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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3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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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可能很多人看过纸版,因为太有名了,作者是英国国宝级作家肯福莱特

同样是二战题材,同样是惊险谍战,作者在拧紧螺丝时没有忘记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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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5-7-10 13:36 |只看该作者


针眼
作者:肯·福莱特 译者:郭品、濡弋


序言



  1944年初,德国情报部门正在收集有关英国东南部部署大量军队的证据。侦察机带回的照片表明,那一带有军营、有机场,英格兰东岸的沃什湾上有一支支舰队;人们还看到乔治·S·巴顿将军①,他穿着那条不会被认错的粉红色马裤,牵着白色哈巴狗在散步;那儿的部队之间联络频繁,无线电讯号十分活跃;在英国的德国间谍也写出了一份份可作佐证的报告。
  
  ①乔治·S·巴顿(Patton,George Smith,1885-1945):美国陆军将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欧洲和地中海战区指挥坦克战,功勋卓著。他富有顽强战斗和自我牺牲精神,部下称他为“血胆老将”。


  那一带当然没有部队。所谓军舰是橡胶和木板拼凑的骗局;所谓军营是道道地地的电影布景;巴顿手下无一兵一卒;频繁的无线电讯号毫无实际意义;那些间谍都有双重使命。
  上述伪装的目的是欺骗敌人,使他们忙于应付盟军从法国北部加来海峡发起的进攻,从而有利于D日②那天在诺曼底的突然袭击。
  
  ②D日和诺曼底登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形势转为对同盟国有利后,艾森豪威尔将军受命组织历史上最强大的舰队。这一计划在英国制定时,德军司令、陆军元帅隆美尔正在法国的海岸线上构筑“大西洋壁垒”,以抵挡这一预料中的登陆。这次反击是从英国向法国北部进行的,不是按计划人员所拟定的在5月发动,而是在6月6日,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最著名的“D日”。


  欺骗敌人的这个计划十分庞大,几乎难以实现。在实施中,投入了成千上万的人力。希特勒的间谍中如果无人能识破,这一欺骗将真的成为奇迹。
  间谍究竟有没有?战争期间,人们认为他们都处在当时被称做“第五纵队”①的包围之中;战争结束以后,人们渐渐有了另一种说法:军事情报部第五处在1939年圣诞节就把这些人全部围捕。实际情况似乎是:间谍所剩无几,军事情报部第五处几乎把他们一网打尽。
  
  ①第五纵队(Fifth Column):从事暗中活动的颠覆分子组成的秘密小集团。他为破坏一个国家的团结而不择手段。


  但是,只需要一个……
  人们知道:在东英吉利亚所故意布置的一切,德国人当时已经看到了;人们还知道:德国人当时就怀疑那是一种圈套,并竭力要弄清事实真相。
  历史仅仅是这些,其余的便是虚构。
  但仍然要说,人们怀疑这一类的事一定发生过。
                          1977年6月
                         于萨里坎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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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5-7-10 13:39 |只看该作者


第一章





  
  “德国人几乎都受了欺骗——只有希特勒估计正确。他虽然有直觉,但在行动上还踌躇不前……”
        引自A·J·P·泰勒着:《英国历史:1914-1945》


  英国的冬天,45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寒冷。白雪皑皑,乡间的村庄全被封锁,泰晤士河上一片冰封。1月的某一天,在格拉斯哥-伦敦铁路线上,火车晚点24个小时才抵达尤斯顿。由于大雪与灯火管制,汽车行驶充满了危险,车祸倍增。人们戏谑地说,驾着奥斯汀7型汽车晚间在皮卡迪利街道上行驶,比驾着坦克穿过齐格菲防线①还要危险。
  
  ①齐格菲防线(Siegftied line):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在西部边境建筑的防御阵地体系,与法国的马其诺防线相对峙。


  冬去春来,万物欣欣向荣。蓝莹莹的天空中,屏障式的气球随风飘荡,蔚为壮观。伦敦的街道上,只见度假的士兵与身着短袖衣的姑娘在调情逗乐。
  作为战争时期的一国之首府,这座城市看上去并不十分相称。战争的种种迹象当然可以看到。亨利·费伯此时正骑着自行车,从滑铁卢车站前往海格特,他已经注意到:重要的公共建筑外面垒起了一袋袋的沙袋;郊区的住宅庭园里筑起了安德森式的掩体②;一幅幅的大型广告告诫人们要疏散,要采取防空措施。在观察种种迹象时,费伯的洞察力比普通铁路职员要深刻得多。他看到公园里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就知道疏散工作没有做好。石油尽管是定量供给,但是他注意到公路上照样行驶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不仅如此,他还看到汽车制造商做的广告,他们在推销新型汽车。他意识到许多工厂拥进了夜班工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因为就在几个月前,这些工厂的日班工人还没有足够的活儿可做。尤其重要的是,他密切注意到大量的军队在英国铁路网上调动。所有调动的文件都要从他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人们从这类文件中能了解到许多情况。比如今天,他在一批表格上盖着橡皮图章,就知道眼下又有一支远征军正在结集,而且他还挺有把握地了解到:结集的部队大约有10万人,他们要开往芬兰。
  
  ②安德森式的掩体(Anderson shelter):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的波纹铁防空掩蔽所。因为是当时的内务大臣约翰·安德森所提倡,故名。


  有些迹象的确存在,可是都有点可笑。广播节目对战争期间的官方公文加以嘲笑;民众团体的歌声在防空掩体里荡漾;时髦女郎把防毒面具装在服装师设计的袋子里;人们在谈论“令人厌恶的战争”,一会儿富有传奇色彩,一会儿又是平凡琐事,犹如在放电影;凡发出的空袭警报,无一例外地都是假警报。
  费伯却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
  他已经到了阿奇维大路,因为是在上坡,身子便稍稍前倾。他两腿长长的,蹬起自行车来就像火车引擎上的活塞一样,从不疲倦。他谎称39岁,但看上去也挺像39岁的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讲真话,这是为了他的安全。
  他骑车登坡,来到海格特时渐渐冒汗了。他住的房子在伦敦属于最高地段,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住处,也正因为它的地势高。那是维多利亚式的砖房,位于六排房子的尽头。这一带的房子很高大,但又狭窄、阴暗,如同居住者的心情,仿佛就是为他们建造的。每幢房子有三层,另外有一层地下室,仆人从那里进出——在19世纪,英国的中产阶级坚持仆人另有个进出门,即使家中没有仆人也要开出这个通道。费伯对英国人真有点嗤之以鼻。
  在六号房居住的是哈罗德·加登先生。他曾经有个小小的公司,经营茶叶和咖啡,不过在大萧条时期①早就破了产。加登先生有个人生准则:负债不能偿还便是弥天大罪。他破了产,别无选择,只有一死。他给妻子留下的惟有这幢房子。这位遗憾迫不得已,只好招租房客。她何尝不乐意做个女房东,但是在她生活的圈子里,那种规矩却要求她装得有点羞于去做那个。费伯有间带老虎窗的房间在楼顶那一层。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就住在那房间里。他对加登太太说,他要到埃里斯去和母亲一起过周末。其实,他在布莱克希思那儿另有一个女房东,那位房东称他为贝克先生,并且认为他是个推销员,为一家文具商推销产品,整个星期都在外面奔波。
  
  ①大萧条时期[the(Great)Depression]:指1929年到20世纪30年代早期的世界性严重经济萧条。


  他推着自行车,上了花园小径,只见高大的前厅那些窗户似乎在皱着眉头,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把车推进小棚,锁在草坪修剪机上——车子不锁,要以违法论处。小棚四周的箱子里培育的土豆已全部吐芽。加登太太在花园里全都种上了蔬菜,以表示她对战争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费伯走进屋,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洗过手以后便去吃茶点。
  已经在吃茶点的有另外三位房客: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来自约克郡,正设法参军;一个头发花白的糖果推销员;另外一个是退役的海军军官,费伯认为此人有点变态。费伯朝大家点头招呼以后便就坐了。
  推销员正在说笑话:“中队长就对他说:‘你回来得早啊!’那位驾驶员一转身,答道:‘怎么,我把传单整捆整捆地扔了下来,难道错了吗?’中队长说:‘哎呀天啦!说不定你砸伤人了啊!’”
  海军军官咯咯笑了起来,费伯也跟着笑了笑。加登太太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晚上好,费伯先生。我们没有等你回来就用茶点了,请你别在意。”
  费伯拿起一片全麦面包,涂了一层薄薄的黄油,立刻又拿起一片大香肠,对加登太太说:“你种的土豆要移植了。”
  费伯匆匆吃了茶点。那三位房客还在就张伯伦是否应该让位给丘吉尔的问题争论不休。加登太太随时在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总要看看费伯,希望他也有所反应。她是个邋遢的女人,身体微胖,年龄与费伯相仿,但却穿着30岁女人的衣装。他估计,她想再找个丈夫。对于他们的争论,他一言不发。
  加登太太把收音机打开了,在一阵嘈杂声之后,就听到播音员说:“这是英国广播公司,国内广播节目。现在向您播送的是《又是他》!”
  费伯听过这个节目,是定时播出的,内容与一个名叫芬弗的德国间谍有关。费伯向大家道了别,就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去了。
  《又是他》节目播完以后,海军军官和推销员去了小酒店;约克郡的那位小伙子由于是个教徒,便去了祷告会那儿;屋里此刻只剩下加登太太一个人了。她孤单单地坐在客厅里,端着一小杯杜松子酒,对着这光的窗帘发愣,心思便转在费伯先生身上。她希望他别把过多的时间消磨在房间里。她需要有个伴儿,而他正合适。
  想到这儿,她心里便感到内疚。为了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她就想想加登先生。回忆虽然很亲切,但印象却很模糊,好像在放一部陈旧的影片,放映机的齿轮破碎了,声带不清晰。若要想像他此刻和她一起呆在屋子里会是什么情景倒很容易,但是若要想像出他的面孔,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或者就眼下的战争新闻做出什么评论,那就有难度了。他生得矮小机灵,做生意全靠运气。顺时财源滚滚,背时一筹莫展。在大众面前他感情从不外露,但在床上却有百般柔情。她非常爱他。这场战争要是老打下去,许多女人就会陷入像她一样的境地。这时她又斟了一杯酒。
  费伯先生个性好静——问题也就在这儿。他似乎没有任何不良习气。他不抽烟,她也从来没有闻到过他身上有酒气。一到晚上,他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收音机播放的古典音乐。他阅读大量的报纸,喜欢长距离的散步。尽管他职业低微,她仍觉得他非常精明。在餐厅里吃饭时,他也和大家交谈,但他的谈吐总比别人显得更深思熟虑。他要是做些努力,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机遇。
  在相貌上也同样如此。他生得仪表堂堂:高个子,长腿儿,臂膀结实,但并不胖。他面孔刚毅,天庭饱满,下巴长长的,还有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虽然不能与电影明星媲美,但仍然为女人所喜爱。只是嘴巴——又小又薄,她可以想像到他性格冷酷,而加登先生却没有冷酷的气质。
  乍一看,他并不是一个女人看了一眼后还想再看的男人。他穿的裤子很旧,而且从来不熨——她倒是很想替他熨一熨,可是他从来没有那种要求。他总是穿着一件寒酸的雨衣,戴的是码头工人戴的平顶帽。他不蓄胡须,每两个星期理一次发,而且头发剪得很短。他似乎有意要给人以很不起眼的印象。
  他少了个女人,这一点无庸置疑。她有点儿纳闷:人们说有的男人男生女相,他是不是那种人呢?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他需要个妻子,使他潇洒起来,使他富有志向。她需要个男人陪伴她,给她——给她——抚爱。
  可是他从来不主动。有时候她很伤心,真想放声叫喊。她肯定自己会讨人喜欢。这时候她又斟了酒,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她面孔娟美,一头金色鬈发,有某种男人想要的东西……想到这儿她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她一定有了几分醉意。
  她呷着酒,思考着是不是该由她来采取主动。费伯先生明摆着是害羞——非常羞怯。他不是那种没有性欲的人——他曾有两次看着她,当时她正穿着睡衣,从他那眼神里她能判断出这一点。或许她疯狂一点能使他克服羞怯心理。那么做,她会失去什么呢?她尽量设想最坏的后果,以及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是什么滋味。假如他拒绝她,那么将是很尴尬——甚至很丢脸的,会打击她的自尊心。可是发生这样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他只会一走了之。
  一想到对方会拒绝,她便打消了整个念头。她慢慢站起身来,思忖着:我恰恰不是那种疯狂的女人。就寝的时间到了。她要是上了床,再喝点儿酒,就会入睡了。她带着酒瓶上了楼。
  她的卧室就在费伯先生的下面。她解衣上床,听到费伯的收音机传来小提琴演奏的乐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红色,上面有绣花领口,可惜无人来欣赏!她斟了最后一杯酒,琢磨着费伯先生脱光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的肚子可能很平坦,下面生着毛;由于他很苗条,一定能看到他的肋骨;他的屁股大概很小。她又咯咯地笑起来,心想:我真不要脸。
  她把酒带上了床,拿起书来,可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再说,对于那种不着边际的浪漫故事她已经有了厌恶情绪。如果你自己与丈夫情投意合,那么阅读冒险偷情的故事当然很妙,但是一个女人所需要的并不止这些。她呷了点儿酒,希望费伯先生关掉收音机。此刻她仿佛置身于茶点舞会上,要想入睡简直不可能。
  请他把收音机关掉吧,她当然可以那么做。她看一下床头钟,10点已经过了。她可以把那件与睡衣很相配的晨衣穿起来,稍稍整理一下头发,再穿上拖鞋——那双拖鞋非常精巧,上面还装饰着玫瑰花图案——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往楼上跑,到了另一个楼梯口,好了,就这么敲他的门。他肯定会开门,说不定他还穿着裤子和背心,然后准会打量着她,那眼神正同他往日看她穿着睡衣去浴室时的一模一样……
  “真是个大笨蛋,”她自言自语,“你想到楼上去,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接着,她又感到莫名其妙,她要找借口干什么?她已是成年人,房子是她自己的,10年来她都没遇到合适的男人。管他呢,她需要个强壮的男人抚摩她、压倒她,她要让他一个劲地喘气。因为说不定明天会有德国的毒气弹炸过来,他们都会在呛咳中挣扎,都会中毒死亡,那岂不白白丢失了最后一次机会。
  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纵身下了床,穿上了晨衣,稍稍梳理了头发,套上了拖鞋。为了防止因收音机声音太响,他听不到敲门声,她把那一串钥匙也随身带上。
  楼梯口那儿没有人。在黑暗中她摸索着上了台阶。她本想跨越会发出咯吱响声的那一级,没想到一个踉跄,身子沉重地跌倒在松软的地毯上。但是似乎没有人听到,她继续往上走,敲了敲楼顶那扇房门。她敲得很轻。门已经锁了。
  收音机声音小了,费伯叫了一声:“是谁?”
  他声音很悦耳,不是伦敦方言,也不是外国人的腔调——什么都不是,完全是中性的,听起来令人很愉快。
  她答道:“同你说句话好吗?”
  他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才答道:“我已经脱了衣服了。”
  “我也是呀。”她咯咯笑着说,接着就用自己手中的房门钥匙开了门。
  他站在收音机前,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像是螺丝刀。他下身穿着裤子,上身赤条条的。他脸色苍白,像是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
  她进了屋,随手关上门,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突然间她想起了一部美国影片中的一行诗句,便说道:“请一位孤独的姑娘喝杯酒好吗?”说这种话真够蠢的,因为她明明知道他的卧室里没有酒,她显然也没有穿上要出门的衣装。不过这话听起来有种勾魂的力量。
  看来达到了意想的效果。他一声不吭,缓缓地往她那儿走。他果然有那种欲望。她向前移了一步,接着他就把她搂住。她闭着眼睛,仰起了脸。他吻她,她在他怀里微微扭动。突然间,她感到背部一阵可怕的剧痛,她疼痛难忍,张嘴呼叫。
  他先前已经听到楼梯上有人跌倒的响声。假如她能稍停片刻,他就来得及把发报机收到箱子里,把密码簿藏进抽屉里,也就没有必要置她于死地。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收藏这些证据,就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响声。等到她开了门,他手里已经准备了一把匕首。
  因为她在他怀里微微扭动,他第一刀没有刺中她的心脏,因此他只好用手指堵住她的喉咙,免得她大喊大叫。他又猛刺一刀,但是她身子还在扭动,刀刃刺中了一根肋骨,但刺得很浅,接着便鲜血四溅。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干得很不利索。大凡杀人,第一刀不能刺中,以后就不可能干净利落。
  由于她在竭力挣扎,很难一刀结果她的命。他一面用拇指紧紧扣着她的下巴,一面仍然用其他手指堵住她的嘴,把她往背后的门那边猛推,她的头撞在门板上,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响声。他后悔把收音机声音开得那么小,可是眼前的一切他哪儿会料到呢?
  他曾犹豫了片刻,然后才对她动手的。他本以为让她死在床上情况会好得多,因为那样比较容易掩藏——掩藏的办法他已经有所设想——但是那么做要花很长时间,会不会没有动静,他不敢肯定。现在,他把她的下巴紧紧扣住,让她的头仍然紧贴着门板。那是一把锥形匕首,他以宽大的弧形猛劈,结果劈掉的是大半个喉咙,因为匕首毕竟不是劈刀,而他想劈的目标也不是喉咙。
  他立刻向后退,免得那可怕的血液溅他一身,接着他又跨上前把她抓住,不让她跌倒在地。他把她往床上拖,尽量不去看她的脖子,终于把她安放在床上。
  他有杀人的经验,现在他在等待亲人以后的反应——他一感到平安无事,总会出现那种反应。他往拐角的洗涤槽那儿走,等待反应。他对着修面的小镜子,看到自己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他一面打量自己,一面思考着:杀人犯。就在这时他呕吐了。
  呕吐之后,他感觉好些了。现在可以着手处理后事。他明白该干些什么,甚至在行凶过程中他就做好了处理后事的细节安排。
  他洗了脸,漱了口,还清洗了面盆,然后坐在放收音机的桌子旁。他看着笔记本,找到电文,又开始发报。这份电报电文很长,是关于一支部队集结,开往芬兰的情报。先前只发了一半就被打断了。电文用密码写在本子上。电报发完了,结束语是:向威廉致敬。
  他动作迅速地收拾好发报机,装进一个特制的手提箱里,把其余的东西装在另一只箱子里。他将裤子脱下,用海绵擦净上面的血迹,然后把全身洗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看着尸体。
  现在他能静下心来,对此事做一番思考。眼下是战争时期,他和她之间是敌人。他不杀掉她,她就会置他于死地。她的存在是一种危险。他现在惟一的感觉是完全轻松自在,因为危险已经消除。她本来就不该搅得他担惊受怕。
  但无论如何,他还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一个令他作呕的任务。他把她的晨袍解开,卷起睡衣,一直卷到齐腰。她里面穿着衬裤,他撕扯开,看到了下身的须毛。可怜的女人,她仅仅是想勾引他。但是她出门时不发现发报机是不可能的。英国的宣传机器早就使得这些人对间谍有了警惕。不过那种警惕的程度也未免可笑。假如德国反间谍机关的间谍像报纸上宣传的那么多,英国早就输掉了战争。
  他身子后退,偏着头对她打量。什么地方出差错了。他尽量想像自己是个性欲狂:假如我疯狂地爱上像尤纳·加登这样的女人,把她杀了便可以对她随心所欲,那么杀了她以后我会干些什么?
  这类狂人当然想看看她的乳房。他欠下身来,抓起睡衣领口就撕,一直撕到了腰部,便看到两颗大乳房垂向两侧。
  法医很快会发现她没有遭到强奸。但是费伯认为这一点无关紧要。他在海德尔堡修过犯罪学,知道有许多强奸并不容易得手。再说,他作假也不愿到那种地步,即使为了祖国也不肯那么干。他没有加入党卫军。的确有些党卫军为了奸尸而排着队……他把那种念头撂在一边。
  他又洗洗手,把衣服穿起来。快到午夜了,他想等一个小时再离开。晚些走会更安全。
  他静心坐下来,认真思索着他怎么会出了差错。
  他出了错,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他的隐蔽工作很完善,他就会完全平安无事;如果他平安无事,那么任何人也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加登太太发现了他的秘密,或者说,她要是多活几秒钟就会发现。这就说明:他的隐蔽并非完善,他并非十分安全,他出了差错。
  房门该插上门销,他没有插;他给人的印象始终很腼腆,惹得房东太太敢于穿着睡衣用她掌握的那把钥匙开他的房门,偷偷溜进他的房问。
  这一类错误是看得见的,再往深处找,他根本不适合单身汉的身份。他想到这个问题时,心清颇为恼怒,而不是自负。他知道,像他这样的男人,不仅令人感到愉快,而且有吸引力,但他却过着单身的生活,这显然没有什么理由。接着,他就盘算起另外一种隐蔽方式,那种方式可以解释他是单身的原因,而不会引得加登太太一类的女人去勾引他。
  他本该能从自己的个性中找到答案。单身是事实,可这是为什么?他心中十分不安——他不想道出真情。答案很简单,他保持单身,这是职业上的理由。如果还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他不想弄清楚。
  今天夜晚,他想在野外露宿,海格特树林那里倒挺合适。到了早晨,他就把箱子寄存在火车站的行李房。布莱克希思那里有他自己的房间,明天晚上他可以到那儿去。
  然后,他就以第二种身份露面。他几乎没有会被警方抓获的恐惧。在布莱克希思房间度周末的是个旅行推销员,杀死女房东的是个铁路职员,这两人迎然不同。布莱克希思的这位商人花钱如流水,崇尚浮华,系的是鲜艳的领带,梳的是另外一种式样的头发,还一杯又一杯地酗酒。警方要通缉的是个微不足道的变态小人,一方面对鹅都不敢啐一口,另一方面却是个色情狂。而这个生意人身穿条纹制服,仪表堂堂,谁也不会对他加以注意。那种情欲似火,为了看到女人的乳房就把女人杀死的歹徒,显然与他毫不相干。
  他还得设法弄到另外一种身份——在任何时候,他至少具备两种身份。他要有份新的工作,要弄到护照、身份证、定量供应本、出生证明这一类新的证件。这一切办起来都很危险。加登太太真该死,她为什么不像平常那样喝喝酒,醉醺醺地睡觉呢?
  深夜1点了,费伯对着房间四周最后扫了一眼。房间里处处都留下了他的指纹,对于走以后留下的许多线索,他并不担心。杀人凶手是谁,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这房间里住了两年,现在离开了,他也没有丝毫的惜别之情。他从来就没有把这儿当家看待,也没有把任何地方当家看待。
  但是他将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因为正是在这儿他懂得了:门要上插销。
  他熄了灯,提着箱子下了楼,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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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5-7-10 13:41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亨利二世是个非凡的国王。在他那个时代还没有出现“闪电式访问”这个词儿,他就能在英法两国之间神速地往返,使得人们称赞他富有魔力。对这种传闻,他不加以任何制止,这是可以理解的。1173年——究竟是在7月还是在9月,这就要看各人所喜欢的第二手传闻了——反正他是在那个时候访问了英格兰,然后又返回法兰西,往返之迅速,连当代的作家也无一能了解其内情。还是历史学家后来从财政部大档里发现了经费开销的记载。那时候,他的儿子们正从南北两端——即分别从苏格兰边界和法国南部——攻打他的王国。但是他访问英格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会晤了什么人?当时人们传说他的神速抵得上一支部队的,为什么如此神秘?他究竟完成了什么使命?
  1940年夏天,珀西瓦尔·戈德利曼正在为上述问题而苦苦求索。这时候,希特勒的大军犹如一把长柄大镰刀在横扫法国的玉米地,而英国部队正在一片混乱之中从敦刻尔克的瓶口地带仓皇撤退。
  对于中世纪的历史,戈德利曼教授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更为了解。他的《黑死病》一书推翻了对中世纪研究的一切传统之说,已经成了畅销书,并且作为《企鹅丛书》的一种出版了。在此基础上,他进而对稍早一些的时期进行研究,而那些研究也更加棘手。
  这是伦敦6月里风和日丽的一天,中午12点30分秘书发现戈德利曼还在伏案工作,他一面在翻译用中世纪拉丁文写的装饰华美的手稿,一面又用他那更加难认的字体记着笔记,工作得十分艰苦。秘书正要去戈登广场的花园吃午饭。她很讨厌这间手稿室,因为里面的气氛太沉闷了。你要进屋,得带上多把钥匙才行。不妨说那就是一座坟墓。
  戈德利曼站在面板倾斜的立架旁,像栖息的鸟儿一样,一条腿搁在架子上。在聚光灯的映衬下,他脸色苍白——撰写此书的修道士当年正是熬过多少个不眠的寒夜才完成了这部珍贵的史书,眼下仿佛其幽灵再现了一般。秘书清了清嗓子,期待他的注意。在她眼前的那人五十开外,身材矮小,佝偻背,视力差,身穿花呢制服。可是,你一旦让他摆脱中世纪的氛围,他便有十分清醒的理智。她再次清了清嗓子,接着便招呼着:“戈德利曼教授。”
  他抬头看到了她,笑了笑。此刻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幽灵的影子,倒像个又好笑又好玩的父亲。“你好!”他招呼了一声,语调是那么惊奇,好像在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心地带招呼邻居。
  “先前你要我提醒你,中午要在萨沃伊那里与特里上校共进午餐。”
  “啊,是呀,”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如果步行,现在就要动身了。”
  她点头答道:“你的防毒面具我已经带来了。”
  “你考虑得很周到!”他又面带微笑。她觉得他此刻看上去令人非常愉快。他接过防毒面具又问:“要不要穿大衣?”
  “今天上午不用穿了,外面天气很暖和。你走后要不要把门锁上?”
  “谢谢,谢谢。”他把笔记本装进上衣口袋,出了门。
  秘书朝周围打量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冷颤,跟在他后面走了。
  安德鲁·特里上校是苏格兰人,红红的脸膛,平时吸烟很厉害,看上去又干又瘦。头发茶褐色,很稀疏,发油涂得很厚。戈德利曼在萨沃伊便装餐馆里找到了他。他身穿便衣,坐在拐角的一张餐桌旁,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三截烟头。他站起身,两人握了手。
  戈德利曼首先招呼着:“早上好,安德鲁舅舅。”特里是他母亲最小的弟弟。
  “你好啊,珀西①!”
  
