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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楼主: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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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复制链接]

391
发表于 2016-1-31 16:23 |只看该作者
晴儿 发表于 2016-1-31 16:22
来看看~~~孩她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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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
发表于 2016-1-31 16:2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29 编辑


    “以后在班上可不能再唱外国歌了。”离开时,她说。
  老师走后,他扒下湿裤头朝树枝上甩去,然后在沙滩上一气翻了十几个跟头。
  教导主任常常把老师叫到办公室布置任务。好几次,她去教导主任那里时带着他。后来,一见她去那间办公室,他就跑过去,在门外走来走去,大声唱歌。老师出来后,他看到教导主任冲着她的后背笑。
  天最热那段时间,学校给他们班分配了几个节目,安排音乐老师手把手辅导他们。老师让他在一个表演唱中领舞。他蹲下去,支起一条腿,抱住女同学的腰,把她托放到自个儿的膝盖上,然后由她站在上面做几个动作,亮个相,他再十指交叉,瞅准女同学右脚跟,掌心向上一使劲,把她跃起来,让她在半空中舒展双臂,最后稳稳落在舞台正中央。他呢,再跑回女同学身边,又一次蹲下去,让女同学扶住他的肩头,翘腿造个型,就落幕了。
  让女同学在自个儿膝盖上试着站了两回,他就不干了。“她一个劲放屁。”他对老师说。
  “好吧,你到咱俩的岛上练歌去。”她笑着说。
  “练会我也不上台。”
  十好几个人在他家房前忙乱了三四天,搭了个舞台,就在塑像后面。准备全县汇演。老师也排练了节目,是个双人舞。据说,那男的是她高中同学,外县的,专门请过来给她伴舞。他见过那人两回,长得非常瘦。
  “他怎么可以跳舞呢?”他对奶奶说:“连教导主任都不如!”
  他给奶奶喂了一筷子面条。奶奶不吃,一口都没嚼就唾出来了。
  “唉,没煮透。”他把面回了回锅,把小勺子放进碗里,搅了几下,端给奶奶,让她自己吃。
  “一脊背……”奶奶吃着说着:“……放到炉火旁。”
  “这半袋白面是那个瘦男人扛来的,”他抹去奶奶嘴边的一截面条,大声说:“我们老师打发他送的。”
  “马靴脱了……上炕。”奶奶说。
  “嘿嘿。奶奶你知道的真多。”
  那天夜里,他站在前炕上观看了一场演出,听到过两派的大辩论。尽管是后背,在宽松的草绿色上衣里面,他还是找到老师的腰椎骨了。演出时常被打断,隔三差五就有几个男的,还有女的,从下面跳到舞台上,振臂高呼几声口号。
  当他在人堆里寻找老师的身影时,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
  “商量个事。”老师站在炕下。
  “说嘛。”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把脸凑近窗纸上的破洞,看着外面的热闹。原先在下面观看演出的人,这会儿站在舞台上排成一排,手挽手波浪一样涌动着,台上的演员却不知被挤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看到,本来应该站在自个儿膝盖上做动作的女同学,哭着鼻子让她爸爸领走了。
  “咳儿,咳儿……”她又咳了几声,低声细气说道:“你下来吧。”
  “啥事?你说嘛,我能听见。”
  “你、你到外面去吧……别,还是别出去……外面太乱了。”
  他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炕沿边,问她:“出什么事了?”他跳到地上说,“别怕,有我呢。”穿好鞋把双手叉在腰上,就要出门去。
  “不是,不是啊。”她转身走到门前,撩起竹帘朝外面说:“进来吧。”
  和她一起跳舞的瘦男人低头进来了。她把门关好,摸着他的头顶说:“你到奶奶的后炕上睡去。”
  看着她涂了粉彩的脸,他半天没说话,伸手将她的手从头顶拿下来。
  “去呀!”她拉灭了房里的灯。可是,依然和外面一样亮。
  他躺在奶奶身边,面对面看着奶奶的脸。他用薄被蒙住头,外面高音喇叭的响动实在是太大了。他觉得又要骑到树枝上了。
  “铜鞍银蹬子……”奶奶说。
  他侧身躺着,抽出枕头压住上面的耳朵。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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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发表于 2016-1-31 16:2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34 编辑



    高音喇叭大约唱了四首歌的时间,他听到门上的铁扣响了声。
  “过来。”她在前炕低声叫他。
  他屏住气息没动弹。
  “过来呀!”
