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创驾到 于 2024-7-2 09:58 编辑
情人·长城:玛丽娜与乌雷“哦,我得对你坦白,在遇到你之前,我是有过几段风流韵事的。”玛丽娜望着乌雷,眼睛怯怯的,带着女性特有的害羞的矜持。做为一个史上最伟大的先锋派行为艺术家,此刻的玛丽娜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事实上就在来此之前,她还和另一位著名的行为艺术家内沙·帕利帕维奇同居着,用一种超出友情又不以情人名义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结合的方式生活在一起。 “哦,好吧,这也没什么,因为那是‘之前’,我需要的,是‘之后’。”乌雷微笑着,一边替她处理伤口--在刚刚结束的阿姆斯特丹苹果画廊的行为艺术表演上,玛丽娜很认真的用剃刀在自己的小腹上划了一个五角星。 做为此次行为艺术表演的助手,乌雷在表演之后一直跟随玛丽娜来到了她的酒店,顺便带来了绷带和消毒药水。于是一场对白自然而然地开始从行为艺术本身向爱情过渡了。 “这是场绝对过瘾的表演,你的表现简直棒极了。” “哦,说起来,接到画廊的邀请函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我想,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就当是件生日礼物。” “你的生日是哪天?” 11月30日。玛丽娜告诉他。然后他就睁大了眼,“不可能,你不可能是那天的生日,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有意搭讪,乌雷拿出了一向随身带着的日记本,11月30日那天的内面被他撕掉了,“我每年都会这么做,因为我憎恨这个生日。” “这真是太巧了,”玛丽娜淡淡地回应着,“因为我也憎恨这一天。” 1.“我必须去一趟布拉格” 他们简直有太多相似之处了:除了相关三岁,他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出生于二战,流离颠沛贯穿了他们的整个童年;他们都对血有着天然的恐惧感;也都喜欢孤独和寂寞并试图一个人去化解。甚至小时候他们都向自己的脑袋开过枪:玛丽娜的父亲是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的卫队长,家里经常放着一把左轮枪。很小的时候,她和邻居的小孩子就是用那把枪各自向自己的头上开了一枪,但是枪都没有响,“也许这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玛丽娜一边说一边抬手向书架又射了一枪,这一次枪响了。而乌雷也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只不过他在那次事件中射死的是一只兔子。 最重要的,他们都把行为艺术当做生命,喜欢用肢体的行为表现挣扎、无奈和对生存意义的质疑。因为面对那个糟糕的世界,他们没有别的武器,唯一的子弹,小时候已经射出了枪膛,剩下的只有他们大难不死的身体。 到了必须要分手的时候了,玛丽娜必须要回贝尔格莱德,那里有她的行为艺术家的朋友们和那个叫内沙·帕利帕维奇的男人。乌雷没有送行,只是在火车车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狠狠地吻住她,不仅吻她,还捏住了她的鼻子,直到她拼命地抽取着自己肺中的空气。在氧气耗尽的时候,他松开了她。“这是我们第一个合作的行为艺术:呼吸。承受彼此带给对方的窒息感和拯救感,而实际上我们可能对这样的状态也无能为力。” 玛丽娜带着窒息感回到了内沙的家。但是那曾经让她思如泉涌的房子,现在怎么看都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狱。“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爱。”她每天唯一有兴趣做的就是躺在床上给乌雷拨电话。直到她听说乌雷将会去布拉格做表演的消息,然后她找到一张地图,把贝尔格莱德、阿姆斯特丹和布拉格都画上了圆圈。她发现,如果三点成一线的话,布拉格正好处于两座城市的中心点上。她立即拨通了乌雷的电话。 “我必须去一趟布拉格,我想重温那样的窒息。” 2.“我们只需要四面墙,甚至连屋顶都不需要”他们给新表演命名为《空间关系》:两个人相距20米,向对方快步走去,相遇的时候只是简单的擦肩而过,然后再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只是每次都加快速度并加大撞击的面积和力度。