  ①珀西(Percy)是珀西瓦尔(Percival)的爱称。


  戈德利曼坐了下来,说道:“我正在撰写一本书,是关于金雀花王朝的②。”
  
  ②金雀花王朝(the Plantagenets):又称安茹王朝,指从亨利二世登基(1154年)到理查三世驾崩(1485年)这一期间统治英国的王朝。


  “手稿还放在伦敦吗?有点不可思议。”
  “为什么?”
  特里又点了一支烟,回答说:“稿子转移到乡下去吧,免得给炸毁了。”
  “有那个必要?”
  “伦敦国立美术馆有一半的艺术品早就被匆忙疏散到了威尔士,藏在某个大地洞里,年轻的肯尼思·克拉克③比你更能抓住时机。把稿子转走,人也随之转移,这样可能要明智一点。我想,你现在身边不会有很多学生了吧?”
  
  ③肯尼思·克拉克(Clark,Kenneth,1903-1983):英国艺术史家,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方面的权威学者。1934年到1945年,曾担任上文提到的伦敦国立美术馆馆长。


  “是不多了。”戈德利曼接过侍者递上的菜单说,“不要饮料了。”
  特里并没有看菜单,接着说:“珀西,说实在的,你还在城里待着干什么?”
  戈德利曼的目光似乎变明朗了,就像摄像机镜头调准焦距后银幕上的图像清晰了一样。仿佛他进了餐馆以后这才第一次认真思考问题。他答道:“孩子们要疏散,像伯特兰·罗素①那样的大人物要疏散,那是应该的。至于像我这样的人,若要走,那倒有点像临阵逃脱而让别人来为你作战。我想这不是严格的逻辑说理,而是感情用事,不是逻辑。”
  
  ①伯特兰·罗素(Russell,Betrand,1872-1970):20世纪声誉卓著、影响深远的思想家之一。在其漫长的一生中,完成了40余部著作,涉及哲学、数学、科学、伦理学、社会学、教育、历史、宗教以及政治等各个方面。195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特里报以微笑,那是一个人的期待得到满足以后的微笑。不过,他撇开了这个话题,对着菜单看了一会便说:“天哪,有伍尔顿老爷的馅饼啦!”
  戈德利曼咧着嘴笑。“仍然是土豆和蔬菜,我敢肯定。”
  点过菜以后,特里问道:“你对新上任的首相有什么看法?”
  “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过这么说来,希特勒就是笨蛋了。看看他干得怎么样吧。你有什么看法?”
  “我们可以和温斯顿相处。至少他还是个主战派。”
  戈德利曼竖起了眉,惊讶地问道:“‘我们’?难道说你又重操旧业了?”
  “说实在的,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可是,刚才你还说——”
  “珀西,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有哪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能说他们的工作与军队没有关系吗?”
  “哎,真倒霉。眼下这个年代……”
  第一道菜送来了。两个人喝起了波尔多牌白葡萄酒。戈德利曼吃着听装鲑鱼,面带伤感。
  特里终于问他:“想着过去的遭遇吧?”
  戈德利曼点点头,答道:“回想年轻的时光。真是可怕的年代。”但是他差不多带着一种留恋的口吻。
  “目前的战争完全是两回事。我手下的那些小伙子并不是到敌人后方去数数有多少;临时宿营地,这和你当年干的不一样了。即使他们去干那种事,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也要小得多。如今我们只要听听无线电就行了。”
  “他们播发电文不用密码?”
  特里耸耸肩。“密码也能破译嘛。坦率地说,现在我们要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
  戈德利曼朝周围打量了一番,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没有必要由他来告诉特里:说话不留神要以生命为代价。
  特里接着说:“其实我的工作就是确保不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有关我们的情报。”
  他们俩开始吃鸡馅饼。菜单上没有牛肉供应。戈德利曼一声不响,而特里还在往下说。
  “卡纳里斯那家伙挺有意思,就是德国情报局长。海军上将威廉·卡纳里斯①。这场战争爆发以前我见过他。他对英国很有好感。据我猜测,他对希特勒不以为然。尽管这样,我们知道他已奉命对我们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情报战,以便做入侵的准备。但是,他的工作并没有多大进展。战争爆发以后,他们在英国的最优秀的间谍就被我们逮捕,他现在关押在旺兹沃思监狱。卡纳里斯手下的间谍都是无用之辈,像住在管吃的寄宿宿舍的老太婆,疯狂的法西斯分子,小打小敲的罪犯——”
  
  ①威廉·卡纳里斯(Canarris,Wilhelm,1887-1945):德国海军上将,纳粹时代的德国军事情报局局长。1948年7月20日暗杀希特勒的计划失败后,他被捕,并被处死。


  戈德利曼说:“得了,老伙计,你扯得太远了。”他一方面感到气愤,另一方面也不理解,身子稍稍颤抖着。“你说的这一切都是机密,我不想听!”
  特里仍然从容不迫。“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我还要来点巧克力冰淇淋。”
  戈德利曼已站起了身子。“我什么也不要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回去干我的事了。”
  特里态度冷静,盯着他说:“你对金雀花王朝怎么重新评价,世界可以等待,珀西。可是,老朋友,眼下是烽火连天。我想要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戈德利曼对着他发愣。过了好半天他才问道:“我究竟能帮你什么忙呢?”
  特里贪婪地笑了:“抓间谍。”
  戈德利曼在回学院的途中心情很忧郁,尽管天气是那么宜人。对于特里上校提出的要求,毫无疑问他会接受。他的祖国正在打仗,打的是正义之仗。如果说他年纪大了,不能上前线作战,那么从中帮忙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的工作——不知要离开多少年头——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热爱历史,自从10年前妻子去世,他就集中精力潜心研究中世纪英格兰的历史。对于历史中的疑难问题,他喜欢阐释;对于历史上模模糊糊的线索,他喜欢寻找;对于历史上的矛盾,他想去解决;对于历史里的谎言、神话和所宣传的思想,他都想一一揭示其真相。他的新着不仅是最近一个世纪以来论述这个问题的最好的著作,就是在今后100年内也不会有什么论着能和他的抗衡。历史与他结缘已久,现在要放弃它,几乎不可想像。这就如同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是孤儿,而且与他一向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毫无血缘关系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聒耳的空袭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对这种警报他不想理会,现在许多人都是持这种态度。走回学院不过十来分钟,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理由再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今天他也不想再干多少事。他匆匆来到地铁车站,与挤成一团的伦敦人拥下台阶,走到肮脏不堪的站台上。他紧靠在墙边,对着一幅浓缩牛肉汁广告发愣,也在思忖着:这样的事我恰恰不能撂在一边。
  要他重返抓间谍的行列也使他打不起精神。干那种事虽然有他喜欢的地方,比如举轻若重、重视机灵、讲究细节、注重推测等等;但是也有他厌恶的地方,比如敲诈勒索、尔虞我诈、殊死搏斗,以及向敌人背后行刺的老一套手段。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戈德利曼趁着还有空隙便坐下来,正巧和一个身穿公共汽车驾驶员制服的男人靠在一起。那人笑嘻嘻地说:“这儿已是夏天,啊,到英格兰去吧。这是谁说的,知道吗?”
  “那儿已是四月天。”戈德利曼纠正了他,并回答说,“是布朗宁①的诗句。”
  
  ①布朗宁(Browning,Robert,1812-1889):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也是英国伟大的诗人之一。


  “我听说,是阿道夫·希特勒说的。”“驾驶员”说。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突然尖声大笑,引起了他对她的注意。“你可听说过疏散的人对农民的妻子是怎么说的吗?”
  戈德利曼不再和那人说话,回想起自己有一年4月的一件往事。那是在德军后方的法国领土内,当时他潜伏在一棵梧桐树高高的树枝上,思念着英格兰。透过笼罩在一条溪谷上的寒冷的迷雾,他极力向远方眺望。可是他看到的东西全都很模糊,迷茫不清,即使用望远镜也无济于事。他正想下去往前再走一两英里,忽然有三个德国士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坐在梧桐树周围抽烟。过了一会儿,他们掏出扑克牌来玩耍。年轻的珀西瓦尔·戈德利曼知道,他们设法偷偷开了小差,到这儿来消磨时光。他只好待在树上,连动也不敢动,到后来身子发抖,肌肉痉挛,膀胱胀得好像要爆炸一样。这时他掏出手枪,对准凑在一块儿的三颗脑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崩了。那三个德国兵在赌牌,又笑又骂,就这么送了命。要说杀人,他这是第一次,当时想杀人仅仅是因为他要撒尿。
  戈德利曼在冰凉的水泥站台上动了动身子,不再回忆那些往事。地道那儿吹来了一阵暖风,接着便有一列火车进了站。下车的人各自找个地方,再静心等待。戈德利曼听着他们的议论。
  “丘吉尔的无线电广播演说,你听了没有?我们在收听韦林顿公爵的讲话。杰克·桑顿那个老家伙在大声疾呼,真是又笨又蠢……”
  “牛排那么长时间不见有售的,我都忘了它究竟是什么滋味……葡萄酒委员会预感到战争临头,赶忙买进了两万打,我的天哪……”
  “对,是一次很平静的婚礼。你要是不知道第二天能给你带来什么,何必要等呢?”
  “没有,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彼得根本就没有回来……”
  “驾驶员”递过来一支烟,戈德利曼没有接受,而是掏出了自己的烟斗。有人在放声高唱:
  
  灯火管制人员边走边叫,
  “妈,赶快拉下窗罩——”
  “看,你是在暴露目标。”
  我们呼喊“没关系。”啊!
  布朗妈妈,我们高兴又快乐……


  歌声在人群中回荡,到后来人人都在唱。戈德利曼也跟着唱。他知道这是一个民族打了败仗而以歌声来掩饰其畏惧心理,正如有人夜间经过墓地以吹口哨来给自己壮胆一样。他知道自己对伦敦及伦敦市民突然萌生的感情,正如群众的激动情绪一样,只有短暂的瞬问。他并不相信自己内心里发出的呼唤:“这,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值得为之奋斗的战争”;他清楚这一点,但并不在意,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全身激动,是充满友爱的激动,他很喜欢。
  解除警报声响了以后,人们上了台阶,来到大街上,戈德利曼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问特里上校他什么时候可以着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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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费伯……戈德利曼……他们分别是三角关系中的两个角,等到关键的一天,会有主角来完成这个三角关系。而担当主角的戴维和露西此刻正在乡间小教堂里举行婚礼。这是一座古老而又美丽的教堂,墓园一带野花丛生,周围有干砌的围墙相绕。当英国遭到最后一次入侵时,教堂——或者说教堂的一部分就已经存在,至今已有几乎一千年的历史了。教堂中殿的那堵北墙,别看它只有几英尺高,仅仅凿开了两扇小窗户,它却对那一次入侵记忆犹新。在北墙建成的那个时候,人们不仅把教堂看成修炼灵魂的圣殿,也把它当成锻炼身体的胜地。那些圆头小窗户的作用与其说是接收上帝的阳光,毋宁说是为了让人们从那儿对外放箭。地方自卫队的确有过周密的计划,那帮欧洲暴徒一旦越过海峡,他们就要充分利用教堂这块阵地。
  但是在这1940年的8月,这儿还听不到有军乐伴奏的长统军靴的咚咚声响。那些污迹斑斑的玻璃窗经历了反圣像崇拜的克伦威尔时代①和贪得无厌的亨利八世②时代而幸存下来,依然透射着灿烂的阳光;屋顶虽有蛀虫和腐蚀,仍不动摇,下面照样有琴声荡漾。
  
  ①克伦威尔(Cromwell,Thomas,约1485-1540):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的主要谋臣,1532-1540年间英格兰的实际统治者。1536年任掌玺大臣,领贵族衔。早在1532年,他就向国王提出一项完整的行动计划,建议排除罗马人在英格兰的势力,由王室掌握教会的最高权力。1534年他确立了王室的最高权力。到1540年,英格兰的所有隐修院都已经不复存在。
  ②亨利八世(英格兰的)(Henry Ⅷ of England,1491-1547):英国都锋王朝的第二代国王(150年到1547年在位)。他虽聪明过人、勤奋好学,但性情乖戾、狡诈多疑。他好大喜功,指望通过军事冒险完成霸业。1532年克伦威尔L台,主张英格兰脱离罗马。英国国会于1534年通过“至尊法案”,确定国王代替教皇成为英国圣公会的首脑,提高了王室在教会中的权威。


  这场婚礼令人赏心悦目。露西自然身穿素白婚服,女傧相是她的五个妹妹,个个都身着杏黄色衣装。戴维穿的是军晚礼服,那是英国皇家空军军官服,崭新笔挺,因为他是第一次穿在身上。他们以克里蒙德的曲调,高唱着《圣经·诗篇》第二十三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露西的父亲看到自己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女儿与一个年轻英俊、穿着制服的小伙子结婚,感到很自豪,任何做父亲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这种感受。他本是个农民,但很久都没有开拖拉机了。他租出了可耕作的土地,其余的用来驯养赛马,但是这年冬天,他自然还要翻耕牧场,种上土豆。他看上去虽然不像农民而像个绅士,但毕竟生着黝黑的皮肤,宽阔的胸膛,以及干农活的粗实的双手。教堂里和他站在一边的男人大都与他相似:宽肩粗臂,有饱经风霜的红润脸膛。他们不穿燕尾服,喜爱苏格兰呢服和厚实的鞋子。
  女傧相也基本相似,她们都是乡下姑娘。不过新娘却像她的母亲。她那深红色的头发又长又密,闪光夺目,漂亮的脸蛋上长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她用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牧师,说了声“我愿意”,声音那么清晰而坚定,连牧师也感到吃惊,心想“上帝啊,她说的可是实话!”——牧师主持婚礼时总要产生这样古怪的念头。
  位于中殿大堂另一侧的那一家,也自有一派气象。戴维的父亲是个律师,由于职业的关系,总是眉头紧锁,掩饰了他那乐观的天性。(在上一次大战中,他当过陆军少校。在他看来,皇家空军。空中作战之类全是一种狂热的东西,一定会成为过眼烟云。)子女们没有一个长得像他,连儿子也不像。儿子此刻站在圣坛旁,发誓爱自己的妻子,至死不渝。这死亡可能为期不远,愿上帝保佑不要发生这样的事。子女虽不像父亲,但一个个都长得像他们的母亲。她正坐在丈夫身旁。她几乎是满头黑发,有深色的皮肤,手脚都很纤细。
  一家人中,戴维个子最高。他去年在剑桥大学打破了该校的跳高记录。作为男人,他生得过于漂亮,只是小胡子长得浓密,刮过以后仍显出一片难以消除的青灰,否则那副脸庞颇带女性的秀气。他每天修面两次。他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聪明,实际上也很聪明,对事物非常敏感。
  这一对幸福又漂亮的男女,出身在体面又舒适的家庭里,这样的家庭在英国属于中流砥柱一类;在英国最美好的夏天,他们在乡间小教堂里结为夫妇,这一切都充满了田园般的诗情画意。
  当他们被宣布结为夫妇时,两位母亲都没有流泪,而两位父亲却泪眼汪汪。
  又一对中年夫妇,用他们被香槟酒弄湿的嘴唇来亲吻她,弄脏了她的面颊,这时露西就想到;亲吻新娘的习俗实在很粗野。这大概是愚昧黑暗的世纪遗留下来的风气。那个时代更加野蛮,部落的男人个个都可以——不管了,反正现在是讲究文明的时代,这些风俗都已经被抛弃了。
  她早就知道,对于婚礼中的这一环节她很不喜欢。她爱喝香槟,可并不热衷于鸡腿肉,也不喜欢冷吐司上涂的一团团鱼子酱,不喜欢婚礼上的致词、拍照、谈论蜜月的玩笑……可能还有更糟的东西。要是在和平时期,父亲准会租用艾伯特大厅。
  “愿你们的婚姻一切如意。”迄今已有九个人说了这样的话,到了第十个人,他难得地别开生面地说:“我希望看到围绕你们花园的不仅仅是一堵篱笆。”露西握了无数次的手。“今天晚上要我待在戴维的睡裤里,我一点也不在乎”这样的话,她装做没有听见。戴维曾做了致词,感谢露西的父母把女儿嫁给了他;露西的父亲竟然说,他不是失去一个女儿,而是赚了一个儿子。一切都是客套,毫无意义,但是人们是为了父母才这样做的。
  一位远房的叔叔从样杆那边微微摇晃着向这边逼近,露西竭力控制着自己别发抖。她向丈夫介绍说:“戴维,这是诺曼叔叔。”
  诺曼叔叔握着戴维瘦削的手。“啊,孩子,什么时候去执行任务?”
  “明天,先生。”
  “什么,不度蜜月?”
  “只度24小时。”
  “不过我想,你的训练才结束。”
  “是这样。不过你知道,我以前就驾驶过飞机,那是在剑桥学会的。另外,目前情况紧急,不能不要飞行员。我希望明天就在天上飞行。”
  露西小声说:“戴维,别说了。”但是诺曼叔叔仍然在打听情况。
  “你驾驶的是什么飞机?”诺曼叔叔像个学生似的,情绪很高。
  “喷火式战斗机。昨天我就看到了,是个可爱的风筝,”戴维谈话时已经用了英国皇家空军的俚语——“风筝”、“板条箱”、“饮料”、“两点钟的土匪”等等①。“机上装有8门大炮,速度是350节②,而且哪怕是在鞋盒子那么大的地方也能调头。”
  
  ①上述说法都是军用俗语:风筝(kite)。轻型飞机,“风筝”式飞机;板条箱(crate),老式的、或没有价值的飞机;饮料(drink),落在海中;两点钟土匪(bandits at two O’clock),“土匪”指敌机;“两点钟”,空中用手表时针表示方向。
  ②节(knot):航速和流速单位。1节=1海里/小时,350节就是时速350海里。