  他从薄被里伸出头,朝前炕看了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还有两只拇指翘向天花板的脚尖。她一动不动,黢黑的头发垂在炕沿下面,落在地上,朝他这边蔓衍过来。
  他把薄被裹在身上,抱上枕头,走过去关住门,躺在她身边。
  她把他同薄被一起搂进怀里。他背朝她躺着,伸出手掖了掖身后的被头。还摸到一个地方。他赶紧把手缩回被窝里。
  “鄂尔多斯远吗?”
  “不远,”她说:“唱一首歌的时间就到了。”
  “嗯,我知道那首歌。”
  “明天咱俩到岛上去,”她在他头顶上说:“我想洗澡……”
  还没说完,她就睡着了。
  和第一次看见的情形相比,被他昨天夜里摸过一把的肚子有了些变化。在河心岛,盯着她隆起的肚皮,他想起了那两只小鸟。
  他抬头看了看槐树上的鸟巢,低声叫道:“姐姐。
  “叫老师。”
  “才大几岁嘛。”
  “不能叫姐姐,”她低下头,摸着几乎透明的肚皮说:“你绝对不能叫我姐姐。”
  后来,教导主任和一帮人,把老师摁在石板做的兵乓球台上,剃成光头了。“叫你唱!”教导主任手里攥着一把长头发,笑着说。
  除过剃光头,这帮人还有很多对付人的办法。他见过几次,和电影里坏人整治好人的法子差不到哪儿去。
  第二天,老师就失踪了。
  “我知道她去哪儿了。”他解开面口袋,舀了一小碗白面,对奶奶说。
  “大陵。”奶奶说。
  他把白面原旧倒回去,系好口袋,从地下的筐子里取出三个土豆,刮去皮,往锅里添了一瓢水,放上笼屉,把土豆搁进去,盖好盖,对奶奶说:“我给咱做土豆泥吃吧。”
  上午也不安排课了。
  他以前站在烘炉前看过好多次,基本了解那门手艺的要领。“没啥嘛,主要是面和硬些,还要醒到。”他把奶奶扶到前炕上坐好,对她说:“再就是勤翻动,要不就烤焦了。”
  他先试验了一个,掰下一半尝了一口,把另半个递给奶奶:“嗯,和面时就把盐揉进去,就更好吃了。”
  利用三个下午的时间,他烤了很多个那种干饼子。
  “好吃吗?”他把饼子掰成小块,让奶奶吃:“能咬动吧?”他见奶奶吃起来有些费劲,就把其它碎块泡进稀饭里。“泡软了就不太酥脆了,没有烤香味了嘛。不过,省牙啊奶奶。”
  “伊金霍洛……”奶奶慢慢嚼着那些泡得半软的干饼。  “奶奶,这下我可省心了,足够咱俩吃好些天……”他问奶奶:“你是不是想吃肉了?”