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开始猛烈的撞击着对方的身体,直到玛丽娜被结结实实地撞翻在地。她踉跄着爬起来,努力再尝试一次……这应该不是简单的体现力量的撞击试验,而是在一种暴力美学中保持某种平衡,并希望在两个人的心理和意志之间寻找某种共通之处,试图通过这种交流达成心灵的融合。 每一次身体接触,乌雷都会在她的耳边重复一句,“来我身体里……”那一晚,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当表演结束,她带着他回到了家里。 两天以后,内沙突然回来了,而他本来是要在美国做长达两个月的演出的。三个人尴尬地在一个意外的场合中见面了。内沙不失风度地请乌雷喝了顿酒,然后大醉离去,临走把房门的钥匙小心地摆在了餐桌上。 “我们只需要四面墙,甚至连屋顶都不需要。”每天除了研究下一个行为艺术表演的细节外,乌雷会带着她散步,一起去邻居家偷木头回来点燃自家的壁炉,冬天来了,只靠拥抱无法取暖。玛丽娜怀孕了,但她拒绝让自己成为母亲。“我小时候,我妈拼命的打我,我讨厌所有母亲的角色。”事实上,不要孩子的原因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很难维持。 一年之后,当他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的时候,他们决定卖掉这间房子,“我们可以买一辆车,住在里面,一起去欧洲旅行,继续我们的行为艺术。” 这决定本身就是一次行为艺术:回到最原始最基本的生活状态,四海为家,把自己从烦心的房租和水电费中抽出身来,用最低的生活保障为艺术献身。而且,连家都没有,他们只能成功。 3.呼吸终于有时间完整地丰满他们的第一个作品《呼吸》了:他们把麦克风放在喉咙边上,用纱布堵住了鼻孔,然后面对面跪下来。他们的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乌雷呼出的气体填充到玛丽娜的肺部,然后她再把自己呼出的气体吹到乌雷的肺里,如此循环往复。这样,最初的那点空气在两个人的身体里传来传去的消耗着,很快,他们已经无法从彼此给予的气流中得到氧气。观众们看着面前两个临近崩溃边缘的人把合作变成一场致命的窒息。这次表演持续了十九分钟。 “我想说,这是一次对依赖的不信任:当一个人成为唯一的源泉时,这源泉往往也会致你于死地,但你却无法拒绝,因为你没有第二条路走。它证实了人类依赖的局限性:像音乐一样美妙的事情,最后变成了毒药。”说这话的乌雷应该是个悲观主义者,他甚至对唇齿相依的给予也持怀疑态度,而玛丽娜则相对乐观,“完全融入对方的生活中,甚至愿意死在彼此的给予中,也没什么不好。” 像不像他们爱,和这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平凡的、每个人的爱?男人离了爱还可以活得很好,而女人,爱是全部,明知是深渊,也情愿幸福到粉身碎骨。 他们24小时在一起,研究下一个表演,爱情和工作成为不可分的整合体,他们开始彼此称呼对方“胶水”,“我们不结婚也许是对的,因为这种如胶似漆的生活,比结婚本身更有意义。”他们也都喜欢这样的状态和他们从事的这种让人惊悚的事业:行为艺术需要心灵感应和神智的交流,而行为艺术本身正是对他们默契的测试。 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所有玩行为艺术的同行们都转行了。毕竟行为艺术很难进入市场,也就无法得到足够的经济支持,更多的人将貌似不可理喻的疯狂表演转为建筑设计和雕塑。行为艺术本身就是损耗肢体并试图从夸张的行为动作中探寻思想层面的释放,但这实在是太小众了;这其中更多的是他们受到了大多数人的质疑:道德标准上的行为艺术无法成为大众化的消费形式,从而很难被普通大众接受和理解,更多的人来看行为艺术表演,只为了凑热闹。 1980年10月,他们决定卖掉敞篷车,在欧洲进行最后一次行为艺术表演,然后去一个低碳的原始状态中隐居。和往常一样,相信爱情的“胶水”们这一次还是有意无意地带着爱情色调去诠释人文内涵:乌雷在高达12英尺的墙上走来走去,而玛丽娜在地上踩着他的影子紧紧跟随,这次表演的名字有一点点的冷:《边缘》。 4.“他扇了我一记耳光”他们去了沙漠。这里几乎不需要开销,你只需要忍耐住无边的酷热就行了。玛丽娜无聊到甚至开始给屋子里飞过的每一只苍蝇命名,她开始消失了一切需求,包括对成就和欢呼的需求。 有天晚上,他们打算在沙漠上坐上一夜。有一只鹰一直在头顶盘旋不去,最后它也许是飞累了,停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安静得像一尊雕像。他们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一直盯着那鹰看,他们终于累了,太阳出来之前,他们醒了,鹰还在。