  “真棒,太棒了。你们这批年轻人一定把德国空军接得不分东南西北了,对不对?”
  “昨天干掉了他们60架,我们只付出了11架的代价。”戴维说起来那么自豪,好像敌人的飞机都是他亲手击落的。“前天他们窜到了约克郡上空,我们穷追猛打,他们夹着尾巴逃到了挪威。我们一只‘风筝’也没有损失啊!”
  诺曼叔叔像是喝多了酒一样,兴奋地抓住戴维的肩膀,带着炫耀的口气说:“那一天,丘吉尔指出: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对这么少的人欠下这么多的东西。”
  戴维咧着嘴笑,尽量以谦虚的口气说:“他一定是在谈伙食账的事吧。”
  露西有点反感了,因为他们的谈话把流血和破坏当作儿戏一样。她说:“戴维,我们该回去换装了。”
  他们分别乘车来到露西家里。母亲帮她脱下了婚服,对她说:“亲爱的,我还不太明白你今天晚上还想些什么,可是你该懂得——”
  “啊,妈,你知道吗,现在是1940年了。”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挺和蔼地说:“那好啊,亲爱的。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话要说,待会儿……”
  露西忽然意识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容易,真难为她了。自己刚才回答得那么尖刻,她感到很后悔。“多谢妈了,”她拉着母亲的手,“我会的。”
  “那么就由你定吧。有什么事叫我好了。”她吻了露西的面颊,出了门。
  露西穿着有背带的长衬裙,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理头发。她完全明白今天晚上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她回忆起以往的事,心中滋生了一阵淡淡的喜悦。
  那是在6月间发生的事,他们在盛装舞会上相识以后已经一年了。这期间,他们每周都相会。复活节度假期间,戴维和露西家的人在一起待了几天。他生得俊,人又聪明,风度翩翩,她父母对他很满意,再说他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父亲认为他性格有些固执,可是母亲却说,有地产的绅士对大学生都那么评价,都说了600年了。她本人认为戴维一定会疼爱妻子,归根到底,这一点最重要。因此,露西在6月去戴维家度过一次周末。
  戴维家是一座庄园,仿照18世纪维多利亚式的造型。正方形的房子里有九间卧室,另外还有可以极目远眺的阳台。露西见此便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感想。那天的气氛非常和谐,两个人在阳台上喝着啤酒,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正是在这个时候,戴维对她说:他已被录取参加皇家空军的军官培训。大学航空俱乐部还有另外四个小伙子也同时被录取。他想当一名战斗机驾驶员。
  “我驾驶飞机没有问题,”他说,“只要战争继续,就需要驾驶员——他们说,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取决于空军。”
  “难道你不害怕?”她小声地问。
  “丝毫也不怕。”他说了之后便朝她看看,又说,“不,我还是害怕的。”
  她觉得他很勇敢,便握住他的手。
  稍停片刻,他们穿上了游泳衣,往湖边那儿走。清澈的湖水带有凉意,但是阳光很强,空气也热乎乎的。他们在相互溅水,一片欢乐。
  “你游泳水平怎么样?”她问他。
  “比你强!”
  “那好,和你比一比,看谁先游到那个岛上。”
  她手搭凉棚,朝太阳那边看去。穿着湿淋淋的游泳衣,她举起双臂,肩膀向后挺着,站了一会,假装并不怎么想和他比赛似的。小岛位于湖中心,离岸大约300码,岛上灌木丛生,树林片片。
  她放下双手,一声大叫:“开始!”很快就跳入水中,以自由式快速向前游去。
  戴维手长腿长,当然是他先上了岛。而露西此刻离岛还有50码,游得已非常吃力。她换成蛙泳,但是因为精疲力竭,仍然游不动。她只好仰面躺在水上,任自己漂流。已经上了岸的戴维,正如海象一般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又潜入水里,往她那儿游去。他在她后面,以正确的救护方式托起她的双臂,把她慢慢地引向岸边,那一双手正好托在她的胸部下面。
  “这个样子我非常高兴。”他说。她尽管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是咯咯地笑了。
  稍停片刻以后,他说:“我想,我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为好。”
  “什么?”她气喘吁吁地问。
  “湖水只有4英尺深。”
  “你……”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是溅他又是哈哈大笑,渐渐地站了起来。
  他牵着她的手,领她上了岸,进入丛林。山楂树下有一条底朝天的小木船,已渐渐破损了。他指着小船说:“小的时候我常常划这条船过来,那时我还带着爸爸的一只烟斗,火柴,还有用卷纸包的圣布鲁诺牌烟丝,我常常待在这儿吸烟。”
  他们待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四周被灌木丛围得严严实实。脚下的草皮又干净又柔软。露西扑通一声就坐了下来。
  “待会儿我们慢慢地游回去。”戴维说。
  “这事儿现在就别提了。”露西答道。
  他坐在她身旁,吻她,然后把她轻轻往后推,让她躺下。他抚摸她的臀部,吻她的脖子,她很快就停止了哆嗦。他轻轻解开她的衣带。
  “别这样。”她说。
  他整个脸偎依在她怀里。
  “露西……”
  “不。”
  他对她看着。“对于我,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她挣开了,站起身子。这时,因为是战争时期,因为那年轻的泛着红晕的脸上闪出恳求的目光,因为她内心深处无法消退的激情,因为这些原因,她很快脱下衣服,去掉游泳帽,深红色的头发技散在肩上。她跪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她满腔热情,轻而易举地失去了贞操,只是太快了一点。
  往日的那点儿罪过,如今回忆起来反倒平添了几分欢乐。即使那是一次计划周密的引诱,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更不用说她的渴望,她的牺牲,尤其是有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她开始把全部衣服穿起来,准备走。在小岛上的那天下午,她还干了两件使他吃惊的事。有一次,她想要他吻她的胸部,让他靠着她。这种事显然他没有在书本上读到过。露西像她的许多朋友一样,阅读过D·H·劳伦斯①关于性爱的描写。
  
  ①劳伦斯(Lawrence,D.H.1885-1930):20世纪英国最独特和最有争议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揭示了人性中的本能力量,并辛辣地批评了现代工业社会。他的主要代表作的主题是婚姻中的男女关系,在书中深入而勇敢地探讨了两性关系的现实和意义。


  戴维比她要显得无知一些,但是他性格温柔,把她的欢乐当成自己的欢乐。她相信,这一点很重要。
  自从有了第一次,他们后来只发生过一次关系。那是在婚礼的前一周,他们又一次做爱。这次做爱引起了他们的第一次争吵。
  这一次发生在她父母的家中,是在早上,大家都走了以后。他身穿睡衣,走进她的卧室,睡在她的床上……戴维后来纵身下了床。
  “别走。”她说。
  “可能会有人进来。”
  “风险我担当,回床上来。”她欲望强烈,困倦而又舒服,希望他待在身边。
  他穿上睡衣。“我感到紧张。”
  “五分钟前你一点也不紧张,”她伸手拉他,“睡在我身边,我想看看你的身子。”
  这个要求显然使他感到窘迫,他转过了身。
  她猛地跳下了床,可爱的胸部急剧起伏。“你是有意要作贱我!”说着就坐在床沿,突然哭了起来。
  戴维把她搂在怀里,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我感到有点乱……我是说,关于这些事,没有人对你说一说吗?”
  她又是吸鼻子又是摇头,表示没有人开导过她,同时她也忽然想到,使他感到真正不安的是:他知道八天以后自己就要驾驶吉凶未卜的飞机在高空中殊死作战。因此她原谅了他,他替她擦干了眼泪,双双又回到床上。从那以后,他就非常温顺……
  她就要出门,先在落地镜前仔细察看一番。她一身服装多少有点军人的派头,衣肩宽,还带有肩饰,但里面的衬衫是女式的,正好起了调和作用;无边平顶的漂亮帽子下面披着香肠状鬈发。出门打扮得过于花枝招展是不恰当的,尤其在战争年头。但是她觉得这一身装扮很实在,生气勃勃,又引人注目,很快会流行起来。
  戴维在客厅里等她。他一面吻她一面说:“你看上去真美,罗斯太太。”
  他们乘车返回到招待会那儿,向大家一一道别。新婚之夜将在伦敦的克拉里奇旅馆度过。然后,戴维乘车去比京山,露西再返回家里。她将和父母住在一起——等戴维回家度假时,他们住另外一幢小楼。
  接吻、握手又半个小时以后,他们才离开众人上了汽车。戴维的几位表亲先前曾上了他的莫里斯牌敞篷汽车。他们在车上放了许多罐头,把一只很旧的行李箱系在保险杆上,将五彩纸屑撒遍了脚踏板,还在“新郎”身上油漆了一身的鲜艳的口红印。
  他们面带微笑,挥着手,开动了车子,车后的街道上挤满了告别的客人。车子行驶1英里以后才停下来,他们把车子打扫干净。
  他们再次开车时,已是暮色苍茫。戴维的车灯安装了灯火管制灯罩,但是他依然快速驾驶着。露西此刻心中充满了快乐。
  戴维说:“仪表板上的贮物箱子里有一瓶香槟酒。”
  露西把箱子打开,找到了香槟和两只用卫生纸仔细包装的酒杯。天气还很寒冷。酒瓶一打开,就听到砰咚一声响,软木塞子蹦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露西在斟酒,戴维点了一支烟。
  “晚餐赶不上了。”他说。
  “有什么关系?”她把酒杯递给他。
  她非常疲倦,实在不想喝了,只觉得昏昏欲睡。车速似乎太快。香槟酒大都给戴维喝了。他用口哨吹起了《圣路易斯·布鲁斯》的曲调。
  在灯火管制下的英格兰,夜间开车令人感到神秘莫测。人们想念在战前不为人注意的灯光,比如小别墅走廊和农舍窗户那些闪闪的灯火,教堂塔尖和小酒店招牌上跳跃的灯火,尤其是附近城市中成千上万的灯光在遥远的天幕厂门出的灿烂光辉。现在即使能看得见,也没有路标可看,因为那些路标已经被移走,以迷惑随时可能降落的德国伞兵。(就在前几天,米德兰兹的农民还发现了降落伞、收音机和地图。由于这些东西周围没有人的脚印,因而可以断定没有人登陆。其实那都是虚弱的纳粹分子设下的圈套,想以此来吓唬吓唬老百姓。)但无论怎么样,通往伦敦的道路,戴维是很熟悉的。
  车子行驶在漫长的山道上。小赛车在这上面开起来灵活又敏捷。露西眼睛似睁非睁,看着黑洞洞的前方。下坡那段路弯弯曲曲的很陡峭。露西听到远方的轰鸣,一辆卡车正迎面开来。
  戴维拐弯时,莫里斯车车轮嘎吱一阵响。露西温和地说:“我看你的车速太快了。”
  车后轮在向左打滑,戴维减了车速,但不敢刹车,以免再次打滑。在暗淡的车灯照射下,两旁的树木隐约可见。车子向右急转弯,后车轮再次失控。车轮似乎没完没了地在打滑。车子滑到了人行道上,来了个180°大转弯,好像在倒行。倒行一阵以后才又转回到原来的方向。
  “戴维!”露西一声尖叫。
  天空中突然露出了月亮,他们看到了那辆卡车。它在上坡,像蜗牛在爬行,浓烟滚滚。喙形的车头在月光笼罩下泛着银光。露西扫了一眼,看到了司机的面孔,甚至看到了布帽子和小胡子。他正张大着嘴在刹车。
  小车这时又向前开。如果戴维能重新控制车子,正好有点空隙可以让它从卡车旁边驶过。可是他把方向盘转动过猛,又加大了油门,铸成了大错。
  小车和卡车迎面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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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45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外国人有间谍,英国有军事情报部门。可是这个名称似乎不够委婉,因此便简称其为MI①。1940年时,MI属于陆军作战部。这个组织当时就像野草一样迅速蔓延,这并不奇怪。人们还通过其编号了解各个部门的作用,比如MI9管理集中营战俘从德国占领的欧洲逃往中立国的渠道;MI8监听敌人的无线电通讯,其价值胜过六个团的兵力:MI6把特务派进法国。
  
  ①MI即Military Intelligence,(军事情报部门)两个单词的第一个大写字母的组


  珀西瓦尔·戈德利曼于1940年秋天参加的是MI5。这时候纳粹德国对伦敦的猛烈空袭达到了最高潮,戈德利曼还是消防队的候补队员。整个伦敦东部陷入了一片火海。他扑了一夜的火之后于第二天,即9月里一个清冷的上午来到了位于白厅②的陆军作战部。
  
  ②白厅(WhiteHall):英国主要政府机关所在地。


  军事情报部门在和平时期由军人管辖,戈德利曼认为,间谍工作无论怎么说与其它任何工作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他现在发现这儿的非专业人员比比皆是;他还高兴地发现,MI5的人,他认识的有一半。报到的第一天,他就碰到了自己俱乐部的一个成员,是出庭律师,以及他学院里的一位艺术史学家,大学里一个档案保管员,还有戈德利曼非常喜欢的侦探小说家。
  上午10点,有人领他进了特里上校的办公室。特里在办公室已经待了好几个小时,扔进废纸篓的空香烟盒已有了两个。
  戈德利曼说:“现在该称你‘阁下’了吧?”
  “在这儿工作没有多少废话,珀西。叫‘安德鲁舅舅’就行了。快请坐。”
  特里身上有那么一股生气勃勃的精神,那天在萨沃伊餐馆吃午饭时,他并不像现在这样神气。但是,戈德利曼注意到,他面无笑容。书桌上还有一堆没有看过的电报,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儿。
  特里看看表。“我要让你熟悉一下情况。简单说吧——上次我们吃午饭时谈的话只是个开头,现在把话谈完吧。”
  戈德利曼笑着答道:“这次我不会摆架子了。”
  特里又点了一支烟。
  卡纳里斯打进英国的间谍都是无用之辈(距他们上次谈话已经有三个月,而特里重新谈起时,那口气仿佛是只隔了五分钟)。多萝西·奥格雷迪就是典型。在怀特岛上,她正在割军用电话线,我们当场把她逮住。她写信寄往葡萄牙,用的是隐显墨水,你在玩具店里都能买到。
  遣送间谍在9月又掀起了一阵浪潮。他们的任务是在英国搞探察工作,为入侵做准备。工作内容包括:把适合登陆的海岸、运载部队的滑翔机能使用的场地和道路、坦克陷阱、道路障碍、铁丝网障碍等都绘制成图。
  他们在人员选派上似乎很不像样子,选派的人被仓促召集起来,缺乏应有的训练,装备也很差。9月2日至3日夜里潜入的四个人便是典型。这四个人是:梅尔、基布姆、庞斯和沃尔德伯。基布姆和庞斯黎明时分在海斯镇附近登陆,被萨默塞特郡的轻步兵团的托勒维二等兵抓获。
  沃尔德伯正设法向汉堡发信号,内容竟然是:
  
  安全到达,文件已毁。离海岸200米有英国巡逻队,海滩设有褐色通信网,铁路枕木在50米外。无雷。几无士兵。碉堡未完工。新建公路。沃尔德伯。


  情况很清楚,他不仅不知道自己位于何处,而且连代号也没有。他的汇报的质量能通过下面的事实说明问题:他根本不了解英国的许可证法,早上9点钟就去了一家酒店要买1夸脱苹果酒喝。
  (戈德利曼听到这儿哈哈大笑。特里说:“先别笑,更好笑的还在后面呢。”)
  店老板叫沃尔德伯10点再来,并建议他到乡村教堂那儿看一看。令人惊奇的是,沃尔德伯在10点整准时赴约。骑自行车赶来的两名警察把他逮捕了。
  (戈德利曼插话说:“这就像《又是他》广播节目里播出的片段。”)
  逮捕梅尔是在晚几个小时以后。各地后来又陆续逮捕了11名间谍,其中大多数踏上英国国土只有几个小时便落了网。他们几乎全都上了绞刑架。
  (“几乎全部?”戈德利曼问道。特里说:“是这样,不过有两个移交给了我部的B-1(a)。待会儿我再谈这方面的情况。”)
  还有一些间谍降落在爱尔兰境内。有一个名叫厄恩斯特·韦伯-德罗尔,是个很有名的杂技演员,在爱尔兰有两个私生子。他在那儿的许多音乐厅巡回表演过,号称“世界上最强健的人”。加德·西奥查纳的人把他逮捕,罚了他3镑后,也把他交给了B-1(a)。
  还有一个叫赫尔曼·戈茨,不是降落在爱尔兰,而是误落在北爱尔兰的乌尔斯特。他遭到爱尔兰共和军的抢劫,便穿着皮内衣游到博伊恩河,最终吞下了自杀药丸。他带了个手电筒,上面标有“德雷斯顿造”的字样。
  (特里说:“既然逮捕这帮笨蛋这么容易,为什么还要派遣像你这样有才能的人去抓他们?有两个原因。第一,漏网的间谍是多少,我们还不知道;第二,如何处理那些没有绞死的间谍,事关重大。B-1(a)正是负责这项工作。不过,要把这事讲清楚,我还得从1936年谈起。”)
  阿尔弗雷德·乔治·欧文斯是一家公司的电子工程师,那家么司与政府签订了几份合同。他在30年代先后几次去过德国,在那儿收集了一些零星的技术情报,并自愿提供给海军部。海军情报局后来把他转给了MI6。MI6便着手对他训练,让他当一名间谍。他们后来截获了一封信——那是他寄往已经查明的德国秘密地点的——他们这才发现:德国反间谍机关也在大约同一时期接收了他。像这样的人显然谈不上忠诚。他只是想当一名间谍而已。我们称他为“雪”,德国人称他为“约翰尼”。
  1939年1月,“雪”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1)一架无线电发报机的使用说明书;(2)维多利亚车站行李寄存处的一张寄存票。
  战争爆发的第二天,他被逮捕,人连同发报机(他凭行李寄存票取了一只箱子,发报机就在箱子里)都被监禁在旺兹沃思监狱。他与汉堡方面仍然联系,不过一切电文均由MI5的B-1(a)代写。
  德国反间谍机关让他和在英国的另外两名德国间谍取得联系,我们立即把那两个人逮捕。他们还给了他一套密码和一份无线电举报机的详细操作程序,这些东西都极为珍贵。
  “雪”后面相继出现了“查理”、“虹”、“夏天”、“饼干”,到后来敌人的间谍已形成了一支小小的部队。他们和卡纳里斯都有定时的联络,显然受到信任。但是英国的反间谍机构完全控制了他们。
  事态进展到这个地步,MI5已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令人畏怯而又引人入胜的前景:要是稍有好运气,德国在英国的整个谍报系统将会完全听从他们的摆布。
  “把间谍变为双重间谍,而不绞死他们,这样做有两大好处,”特里一面上手表的发条一面说话,“敌人由于以为自己的间谍仍然在发挥作用,他们就不会再派别的间谍来代替,而另派的间谍我们未必都能抓获;另外,由于这些间谍向上司报告的情报均由我们提供,就可以蒙蔽敌人,导致他们战略上判断失误。”
  “这可能不大容易办到。”戈德利曼说。
  “是不大容易。”特里开了一扇窗户,以驱散室内浓密的烟雾。“要想办得到,我们这套系统一定得没有丝毫破绽。要是这儿真正有一些名副其实的间谍,那么他们发出的情报与双重间谍的就会发生矛盾。这样德国反间谍机构就会有所怀疑。”
  “听起来很令人鼓舞。”戈德利曼高兴地说。他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了。
  整个上午,特里第一次露出了笑脸。“这儿的人会告诉你,我们的工作很艰苦,工作时间长,高度紧张,而且常常碰到挫折。当然,干起来也很令人兴奋。”他看看表,接着说,“哦这儿有个年轻人,非常机灵,我想让你见见他,现在就带你到他办公室去。”
  他们出门上了几层楼;经过几道走廊。特里边走边说:“他名叫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你要是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可要发火的。我们从伦敦警察厅擅自把他要了过来——他本来是政治保安处的监察官。你要是缺少人手,就可以用他。至于军衔,你当然比他高。不过,我不该多谈这种事——在这儿工作的人都不介意这种事。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同你谈。”
  他们走进一间没有装饰的小房间,这儿的窗子面对着一堵光秃秃的墙。室内没有地毯,墙上悬挂着一位很标致的姑娘的照片,衣帽架上有一副手铐。
  特里说:“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这位是珀西瓦尔·戈德利曼,你们谈谈吧。”
  坐在办公桌旁的那人白肤金发碧眼,生得很结实,但身材矮小——戈德利曼思忖着:他那个身高怕是才勉强达到能进警察机关的标准。他的领带虽有点刺眼,但坦诚的面孔令人感到很舒服,笑起来很有吸引力,握手也很有力量。
  “同你说些什么呢,珀西——我正要赶回家吃午饭,”他说,“跟我一道吃饭去不好吗?我妻子做香肠、油炸土豆条的手艺不错。”他的伦敦口音很重。
  戈德利曼并不喜欢吃香肠和油炸土豆条,但还是跟他走了。走到特拉法尔加广场,他们乘公共汽车去霍克斯顿。布洛格斯说:“我娶的姑娘没话说的,就是不会做果仁。香肠和油炸土豆条倒是天天有得吃。”
  由于前天晚上的空袭,伦敦东部此刻还在冒烟。途中,他们看到一队队消防人员和志愿人员,有的在瓦砾里翻找东西,有的用水管扑灭残火,有的在清扫街道。他们还看到一个老人拖着一架很值钱的收音机从半坍塌的房子里跑出来。
  戈德利曼打开了话题:“看样子,我们俩要作搭档去抓间谍了。”
  “是要试试,珀西。”
  布洛格斯住的街道上,全是一色的半独立式的住宅,他的家有三间卧室。房前的小花园里全种上了蔬菜。布洛格斯夫人就是办公室墙壁上那幅照片中美丽的姑娘,名叫克里斯廷。她很有倦意。布洛格斯说:“遇到空袭时,她就开救护车。是不是,亲爱的?”他为她感到自豪。
  她说:“每天早晨回家,我都疑惑着我们的房子是不是还安然无恙。”
  “你看,她心里装的只有房子,可没有我啊。”布拉格斯在打趣。
  壁炉架上的礼品盒子里装有一枚奖章,戈德利曼拿起来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克里斯廷代答道:“有个歹徒正在抢劫邮局,他把那家伙的滑膛枪给夺了过来。”
  “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戈德利曼称赞道。
  布洛格斯问了一句:“珀西,你结婚没有?”
  “我丧偶了。”
  “对不起。”
  “1930年,我妻子死于结核病。我们没有孩子。”
  布洛格斯说:“我们也还没有。眼下的世界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想要孩子。”
  克里斯廷说:“弗雷德①,这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她说着便到厨房去了。
  