  奶奶眨着昏暗的眼睛,没说话。
  “好办,好办,奶奶,我去山上弄点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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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发表于 2016-1-31 16:3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39 编辑



    他了解山鸡出没的行径。翻过一架山,在后梁,他从书包里取出一块小木板,平放在一个漫坡上,撂了几把土,掩住木板的颜色,又在上面拔弄了几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撮谷子,撒在那上面。板子上有十几根马尾做成的活扣,山鸡腿一伸进去就被套住了,它越挣扎,马尾扣勒得越紧。
  “等着瞧吧,半斤瘦肉立马就到手了,嘿嘿!”他拍了拍手上的黄土,走到远处的崖跟下面,探头观察山鸡们的动静。
  没等那只领头的鸡脚踩进活扣里,十字街那边的高音喇叭却响起了,很多人吵吵嚷嚷。一定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他爬到山头上,看见有人朝这边跑过来,后面跟着一群人。
  “是教导主任!”他赶紧把头缩回去。
  教导主任跑到一个土洞前,朝四周看了看,搂了一蓬蒿草,钻进去后用草把洞口掩住,做了个伪装。
  给老师伴舞的瘦男人,喘着气爬上来,问他见没见那人。他没说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向山坡下面走去。没走几步,他回过头,朝远处那蓬蒿草指了指,就跑下山了。
  他在窗口等到那群人了。教导主任被两个大汉押着,走在最前面。瘦男人打了胜仗一样,喜气洋洋地被人围在中间,活像个英雄,迈着大步走过十字街头。
  “再也张狂不起来了!”看着教导主任跟套住的山鸡差不多,被人提着两只胳膊架起来跑,他转身对奶奶说。
  趁没人的时候,他系上红领巾,跑出去站到塑像正面,举起右手,行了个少先队礼。
  他从车帮上跳下来,走到驾驶室旁,问司机咋不走了。“坏了吧?你俩的技术太差劲了。”他拍了一下嘎斯六九卡车前挡泥板说。  司机的徒弟笑着说:“小兄弟,你没选对方向呀。往南去的车一辆接一辆,跟着学生们走,保管你走遍天下也没人敢要一分钱。”  “早就选好了,我就要去北边。”
  司机说:“那我们就没法帮你了,孩子。他们让我掉头去南面,我不能不听指挥呀。”
  “好吧,我不怪你俩。”他说:“不过,得来个人,帮我把奶奶扶下来。”
  “离你们要去的地方不太远了,”司机徒弟把奶奶扶下车,指着镇子那头的一个大院子说:“那是农机站,你去打听一下,说不定有拖拉机去农场。”
  他背起背包,把书包斜挂在肩上,想了想又摘下,从里面掏出几本书,掂了掂份量,觉得让奶奶背上走问题不会太大,就把那几本书放进自个儿的背包里。
  他牵着奶奶的手,在沙尘飞扬的路上,踩着很多人的脚印,朝农机站那边走去。
  歇了一夜,农机站做饭的女人对他说:“别说去北面的拖拉机了,看起来,三五天内,就连往南去的车也等不来了。”她熬了一锅玉米面糊糊,切了一疙瘩咸菜,放到他和奶奶面前说:“吃吧,别指望了,站里的人早就跑光了,庄稼荒在地里也没人管了。唉,都跟疯了一样。”
  他解开背包,想掏出一个干饼泡在面糊糊里给奶奶吃。看了看那女人的脸色,他还是没取。“不行,我们一定要去。”
  “明眼人也得走一整天呀。”
  “不要紧,我奶的腿脚很利索。”
  “一个傻老婆子能……”
  “奶奶不傻!”
  太阳在东边沙漠探出半个头的时候,在农机站大门口,他拉住另一头,把拐杖的扶手递给奶奶说:“奶奶,我领着你走。”
  朝北面走了好一气,他问奶奶要不要歇一歇。
  “向日葵。”奶奶说。
  “哪里有啊。”
  “向日葵。”奶奶又说。
  “全是沙梁子,”他给奶奶戴上草帽,朝四周望了望:“只有几棵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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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
发表于 2016-1-31 16: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48 编辑


    从东边刮过来一股旋风,盘起一条沙柱,在他俩身边绕了好几圈都不肯离去。他把奶奶的帽沿拉低,遮住她的眼:“快呀,奶奶,我们一起吐口水,就在你左手那边!”
  “全是向日葵啊。”奶奶说。
  他牵着奶奶的手杖,快走了百十米,躲开那股旋风。在一个比较高些的梁子上面,找到一棵红柳。他扶着奶奶坐到荫凉处,然后摘下草帽朝自个儿脸上扇风。
  “奶奶呀,”他站在梁顶一动不动,面向北边,大声说:“奶奶,看到了,我看到了……”
  在他的前方,有很一大片向日葵。
  “啊、啊,奶奶啊……”他扑进奶奶怀里,抱住她的腰,使劲摇起来。
  得知爸爸所在的农场整体迁移,他并没有淌眼泪。留守的解放军副班长,只带了一个兵,给他和奶奶开了一瓶罐头吃了吃。“没味道的很。”他说。
  副班长不允许老百姓在营区过夜。“趁天还没全黑,你俩再赶上几里路吧。”副班长说:“出了营区大门,顺西边那条小路走,快点儿的话,半个钟头就……”
  “那里有顶蒙古包。”小战士抢着说。
  他询问了几件事情,确定从副班长嘴里别想得到一丝半点儿爸爸的消息,才拉起奶奶走出岗哨.
