓翅膀的纹理,我看蜘蛛结网,我瞧蚂蚁搬家,我观察向日葵为什么向日,我琢磨牵牛花为什么像喇叭。
我觉得地球上的声音很好听。飞机是轰隆隆,火车是咣当当,汽车是滴滴滴,马车是嘎得得。走街串巷的叫卖声也好听,“卖拔糖嘞!”“冰棍,败火!”“大梨糕,小孩吃了不摔跤!”“新沾的那个大糖堆儿,大糖堆儿那个新沾的,新沾的那个开了胃的那个去了核儿的大糖堆儿!”更好听的声音
,是我二舅爷唱的京剧《赤桑镇》,我爸唱的评剧《花为媒》,我妈唱的歌曲《卖花姑娘》,我姥姥家邻居的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用手风琴拉出的《北京颂歌》。最难忘的声音来自我奶奶,一到饭点,她会拄着拐棍、迈着小脚四处找我,用略带静海县的口音喊着:“大耐人,回家吃饭!”不好意思,大耐人就是我。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地球上的很多事物。我爱看男人挖地洞,登梯子在房顶上铺油毡;我爱看女人织毛衣、编篮子,用指甲花涂指甲盖儿;我爱和小男孩一起捡烟卷盒,弹玻璃球,我爱看小女孩跳猴皮筋儿,尤其爱看小女孩用不知什么书夹着的一片树叶、一张糖纸。当然,作为一个小人,我特别爱看小人书;作为独生子的小人,我愿意和小人书里的小人沟通、交流。我喜欢看《鸡毛信》《战地红缨》《铁道游击队》,睡梦里都在摇着消息树,握着红缨枪,扒飞车那个搞机枪,撞火车那个炸桥梁。
我爱我的亲人,爱我地球上的家。爱吃妈妈包的三鲜馅儿饺子,爱吃奶奶熬的黄花鱼,爱吃爸爸炖的红烧肉。每天夜里,我爱听着奶奶和亲戚们斗纸牌的声音入眠,爱听着妈妈在钢板上为学生们刻试卷的声音入眠,爱听着爸爸绵延不绝藕断丝连的呼噜声入眠。
我爱童年,爱童年的世界。今天,我要饱含深情地对自己说一声:六一快乐!
(图为小人书《战地红缨》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