  ①弗雷德(Fial)是弗雷德里克(Frederick)的昵称。


  吃饭时,他们围坐在屋子中间的方桌旁。他们夫妇俩及其家庭的欢乐气氛深深感动了戈德利曼。他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亡妻埃莉诺。这是非同寻常的事,因为他好些年来都没有再伤感了。战争很可笑,居然使人的情感神经又复活了。
  克里斯廷的烹调真是糟糕透顶,香肠烤焦了。布洛格斯往食物上涂了些调味番茄酱,戈德利曼也兴致勃勃地跟着那么做。
  他们返回白厅以后,布洛格斯拿出敌人间谍的档案给戈德利曼看。这些间谍尚未查明身份,但被认为仍然在英国从事间谍活动。
  有关这些人的资料来自三个方面。
  第一是来自内政部的移民档案。护照早就由军事情报机关的职能部门管理。他们有一份清单,列出了自一战以来进入英国的侨民的名字——他们没有离开英国,但又没有说明理由:比如死亡,或是加入了英国国籍。战争一爆发,特别法庭审讯了他们全部人员,并把他们分为三类。其中“A”类外国人,一开始就被拘留;到了1940年7月,由于新闻界散布的消息骇人听闻,“B”类和“C”类的外国人也都被拘留。还有一部分移民下落不明,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很有可能当了间谍。
  这些人的档案全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第二是来自无线电传播。MIS的C科每天晚上都对无线电电波进行监听,凡被确定为不是自己电台发出的电波,便被录下来,送往政府管理的密码破译培训班。那其实根本不是培训班,而是国际象棋冠军、音乐家、数学家以及字谜爱好者等人集中的场所。这些人坚决相信,既然有人能发明密码,就一定有人能破译密码。他们集中的场所原未在伦敦的伯克利人街,最近已经迁移到布莱切莱公园附近的一幢乡间房子里。英伦三岛上发出的电波,凡国内电台均不能确认的,就作为间谍的电报处理。
  这些破译的电文也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第三是来自双重间谍。不过这些间谍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主要还是对他们有所期待。德国反间谍机构已向他们发出了电文,提醒他们警惕几个入境的间谍,并且无意间暴露了一个侨居的间谍——住在伯恩茅斯的玛蒂尔达·克拉夫特太太。她曾通过邮局给“雪”汇款,现在关押在霍洛韦监狱。有些职业间谍不声不响地在活动,很有成效,他们对于秘密情报组织价值极大,而双重间谍无法搞清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的驻足点。这些职业间谍的确存在,任何人都不怀疑这一点。不过线索还是有的——比如说,有人从德国带来了发报机给“雪”。机子存放在维多利亚车站的行李寄存处,让他去取。但是,无论是德国反间谍机关还是职业间谍自己都非常谨慎,双重间谍很难抓到他们。
  这些线索也同样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
  目前,其它方面的线索正在扩充:对三角划分的方法(无线电发报机定位的一种方法),专家们正在研究,设法改进;欧洲的间谍网在希特勒大军的浪潮下已经沉沦,现在MI6正设法把他们重建起来。
  在布洛格斯的卷宗里,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实在太少。
  “有时候真叫人恼火,”他对戈德利曼说,“你看看这样的电文。”
  他从卷宗里抽出一份截获的无线电电文,是有关英国要派遣一支远征军去芬兰的计划。“今年年初我们截获了这份电报。电报提供的情报准确得无可挑剔。我方人员正要测出他的方位,那人却突然中断了发报,找不出什么明显的原因——可能他受到了干扰。过了一会,他又接着发报。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接通电源,他已经发完了电报。”
  戈德利曼说:“这是什么——‘向威廉致敬’?”
  “对了,这是个很重要的情况。”布洛格斯说。他渐渐兴奋起来,“这是另外一份电报,最近刚刚发出的。你看——‘向威廉致敬’。这次有了答复,对方称呼他为‘Die Nadel’①。”
  
  ①德语,意思即“针”。


  “针!”
  “这人很老道。你看他的电文:文词简约,内容详实,而且表达得毫不含糊。”
  戈德利曼仔细看看第二份电报,就其中的片断评论说:“这地方似乎报告有轰炸的效果。”
  “他去过伦敦东区,这是明摆着的。行家,行家啊。”
  “有关针的情况,我们还了解哪些?”
  布洛格斯脸上那种年轻人的热情顿时消失了。他说:“恐怕只有这些。”
  “他的代号是‘针’,发电报以‘向威廉致敬’结尾,是个行家——只知道这么多?”
  “恐怕是。”
  戈德利曼坐到了办公桌的边缘上,向窗外凝视。他看到对面楼房一个装饰华丽的窗台下有个紫燕窝。“凭这些线索,有逮住他的可能吗?”
  布洛格斯耸耸肩,答道:“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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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52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凄凉”这个词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因为有了类似这样的一片地方。
  这是一个荒岛,岛上都是大块大块的J字型石头,赫然耸出了北海海面。从地图上看,它就像一根断了的手杖的上半截,与赤道平行,只是它的位置在遥远的北方。这半截手杖弯弯曲曲的手柄正对着阿伯丁,而残破不全、如锯齿一般的另一头则虎视眈眈地指向遥远的丹麦。岛的全长有10英里。
  小岛四周的海岸,大都是悬崖峭壁,高耸在冰凉的海面上,丝毫没有海滩的那种殷勤。被这种粗野激怒了的海浪正猛烈地撞击着岩石,可仍然无能为力。一万年来,小岛对这种暴戾已习以为常,并具备了免疫力,抱着听而不闻的态度。
  在J型小岛那萼片状的海湾上,大海显得比较平静。这一带为人们提供了较为舒畅的憩息场所。由于潮起潮落,这儿涌来了大量的沙粒、海藻、浮木、鹅卵石及海贝,因而在悬崖脚下和海水相连的一片月牙形地带就很像陆地,多少可以叫做海滩。
  悬崖顶端的一片植物,每到夏天总会向下面的海滩撒下一小撮种子,仿佛大亨把几个零钱丢给乞丐。如果这年冬天比较暖和、来年的春天又到得早,那么一些种子就会扎下纤弱的根;可是,这些根从来没有健康地生长过,不能自己开花结果,而使得海滩年年靠施舍生存。
  在小岛的本土上,由于悬崖阻挡了海水的冲击,绿色的植物便能茁壮成长。这些植物大多是粗实的野草,仅仅能喂养一些皮包骨头的羊群。但是它们却生得坚韧,使得岩石表层的泥土得以凝固而不致于流失。还有一些多刺的灌木丛,为野兔提供了栖息的场所。小岛东头的山丘上,背风坡一带傲然挺立的是一些针叶松。
  地势较高的一带,欧石南比比皆是。每隔几年,那个男人——不错,这儿的确有个男人——就纵火烧掉欧石南,草儿就生长出来,羊群也就有可吃的东西。但是过两年以后,天知道欧石南又从哪儿生长出来,驱走了羊群,等那人又开始放火烧它们,羊群才回来。
  这儿有兔子,因为它们就在这儿生长;这儿有羊群,因为有人把它们运来了;那个男人到这儿来正是为了牧羊;不过鸟儿飞到这儿来,却是因为它们爱上了这个地方。来这儿的成千上万的鸟儿当中,有长腿的石鹦,它们展翅腾空时便发出唧唧啾啾的叫声,当它们在阳光中俯冲时,就像喷火式战斗机直追梅塞施米特式战斗机一样①发出扑-扑-扑-扎的鸣叫;有长脚秧鸡,那人并不常见到,但知道它们确实存在,因为那叫声弄得他彻夜难眠;有渡鸦、小嘴乌鸦、三趾鸥以及无数的海鸥;还有一对金雕,那人一见到它们就开枪射击,因为他知道——不管爱丁堡的博物学家或是专家怎么说——这种雕所捕食的不仅是动物的死尸,还有活生生的羊羔。
  
  ①喷火式战斗机(Spitfire):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国空军使用的飞机;梅塞施米特式战斗机(Messerschmidt):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空军使用的飞机。


  风是岛上的常客。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来自东北方向,那里有峡湾、冰川和冰山,是个真正寒冷的地方。它来的时候常常给小岛带上不受欢迎的礼物,像大雪、凄雨和冰雾;有时候,它空手而来,只用呼啸与怒吼连根拔起灌木丛,吹弯树木,鞭打着翻腾的海洋,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巨澜,使得白浪滔天。风这么不知疲倦地刮着,这正是它的失误。如果它偶尔吹来,可以给小岛以突然袭击,这可能会引起真正的损失。但是,它来得如此频繁,小岛已经懂得了如何适应它。植物深深扎下了根;兔子往丛林深处藏身;树木在生长过程中就把腰弯下来,时刻准备对付巨风的袭击;鸟儿把窝筑在有遮挡的岩脊处;人呢,那人为了免受风灾,以精湛的手艺把房子造得低矮而坚实。
  建房子用的是大石头和石板条,其颜色像大海一样灰暗。房子窗户小,门很严实,上面有烟斗似的烟囱。它建造在小岛东端的小山顶上,靠近断手杖的开裂的残端。房子耸立于山顶,不怕风吹雨打,倒并不是摆出什么气势汹汹的架势,而是便于那人照看羊群。
  相隔10英里远的小岛另一端,靠近那个类似海滩的地方,也有一幢相似的房子,彼此遥遥相对。但是那里面没有住人。往日倒有个人住在里面。那人自己觉得对小岛非常熟悉,以为可以种燕麦和土豆,还可以饲养几头牛。他不畏狂风和寒冷,在土地上苦苦奋斗了三年,终于承认自己想错了。他走了以后,谁也不想要他的房子。
  这是个艰苦的地方,在这儿生存的只有那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东西:坚硬的岩石、粗壮的野草、吃苦耐劳的羊群、凶猛的飞鸟、坚不可摧的房子以及意志坚强的人。
  “凄凉”这个词被造了出来,也正是因为有了类似这样的一片地方。
  “人们称它‘风暴岛’,”艾尔弗雷德·罗斯说,“我看这样的地方你们会喜欢。”
  戴维和露西·罗斯坐在渔船的船头,遥望着波浪滔滔的海面。这是11月里一个晴朗的日子,天气寒冷,微风习习,但天空碧蓝干净。微弱的阳光照得海面上波光粼粼。
  “1926年那一年,我买下了这个岛,”父亲罗斯接着说,“那时候,我们以为会有一场革命,应该有个地方避开那些劳工阶级。现在这儿正好可以作为疗养的地方。”
  露西怀疑他是有意说得这么好,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小岛看上去还是很可爱。在盛行风的吹拂下,岛上的一切十分自然而清新。这使得他们此行富有意义。他们既然结了婚,就应该离开父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再返回遭受轰炸的城里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俩的身体状况让他们都无所作为。当时戴维的父亲说,他拥有一个小岛,就在苏格兰沿海一带。这似乎太好了,叫人难以相信。
  “我还有些羊群,”父亲罗斯说,“每到春天,大陆上的剪羊毛工人就到这边来。羊毛卖的钱正好可以作为汤姆·麦卡维蒂的工钱。老汤姆在牧羊。”
  “他多大年纪了?”露西问。
  “啊,他一定有——啊,有70岁吧?”
  “我想,他的性情一定很怪僻。”渔船这时已驶进了海湾,露西看到码头上两个很小的影子:一个人和一条狗。
  “怪僻?你要是孤孤单单地生活20年,也会像他一样怪僻。他只能同狗在一起说话。”
  露西回头面对船主人,问道:“你隔多久来一趟?”
  “两个星期跑一趟,太太。给汤姆带来他要买的东西,东西也不多,至于邮件就更少了。以后你每隔一周的星期一,把你需要的东西开个单子。只要阿伯丁那里有,我都会给你买来。”
  他把发动机关掉,向汤姆扔了绳索。那条狗汪汪叫着,高兴得直兜圈子。露西一只脚踩上船舷,纵身跳上了码头。
  汤姆和她握了手。他有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嘴上叼着一只带盖的大烟斗,个子比她矮,身子比她粗,看上去非常敦实。他身穿花呢上衣,上面的毛又粗糙又密集,她从来没有见过;里面穿的是针织毛衣,那一定是他哪儿的姐姐替他织的;头戴花格帽子,脚穿军靴。他鼻子又大又红,青筋暴突。“见到你非常高兴。”他说话彬彬有礼,仿佛他今天接待了第九位客人而不是14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人的面孔。
  “汤姆,东西带来了。”船主人说。他把船上的两个纸箱子递了过去,“这次没有鸡蛋,但有一封信,是从德文郡寄出的。”
  “那一定是我侄女写的。”
  露西思忖着:这就可以解释他身上穿的毛衣的由来。
  戴维还没有下船。船主人站在他背后问道:“是不是准备好了?”
  汤姆和父亲罗斯欠身下船帮忙。戴维坐在轮椅上,他们三人把他抬上了码头。
  “我现在要是不走,那么乘下一班的公共汽车就得等两个星期了。”父亲罗斯面带微笑地说,“你们会看到,房子装饰得非常漂亮。你们所要的东西全在里面,汤姆会一一告诉你们。”他吻了露西,用力按按戴维的肩膀,又握了汤姆的手,接着说,“你们俩在一起,好好休息几个月,等身子完全康复再回去。战争方面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等你们去做呢。”
  战争不结束,他们是不会回去的,露西对此很清楚。但是她这个想法没有告诉任何人。
  父亲回到船上以后,小船急速转弯便开走了。露西不停地挥手,直到小船转过海岬不见了。
  汤姆推着轮椅,让露西替他拿东西。从码头到山顶是一道斜坡。坡道很长,又陡又窄,像一座天桥高高耸立在海滩上。推着轮椅上坡,对露西准是困难重重,可是汤姆推起来显然毫不费力。
  小房子真是尽善尽美。
  房子很小,色调灰暗,边上有稍稍隆起的土丘挡风。凡是木质部分全都新漆了一遍。台阶旁边有一片野玫瑰。烟囱里冒出的缕缕轻烟在微风中飘散。小窗户俯视着海湾。
  露西叫了一声:“我真喜欢这房子!”
  室内已经粉刷过,整理得干干净净,空气流通。石砌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房间有四个:楼下有现代化的厨房和客厅,厅内有石砌的壁炉;楼上有两间卧室。房子的一端经过精心改造,安装了现代化的管道设备,上面还建了个浴室,下面延伸到厨房。
  衣橱里摆着他们的衣服,浴室里有毛巾,厨房里有食品。
  汤姆说:“仓库里还有东西,我要带你们看看。”
  所谓仓库实际上是个小棚,很不起眼地造在房子的后面,那儿有一辆吉普车,崭新锃亮。
  “罗斯先生说,这辆车是专门给小罗斯先生驾驶的,”汤姆说,“车上的排档都是自动化的,油门和制动器由手操纵,他是这么说的。”汤姆学舌一般地重复着别人的话,至于排挡、油门和制动器会是什么样子,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懂。
  露西在问:“戴维,漂亮极了,是吗?”
  “第一流的。可是我能往哪儿开呢?”
  汤姆答道:“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去我那儿,抽袋烟,喝一口威士忌。我一直盼望再次有个邻居。”
  “谢谢。”露西说。
  “这就是发电机,”汤姆转过身,一边指一边说,“我也有一个,与这个完全一样。你就往这里面加柴油,机子产生的是交流电。”
  “这倒与众不同——一般说来小型发电机都产生直流电。”戴维说。
  “啊,原来是这样。我实在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区别,只是听他们说,这一种更加安全。”
  “的确安全些。交流电击了你,会把你从房间这边扔到另一边,但是直流电会致你于死地。”
  他们回到了屋里。汤姆说:“好吧,你们要收拾一下,我也要看羊去了。这就和你们再见了。啊!忘了对你们说——要是有急事,我能用无线电和陆地联系。”
  戴维吃惊地说:“你有发报机?”
  “是呀,”汤姆自豪地答道,“我是皇家观察部队的对空监视员。”
  “监视到敌机没有?”戴维问。
  露西对戴维话中带刺的口气流露了不满,汤姆倒似乎没有在意,回答说:“还没有。”
  “真是好样的。”
  汤姆走了以后,露西说:“他也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而已。”
  “我们有许多人的确都希望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戴维说,特别强调了“希望”。
  露西立即明白过来,麻烦也正在这里。她把话题撂开,把残疾的丈夫推进他们的新居。
  当医院心理学家要见露西时,她立刻就想到:戴维可能受到脑损伤。实际并非如此。“他的头部仅仅是靠左太阳穴那边擦破了一点,”心理学家接着说,“但是,他失去了双腿,这是一种创伤,对他的心灵会产生什么影响,现在还无法预料。他不是很想当一名驾驶员吗?”
  露西沉思了片刻,答道:“他有点胆怯,但我认为他仍然很想驾驶飞机。”
  “那么,他需要的是信心,是支持,这些你能给他。还要耐心。有一点我们可以预料:有一段时间他将会有怨恨情绪,脾气也不好。他需要爱抚,需要休息。”
  但是,来到小岛的头几个月,他似乎既不想被人爱抚,也不想休息。他不与她做爱,或许因为他想等到伤痊愈以后。可是他也不想休息。他一心忙着干牧羊的活儿,把轮椅放在吉普车后,驾着车子在小岛上四处奔驰。在比较危险的悬崖周围,他建起了栅栏。他持枪射雕。汤姆的狗伯特赛眼睛渐渐失明,他帮助汤姆重新训练了一条狗。他放火烧掉了欧石南。到了春天,每天晚上他都出门接生小羊羔。有一天,他把汤姆房子附近的一棵老大的松树放倒,花了14天时间剥树皮,然后把树砍成搬得动的木柴,又用车子装回去作为柴火。他真的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得到了乐趣。他学会把自己紧紧缚在轮椅上,在舞动斧头或大锤时让身子稳住不动。他雕刻了一对瓶状体操棒,汤姆那里无活可干时,他就用体操棒锻炼,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他的臂膀和背部的肌肉几乎变了形,与那些赢得健美比赛的人很相似。
  露西本来生怕他整天坐在炉火前,为自己的厄运思前想后,现在她倒也不是不高兴。她虽然对他那种干活的方式有点担心,因为他显得过于迷恋,但是他那样做至少不是在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圣诞节那天,她对他说了怀孕的事。
  这天早上,她送了他一把电锯,他送了她一匹丝绸。汤姆过来吃晚餐,他们一块儿吃他猎获的一只野鹅。喝过茶以后,戴维开车送牧羊人回家。回来时,露西开了一瓶白兰地。
  她说:“我还要送你另外一件礼物,但是不到5月你不能打开。”
  他哈哈大笑。“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出门那会儿,你到底喝了多少白兰地?”
  “我怀了孩子。”
  他对着她发愣,笑声和笑容都消失了。“我的天,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呀。”
  “戴维!”
  “啊,看在上帝的分上……究竟是什么时候怀的?”
  “要算出日子来,并不难,是不是?”她答道。“肯定是婚礼前一周的事。经历了那次车祸,居然还安然无恙,真是奇迹。”
  “找过医生吗?”
  “嗨——什么时候找的?”
  “既然没找,你就能肯定?”
  “哦,戴维,别这么叫人烦了。我能肯定,因为我的例假已经停止,乳头胀痛,一到早上就呕吐,腰围比原来增加了4英寸。你只要对着我看看,还能心中无数吗?”
  “说得对。”
  “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感到兴奋呀!”
  “啊,的确是。或许我们会生个儿子,我能带他散步,和他一起踢足球;他长大了,也想像他爸爸那样,是个战斗英雄,没有双腿,让人笑掉大牙!”
  “啊,戴维,戴维,”她轻声说着,便在轮椅前跪了下来,“戴维,你别这么想。他会尊重你。他尊重你,因为你在生活上重整旗鼓,因为你在这轮椅上能干两个人的活,因为你以勇敢的精神和乐观的态度对待残疾,因为——”
  “别来这一套恭维吧,”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她,“你说起话来就像个道貌岸然的牧师。”
  她站起身子,说:“算了吧,你别这个样子,似乎全都怪我。你要知道,男人总可以有点戒备吧。”
  “灯火管制,车辆看不见,怎么戒备!”
  这样的交锋很无聊,双方都清楚。因此露西不再吭声。此时想想圣诞节的一切似乎毫无新鲜之感:贴在墙上的彩纸片、摆在一角的圣诞树、厨房里即将清除的吃剩的鹅——所有这些与她的生活完全是两回事。渐渐地,她感到困惑了:这个男人似乎并不爱她、并不想她怀有孩子,她和这样的人一起待在这凄凉的小岛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就不能——为什么不能——是啊,她可以……但是她又意识到:她无处可去,生活只能如此,她只能是戴维·罗斯夫人,改变不了。
  到后来,戴维说:“好了,我要睡觉了。”他自个儿把轮椅摇到客厅,下了车,背对楼梯往上爬。地板的响声、上床时发出的咯吱声、脱下的衣服扔到角落的扑通声,最后人躺倒在床、拉毯子盖在身上时床上弹簧发出的响声——这一切,她全听到了。
  但是,她仍然没有流泪。
  她对着那瓶白兰地,沉思着:此刻只要把这酒全部喝光,再洗个澡,到明天早上,我就不再是个孕妇了。
  她思索了好半天,终于有了主见:如果没有戴维、没有这个小岛、没有孩子,生活将更加糟糕,因为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很空虚。
  因此,她没有哭,没有喝酒,也没有离开小岛,而是到了楼上,上了床,在已经睡着的丈夫身旁躺下。她没有睡,听着呼呼的风声,控制着自己什么也不想,后来渐渐听到海鸥的叫声,看到在灰蒙蒙的雨中,黎明悄悄地降临在北海,小卧室里露出了淡淡的寒光。到后来,她终于睡着了。
  到了春天,她已经平静下来,一切的恐惧似乎都推到孩子降临以后的时光了。阳春二月,冰雪消融,她在车棚和厨房门前之间的那片土地上栽花种菜,并不指望它们能成活。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并且对戴维说,在8月之前,若他还想打扫房子,就要自己动手。她给母亲写了信,干了许多针织活儿,以邮寄的方式订购了许多尿片。家里人建议她回家生孩子,可是她心里清楚,她担心一旦回了家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她夹着一本讲述鸟类的书,在沼泽一带开始漫长的步行,后来因身子越来越重,不能远行才停了下来。她把白兰地保存在戴维从不使用的橱子里,每当情绪低落时就对着那瓶酒看一看,因为那能使她想起几乎失去的东西。
  临产前的三个星期,她乘船到阿伯丁去。戴维和汤姆在码头上挥手送行。大海上波涛汹涌,她和船主都非常担心,生怕还没有驶到大陆孩子就生在船上。她住在阿伯了医院,过了四个星期,她还是乘着那条渔船,抱着孩子回到家里。
  对这种事戴维一窍不通。在她看来,他大概以为女人生孩子就如母羊产小羊一样简单。挛缩的痛苦、肌肉伸张那种难以想像的不适以及产后的酸痛,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清楚那些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护士是多么专横,她们不要你碰一碰你的婴儿,因为你没有她们那样动作轻快而富有成效,不像她们那样受过训练,所用的东西都经过了消毒。而戴维只看到:你出去时挺着肚子,回来时抱着个白布包着的又漂亮又结实的小男孩,他说:“就叫他乔纳森吧。”
  在乔纳森这个名字后面加上了艾尔弗雷德,这是为了戴维的父亲,再加上马尔科姆,这是为了露西的父亲,还加上托马斯,这是为了老汤姆。不过,他们还是叫他小乔,因为他太小,不好叫乔纳森,至于叫乔纳森·艾尔弗雷德·马尔科姆·托马斯·罗斯就更没有必要了。戴维学着用奶瓶给他喂奶,用轻轻拍背的方法使他打嗝,为他换尿片,甚至还偶尔把他抱在膝上摇晃逗乐。但是他的兴趣似乎比较冷淡,关心也不那么专注,而是像护士一样,采取了为做事而做事的态度,是为了露西而不是为孩子。汤姆对孩子的亲近胜过了戴维。在孩子的房间里,露西不让他吸烟,老人就把欧石南根制的烟斗盖住,放在口袋里,几个小时都不吸烟。他对着小乔咯咯地逗笑,要么看孩子踢脚,要么在露西给孩子洗澡时帮帮忙。露西挺和蔼地提醒他,别把羊群给疏忽了。汤姆说,羊群吃草时无需照看,他宁可看着小乔吃东西。他用浮木雕刻了一只拨浪鼓,把又小又圆的卵石装在里面。小乔不用人教,第一次抓起来就会摇,汤姆高兴得不得了。
  戴维和露西仍然没有做爱。
  起初是因为他身上有伤,接着因为她怀了孩子,然后又因为她产后身体的恢复。现在,所有原因都不存在了。
  有一天晚上,她开了口:“现在我已经正常了。”
  “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孩子生过以后,我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了,一切都好好的。”
  “啊,明白了。那很好。”
  她一定得与他一道上床,好让他看到自己脱衣服。可是他总是背对着她。
  他们躺在床上,都在出神,她总要动一动身子,用手或腿或胸碰他,像是漫不经心,但却是一种暗示。但是,对方没有一点儿反应。
  她坚决相信:她没有错。她不是那种女色情狂——她不单纯要求性行动,她要求与戴维的性关系。她不是渴望性欲的浪荡女人,而是渴望爱情的妻子。
  有一天晚上,终于到了关键时刻。这时他们双双仰卧在床,都大大地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的风声,以及隔壁房间里小乔的轻微的响声。露西认为是时候了:要么他同意和她做爱,要么她就直接诘问他为什么不肯。要是他回避,她就强迫。不妨现在就强迫他。
  因此,她用手碰他的下身,并开口说话——她几乎吃惊地叫出声来,因为她发现他也很兴奋。他还有能力!他也是想……可还为什么……她还用手撩他,身子更加紧挨着他,叹了口气:“戴维——”
  他说:“啊,看在上帝的分上!”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推开,又转过了身。
  但是,这一次她不想以羞怯的沉默来顺从他的拒绝。“戴维,为什么不?”
  “为了耶稣基督!”他掀开了毯子,身子一滚就下了地,一只手抓住鸭绒被,拖着身体往门口移动。
  露西从床上坐起来,对他大叫:“为什么不?!”
  小乔哭了起来。
  戴维拉起剪短了的睡裤的空裤管,指着残肢上打皱的白皮肤,答道:“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
  他摇摇摆摆地滑下了楼,睡在沙发上,露西去了隔壁的卧室安抚小乔。
  她费了好半天才把小乔哄睡着,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己就迫切需要别人哄慰。孩子尝到了她挂在面颊上的泪水。这泪水的含义,孩子是否懂得一点呢——泪水难道不是婴儿最初懂得的东西之一吗?此刻要她给孩子唱歌,或者要她轻轻对孩子说一切都很好,她没有那份心思。因此,她只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摇晃着。孩子以他的温暖和依恋安慰着她,而已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她把孩子放回摇床里,站在那儿端详了一会。回床上睡觉吧,没有意思。她能听见客厅那儿戴维的鼾声,他睡得很沉——他服用了很强的催眠药丸,否则旧伤会让他痛得彻夜难眠。露西需要与他分开,到另一个地方去。在那儿,她既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在那儿,他就是想要见她也几个小时找不到她。她穿上裤子和毛衣,套上了大衣,穿上了皮靴,不声不响地下了楼,出了门。
  外面,迷雾滚滚,阴湿而又冰凉,这种迷雾已经成了小岛的特色。她拉起了大衣的衣领,刚要回去取一条围巾,想想又没有去。道路泥泞,她嘎吱嘎吱地往前走,任凭雾气直灌入她的脖子。此刻,她的注意力放在令她稍感不适的气候上,而把内心中更大的痛苦搁到了一边。
  她走上了悬崖的顶端。往下的坡道又陡又窄。她小心谨慎,沿着滑溜溜的石级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到了坡底,她一个纵身跳上了沙滩,然后往海边走去。
  海风和海水还在继续着那永无止境的争吵。海风猛扑下来,戏弄着海浪;大海便猛击着海岸,咆哮着,唾弃着。大风与大海注定要争争吵吵,没完没了。
  露西在硬实的沙滩上向前走,头脑里全是风声海浪声,一片喧闹,她一直走到海滩尖嘴形的尽头,只见大海与悬崖紧密相连。她转过身,往回走。这一夜,她就在海岸一带来回踱步。到了黎明时分,她脑海里不知不觉地闪出了一个念头:戴维那样做正是他意志坚强的表现呀!
  尽管如此,这一闪念并未起多大作用,真正的含义被紧紧地捏在拳头里。她继续思考了一会,把紧捏的拳头松开,这才发现掌心里闪出刚才那个念头的奥秘——它像一颗很小的智慧之珠,戴维拼命地砍树,自己脱衣服,自己什吉普,挥舞瓶状体操棒,住在北海的一个冷酷的小岛上……现在对她那么冷淡,这或许是他上述生活中的一部分……
  想想他说了些什么?“……像他爸爸那样,是个战斗英雄,失去了双腿,让人笑掉大牙……”他要有事实上的表现来证明自己,这哪怕是说出来很平凡的东西,或是一个战斗驾驶员可以干出来的事迹。但是,现在他只得砍树木,筑栅栏,挥体操棒,坐轮椅。他没有经受考验的机会。他想能这样表白:“无论怎么说,我能经受那种考验,这只要看一看我能忍受多大的苦难。”
  这太不公正,也极其残酷:他富有勇气,能经受创伤的磨难,但是却不能以此为荣。要是德国战斗机炸断了他的双腿,那么轮椅就像是一枚勋章,一枚象征勇气的勋章。然而现在,他这一生中只能这样说:“这是在那场大战中——不对,我没有参加过任何战斗,这是一次车祸。我受过训练,就在第二天要赴战场,我曾亲眼看过我的‘风筝’,她是那么漂亮,但是……”
  是啊,这是他意志坚强的表现方式。或许她也会坚强起来。她的生活受到了损害,或许也能找到弥补的办法。戴维以往是那么和蔼,可亲可爱,现在她也许要学会耐心等待,让他努力争取成为像往日一样的完人。在生活中,她能找到新的希望,新的寄托。别的女人在遇到丧亲。房屋被炸毁。丈夫被囚于战俘营一类的痛苦时,都找到了勇气。
  她拾起一颗卵石,手臂往后伸,然后用尽平生的力量将它扔向大海。石头飞不见了,也没有听到它坠落的响声,也许它将永不停息地飞下去,就像太空中的卫星永远绕着地球飞行一样。
  她一声高叫:“去他的,我也能坚强起来!”说着就转过身,沿着那条坡道返回小屋。此刻差不多到了给小乔第一次喂奶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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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54 |只看该作者