  “有纪律,我们不能向外边泄露‘改造分子’的情况。”副班长板着脸,把一瓶肉罐头塞进他的背包里。
  不过,当他走了十几步,听到背后小战士唱了一句歌后,他就知道,目前,爸爸的情况不会太糟糕。
  他笑了,拉起自个儿的袖管,拭去粘在奶奶眼角的沙粒,拍掉她肩头上的灰尘,牵着手杖,欢实地向西边天空中第一颗微微闪烁的星星奔去。
  那是一段旱芦苇在盐碱地里生长根系的日子。他趴在潮湿的沙土上,可以听到那些根条在地下咝咝抽长的声音。
  在蒙古包不远处的托拉嘎海子,只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他就教会巴根小兄弟学会耍水了。他还偷偷拔了几根蒙古爷爷那匹黑儿马的尾巴毛,领着巴根,潜伏在红柳丛后面,套了两只沙漠百灵鸟,用剥去红皮的柳条,编了个大鸟笼,挂在柴堆顶的白杨杆子上,让奶奶坐在蒙古包外的桑树下面听它们唱歌。不过,骑马是巴根给他教会的。他俩常常趁蒙古爷爷照料羊群的时候,双双骑在马背上,绕着海子跑几圈。
  蒙古爷爷有时也坐在奶奶身旁,面前摆放一些银器,用沙子擦拭浸在饰花里面的油腻。他见奶奶银碗里的奶茶喝光了,就撑着腰站起来,取下架在火堆上的水壶,给奶奶碗里添两勺马奶子,续进砖茶水,再捏一小撮面盐,扶着奶奶的手背晃一晃,等凉了才让奶奶喝。
  “你看,”蒙古爷爷举着一个银饰,眯起眼对准太阳:“那时候打造的饰物多漂亮啊。”
  “呵呵,只要是北面下来的客人,他绝不会在里面兑铅。”奶奶说。
  “是啊,有些银匠专坑我们蒙古人。"
  奶奶拔下头上的银簪子,也举起来。蒙古爷爷扶住奶奶的手,朝太阳的方向挪了挪,看了半天问道:“你也是蒙古人?”蒙古爷爷握住奶奶另一只手,抚摸着戴在她腕子上的手镯,辩认了老半天说,“达尔扈特,我们的守陵人啊!”奶奶笑了:“第三十七代,七百四十年了。”她把银簪子放到蒙古爷爷的手心里。“我不能要啊。”蒙古爷爷说。“拿着吧,等你娶孙媳妇时,准能用得上。”  “这……”“我还有这个,”奶奶晃了晃手上的银镯子说,“看到没有?”
  “看到了,刻着一条苍狼。”蒙古爷爷盘起奶奶散落的头发。
  奶奶宽阔的额头,就像不远处明亮的托拉嘎海子。
  “还有一只,他戴着入土了。”奶奶说。
  “我知道,那上面是只白鹿。”蒙古爷爷把奶奶的头揽进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蒙古爷爷摇了摇奶奶的手,把银簪子别在蒙古袍的胸襟上。
  “唉,他给我留了多少宝贝呀,可惜只剩这两样了。”奶奶靠在蒙古爷爷的膝盖上,垂下头。
  他从柴堆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走进蒙古包,在背包里取出两个干饼,给巴根怀里揣进去一个。“我们去西沙那边玩去。”他拉住巴根的手,在黄沙上踩着俩人的影子,朝那片连绵起伏的新月型沙丘跑去。
  “你咋不上学呢?”
  “乌日娜老师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你们乌老师会唱歌吗?”
  “连我爷爷都会。”巴根停下不走了:“是乌日娜老师,不能叫‘乌’老师。”
  “嗯,晓得啦。”他问巴根:“我们是不是跑得太远了?”。
  “我没来过这里。”巴根拽着他的衣襟说。
  “这么多红柳啊,”他拉着巴根的手说:“里面肯定有很多只兔子。”
  等他俩从红柳林里钻出来时,太阳正好歇在头顶上。
  “我们从哪个方向来的呢?”他问巴根。
  巴根在原地转了几圈,低下头说:“不知道。”
  “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不过没事,我也会唱歌。”他摸了摸怀里的干饼,咽了口口水:“我们吃一个留一个。”
  “我知道哪些地方可能有水。”巴根也咽着口水。
  “低处?”