乌雷实在忍不住了,拎了一根棍子走过去捅了它一下。它立即就倒下去了,它已经被蚂蚁驻空了。 那一刻玛丽娜突然想哭,“看,它像我的寂寞,像这沙漠带给我的空灵感和虚无。我想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乌雷提议:我们去爬长城吧,我从长城的西边开始,你从东边开始,在中间会合的时候,我们就结婚。 他们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拉赞助。当然了,他们的行为艺术也要继续。他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静坐八小时。“我们试图用对视来读懂对方,这是一种默契的心灵测试。不过我们似乎失败了……”首演七小时之后,乌雷实在受不了这种静止,一个人起身离开了。为了挽救这次失败,玛丽娜决定第二天再加演一场,结果第二天乌雷只坐了四小时,起身之前,气急败坏的乌雷打了她一记耳光,而玛丽娜则咬牙坚持到最后。 乌雷声称对于玛丽娜的独自继续表演他感到一种被打败了的失落感。他感觉她是在羞辱自己:我们本来是一个整体,但没有你,我一样行。 那天晚上,玛丽娜给他写了封信,因为她不想和他说话。“我们的理智希望我们中止。你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们的合作一直是天衣无缝的。而现在的你,专注力下降,热情减退。医生说,从生理结构上,相对于静止来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占据优势。而我们的作品不仅提示了生理构造和耐力上的差别,更让我看到了在精神和抱负上的差距。在这里,我感觉到了我们默契的消失,我隐隐地闻到了情感趋于崩溃的味道……” 5.情人,长城“我们本来是为了在长城上结婚做准备的,但是渐渐的,我失去了感觉。”玛丽娜回忆。那个阶段乌雷的身体出了点问题,他总是抱怨,牢骚,像老人一样絮叨和不耐烦。“整个艺术界都认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绝配,但是现在开始,似乎不是了。这是个讽刺,在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有了这感觉。” 更绝的还在后头。1986年10月,一个名叫朱利安的15岁男孩突然出现,而据他自称,是乌雷的孩子。早在十多年前,乌雷离开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让她一个人抚养孩子,那个女人叫亨利·洛文斯蒂恩。 这是最后一根压死了牛的稻草,从朱利安出现的那一刻起,乌雷的形象彻底的崩塌了。他对她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这行多年的合作,艺术上的默契,让她以为他们之间一直都是水乳交融的,想不到他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我们还有必要去长城上结婚吗?”乌雷问。 “长城是有必要去的,但不是结婚,等我们在人类最伟大的建筑之上相遇的那一刻,我们分手。” 90天。陕西神木县,一段破败的城墙内,两个疲于奔波了太久的人终于抱在一起了,时间是1988年6月27日,一小群人,包括向导的随行摄影师见证了他们做为分手仪式的彼此接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接近,再转身,就是天涯。照片上,乌雷的拥抱像个长辈,而玛丽娜偎在他怀里,小鸟依人的微笑着流泪。 “别哭,我们实现了这么多。”乌雷的语气中甚至有一点点的指责。 “好吧,我们拥抱了十二年的快乐,甚至这一刻,也是快乐的。这是我们最伟大的作品,在最伟大的建筑物上。” 旁边的随行记者有些不识时务。“为什么要和玛丽娜分手呢?她是这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人。” 乌雷更抱紧了怀中的这个女人。“我想,是我没有留住她的魅力,我没那么好。” 人物小传: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46-)南斯拉夫行为艺术家,现代行为艺术的顶尖人物,“身体创作”的开创人。 她以自己的身体做为道具,表达着独特的对过去和现在的具体认识,“冲破了身体的公共领域和个体领域的界限,艺术在生活中,生活变成了艺术,同时也冲破了人的身体的生理和精神潜在界限。她的深层创作目的是通过艺术手段发现一种方法,一种能够使人更自由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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