第六章





  那看上去像是一幢楼房,在某种程度上说,也的确是——而且是很大的楼房。它独自屹立在沃尔多夫这个林木葱宠的小镇上,紧邻在诺斯汉堡城郊外。它好像是一座住宅,主人可能是某个矿主,也可能是事业有成的进口商,还可能是个实业家。然而,实际上这儿是德国反间谍机关。
  机关设在这儿是命中注定的,原因与气候有关——不是这儿的气候,而是东南方向200英里外柏林的气候,因为要想与英国方面进行无线电联系,那儿的气候条件很不适宜。
  只是地面以上的部分是楼房,地下是两个混凝土建造的特大的掩体,里面有价值几百万帝国马克的无线电装备。这儿的电子系统工程装配负责人是沃纳·特劳曼少校。他工作得很出色。每个大厅里设有20个隔音监听室,干净小巧,里面的无线电操作人员根据无线电发报机发出的电文就能准确辨别发报者是否是间谍,就像你从信封上辨别出你母亲的字迹那么容易。
  这些接收装置的制造过程中,材料都经过精心选择,因为播发电文的发报机在设计上首先考虑的是小巧坚实而不是功率。大多数是小提箱式的,称做克拉莫顿,由特利芬肯公司生产,供德国情报局长。海军上将卡纳里斯的人马使用。
  这天晚上,电讯传播比较空闲,因此“针”发来的电文便弄得人人皆知。接收电文的是一个老操作工。他先发出“已收到”的回电,接着就译出电文,译好以后很快将这一页从记事簿上撕下,通过直线电话将内容报告给在汉堡的苏菲安大街的德国情报总部,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来抽烟。
  他给隔壁工作室的一位年轻人递了一支烟。两个人在那儿站了一会,靠着墙边抽烟。
  年轻人问:“有什么情况吗?”
  年长的耸耸肩,答道:“他一向发电文都有些内容。但是这一次没有多少情报。德国空军轰炸圣保罗大教堂,又没有击中目标。”
  “没有给他答复吗?”
  “我们以为,他并不指望答复。那个家伙自作主张,一向如此。有关无线电的知识,他受过我的训练,你知道。可是,训练一结束,他以为他比我还要高明。”
  “你见过‘针’了?是什么样子?”
  “像死鱼一样,毫无生气。不过话虽这么说,他确是我们最优秀的特工。甚至有人称赞他是迄今最出色的。传说他用了五年时间,逐步打入了俄国内务人民委员会,后来成了斯大林最信任的助手之—……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他能干出这种事。是个真正的老手。元首也知道这回事。”
  “希特勒知道他?”
  年长的点头说道:“有一度‘针’发的电文,他都要一一过目。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是这样。反正这对‘针’不会有什么两样。这人不受任何影响。你知道一些情况吗?他千篇一律地看人——似乎时刻在计算着:如果你错走一步,他该怎么把你干掉。”
  “幸好我没有训练过他。”
  “不过我得承认,他学东西非常快,钻研起来一天能干24个小时。可是,他一旦学会了,见了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他时刻不忘向卡纳里斯致敬。每次发电文,后面一句总是‘向威廉致敬’。对待上级他多么小心谨慎。”
  烟抽完了,烟头扔在地下,被踩灭了。接着,年长的那一位抬起了烟头,揣在口袋里,因为地下室内严格说来并不允许抽烟。无线电仍然没有动静。
  “对了,他每次发电文都不用代号,”年长的接着说,“是冯·布劳恩给他取的代号,但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也不喜欢冯·布劳恩。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不对,那时你还没有加人到我们的行列——布劳恩叫‘针’到英国肯特郡的法恩伯勒机场那儿去。结果发回的电文是:‘肯特郡没有法恩伯勒机场,汉普郡那里才有个法恩伯勒机场。幸亏德国空军的地理知识胜过你,你这个笨蛋。’就是这种口气。”
  “我看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我们一旦指挥失误,他们就会有生命危险。”
  年长的皱起了眉头。像这样的评论只有他来发表才恰当。他不喜欢自己的听众那么正确地发表意见。“也许是吧。”他咕哝了一声。
  “可是,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代号呢?”
  “他说那样的代号具有某种含意。代号若有含意就有可能暴露人的行动。冯·布劳恩听不进去。”
  “‘针’?有某种含意?什么含意?”
  然而,那位长者的收音机正在这时唧唧鸣叫起来。他立即返回岗位。对这个含意的解释也就根本没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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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56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费伯接到电文以后,心里很恼火,因为上级要他正视一个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汉堡那边已经确信电文到了他的手里。当时他曾发出呼叫信号,他们不是像平常那样发出“已悉——继续发报”的回复,而是发出了“与一号接头”的命令。
  他发出了“知悉”的电文以后,把无线电发报机收回手提箱里,便骑着自行车出门到埃里斯沼泽地区那儿去——他现在的隐蔽身份是观察和研究野鸟的人,他行驶在布莱克希思公路上,回头看看那狭小的两室套的公寓,心里在盘算着是否执行上级的命令。
  如果拒绝服从,有两个理由:有职业上的原因,有个人安全上的原因。
  职业上的原因是:“与一号接头”是个很陈旧的暗语,还是卡纳里斯在1937年制定的。含义是要他到某个商店的门口与另一个特工接头,那家商店位于莱斯特广场和皮卡迪利广场之问。接头的方式是通过各自带的一本《圣经》来辨认对方,暗语是:
  “今天读哪一章?”
  “《列王记上》第十三章。”
  接着,在确信没有受到跟踪以后,他们就会一致认为,那一章“最令人鼓舞”;如果不是这样,其中一人就会说:“那一章我恐怕还没有读呢。”
  那一家商店的门面或许已不复存在了,但是费伯感到麻烦的倒不是这一点。他觉得:早在1940年就有一些不中用的非职业间谍越过海峡,并且落入了MI5的怀抱中,卡纳里斯很可能把那句暗语早就告诉了那些人中的大多数。费伯知道那些人已遭到逮捕是因为报上公布了他们受绞刑的消息。当然,那样做是为了安抚群众,说明已对“第五纵队”采取了行动。那些受绞刑的家伙,临死前肯定会泄露秘密,英国人现在可能已经知道那种陈旧的暗语。如果他们截获了汉堡发出的那份电文,现在一定有许多具有语言天才的英国年轻人簇拥在那家商店门口,他们个个夹着《圣经》,用德国口音在练习那句话:“最令人鼓舞”。
  在那些令人陶醉的日子里,打进英国似乎已指日可待,而德国反间谍机关却把自己的职业特点置之度外。从那以后,费伯对汉堡就失去了信任。对于自己的行踪,他向他们保密;拒绝与在英国的其他特工取得联系;发电文时,他经常改换频率,不管是否干扰了别的特工的发报信号。
  如果一贯对上司的指令百依百顺,他可能不会活到今天。
  在维尔维奇,费伯和许多骑自行车的人混在一起,其中很多人是妇女。此时正是白班下班的时候,军火制造厂的工人们如潮水一般拥了出来。那些工人虽然面带倦意,却显得喜气洋洋,这使费伯想到了不服从上级命令的个人原因:他认为他的国家正在战争中渐渐失利。
  他们肯定赢不了这场战争。俄国人和美国人已经参战;非洲已丢失;意大利已经崩溃;今年——1944年,盟军一定会在法国领土上登陆。
  费伯不想以生命做无谓的冒险。
  回到家中,他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就在他洗脸的时候,头脑里突然闪出了不合逻辑的念头:他要去接头。
  冒这种险很愚蠢,因为那是为了一种无望的事业。然而他却产生了强烈的冒险愿望。理由很简单:他已经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烦恼。一成不变的收报发报、观察和研究野鸟、骑自行车进进出出、寄宿店里的茶点——他已经度过了四年与实际战争相隔太遥远的刻板生活。他似乎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陷入危险的境地。这反倒使他胆战心凉,因为他想到有潜在的威胁。每当他辨出有危险存在,而又能采取步骤使危险消除,他便感到无限喜悦。
  就这么办,他一定要去接头,但接头的方式与他们所期望的并非一致。
  尽管战争的气氛很浓,伦敦西区仍然是行人拥挤。费伯想知道柏林的大街上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在皮卡迪利广场那儿,他从哈查德书店买了一本《圣经》,揣在大衣里面的口袋里,别人是看不见的。这一天,天气温和而湿润,时断时续地下着毛毛雨。费伯带了雨伞。
  接头的时间在上午的9点到10点,或下午的5点到6点。具体安排是:有一个人每天到接头地点去,一直等到另一个人露面;如果连续去了五天都没有联系上,那人就改为隔一天去一次,连续进行两周;两周以后还没有联系上,就放弃联系。
  现在是9点10分,费伯来到了莱斯特广场,只见接头的人已经到了,就站在那家烟草店门口,假装在避雨,腋下夹着一本黑皮包装的《圣经》。费伯瞟了他一眼,低着头迅速走过他身边。那是个年轻人,蓄着金黄色的小胡子,看上去营养不错。他穿的是黑色雨衣,胸前有两排纽扣,正在那里看《每日快报》,嘴里嚼着口香糖。费伯对他不熟悉。
  费伯从街对面再次行走时,发现了“尾巴”。那人身材矮小,长得结实,身穿有腰带的双排扣雨衣,头戴英国便衣警察喜欢戴的软毡帽。他正站在一幢办公楼的门厅里,从玻璃门往大街对面观看,注意着烟草店门口那人的动静。
  眼下存在两种可能性。如果那个接头的人不知道自己受到跟踪,费伯只得把他从接头地点引开,把“尾巴”扔掉;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来接头的那人已经被逮捕,烟草店门口那人是个替代者。在后一种情况下,费伯决不能让门口那人或是那个“尾巴”看到自己的面孔。
  费伯假定是最坏的可能性,并且想出了对策。
  广场里有个公用电话亭,费伯进去以后便记住了电话号码。接着他找到了《圣经·列王记上》的第十三章,把那一页撕下来,在页边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到广场的那间电话亭去。
  他在国立美术馆后面的那条背街上转来转去,后来找到了一个小男孩,10岁或11岁光景,他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用石头玩水。
  费伯问他:“广场那里的烟草店,你认得吗?”
  “认得。”
  “喜欢吃口香糖吗?”
  “喜欢。”
  费伯把《圣经》上撕下来的那一页递给了孩子,说道:“烟草店门口有个人。如果你把这个交给他,他就会把口香糖给你吃。”
  “行啊。”孩子答道。他站起身来又问了一句:“这家伙是不是美国佬?”
  “就是。”费伯回答。
  小男孩跑去了,费伯也跟在后面。就在孩子快要跑到那特工面前时,费伯突然身子一闪,溜到了对面那幢办公楼的门口,“尾巴”正在那儿透过玻璃向外面窥探。费伯把身子挡在门外,正好遮住了“尾巴”的视线,使他看不到街对面的动静。而且,他还撑开雨伞,装着撑得很费力的样子。这时,他看到那位特工给了孩子一些东西以后就走开了,他也就不再在撑伞上搞什么花样了,而朝与特工相反的方向走。他回头看看,只见“尾巴”已跑上大街,去寻找那位失踪了的特工。
  费伯就近停在一个电话亭旁,拨了电话号码——就是广场上那个电话亭的号码。过了几分钟后,他才打通,终于听到一个深沉的声音:“喂!”
  “今天读哪一章?”费伯问。
  “《列王记上》第十三章。”
  “最令人鼓舞。”
  “对,是这样。”
  费伯心想:他已经碰到了麻烦,可是他还不知道,真是个笨蛋。他大声问:“怎么?”
  “我一定要见你。”
  “不可能。”
  “非见不可!”费伯觉得,那口气表明他已处在绝望的边缘。“来自头头本人的消息——懂吗?”
  费伯装得还在犹豫。“那好吧。一个星期后,在尤斯顿车站拱门那儿见面,时间是上午9点。”
  “你不能提前一点吗?”
  费伯挂上了电话,出了门,迅速拐了两个弯,来到能见到广场电话亭的地方,只见那个特工正向皮卡迪利广场方向走去。周围看不到“尾巴”,费伯就跟着那个特工往前走。
  那人走到皮卡迪利广场的地铁车站,买的车票是去斯托克韦尔的。费伯立即想到,到达那儿还有一条更直接的路。他离开地铁车站,急忙来到莱斯特广场,乘上了一列北线火车。乘地铁的特工到滑铁卢车站那里还要转车,而费伯的车是直达。因此,费伯将先到达斯托克韦尔,至少他们也会同车同时到达。
  结果费伯到了斯托克韦尔车站以后,等了25分钟才见那位特工到站。费怕再次跟着他,看到那人进了一家咖啡馆。
  附近一带地方,任何人要想流连片刻,是绝对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没有商店橱窗可看,没有椅子可坐,没有公园可供散步,公共汽车站、出租汽车站和公共建筑也都没有。费伯只得在大街上走来走去,老是东张西望,好像要找什么地方一样。他一直走到正好看不见咖啡馆的地方,这才又折回到街的对面走,这时,那位特工正坐在暖和而又热气腾腾的咖啡馆里,又是喝茶,又是吃热面包。
  半个小时以后,那人离开了咖啡馆。费伯尾随其后,走过一连串的住宅区。那位特工明白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走起路来不慌不忙,仿佛一个人这天已无所事事,正慢腾腾地回家一样。他连头也不回——费伯由此想着:又是个不老练的家伙。
  后来,他终于进了一幢房子——这是可出租的地方,那些房子很不像样子,千篇一律,不惹人注目。间谍和到处游荡的丈夫住的就是这种地方。屋顶上有个老虎窗,或许就是特工的住处,因为它位置高,便于接收无线电信号。
  费伯走过了这幢房子,观看一下街对面的动静。果然——有动静。一幢楼楼上的窗户那边,有个穿短衣、打领带的人,朝窗外扫了一眼就把面孔缩回去了——对手果然也就在这儿。那个特工一定是在昨天去接头地点以后回家的时候,被MI5的人跟踪到了住处——要么那个特工自己就是MI5里的人。
  费伯拐了弯,走到另一条与此平行的街道,边走边数了数房子。几乎就在特工所住房子的后面,有两幢原来是半独立的房子已遭到轰炸,只剩下框架了。炸得好啊!
  费伯回头往车站那儿走,步子要轻快一些,心情也稍稍有点兴奋。那神采奕奕的眼睛挺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啊,较量已经开始。
  那天晚上,他一身黑色打扮——头戴绒线帽,外套飞行员皮制短夹克,里面是高领毛线衣,裤脚裹在袜子里,穿一双胶底鞋——一身黑。人们几乎看不见他,因为灯火管制下的伦敦也是一片黑。
  他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光线暗淡、人声静寂的街道上,尽量回避大街。时过午夜,他见不到一个人,就把自行车放在离目的地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停靠在一家酒店院子的篱笆旁,并且上了锁。
  他并没有朝特工住的房子走,而是去另一条街道往那两幢已被炸毁的房子那儿去。房子前院里瓦砾遍地,他很小心地择路而行,进了已被炸裂的大门,穿过房子到了后面。四周一片黑暗。乌云低垂,遮住了月亮和星星。费伯缓慢行走着,不断用手摸索。
  他走到庭院的尽头,越过栅栏,又走过两个庭院。有一家房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声。
  寄宿房子的庭院杂乱无章。费伯在黑莓丛中绊了一跤,脸也被荆棘划破了。他弯腰从一根晾衣绳下往前走——那儿有微弱的光线,正好能看清楚绳子。
  他找到了厨房的窗户,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工具,那刀刃就像一把勺子。窗玻璃四周的油灰日积月累,已经脆裂,剥落成一片片的,满地都是。他悄声干了20分钟,从框架上取下了窗玻璃,轻轻地放在草地上。接着,他用电筒对着空荡荡的窗洞里照射,以确保行走时不会发出什么碰撞的响声。他拨开窗钩,推开窗户,爬进室内。
  室内一片黑暗,熟鱼的气味、消毒药剂的气味扑鼻而来。为了做好迅速退却的准备,费伯先把后门的锁打开,然后才走进客厅。他把钢笔电筒闪了一下,很快就熄灭。就在闪光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一条花砖砌的过道,一张他必须绕过的肾形桌子,钩子上挂的一排外套,还有右边一道铺了地毯的楼梯。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楼梯上走。
  走到第二道楼梯口那儿,他看到有亮光从一扇门下渗出。很快地,他又听到一阵气喘吁吁的咳嗽声以及卫生间的放水声。费伯向前跨了两步,一动不动地紧靠着墙。
  那房门打开了,灯光照亮了楼梯口。费伯把袖子里藏的匕首抽了出来。原来是一位老人从卫生间出来,往楼梯口走过去,他忘了关灯。他走到卧室门口,咕哝了一声,又转身往回走。
  费伯思忖着:他一定看到我了。他紧紧握住匕首柄。老人的眼睛似睁非睁,对着地板发愣。老人抬起头,伸手去拉电灯开关线,就在这时,费伯几乎要了他的命——但是那老人还在模开关,费伯这才意识到他睡意很浓,实际上像是在梦游。
  灯光熄灭了,老人跌跌撞撞地回去睡觉,费伯松了一口气。
  第二道楼梯顶上只有一扇门,费伯动作很轻地试着推门。门已经上了锁。
  他从夹克的口袋掏出了另一种工具,卫生间水槽的放水声掩盖了他撬锁的响声。他开了门,注意动静。
  他听到了深沉而均匀的呼吸声。进屋以后,他听到那呼吸声来自对面的拐角处。房间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非常缓慢地向前移动,每动一步都用手在前面摸索,终于到了床边。
  他左手持着电筒,匕首放在袖子里,右手空闲着。手电筒灯光一闪,他就迅速掐住沉睡者的脖子,掐得很紧,似乎要把那人勒死。
  那个特工猛然睁开了眼睛,但是说不出话来。费伯跨上床,压在他的身上,然后轻声说:“《列王记上》,第十三章。”说过以后才松了手。
  特工想借着电筒光,设法看一看费伯的面孔。他揉了揉脖子,因为费伯刚才把他掐得很疼。
  “不许动!”费伯让电筒光直射着特工的眼睛,一面用右手掏出匕首。
  “难道不让我起床?”
  “我宁可让你就这么躺着,这样你就不至于引来更大的危险。”
  “危险?更大的危险?”
  “在莱斯特广场那儿,有人跟踪了你。你引我到这儿来,连这幢房子此刻也在受到监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能叫我对你放心吗?”
  “我的天。对不住了。”
  “他们把你派来,什么目的?”
  “因为指示一定要交给本人。这个指示来自上司,是最高的上司——”特工打住了话头。
  “说呀?什么指示?”
  “我……我要弄明白是不是你本人。”
  “怎么弄明白?”
  “必须看到你的面孔。”
  费伯犹豫片刻,然后用电筒对自己脸上晃了一下。“满意了吧?”
  “‘针’!”
  “你是什么人?”
  “弗里德利克·卡尔多少校,阁下。”
  “那倒是我应该称你阁下了。”
  “不,阁下。你离开以后,已经受到两次提拔。现在你的头衔已经是中校。”
  “汉堡那里的人难道就没什么好事可干吗?”
  “你不满意?”
  “倘若能叫我回去,把冯·布劳恩少校分去管管厕所的日常工作,我就满意了。”
  “阁下,我能起来吗?”
  “肯定不行。假如真的卡尔多少校此刻关在英格兰的旺兹沃思监狱,而你是个冒充的家伙,等待时机给对面房子里你那些正在监视的朋友发信号怎么办?好了,上司有什么指示?”
  “那我就说,阁下。我们认为:今年在法国领土上将会有一次入侵。”
  “真知灼见,真知灼见。继续讲。”
  “他们认为:巴顿将军正在英国领土上集结美国第一集团军,集结的地方是英格兰的东英吉利亚地区。如果这就是入侵的部队,那么他们通过加来海峡省①入侵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①加来海峡省(Pas-de-Calais):法国北部诺尔-加来海峡大区省份,在英吉利海峡南。