  “不是,”巴根拉住他的手:“我们得找个高点儿的梁子。”
  “不可能吧?水往低处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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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发表于 2016-1-31 16: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53 编辑



    巴根领着他朝一个沙丘走去。在那上面,巴根指着红柳林里一块空地,说那地方可能会有水。他跟着巴根向那片草地走去。红柳的细枝抽打在脸上很疼,他俩胳膊上也被拉了好多条细长的血印子。在巴根的身后,他从这个蒙古小兄弟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了解到,原来,顺着零乱的黄羊蹄子踩出的踪迹,就可以找到泉水。原来野兽们喝的水人就能饮用。
  他俩顺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个地方去的蹄踪,在那片绿盈盈的草地中间,找到一汪泉水。那股水养活了这片青草,渗进沙子里,又养活了一大片红柳,还有一大片芦苇。“真是了不得啊。”他摘下一朵蒲公英的小黄花,低声说道。
  他掏出干饼掰成两半,把大些的那块给巴根吃。
  “有人来过,一个人,女的。”巴根坐在泉水边,嘴里含着干饼。
  “我也看到脚印了,来过好多回,还有新踩出来的。”
  他俩跟着脚印,拨开那些粘满尘土的枝条,慢慢朝里面寻去。
  在几棵貌盛的红柳丛中间,有一顶很小的蒙古包,牛毛毡门帘搭在顶上,有个人扶着一根木棍,灰头土脸站在那里。巴根在枝条的间隙中,张望了一会儿。
  忽然,巴根像只黄羊一样跃起来,朝蒙古包跑去。
  巴根抱住那人呜呜地哭起来了。
  他走过去,立在一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那女的扶起巴根的头,托着他流鼻涕的下巴问道。
  “好得就跟牛抵角一样。”
  “哦,我想他老人家了。”
  “我的乌日娜老师。”巴根从她怀里抬起头,抹着眼泪给他介绍。
  “乌老师……不,乌日娜老师好。”
  “你好。”她摸着巴根的头问道:“这位同学是……”
  “南边来的,在蒙古包歇歇脚。”巴根从怀里掏出干饼,放到老师手中说:“你吃吧。”
  “好啊,”老师伸出手,含笑对他说:“欢迎你到鄂尔多斯来,欢迎你到我‘家’来。”
  傍晚时分,他和巴根分别把守住红柳比较稀疏的地段。乌日娜老师说她累了,很累很累了。她要洗澡。那晚,他和巴根靠在老师的身上,一起唱了许多许多的歌。
  天还没大亮,他就醒了。
  “我们得走,”他趴在巴根的耳朵边,低声说:“非走不可。”
  “知道。”巴根说:“我早就醒了。”
  “老师不能留你们了。”乌日娜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就起来了。她提着一个行军水壶,挑起门帘走进来:“我给你俩指方向。”
  还没走出红柳林,蒙古爷爷骑着一峰骆驼,立在一片龟裂的盐碱地当中,向他俩招手。
  在新月型沙丘顶上,蒙古爷爷对他说:“乌日娜老师躲在里面的事,不准跟任何人说。”
  他向一旁的敖包走去,站在刻着经文的石堆旁,面朝初升的太阳,缓慢地说:“爷爷,我和巴根在托拉嘎海子边发过誓,我们拜成把兄弟了。”
  巴根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我叫他哥。”
  蒙古爷爷从骆驼背上跳下来,蹲下身子,扶着他俩的肩头,很长时间没说话。
  蒙古爷爷将他们送上驼峰,走到沙丘最高处,朝四周挥了挥手。沙漠里扬起一股又一股灰尘,向四面八方卷去。
  他放心了。音乐老师的情况也不会太糟糕。蒙古爷爷说起过,农场新迁过去的沙漠里,有个很大的草库伦,四周全是他们的牧民。<  他和巴根从很远的地方拣来一大堆石块。蒙古爷爷说越多越好,那样,大雁的羽毛就不会被风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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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7
发表于 2016-1-31 16:5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6:57 编辑



    在托拉嘎海子边,蒙古爷爷给奶奶换了一条蔟新的蒙古袍。巴根说那是爷爷给乌日娜老师准备的,等她结婚时穿。他俩都戴着红领巾,站在树荫下,听不到蒙古爷爷对奶奶说些什么话。奶奶一直在笑,让蒙古爷爷把一条哈达系在脖子上,还在嘴唇上衔了一根羽毛。  等蒙古爷爷把那块薄木板盖上后,他抱着胡杨树杆,把脸贴到粗糙的树皮上,才确定奶奶不能跟他一起回家了。
  蒙古爷爷在奶奶坟头上抓了一把沙子捏在手掌心,从胸襟上取下簪子,把它和黄沙攥在一起使劲搓,直到它在太阳下面发出银色的光辉。
  “过来!”
  他和巴根从树荫里走出来。
  “记住这个地方了吗?”蒙古爷爷指着沙梁顶那堆石头问道。
  “认准了!”他使劲点了一下头。
  “还有你!”
  “记住了!”巴根拉着他的手回答。
  “接着!”蒙古爷爷把银簪子递给他。
  他转身回到胡杨树下,用银簪在树杆上做了个记号。他刻了一道很深的槽子,像一支箭。
  初冬,无定河水裹挟着鄂尔多斯的泥沙,跟着寒冷的北风,在小城岸边水流平缓处歇住脚,冻结成一层能看到蓝天白云的薄冰。他穿着短裤,踩在冰凌上,朝河心岛走过去。他可以直接走到岛上去。河水淹不过他的头顶了。槐树上依旧憩息着一对鸟。它们紧紧靠在一起,将长颈搭在对方的双翅间,一动不动。他站在水里,薄冰载着冬日的光芒,从他项间划过。他双手扒住大石头,一使劲,就跃到岛上了。立在风中,哆索了一下,他跳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子。他舒展双臂,胳肢窝的腋毛就像蒙古爷爷的儿马尾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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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发表于 2016-1-31 16:57 |只看该作者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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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
发表于 2016-1-31 17: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7:24 编辑

《一个夜晚》

    我的日记本被班主任张晓华摔在她的办公室桌子上的时候,我抖了一下身子。张晓华的办公桌上压着一整块的大玻璃,玻璃下面是她和一些人到处游山玩水的拍摄的照片。办公室其它的老师都看着我,窗户外的阳光刺眼的照在我的脸上,我感觉有眼泪要从我凝固的眼睛中流出来,我使劲的憋着气,不让眼泪流下来,只是让泪水在眼眶里面不断的旋转。张晓华的鼻孔微微的张开着,她鼻孔里的鼻毛又长又黑,粗重的呼吸不断的把她嘴唇上茂密的汗毛吹动。
    “你竟然还敢直接把本子交给于彭彭?你以为天下的孩子都像你这样淫荡?”
    张晓华用粗糙的手不断的摔打着我的本子,还不断的翻开又合上它。她身边的老师都斜着眼睛看着张晓华办公桌上的本子。我不用想,于彭彭把我的日记本交给张晓华的时候,这些老师们肯定都看到了我的日记,以及我在日记里面画的那些画。我低着脑袋,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钉子鞋,鞋上面的红色已经因为我的调皮变得有些发暗。
    “这才五年级!五年级!我听你们三四年级的班主任杨光老师说过,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很懂事。没想到你是懂事都懂到男女之事上来了!一会儿你爸爸来,让他看看他儿子究竟在学校天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张晓华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起刚才我哭着求她不要告诉我爸爸,她那时嘴唇翘的很高,眼睛中一幅得意的神色。我现在看见那种得意的神色又回到了她的眼睛里。张晓华我XXX!我在心里大声地骂着张晓华。张晓华不再看我,低头把我的日记本甩到一边,拿起了她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水,然后翻开我们昨天的语文试卷批改起来。张晓华的两鬓有些白,就像是她的脑袋刚刚蹭过面缸一样。我偷偷的用余光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他们竟然也不再瞅着我了,只有一个原来我们的数学老师坐在椅子上冲我摇脑袋。我把眼睛移动一下位置,窗户外的操场上还没有我爸的踪影,操场上都没有班级上体育课,我想起我们班下节课恰恰是体育,那样一来,我们班的其他人就会看见我爸气呼呼的从操场走进张晓华的办公室来。
    我微微的转转身,看着操场,我很希望我爸能赶在我们班上体育课之前赶来。操场边的厕所里走出来一个清洁工,清洁工穿着蓝色的衣服,在厕所门口扔掉一支抽完的烟。操场尽头是低年级的教学楼,低年级的教学楼后面便是学校的大门。操场边上还有一排乒乓球案子,以及两个篮球架。我在那个乒乓球案子上曾经看见过张虎被别人扒过裤子,我想着张虎被扒裤子时的哭腔,嘴角有些上扬。现在我们班在上美术课,我是在上美术课不到五分钟后被班主任张晓华叫到办公室的。现在办公室外的楼道里传来其他班读书的声音,楼道里有阴凉的风吹在我的身上,让我的冷汗多少消失了一些。然后我看着张晓华判卷子,她在判赵赫的卷子,赵赫得了75分。赵赫下面竟然是于彭彭,张晓华拿着红色油笔的胳膊停顿了一下,她瞪着我,大声对我说:“你去墙角站着反省一下!不要站在这里!”