  “分析得有道理。但是有关巴顿的这支部队,我至今没有见到任何迹象。”
  “柏林的最高圈于里,还存在某种疑虑,元首的那位占星术家——”
  “什么?”
  “对了,阁下,他有个占星术家。他提醒元首,在诺曼底那里要注意防卫。”
  “天啦!那边的事竞糟到了这步田地?”
  “他还听到相当多的平庸的建议。我个人以为,他是想以占星术家为借口,因为他觉得将军们的看法是错误的,但是对他们的论点又挑不出毛病。”
  费伯一声长叹,他就怕听到这一类的消息。“接着说吧。”
  “你执行的任务是:要摸一下美国第一集团军的底,包括其军队数量、大炮数量、空中支援——”
  “怎么摸军队的底,不用你说了。”
  “那当然,”他稍停一会便接着说,“阁下,我奉命前来,是要强调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你已经完成了任务。对我说一说,柏林那边情况是不是已糟到那种地步?”
  特工稍有犹豫,答道:“还不是,阁下。大家的士气很高,军火的生产量月月上升。对于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人们都嗤之以鼻——”
  “不用多说了,这些宣传我从收音机里能听到。”
  年轻人不吱声了。
  费伯说:“你有没有别的情况要对我说?我指的是公务上的事。”
  “有。在执行任务的这一段时间里,你有一个特别的地方供你观察。”
  “他们真的以为这是个大事?”费伯说。
  “你能和一艘德国潜艇联系,它位于北海,在一个叫阿伯丁的镇的正东面10英里。只要用平常的发报频率呼叫,潜艇就会浮出水面。你或是我一旦向汉堡报告,说我已经向你传达了指示,这条联系路线就打通了。潜艇停留在那儿的时间是: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五,从晚上6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
  “阿伯丁那个镇很大,你有准确的地图秘密代码吗?”
  “有。”特工把代码背了出来。费伯记住了。
  “少校,全说完了?”
  “是的,阁下。”
  “大街对面的房子里有MI5的先生们在盯梢,你打算怎么脱身?”
  特工耸耸肩:“溜走。”
  费伯认为这不是好办法。“你见到我以后,对你的指示是什么?你有没有安全的隐蔽处?”
  “没有。我计划到一个叫韦茅斯的城市去,在那儿偷一条船,渡到法国去。”
  这谈不上是什么计划。因此,费伯恩忖着:结局是什么,卡纳里斯已经清楚。太好了。
  “要是英国人逮捕了你,对你用刑,你怎么办?”
  “我带着自杀药片。”
  “你肯定用?”
  “完全肯定。”
  费伯对他看看,说道:“我觉得有可能。”他用左手压住特工的胸膛,身子的重心也集中在左手上,那姿势仿佛是就要下床。实际上他这样做就能准确摸到胸腔末端与腹部相连接的地方。他用匕首的尖口直刺入肋骨下边,然后向上捅到了心脏。
  特工一时间睁大了眼睛,响声到了喉头那儿,但发不出话来。他全身都在抽搐。费伯把匕首又向上捅了1英寸。那人双目紧闭,身子瘫软下来。
  “因为你见到了我的面孔。”费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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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3:58 |只看该作者


第八章



  “我觉得,对这一局面我们已经失控了。”珀西瓦尔·戈德利曼说。
  弗雷德里克·布洛格斯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这是我的过失。”
  这个人看上去精神不振了,戈德利曼在思忖着。将近一年了,他一直就是那种样子。哈克斯顿的一家房子被炸,他妻子被压在坍塌的瓦砾下,人们在那天晚上把他妻子的尸体拖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很消沉。
  “对于错误人人有份那一套,我不感兴趣,”戈德利曼说,“在莱斯特广场那里,有几秒钟的工夫你们没有监视到布朗迪,问题就在这儿,这是事实。”
  “你以为他们联系上了?”
  “有可能。”
  “在斯托克韦尔那里,我们又跟踪到他,那时我认为他完全放弃了那一天的活动。”
  “情况要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在昨天或是今天还是要去接头的。”戈德利曼正用火柴杆子在桌上摆着图案——在思考问题时,他养成了这个习惯。“那幢房子里还没有动静?”
  “没有。他已经在那里待了48个小时。”布洛格斯又说了一句,“是我的过失。”
  “别让人烦了,老伙计,”戈德利曼说,“决定让他逃走的是我,目的是想让他把别人引出来。我现在仍然认为,采取那种步骤是正确的。”
  布洛格斯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显得茫然若失,双手插在雨衣的口袋里。“他们真要是联系上了,逮捕布朗迪就刻不容缓,要弄清他究竟执行什么任务。”
  “如果那么干,我们就失去了一切机会,不能跟踪布朗迪找到更重要的人物。”
  “那由你决定吧。”
  戈德利曼用火柴杆搭了个教堂,凝视了片刻,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半个便士,向空中一掷,说道:“跟踪,再等他24个小时。”
  房东已人到中年,是克莱尔郡的利斯敦瓦纳人,参加的是爱尔兰共和党。他暗地里一心指望德国能赢得这场战争,好使绿宝石岛①获得自由,永远摆脱英国人的压迫。由于得了关节炎,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在这幢古老的房子里转上转下,一个星期收一次房租,同时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房租要是真能达到它本来的市价,他会收到多少租钱。他并不富裕,只拥有两幢房子。除了这一幢,还有一幢小一些的,那是他自己住的地方。他的心情从来就没有好的时候。

  ①绿宝石岛(Emerald Isle):爱尔兰岛的别称。

  他到了二楼,敲了那位老人的房门。这位房客每次见到他都很高兴,也许他无论见到谁都很高兴。他招呼道:“你好,赖利先生,喝杯茶好吗?”
  “今天没空。”
  “啊,那好。”老人把房钱交给了他。“楼下厨房的窗子你已经看到了吧。”
  “没有,我没有进厨房。”
  “是吗?有一块窗玻璃脱落下来了。我用挡光的帘子遮盖住了。不过,风照样能吹进来。”
  “谁把玻璃打碎了?”房东问。
  “玻璃没有碎,只是落在草地上,这事儿可真有点怪。我猜想可能是油灰脱落造成的。你要是能够弄点儿油灰来,我自己就能安装好。”
  这真是个老糊涂,房东心里这么想。他大着嗓门说:“我看你可能没有想到东西被偷吧?”
  老人大吃一惊。“根本就没有往那上面想。”
  “有没有人丢了贵重的东西?”
  “没听谁说过。”
  房东往门口那儿走。“好了,我待会儿下去看看。”
  老人也跟他出了门,还说:“哦,看刚住进来的那个家伙不在楼上,那屋子有两天没动静了。”
  房东用力嗅了嗅,问道:“他一直是自己在房间里烧饭吗?”
  “我哪儿知道呢,赖利先生。”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老人说:“他要是待在屋里,一向是很安静的。”
  “他无论是在烧什么东西,也该停火了。味道太难闻了。”
  房东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开了房门,老人跟着他一道走了进去。
  “哟,哟,哟,”老巡佐一个劲地叫着,“我看,你们这儿死了个人。”他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房间,又问,“帕迪,里面的东西动过没有?”
  “没动过。”房东回答,“我是赖利先生。”
  巡佐未理会他的解释。“不过死的时间不长。我还闻到过比这更难闻的气味。”他一一打量房间里的东西:旧衣柜、矮桌上的手提箱、褪色的方形地毯、老虎窗上污迹斑斑的窗帘以及角落里凌乱的床铺。房间里没有搏斗的迹象。
  他走到床边,只见那年轻人面孔安详,双手握在胸前。“他如果不是这么年轻,我会以为他死于心脏病发作。”里面没有什么空瓶子表明他服安眠药自杀。巡佐从橱顶上拿下一只皮夹子,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一张身份证、一本定量供应簿以及一大叠钞票。“东西都很整齐,没有遭到抢劫。”
  “他只住了个把星期,”房东说,“我对他根本就不怎么了解。他来自北威尔士,在一家工厂上班。”
  巡佐说:“是啊,他身体要真是像看上去那么健壮,他就该去参军。”他把桌上的手提箱打开以后,叫道:“该死的,这是什么玩艺?”
  这时候房东和老人轻轻地走进了卧室。房东说:“这是个电台。”老人同时也在说:“他在流血!”
  “别碰尸体!”巡佐说。
  “有人捅了他的肚子。”老人说得很肯定。
  巡佐很谨慎地提起了死者的一只手,便见到胸前有一小摊干涸了的血迹。“他曾经流过血。”巡住问,“附近哪儿有电话?”
  “顺街往前走过第五家便是。”房东对他说。
  “门锁上,你们离开这儿,等我回来。”
  巡佐离开以后,来到装有电话的那个邻居家。他敲了一下门,一个女人开了门。“早上好,太太,借用你家的电话行吗?”
  “请进。”她说着便带他来到客厅那儿架子上的话机旁。“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叫人激动的事吗?”
  “路那头的一家客店里死了一名房客。”他一边答话,一边在拨电话号码。
  “是谋杀?”她睁大了眼睛问。
  “那要让专家鉴别了。喂,琼斯警长在吗?我是坎特。”他看看那位女人,又说,“我要和我的上司谈话,能不能请你离开这儿到厨房去一下?”
  她走了,感到很失望。
  “喂,警长。死者身上有刀伤,还有手提式发报机。”
  “巡佐,在什么地方?再说一遍。”
  坎特巡佐报出了地址。
  “对了,这正是他们盯梢的那人。巡佐,这类事归MI5管。快把你发现的情况向42号的监视组报告。我马上和他们的头头联系。快去吧。”
  坎特谢了那位女人,走到街对面。他非常激动,因为他作为大都市的警察,工作31年仅仅碰到两次暗杀案子,这一次竟然与间谍活动有了牵连!或许这一回他能晋升巡官呢。
  他敲了敲42号房子的大门,门开了,只见两个男人站在那里。
  巡佐坎特问:“你们是不是MI5的特工?”
  布洛格斯到达时,哈利斯探长也同时到达,他的身份是政治保安处的人。早在伦敦警察厅工作的时候布洛格斯就认识了他。坎特带他们看了尸体。
  大家都默不作声,站了一会,看看死者那安详的、年轻的面孔,看看那淡黄色小胡子。
  哈里斯问:“是什么人?”
  “代号是布朗迪,”布洛格斯回答说,“我们认为,两个星期以前他跳伞潜入境内。我们截获了一份电报,内容是要另一个人与他安排一次接头。我们识别出了那种密码,所以能监视他们的接触。本来我们指望他会引出一个隐居在这儿的间谍,那家伙的危害性可能更大。”
  “这儿发生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哈里斯看了看特工胸口的伤痕。“匕首?”
  “是这样的凶器,干得利索。从肋骨下捅进去,向上直捣心脏。迅速。看看那家伙是怎么进来的好吗?”
  布洛斯特领他们下了楼,到了厨房一看,就见到窗框及草坪上那块完好的玻璃。
  坎特说:“卧室的门锁也被撬过。”
  大家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坎特沏了茶。布洛格斯说:“是在莱斯特广场那儿,我把目标跟丢了以后。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这件事是我给搅乱了。”
  哈里斯说:“不要太苛责自己了。”
  他们都默不作声地喝茶,过了一会,哈里斯说:“你近来怎么样?连警察厅也不去了。”
  “忙得很。”
  “克里斯廷呢,怎么样?”
  “被炸死了。”
  哈里斯睁大了眼睛。“你够惨的。”
  “你的情况还好吧?”
  “弟弟在北非丧生。你见过约翰尼吗?”
  “没有。”
  “还是个孩子哟。喝酒吗?他喝起酒来真是少见。花在酒上面的钱实在太多,喝得连结婚也结不起——事情到了这么个结局,不结婚倒也好。”
  “我看,失去亲人的真是大有人在。”
  “要是你一个人闲着,星期天就到我们那儿去吃饭。”
  “谢谢。我现在连星期天也不得空。”
  哈里斯点点头,说:“是啊。反正想去你就随时去。”
  一位刑侦人员从门口探头进来,对哈里斯说:“现在把那些证据收起来可以吗,长官?”
  哈里斯把目光转向布洛格斯。
  “我的事儿结束了。”布洛格斯说。
  “行,伙计,动手吧。”哈里斯告诉那位刑侦人员。
  布洛格斯说:“假设他摆脱跟踪以后,联系上了那个潜伏间谍,并已为他到这儿来做了安排。潜伏的间谍可能怀疑这是个陷阱——这个假设如果能够成立,那么他为什么越窗而入、为什么撬锁就可以得到解释。”
  “这表明那个家伙诡计多端。”哈里斯说。
  “可能正因为如此,我们根本就抓不到他。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他是进了布朗迪的房间,把他叫醒。他后来弄明白了,并没有什么陷阱,对不对?”
  “正是。”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把布朗迪干掉呢?”
  “可能他们发生了争吵。”
  “但并没有留下搏斗的迹象。”
  哈里斯眉头紧皱,对着空杯子发愣。他说:“或许他意识到:布朗迪当时正受到监视,担心那小子被我们逮捕以后会泄露真相。”
  布洛格斯说:“这又表明那家伙很残忍。”
  “我们之所以根本途不住他,这或许也是一个原因。”
  “快进来,坐下吧。MI6那儿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卡纳里斯已被撤职。”
  布洛格斯进来就坐下了。他问:“这样的消息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坏事。”戈德利曼说。“现在可能是最糟糕的时刻,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能向我说明原委吗?”
  戈德利曼紧紧盯着对方,接着说:“我以为你有必要了解。我们目前有40个双重间谍在向汉堡播送假情报,说盟军计划在法国登陆。”
  布洛格斯吹了声日哨,说道:“我不曾想到过有那么多双重间谍。我以为,双重间谍说我们打算在瑟堡登陆,而真正的登陆地点是加来;或者情况相反。”
  “是那么回事。这些细节问题,我显然不必要知道。他们也的确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整个情况非常危急。我们了解卡纳里斯;我们也知道他受了我们的蒙蔽;我们认为,还可以继续蒙蔽他。而一个上任的新官对于前任的特工人员可能不再信任。还有——我们已经有了他们那边的一些变节分子,如果这些人的变节并没有被暴露,他们就能把德国派往这边的间谍泄露给我们。这也就是德国人对我们的双重间谍产生疑虑的另一个原因。”
  “再者,还有一种泄漏的可能性。实际上,知道这种欺骗手法的大有人在。爱尔兰、加拿大和锡兰那里都有双重间谍。在中东那儿,我们就碰到过这种欺骗。”
  “去年,我们把一个叫埃立克·卡尔的德国人遣送回国,这是个严重错误。后来我们获悉,他是德国反间谍机关的特工——是个货真价实的特工——在被拘留在曼岛的那个时期,他可能知道两个双重间谍,即马特和杰夫,而且还有可能了解第三个,叫泰特。”
  “我们现在如履薄冰。在英国如果有个很出色的德国间谍知道‘坚忍’——就是我们蒙蔽计划的代号,我们的整个战略部署就会有危卵之急。无庸讳言,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我们就会惨败。”
  布洛格斯差点要笑出来,因为他想到了有一个时期,戈德利曼教授根本就不懂得这些字眼的含义。
  教授接着说:“20人委员会已明确表示,希望我们能确保英国领土上没有出色的德国间谍。”
  “在上星期我们还可以这么说。”布洛格斯说。
  “那么现在,我们知道至少有一个。”
  “我们抓到手又让他溜了。”
  “因此我们要重新抓到手。”
  “我心中无数。”布洛格斯心情忧郁地说,“那人在我们境内什么地方活动,我们不知道;他的外貌特征,我们一点情况都不知道。他很狡黠,在发报时,我们用三角测量术也发现不了他位于何方——如果能测出他的方位,我们早就逮住了他。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的代号。从哪儿着手才能抓到他?”
  “还有一些没有解决的案子,从那儿想点办法。”戈德利曼说,“你看,一个间谍势必要犯法。他要伪造文件、要盗窃石油和武器弹药、要逃避检查、要偷入禁区、要拍摄照片,谁识破了他,他就干掉谁。因此,间谍只要在活动,无论活动时间长短,警方一定会发现他们犯罪的迹象。我们把战争以来没有破获的案于的档案找一找,就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案子大部分都没有破获,难道你不知道?”布洛格斯怀疑地说,“那些档案要堆满艾伯特大厅。”
  戈德利曼无可奈何地说:“那么我们把范围缩小在伦敦,从暗杀的案子着手。”
  查阅档案的头一天,他们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档案。是戈德利曼在偶然间发现的,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份档案的重要价值。
  这是一份暗杀案的档案,地点在海格特,时间是1940年,被杀的是一个叫尤纳·加登太太的女人。她的喉管被割,虽然没有遭到强奸,但受到了性骚扰。人们在她房客的卧室发现了她的尸体,她的血液里含有相当多的酒精成分。当时的情况比较明显:她和那位房客幽会,房客提出了她不肯答应的要求,两人便争执不下。凶手杀了她,压抑了自己的性欲。警方一直没有找到那个房客。
  戈德利曼当时正要把这份档案扔向一边,因为间谍不会卷入强奸一类的纠纷之中。但是他一向注重细节,对每一个字都认真过目,因此他发现:不幸的加登太太背部受了伤,喉管上也受了致命的伤,两处都是匕首所致。
  他们俩在老警察厅的档案室里,面对面坐在一张木桌旁。戈德利曼把档案扔给对方,说道:“我认为线索就在这儿。”
  布洛格斯很快看完了档案,说道:“是那把匕首。”
  他们签字以后拿走了档案,不一会儿就走到作战部。两人来到戈德利曼的办公室,见到桌上有一份破译了的电文。他很随意地看看,突然兴奋地把桌子敲得咚咚响,说道:“就是他!”
  布洛格斯看看电文:已接受指示。向威廉致敬。
  “还记得这个家伙吗?”戈德利曼问,“‘针’?”
  “记得,”布洛格斯有点犹豫,“是叫‘针’。但是电文里并没有多少情报呀。”
  “想一想,考虑考虑!一把匕首和一根针很相像。杀害加登太太的凶手、1940年我们跟踪不到的一切信号、与布朗迪接头……这些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有可能。”布洛格斯若有所思。
  “我能列出证据,”戈德利曼说,“我到这儿来的第一天,你给我看了一份有关芬兰的无线电报,这事儿还记得吗?那份电报因受到干扰而中断?”
  “记得。”布洛格斯说着就找那份档案。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出错,那么发电报和暗杀是在同一天……我敢打赌,被害人死的时间正巧就是发报中断的时候。”
  布洛格斯看了看档案上的记号,说道:“正是如此。”
  “线索就在这儿!”
  “那家伙在伦敦的活动时间至少有五年,到现在我们才发现了他,”布洛格斯反思着说,“要想抓到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戈德利曼突然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他无论怎么精明也不会超过我。我要把他牢牢地钉在该死的墙上。”
  布洛格斯突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我的天啦,教授,你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了。”
  戈德利曼反问道:“你可知道,这一年来,你是第一次这么哈哈大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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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4:03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装载供给的小船绕过海呷,在嚓嘎嚓嘎声中驶进了海湾,来到了蓝天下的风暴岛。船上有两个女人:一位是船主的妻子——船主应召人伍,船上的事务就由她管理;另一位是露西的母亲。
  母亲跳下船来。她身穿省料的实用衣装:上身是男式短夹克,下面是没过膝的短裙。露西紧紧拥抱着母亲。
  “妈!真出乎意料啊!”
  “我写信告诉你了。”
  信与别的邮件都在船上。母亲忘记了:风暴岛上每隔两个星期才有一次信函来往。
  “这是外孙吗?都这么大的孩子啦!”
  小乔已快到三岁了,这时感到很害羞,躲在露西的裙子后面。他头发浅黑,活泼可爱,身高超过了这个年龄该有的个头。
  母亲说:“多像他爸爸!”
  “是像。”露西应道。“这里一定冷得厉害——回家去吧。你哪儿来的这条裙子?”
  她们提起零星的东西,沿着斜坡往崖顶上走。母亲一面走一面唠叨:“亲爱的,现在流行的就是这种样式,省布料。但是陆地那里没这么冷,这儿的风多大!我想,箱子就放在码头上不要紧吧——也没人去偷的!简同一个美国士兵订了婚——真是感谢老天爷,是个白人。是一个叫密尔沃基的地方的人。他不吃口香糖,你看不是很好吗?现在我要嫁的女儿只有四个了。你爸在地方军①里当了上尉,这事儿我对你讲过没有?他在公共地段一带巡逻,每天都要巡逻到半夜,就等着德国伞兵。斯蒂芬叔叔的货栈给炸了——真不知他该如何是好,这是打仗还是什么的——”