    我嘴唇动了一下,骂人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慢慢的挪到办公室的墙脚,那里的墙上有一个“中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纸贴在上面,我抬头看着上面的一个字。然后,下课铃声就尖锐的响了起来。
     我心脏开始快速的跳动起来。楼道里的下课铃声尖锐的响着,使得楼道此时显得格外的安静。铃声停止后,先是不知道哪个班级的门被“咚”的一声打开,然后,整个楼道就开始喧闹起来。第一个走进办公室的是别的班的问问题的女生,她进来的时候摆出一幅好学生的架势,从我身边走过,弯腰去问一位老师问题。然后是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进入办公室拿张晓华判完的昨天的作业本。他进来时,看了我一眼,但是没有什么表情。我们班的坏小子张之洞走过了办公室,然后又返回,他和身边的几个小喽罗一直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我以前就发现了!哈哈哈哈哈!”
    张之洞穿的校服又脏又大,他身边的小罗也没几个干净的,脖子都和黑车轴一样的乌黑。楼道里他们这些人发出的声音很巨大。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出了办公室。张晓华没有看我,又喝起了茶水。我在楼道里看见的同学越来越多,他们都一个一个的下楼去上体育课了。我没有看见于彭彭,我下午把日记本给她看的时候,她没看几分钟就哭着跑出了教室,然后美术课就开始上了,然后张晓华扶着哭泣的于彭彭回到了教室,把我又给揪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的背,喜欢于彭彭,给她画了点画,写了点东西,竟然会把她弄哭!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去告我的状。以后我再也不会喜欢她了。永远不会。楼道里的学生大多数经过办公室的时候都会看我一眼,他们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误,会站在墙角。我在心里默默地祈求上课的铃声快点的响起来,我实在是受不了在这里被展示一样的站着。我扭过脑袋,想问问张晓华我能不能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可是张晓华看着办公室的门,脸上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我奇怪的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我爸胡子拉碴的走了进来。
    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在张晓华和我爸爸的谈话声中度过。我爸爸来的时候,张晓华假模假势的给我爸爸找了一个座位,还给他倒了一纸杯热水。然后她又假装慈祥的把我从墙角叫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柔软起来。好像她要讽刺我爸似的,把日记本很小心的拿在手上,说:“王野风的作文一直都是我们班最好的。他语文成绩也一直都不错。我们不反对学生课余时间写一些日记啦,短文啦之类的随笔,当然,这要在家长的辅导之下。您看您,是作协的作家,王野风的语文教育问题,您肯定是比我们这些师范的语文老师强很多,但是,您不能只顾着自己写作,就放任王野风胡思乱想。”
    张晓华说我爸是作协的作家的时候,我很注意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反应,他们果然都很钦佩的看着我爸爸。我爸爸也正襟危坐起来,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脚上是棕色的皮鞋,除了胡茬多些,整体形象还是不错的。我爸爸唯唯诺诺的附和了老师几句,张晓华又教训了我爸几句话后,打开了我的日记本。
    “你看看啊,这些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我想亲你’,还有他画的这些两个人接吻的画,都是王野风写得,画的。在今天下午,他把这个本交给我们班一位女生,女生看了就哭了。这才多大的孩子啊?思想就这么复杂?这根家庭教育的缺失有很大的关系!”