  ①地方军(Home Guard):指1940-1957年间,英国一支在志愿基础上组织的地方部队。

  “妈,你不要急嘛。你在这儿要待14天,有消息慢慢说嘛。”露西笑哈哈地说。
  她们走到房子这儿。母亲说:“不是挺可爱吗?”进屋以后,她又说,“我看,房子真不错。”
  露西让母亲坐在厨房的桌子旁,一面沏着茶。“你的箱子汤姆会送来的,待会儿他就来吃午饭。”
  “是那个放羊的?”
  “就是。”
  “这么说,戴维干的活儿是他给找的?”
  露西又哈哈一笑,说道:“情况完全相反。我相信,他会亲自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亲爱的,也该来看看你了。我知道,不能指望你跑来跑去不过,四年来一次,不算过分吧?”
  他们听到外面吉普车的响声。不一会儿,戴维自个儿摇着轮椅进了屋。他吻了岳母,向她介绍了汤姆。
  露西说:“汤姆,你替我妈搬箱子,今天招待午饭是应该的。你要的东西她也给你带来了。”
  戴维正在炉子旁暖手。“今天天气又湿又冷,”
  母亲问:“你真的在干牧羊活儿?”
  “羊群数量比三年前翻了一番。”戴维对她说,“这个小岛,我爸从来就没有认真经营过。靠悬崖顶一带,我围了6英里的栅栏,改善了放牧的条件,采用了新式的繁殖方法。现在不仅羊的数量多而且每只羊长的肉都比以前多,出产的羊毛也多。”
  母亲推测地问道:“我猜想那些体力活儿是汤姆在干,而你只是动动嘴吧?”
  戴维哈哈一笑。“妈,我和他是平等的搭档呀。”
  这顿午餐大家吃得很开心。两个男人吃了大量的土豆,母亲夸着小乔,说他吃饭很懂规矩。吃过饭以后,戴维点了一支烟,汤姆在装烟斗。
  母亲说:“我真正想的,是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多生几个外孙啊。”她说得眉开眼笑。
  长时间的沉默。
  “啊,戴维这么处理,我看也非常恰当。”母亲说。
  露西说:“是很恰当。”
  这时候,她们正在悬崖顶一带散步。母亲来访的第三大,风停了下来,天气也很温和,可以出门了。她们带着小乔一道散步。小乔穿着皮外衣,里面是罗纹密针织的毛衣。在一个山坡那儿,她们停下来了,观看着戴维、汤姆和那条狗放羊的情景。露西从母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在思想斗争:对女儿的事是关心一下好呢,还是持谨慎态度。她不想让母亲感到为难。
  她先开口:“他对我没有感情。”
  母亲赶忙看看小乔,避免让他听见。“亲爱的,事情肯定不会像你讲的那么严重。男人有各种各样,他们表示感情的方式也不一——”
  “妈,我们——可能从结婚以后,就一直没有——夫妻之间的生活。”
  “可是……”她指着小乔,似乎不同意露西的说法。
  “那是结婚前一个星期发生的事。”
  “啊,啊,亲爱的,你知道,是不是因为车祸?”
  “是事实,但与你说的不是一回事。这与身体无关,他就是——不肯。”露西在低声抽泣。那被风吹成褐色的双颊上滴滴答答地挂上了眼泪。
  “你同他说过吗?”
  “试过。”
  “可能到时候会——”
  “都差不多四年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丛欧石南,便置身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下。小乔追赶海鸥玩耍去了。母亲说:“有一次,我差点跟你父亲分了手。”
  这话可使露西大为震惊。“什么时候?”
  “是刚刚生下简的时候。那时我们日子还不富裕。你知道,你爸——他还在替他爸干活,当时是经济衰退时期。我正怀着孩子,这是三年中第三次怀孩子。生孩子、节俭持家似乎一直就是我的生活内容,日子过得很单调,而且摆脱不了。那时我还发现他和以前的情人有来往。女的叫布伦达·西蒙兹,你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她去了贝辛斯托克。我突然间问自己:我这么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但是我也找不到理智的解决办法。”
  那些日子在露西的记忆里,只是零零星星,模模糊糊的:爷爷一嘴的白胡子;父亲生得偏高偏瘦;农舍大厨房里,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饭;还有爽朗的笑声,灿烂的阳光,许多牲畜。甚至在那个时候,她也觉得父母的婚姻似乎牢不可破,象征着终生幸福。她问道:“那你怎么不呢?我是说,不分手呢?”
  “呢,那时人们不作兴那么做。不存在什么离婚的事。女人也找不到工作。”
  “现在各行各业都有女人工作。”
  “上一次大战时女人也工作,可是战后就变了,失业的现象是有的。我以为,这次也会如此。你知道,一般说来,男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没有和他分手,还是很高兴的。”其实这不是在问母亲。
  “本来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不该对生活评头论足。但是,我自己不过是勉强在过日子,我认识的女人当中,大多数和我一样。坚贞不渝一向被看做一种牺牲,其实不一定。算了吧,我不想劝你什么。你也不会听我的。真要是听了我的,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准会责怪我。”
  “哟,妈。”露西面带微笑。
  母亲说:“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我觉得一天走这么多的路已经够远的了。”
  一天晚上在厨房里,露西对戴维说:“母亲如果愿意,我想再留她两个星期。”母亲此刻在楼上,一面哄小乔睡觉,一面给他讲故事。
  “你们对我这个人分析解剖,难道两个星期时间还不够吗?”戴维反问道。
  “戴维,别说傻话了。”
  他摇动轮椅到她坐的椅子旁,问她:“你的意思是你们不谈论我?”
  “当然要谈论你,因为你是我丈夫。”
  “你怎么同她说的?”
  “你那么有顾虑干什么?”露西的口气多少有些怨恨,“你干吗那么怕人说你?”
  “该死的,说就说好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任何人也不想让自己的私生活由两个女人说长道短。”
  “我们不议论你的长短。”
  “那说些什么?”
  “瞧你那副敏感的样子!”
  “别回避我的问题。”
  “我说,我想和你分开,她竭力阻拦。”
  他把轮椅拐了个弯,离她而去,说道:“对她说,我的事不用她操心。”
  她对他叫着:“你是当真?”
  他停下来,答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清楚了吗?我能自己料理自己。”
  “我呢?”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可能还要个人。”
  “干什么?”
  “要他爱我。”
  母亲进来了,立刻觉得气氛不对头。她说:“孩子睡得很香,《灰姑娘》①的故事还没有讲到她参加舞会,他就睡着了。我想收拾点东西,不能把什么都留到明天。”说完她又出了门。

  ①灰姑娘(Cinderella):民间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世界各地都有关于这个人物的故事,仅欧洲就有500个以上的文本。基本情节是:一个小女孩受到善炉的后母和异母姐姐以及残暴的父亲的虐待,神灵挽救了她。一个王子爱上了她并和她结婚,改变了她的命运。

  露西问:“戴维,你看这种状况会改变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结婚前那样……那样的感情……我们就不能再有了吗?”
  “假如是那个意思,除非我的双腿再生。”
  “哎呀,天哪,难道你不懂得那对我是无所谓的吗?我只要你爱我。”
  戴维耸了耸肩。“那是你的事。”他说着便摇着轮椅走了。他一走,她就失声痛哭。
  母亲并没有留下来再待两个星期。第一天,露西便送她到了码头。外面大雨如注,她们都穿着雨衣。两个人默默不语,站在那儿等船,凝望着大海,只见雨滴击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水洼。母亲把小乔抱在怀里。
  “你知道事情总是会改变的,只是时间问题,”母亲说,“在结过婚的人看来,四年算不了什么。”
  露西说:“我不知道,但我也不能怎么样。有孩子,又在打仗,还有戴维的身体状况——我怎么能弃他而走呢?”
  渔船靠岸了。露西送母亲上了船,取出了三箱子日杂用品,还有五封信。大海上波涛滚滚。母亲坐在船上的小舱里。她们挥手告别,小船绕过了海岬。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压在露西的心头。
  小乔哭喊着:“我不要外婆走呀!”
  “我也想留她呀。”露西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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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10 14:04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戈德利曼和布洛格斯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这是伦敦的一条商业街道,已经遭到了轰炸的破坏。这两个人看上去很不相称:教授弯腰曲背,样子像只鸟,戴着深度厚片眼镜,叼着烟斗,不顾往哪儿走,只管迈着短促的步子;而走路拖拖沓沓的那位年轻人,白肤金发碧眼,显得意志坚强。他身穿侦探雨衣,头戴奇形怪状的帽子,那样子就像一幅幽默画,只是缺少说明文字。
  戈德利曼说:“我看‘针’是有来头的。”
  “为什么?”
  “就因为有那样的背景,他才能违背上司的命令,而且平安无事。‘向威廉致敬’值得注意,‘威廉’一定是指卡纳里斯。”
  “你认为他们俩有私交?”
  “总有个要人与他相好——说不定是个比卡纳里斯权力更大的人。”
  “我感到这人后面是有背景。”
  “能和大人物有私交的人,通常这种关系早就存在,要么是中学同学,要么是大学同学,要么是在参谋学院里认识的。你看看那儿。”
  他们走到一家宽敞的空荡荡的商店门口,这儿曾经有个玻璃橱窗。现在窗框上钉了个粗糙的牌子,上面手写着:比平常更加敞开。
  布洛格斯哈哈一笑,说道:“我也见过一次,那是在被炸的警察局门口,也有个牌子写着:规矩点,我们的门依然敞开。”
  “这种小玩艺竟成了一种艺术形式。”
  他们继续往前走,布洛格斯说:“‘针’会不会真同某个要人同过学?”
  “待在学校的人总喜欢拍照。肯辛顿——就是战前MI6所在地——的地下室那儿,米德尔顿家里收集了数千张德国军官的照片:有学校合影、有集体用膳的欢乐场面、有游行的场面。有与阿道夫·希特勒握手的场面,还有报上的照片——应有尽有。”
  “我明白你的意思,”布洛格斯说,“也就是说,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么‘针’在德国也会在类似伊顿和桑德赫斯特①一样的学校上过学。我们可能会弄到他的照片。”

  ①伊顿(Eton):英格兰城镇,以有英格兰最大的公学伊顿学院而著名;桑德赫斯寺(Sandhurst):英格兰城镇,附近有著名的皇家军事学院。

  “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众所周知,间谍都怕拍照,但是他们读书时并没有当间谍。在米德尔顿的照片档案里,我们找到的将是一幅‘针’年轻时代的照片。”
  他们绕过一家理发店外面的很大的弹坑,店本身丝毫无损,只是那根传统的红白花纹柱子倒在人行道上的碎瓦砾中。招牌挂在窗户上,写的是:我店修面认真②——敬请光顾并亲身体验。

  ②修面认真(a close shave):双关语,也可解释为“幸免于难”。

  “我们怎么可能把他认出来呢?谁也没见过他是什么模样。”布洛格斯说。
  “不,有人认得他。在海格特那儿加登太太的寄宿店里,有人对他非常了解。”
  那是幢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坐落在鸟瞰伦敦的小山头上。房子以红砖砌成,布洛格斯觉得,它是在表示愤慨,因为希特勒正在毁坏它的城市。这儿地势很高,对收报、发报来说是个很好的地方。“针”的住处想必是在顶楼。布洛格斯疑惑着,在黑暗的1940年那些日子里,他向汉堡究竟发了些什么秘密情报:飞机制造厂和钢铁厂的地图位置?沿海防卫的详细情报?政治舆论?安德森式掩体与沙袋?英国上上下下的士气?还是轰炸效果?“好啊,干得好啊,小子,你终究碰到了克里斯廷·布洛格斯——”他的自言自语被打断了。
  有人开了门,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上身穿着黑夹克,下面穿的是条纹裤。
  “早上好,我是伦敦警察厅的布洛格斯巡官。烦请告诉房主人,我想同他谈谈。”
  布洛格斯看到那人目光中流露出胆怯,就在这时,后面来了个年轻的女人。她说:“请进。”
  铺着花砖的大厅里,散发着光蜡的气味。布洛格斯脱下衣帽,挂在架子上。老人去了屋里以后,那女人引着布洛格斯进了起居室。室内装饰得富丽堂皇,古色古香。送食物用的小车上,陈放着一瓶瓶威士忌、杜松子酒以及雪利酒——这些酒全都没有开过。那女人坐到了一把饰花扶手椅上,交叉着双腿。
  “那位老人为什么怕见警察?”布洛格斯问。
  “我公公是德国犹太人。1935年,他为了逃避希特勒的迫害到这儿来了。1940年,你们把他关在集中营里。他妻子面对这种情况就自杀了。他刚刚获释,从曼岛回来。他有封国王的信,信中对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表示歉意。”
  布洛格斯说:“我们没有集中营。”
  “已经有了,在南非。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反复谈论历史,可是却忽略了现实中的小事。对于令人不快的事实,我们太熟视无睹了。”
  “这没什么。”
  “怎么啦?”
  “1939年,我们不能单独打赢对德国的战争,这是不愉快的事实,我们视而不见——看看产生了什么后果。”
  “我公公正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说起来不像我这么挑剔。我们能为警察厅做些什么?”
  对于刚才的辩论,布洛格斯颇为欣赏,现在很勉强地把话题转到公事上。他说:“关于一桩谋杀案,是四年前在这儿发生的。”
  “时间隔得太长了!”
  “或许能发现一些新的证据。”
  “这件案子我当然知道。先前的房东被一名房客杀死了。房东没有继承人,我丈夫从她的遗嘱执行人那里买下了这幢房子。”
  “我想找一找当时住的其他房客。”
  “好的。”那女人原来的敌对情绪此时已烟消云散。她那聪慧的面孔表明她在竭力回忆。她说:“我们来的时候,有三个房客在谋杀发生以前就住在这儿了:一个退休的海军军官,一个推销员、还有一个来自约克郡的年轻人。那小伙子后来参了军,和我们仍然有书信联系;推销员应召入伍,死于海上,我了解他的情况是因为他的五个妻子中有两个和我们保持了联系;那位海军军官仍住在这儿。”
  “还住在这儿!”真是幸运的事。“请带我见见他。”
  “一定。”她站了起来,“他已经上了年纪了。我带你到他房间去。”
  他们走过铺有地毯的楼梯,上到二楼。她说:“待会儿你跟他谈话,我去找一找在军队的那个小伙子最近寄来的那封信。”她说完就敲了几下门。布洛格斯不无挪揄地想着:我的女房东不至于这样敲我的门。
  室内有人说:“门是开的。”布洛格斯进了门。
  那位军官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用毯子盖着腿。他上身穿的是颜色鲜艳的运动茄克,硬领下系着领带,戴着眼镜。稀疏的头发,灰白的胡子,往日的脸庞可能显得很健康,现在已经很松弛,布满了皱纹。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好像在回忆中过日子——屋里有几幅帆船油画、一个航海用的六分仪、一架望远镜,还有一张他自己的照片,是他年轻时在皇家海军舰艇“温彻斯特号”上拍摄的。
  “你看看那边,”他说话时连头也不回,“你说说看,那个小伙子为什么不去参加海军?”
  布洛格斯走到窗前,只见房子外面的街道旁停着一辆马拉的装面包的车。分发面包时,老马就把头伸到饲料袋里吃食。所谓“小伙子”是个女人,留着金色短发,穿的是男式裤子。她的胸部很有魅力,布洛格斯哈哈一笑,说道:“那是穿着男裤的女人。”
  “天啦,果然是个女的!”军官转过身子,接着说,“你看,这年头真是说不清,女人穿男式裤子!”
  布洛格斯自我介绍以后,说道:“1940年,这儿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我们在重新审查。主要嫌疑犯是个叫亨利·费伯的人。我们相信,当时你也住在这里。”
  “的确是!我能帮什么忙吗?”
  “关于费伯这个人,你还记得多少情况?”
  “印象非常清晰。那伙计个儿很高,浅黑色头发,话不多,但很会说话。衣着一向很寒酸——如果你以貌取人,那你就看错人了。我并不是不喜欢他——如果能进一步打交道我也不介意,只是他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年龄可能和你相仿。”
  布洛格斯忍着没有笑——就因为自己身为侦探,人们总以为他比实际年龄要大。他对此已习以为常了。
  军官接着说:“我可以肯定,案子与他无关。我多少还会看人——没有这点学问还能指挥军舰吗?要说那个人是个性躁狂,那我就是赫尔曼·戈林了①。”

  ①赫尔曼·戈林〔Goering(即Goring),Hermann,1893-19461:纳粹德国元帅,希特勒上台(1933年)后,曾任空军部长、普鲁士总理等职,负责扩充军队、发展秘密警察(盖世太保)等,战后被纽伦堡法庭判处死刑,刑前自杀。以好色闻名。

  布洛格斯突然间把穿长裤的金发女人以及对自己年龄的错误判断这两件事连在了一起,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结论。他说:“你知道,如果警察找你,你始终得记住先要看一看他的证件。”
  军官多少有点吃惊,接着就说:“对,那就看看你的证件。”
  布洛格斯把自己的皮夹子打开,折过来,克里斯廷的照片露了出来。“在这儿。”
  军官看得很认真,然后说:“照片照得真好。”
  布洛格斯叹了口气。这老头儿几乎不明事理了。
  他站起身,说道:“谢谢,我们就谈到这儿。”
  “只要能用得着我,我随时尽力。我现在对英国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实在没用了,连参加地方军都无能为力。”
  “再见。”布洛格斯一声招呼便离开了。
  那位女人在楼下的大厅里,把一封信交给布洛格斯,说道:“那年轻人的通讯地址上是部队的信箱号码,他的名字叫帕金……完全可以找到他。”
  布洛格斯说:“刚才那位军官,你知道,帮不了什么忙。”
  “我也估计他没什么用处。但是,你的访问会使他今天过得很快活。”她说着就开了门。
  布洛格斯一时冲动,竟然提出这么个问题:“和我一起吃晚饭好吗?”
  一道阴影从她的面孔上闪过。她答道:“我丈夫仍然在曼岛上。”
  “抱歉,我本来以为……”
  “没什么,你这是看得起我。”
  “我想要你相信,我们不是盖世太保。”
  “我知道,你们不是那样的人。一个女人孤孤单单的,只有苦难。”
  布洛格斯说:“我妻子也在轰炸中丧生了。”
  “那么你就已亲身感受到,它是怎样激起你的仇恨的。”
  “的确是,”布洛格斯说,“使你产生仇恨。”他往楼下走,那门也随后关了。天已经在下雨……
  那也是在天下雨的时候,布洛格斯很晚才回家。他因为与戈德利曼一起研究一些新材料而耽搁了时间、此刻他往回走得很匆忙,以便到了家里还可以和克里斯廷在一起待半个小时,然后她就要出门开救护车。天黑了下来,空袭已经开始。在夜间开车,克里斯廷所见到的情况实在太可怕了,她连讲都不敢讲。
  布洛格斯为她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和她一起工作的人都夸她,说她要胜过两个男人——她开起车来驾轻就熟,在灯火管制下的伦敦如风驰电掣一般。碰到拐弯,她用两只车轮一绕就过去了。周围是熊熊烈火,她还吹着口哨,有说有笑。大家都说她无所畏惧。其实布洛格斯了解得更清楚,她还是害怕的,只不过不肯表现出来而已。他从早上他起床,而她回来就寝时她的目光中看出了这一点。她任务完成后可以休息几个小时。他明白,她并不是不怕,而是富有勇气。他感到自豪。
  他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雨下得更大了。他把帽子往下拉一拉,把衣领向上挺一挺。走到一家烟草店门口,他进去买了烟,是为克里斯廷买的——她像许多女人一样,最近也开始吸烟。店主人只能卖给他五支,因为货源不足。他把这五支烟放在伍尔沃思牌的胶木香烟盒子里。
  一名警察叫住了他,要查他的身份证,又耽搁了两分钟。一辆救护车从他身旁开过,与克里斯廷开的那辆车很相似,其实那本是水果卡车,征用以后漆成了灰色。
  离家渐渐近了,他心里有点紧张。爆炸声越来越响,他听到了轰隆隆的飞机声。今天晚上,东区再一次遭到轰炸了。他要在莫里斯防空掩体里过夜。又听到一颗大炸弹的响声,离他太近了,他加快了步伐。今晚也只得在防空掩体里吃晚餐了。
  他拐了弯,走到自家住的街道,看到的是许多救护车和消防车。他立即向前跑。
  他走的街道这边,大约在街的中段,落下了一颗炸弹。肯定在他家附近。天啦,不是我们家,不——
  一颗炸弹正好击中了房顶,房子夷为平地。那里围着邻居、消防队员和志愿兵,他拼命往人群处跑,一边叫:“我妻子平安吧?她跑出来了吗?她在里面?”
  一位消防员看着他说:“老兄,里面的人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抢救人员都在瓦砾中查找,有人突然一声大叫:“就在这儿!”不一会儿他又说:“天啦,这是无所畏惧的布洛格斯呀!”
  弗雷德里克一个箭步冲到那人面前,就见到克里斯廷身上压着一块又大又厚的砖墙。看得见她的面孔,她两眼紧闭着。
  那位抢救人员在叫喊:“伙计们,快往上吊,快点!”
  克里斯廷在呻吟,身子微微颤动。
  “她还活着!”布洛格斯叫着,立刻跪了下来,把手伸到那块砖墙边缘要搬动它。
  抢救人员说:“孩子,你动不了。”
  但是断墙被提了起来。
  “哎呀,你会伤了自己呀。”那人说着,急忙弯下腰去帮他抬。
  断墙抬离地面两英尺高,他们就用肩支撑着,克里斯廷所受的重压终于搬走了。帮忙抬的来了第三个,第四个。大家齐心协力抬起了断墙。
  布洛格斯说:“我去把她抱出来。”
  他顺着砖墙的斜面往下爬,把妻子抱在怀里。
  “不得了啊,墙在下滑。”有人在叫喊。
  布洛格斯紧紧抱住克里斯廷,迅速从下面逃脱出来。他一脱险,众人就把断墙扔下,纵身跳开。断墙倒在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砰咚声。布洛格斯突然意识到,断墙正是这样压到了克里斯廷身上;他明白了:她会死去的。
  他抱着妻子,一上救护车,车子立刻就开走了。临终前,她曾睁开过一次眼睛,说道:“没有我,你们也会打赢这一场战争的,小伙子。”
  往事已过了一年多,此刻他从海格特下坡,往伦敦的碗形地带走去。雨水和泪水交织在脸上,他想到间谍曾经寄宿的那幢房子里,那个女人说出了一条伟大的真理:这只能激起你的仇恨。
  在战争期间,孩子长大成人,成人就去参军,参军后得到提拔。像比尔·帕金,曾经在海格特的一家寄宿店住过,当时才18岁,他父亲在斯卡伯勒那里开了个皮革厂,他应该在那儿当学徒;可是就因为战争他到了部队,人们都以为他21岁,他被提拔为中土,此刻正奉命带领他的先遣班穿插过一片又热又干燥的森林,前往一个已经受降的意大利村庄,那儿仍然硝烟弥漫。
  意大利已经投降,但是德国并没有。正是德国在保卫意大利,与英美联军对抗。盟军这时正进军罗马,帕金中士这个先遣班势必要长途跋涉。
  他们越过了森林,到了山顶,匍匐着身子,遥望着山下的村庄。帕金取出了双筒望远镜,叫骂开了:“他娘的,老子怎么就不能喝他妈的一杯茶。”他早就喝酒、抽烟、玩女人,还像所有的士兵一样说话粗鲁。他不再参加祈祷了。
  那些村庄,有的有防守,有的没有。帕金意识到这种防卫战术很明智——因为你不知道哪个村庄没有防卫,因此靠近村庄时不得不提防,一提防就耗费了时间。
  山脚下面几乎没有什么可供隐蔽的东西——只有几处小灌木丛,那个小村庄与山脚相连。有几幢粉白的房子;有一条小河,河上有木桥;还有一个广场,周围的房子更多一些,广场那儿有镇公所,还有一座钟楼。从钟楼到木桥一带一览无遗。如果敌人真的进来,他们就会待在镇公所里。田畴一带,干活的人不多,只有上帝知道那是些什么人。他们可能是地道的农民,也可能是某个党派的:法西斯党人、黑手党人、科西嘉人、游击队、共产党人……甚至也可能是德国人。只有战争打响了才能分辨出他们属于哪一边。
  帕金说:“行动吧,下士。”
  沃特金斯下士回到森林里,消失了五分钟以后又出了森林,沿着一条肮脏的小路往村里走。这时他头戴便帽,用一条邋遢的毯子裹在军装外面。与其说他在走路,不如说他在踉踉跄跄地前行。他肩上扛着一包东西,那里面不外乎是一袋洋葱,要么是死兔之类的东西。他来到村边,钻进一家低矮农舍的阴影中,不见了。
  不一会儿,他又露了面,紧紧靠墙站立着。站在那地方,村子里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他朝山顶那边看去,对他们连连挥手:一次。两次、三次。
  先遣班匆匆下了山坡,进了村。
  “中士,所有的房子里都没有人。”沃特金斯说。
  帕金点点头。这不能说明什么。
  他们越过了村庄里的房子,走到河边。帕金说:“该你露一手了,‘笑面人’,这儿的密西西比河,游过去。”
  二等兵赫德森,绰号叫“笑面人”,他把自己的装备卸下,整整齐齐地堆在那儿。他脱下钢盔、靴子和短上衣,接着溜人了狭窄的小河。他游到很远的对岸,上岸以后就钻进村里的房屋中。这一次大家等他露面的时间比上一次要长,因为他要检查的范围比较大。后来,他从木桥上返回原地,报告说:“要是那里有什么人,那他们一定躲藏起来了。”
  他把装备又重新带上身,先遣班从木桥上走进村庄。他们沿着街道两侧走向广场。忽然一只鸟儿从屋顶上飞起来,帕金吓了一跳。经过那些房子时,他们还踢开过几家大门,里面都空无一人。
  他们停在广场的边缘。帕金朝镇公所那儿示意着问道:“‘笑面人’,那里面去过了吗?”
  “去过,长官。”
  “这么说,这村庄已在我们手里了。”
  “是这样,长官。”
  帕金迈步向前,要穿过广场。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枪声,子弹像冰雹一般在他们周围落下。有人在惨叫。帕金巧妙地躲躲闪闪着跑动。在他前面的沃特金斯痛得大叫一声,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帕金把他抱起来,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咔嚓一响从他的钢盔上滑过。他迅速跑到最近的一幢房子那儿,撞开了门,倒在屋里。
  枪声停息下来,帕金不顾危险地探头朝外看,只见广场上躺着一名伤员,是赫德森。他还在动,又响了一枪,他不动了。帕金在骂:“狗娘养的。”
  沃特金斯一面料理自己的腿,一面也在骂。帕金问道:“子弹还在里面吗?”
  沃特金斯一声大叫:“哎哟!”接着就乐得嘴巴开了花,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举起来说,“没有了。”
  帕金再次探头朝外看。“他们都待在钟楼,里面不会有多大地方,人也不会很多。”
  “可是他们能开枪。”
  “是呀,他们阻挡着我们。”帕金眉头紧皱着问,“带炸药了吗?”
  “带了。”
  “我们要试试。”帕金把沃特金斯的包打开,取出了炸药。“好给我一根导火线,10秒钟引爆。”
  其他的士兵都待在街对面那幢房子里。帕金对他们高声叫喊:“喂!”
  对面的门缝里挤出一张脸,应了声:“中士?”
  “我要外出去投西红柿。我一声叫喊以后,你们就要用火力掩护。”
  “好!”
  帕金点了一支香烟,沃特金斯给他递去炸药包。帕金一声大叫:“开火!”接着他就用烟头把导火线点燃,冲到街道上,抡起臂膀,把炸药包向钟楼猛掷过去。他躬着身子迅速撤回到屋里,班里的士兵已经开了火。一颗子弹击中了一块木板的边缘,碎片溅到了他的下巴。接着,就听到炸药的爆炸声。
  他还没来得及向外看,就听到街对面有人在大声高叫:“炸得好!”
  帕金迈步出门,看见古老的钟楼已经坍塌了。烟尘渐渐朝废墟上降落,楼里的钟还发出了不协调的鸣声。
  沃特金斯说:“你打过板球吧?刚才那一手简直漂亮极了。”
  帕金往广场中间走。把被炸死的人的残肢凑在一起看,似乎有三个德国兵。他说:“这样的钟楼根本就不牢固,我们齐心协力对它打个喷嚏,它也会倒下来。”他走开了。“又是一大,又是一美元。”——这是他听美国兵常说的一句话。
  “中士,无线电的声音。”话务员说。
  帕金回转身,从话务员手里接过话机。“我是帕金中士。”
  “我是罗伯茨上校。中士,从现在起,解除你的职务。”
  “为什么?”帕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已经弄清了他的真实年龄。
  “大人物要你回伦敦。至于原因,你不要问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由你的下士代理。马上回到基地,途中有一辆小车接你。”
  “是,长官。”
  “命令还指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冒生命危险。听明白了吗?”
  帕金咧着嘴在笑,他想到刚才的钟楼,想到了炸药包。他答道:“明白。”
  “好,快出发。你这小子时来运转了。”
  布洛格斯思忖着:人们都称他是孩子,但那是因为人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参军。现在,他毫无疑问已经长大成人。走起路来,他步履矫健,充满信心;看待周围的事物,他目光犀利;在上级面前,他表现得很尊重,但又不拘泥。布洛格斯知道他在年龄问题上说过谎话,但并不是从他的外貌和举止上看出来的,而是因为一旦提到年龄时,他就有点儿小别扭——布洛格斯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他是一个有经验的审讯人员。
  一开始,当帕金听到要他看照片时,他很有兴趣。现在,在米德尔顿先生那灰尘满面的肯辛顿地下室里,他已经待到第三天了,开始时的兴趣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枯燥无味。最使他恼怒的是不准抽烟的规定。
  布洛格斯大概更觉得厌烦,他不得不老坐在一旁,始终盯着帕金。
  有一次,帕金说:“把我从意大利召回来,帮忙破一桩四年前发生的谋杀案,这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案子可以等到战后再办。另外,这些照片上的人大多是德国军官。要是我必须对案子保密的话,你最好对我说。”
  布洛格斯说:“这桩案子是要你保密。”
  帕金又继续看照片。
  照片非常陈旧,大都变黄、褪色了。许多都是从书籍、报纸和杂志上收集的。米德尔顿先生想得很周到,为他提供了一个放大镜。帕金有时候拿起镜子,对着一群人的合影仔细打量一张张小面孔。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布洛格斯就心跳加快,一直到帕金把照片放下拿起另一张时,他才归于平静。
  吃午饭时,他们去了就近的一家小酒店。啤酒很淡,战争时期的啤酒大都如此。但是布洛格斯仍然认为:让帕金这样的小伙子喝两品脱是明智的——要是照他的兴趣,他会咕咚1加仑。
  “费伯先生在个性上属于沉默寡言的一类人,”帕金说,“你不至于相信是他作案吧。应当明白,那位房东太太模样儿还是挺不错的,她自己就有那个意思。现在回头想一想,我当时要是懂得这种事,我自己就可能和她搭上了。不过我那时才——18岁。”
  他俩吃了面包和奶酪,帕金还吃了一打腌洋葱头。回去时,他们在酒店外面停留了一会儿,好让帕金再抽一支香烟。
  帕金说:“听着,那伙计可是个大汉,生得英俊,说话很得体。他穿的衣服很不像样子,骑着自行车,身上也没有钱,所以我们当时没把他当一回事。我看他可能是在巧妙地隐蔽自己。”他抬起眼睛,好像在询问对方。
  布洛格斯说:“有可能。”
  那天下午,帕金找到了费伯的照片,不是一张,而是三张,其中有一张在九年前照的。
  米德尔顿先生有底片。
  1900年5月26日,海因里希·鲁道夫·汉斯·冯·米勒-古德(也就是费伯)出生在西普鲁士一个叫奥尔恩的村庄。父亲在那个地区是个殷实的地主,这个地主之家已相传好几代。父亲在家中是第二个儿子,海因里希也是第二个儿子。排行第二的都是军官。他的母亲是第二帝国一个高级官员的女儿,其父母生下她时就想把她抚养成为贵族的妻子,结果如愿以偿。
  海因里希13岁时进了巴登的卡尔斯鲁厄军校;两年以后,他调到了声望更大的格罗斯-利希特菲尔德军校,它位于柏林附近。两所军校都纪律严明,都用棍棒、冷水澡和粗劣食物来铸造学生的头脑。不过,海因里希学会了讲英语和法语,研究了历史,而且在毕业考试中获得了该校本世纪以来最优秀的成绩。
  在他的学生履历中,另外记载的只有三件事:在一个寒冬,他和学校当局作对,结果夜里溜出校门,步行150英里到了婶婶家;有一次摔跤训练,他把教练的手臂给摔断了;他曾因不服管束而受到过鞭笞。
  1920年,他在韦塞尔城附近的弗雷德立克弗尔德中立区作为见习少尉服役了很短时间;1921年,他在梅茨军校参加了象征性的军官训练;1922年,他受任少尉。
  (“你先前是怎么说的?”戈德利曼问布洛格斯,“在德国类似伊顿和桑德赫斯特一样的学校上过学。”)
  接下来的几年中,他执行公务跑了五六个地方,时间不长,每到一处似乎都是以总参谋部候选人员的身份去的。他继续保持着一个长跑运动员的特色。他不与任何人深交,一直不结婚,也不参加纳粹党。国防部一位中校的女儿怀了孕,他不明不白地受到牵连,因此在晋升中尉时受到拖延,但在1928年还是得到了晋升。在和上级军官的交谈中,他已养成了习惯,仿佛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由于他是一名事业蒸蒸日上的年轻军官,又因为他是普鲁士贵族,因此他那种平等的习惯也获得了谅解而被人们接受。
  20年代末,威廉·卡纳里斯海军上将与海因里希的伯父奥托成了朋友。奥托是他父亲的哥哥,因此他有好几个假期就在伯父家的庄园里度过,地点在奥尔恩。1931年期间,阿道夫·希特勒也是那庄园的客人,不过当时的希特勒还没有当上总理。
  1933年,海因里希晋升为上尉,并且到了柏林,任务不明。查到的他最近期的照片上注的就是那个日期。
  后来,根据公开发表的消息,这个人似乎无影无踪了……
  “后来的情况,我们可以猜想,”珀西瓦尔·戈德利曼说,“他受到德国反间谍机关的训练,在无线电收发报。密码、绘图、盗窃、讹诈、破坏以及暗杀等方面都学有所长。他大约于1937年到了伦敦,有宽裕的时间使他以一种身份隐蔽下来——或许他有两种身份。间谍活动中,他那孤独的秉性得到了进一步的磨炼。战争爆发以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杀人的许可证。”戈德利曼看看桌上的那幅照片,接着说,“这家伙相貌倒挺俊。”
  那是一幅在第10届汉诺威步兵营运动会上5000见米长跑运动队的合影。费伯手捧奖杯站在运动队的中问。他前额很高,平头,长下巴,小嘴巴,蓄着一道很窄的小胡子。
  戈德利曼把照片递给了比尔·帕金,问道:“他的外貌是不是变化很大?”
  “变得老多了,不过这可能是他思想有……包袱。”他若有所思地认真看了看照片,又说,“头发比原来留得长些,但小胡子没有了。”他把照片又推到桌子那一边。“不过,这肯定是他,不会错的。”
  “档案里还有两份东西,所说的两件事都是猜测。”戈德利曼说,“第一,有人说他可能在1933年进了情报机关——一个军官的履历突然不明不白地中止了,人们便做出这种惯常的设想;第二,谣传说,他在斯大林身边,作为被信任的顾问工作过几年,化名是瓦西里·赞可夫,不过这一谣传并没有得到可靠消息证实。”
  “这不可能,”布洛格斯说,“我不信有这种事。”
  戈德利曼耸耸肩,说:“在希特勒执政期间,的确有某个大人物劝告斯大林,要他把军官中的核心人物干掉。”
  布洛格斯连连摇头,换了个话题,问道:“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戈德利曼沉思以后,答道:“首先,我们要把帕金中士调到这儿来,因为据我们所知,真正见过‘针’的人只有他;再说,他了解很多情况,不能冒险把他送到前线,他可能会被俘,受到审讯。其次,把这张照片用最先进的技术冲洗出来,请照片修整师把头发变得浓厚一些,去掉小胡子。然后我们就能把照片向下分发。”
  “要下通缉令?”布洛格斯心存疑虑。
  “不是。现在我们要悄悄进行。要是把照片刊登在报纸上,他准会听到风声,会逃之夭夭。暂时只是把照片分发到各地的警察局。”
  “还有吗?”
  “如果你没有别的意见,我认为就这么办。”
  帕金清清嗓子,叫了声:“长官!”
  “怎么?”
  “我实在是想返回部队。如果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我真不是那种搞行政工作的人。”
  “中士,选择的余地是没有了。战争到了这个阶段,多一个或是少一个意大利村庄无关紧要——而费伯这样的人有可能使我们输掉这场战争。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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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5-7-10 14:05 |只看该作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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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5-7-10 14:44 |只看该作者
支持渣兄,震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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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5-7-10 15:21 |只看该作者
刚听过一部谍战,摩萨德在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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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5-7-10 16:09 |只看该作者
天灭希特勒,没辙,真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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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25-7-10 16:10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忙了一下午,刚有空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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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25-7-10 16:1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果断先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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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25-7-10 16: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渣兄辛苦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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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25-7-10 16: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喜欢渣兄的书摊,送你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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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25-7-10 16:1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喜欢渣兄的书摊,送你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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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25-7-10 17:0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缥缈城主 发表于 2025-7-10 14:44
支持渣兄,震撼一下


谢谢城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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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25-7-10 17:0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佑依 发表于 2025-7-10 15:21
刚听过一部谍战,摩萨德在行动


那也不错,摩萨德风格不同,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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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25-7-10 17:05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茶香墨闲 发表于 2025-7-10 16:09
天灭希特勒,没辙,真没辙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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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25-7-10 17:0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0 16:10
忙了一下午,刚有空跑上来。


性急吃不得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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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25-7-10 17:0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发表于 2025-7-10 16:13
喜欢渣兄的书摊,送你一朵花!


谢谢啦,你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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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25-7-10 17:20 |只看该作者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7-10 17:03
那也不错,摩萨德风格不同,哈哈

哪里不同,那个是第三人称说的,这个不像是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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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25-7-10 19:34 |只看该作者
佑依 发表于 2025-7-10 17:20
哪里不同,那个是第三人称说的,这个不像是第三人称



这个吧,赶脚多数时候都用的上帝视角

有时又切换成主角视角,比如用这个德国资深间谍费伯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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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25-7-10 19:53 |只看该作者
先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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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25-7-10 19:55 |只看该作者
这部出版于冷战时期的作品,表面上遵循着间谍小说的经典程式:代号"针"的德国间谍潜伏英国、盟军反间谍组织的围追堵截、诺曼底登陆前夕的情报争夺战。然而,在扣人心弦的情节之下,福莱特悄然植入了对人性本质、道德相对性和存在孤独的深刻探讨,使《针眼》超越了类型文学的局限,成为一面映照人类普遍困境的多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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