    我爸尴尬的干笑着,伸手拿过了我的日记本。我的这个日记本我爸爸看到过,有一次我妈给我收拾屋子,看见了这个带着小锁的日记本,还问过我这个是什么,我爸爸那时也问我这是不是日记,我说是,我妈就把日记给我放进了抽屉。现在我爸开始翻看起我的日记本,上面的内容让我有些胆怯的往后退退。我爸看了几页,转身要抓我,想给我一个耳光或者一脚。我很机灵的飞速向后躲。张晓华这个时候又开始充好人,高声说着不要打孩子,这种教育方式是不对的云云。
    我看着我爸攥在一起的拳头,眼泪再次的冲上了眼眶。我爸哆嗦着手,问我这是不是我写得。这是一句废话。但是我爸质问我时,我想到了今晚我爸一定会打我的,便真的哭了起来。我哭得时候,我爸一直在说你还有脸哭!张晓华这个时候表现得不错,她及时开始了对我爸的教导。她说话的声音我基本上听不到什么了,眼泪在我的眼前形成一道墙壁,我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一片了。我的鼻涕也从鼻孔里面顺着眼泪流下来,张晓华递给我一张卫生纸,我擦了擦鼻涕,又抹了抹眼睛。我听见张晓华对我爸说,一会儿于彭彭的母亲还要过来,她会对于彭彭的母亲好好的解释的,不让于彭彭的母亲把事情闹大。我爸爸很诚恳地感谢张晓华老师,他还询问张晓华老师家的地址,说哪天他会登门道谢的。张晓华老师说不用不用,然后我爸又问张晓华老师有没有时间,晚上他请老师吃晚饭,张晓华老师脸有些红,她说这些事情都是她作为一个班主任的职责,然后,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王野风很聪明,你看他这么小就体会到了很多人没有体会到的东西。关键是我们作为大人,作为长辈,要时刻的把他往好的地方引导。不能不管他,放任自流。王野风这个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思考,只要有好的引导,日后野风一定会是一个人物。”
    我听着张晓华老师对我的评价,以及我爸的叹息,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心中对张晓华老师的厌恶已经消失了,我转而十分的感谢张晓华老师的刚才一番话,因为它让我爸现在看起来气色稍有好转。我爸看着张晓华老师伸出来的手,握了握。张晓华老师一再的告诉我爸,下午得课就先不要让我上了,让我和于彭彭之间远离一个下午,各自都好好的想想,她一会儿一定给于彭彭的妈妈做好工作。我爸也是再三的感谢张晓华老师的认真负责,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面不断的道谢,然后张晓华老师客气的摸着我的脑袋,说:“那就这样。你和爸爸回去,好好的写一个检查,明天给我。”
    我用手抹着脸上的眼泪,点了点脑袋。我爸让我和张晓华老师道别,他的声音很慈祥。我便和张晓华老师说了声再见,走出了办公室的门。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只要和我爸一走出办公室的门口,张晓华这个混蛋肯定会一下子改变自己脸上那幅良师益友的表情,转而换上奸诈小人的丑恶嘴脸,在办公室其他老师的谈论声中,小声地评论我爸和我的缺点,比如我爸下巴上的胡子,比如我爸在和张晓华谈话中不断的用手摸口袋里的香烟盒的动作,比如我和我爸之间的长相有多么类似,种种的八卦类的谈话都会在我和我爸离开办公室后由张晓华这个老狐狸展开。我想象着张晓华谈论我时候的傻X表情,一边慢慢的下着楼梯。
    办公室和我们班都在二楼,我在一楼的楼梯拐角处,看见我爸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他刚才摸了半天的香烟,香烟盒都被我爸摸皱了。我爸低着脑袋,从香烟盒里面拽出一根弯弯曲曲的香烟,叼在了嘴上,然后在裤子口袋里面摸着打火机。我小声地说了一句教学楼里不让吸烟。我爸一边找着打火机一边恶狠狠的瞪着我。我有些害怕我爸突然在楼道里冲我喊叫,我便低下脑袋不敢再出声音了。在教学楼门口我爸找到了他那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操场上我们班的那些人在跑50米,体育老师是一个瘦高的女人,似乎是代课的,原来教体育的王老师好像怀孕了。我们班的人有几个看见了我和我爸,在远处对我们指指点点。我扭着脑袋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代课的体育老师也看着我们,她上课点名的时候肯定发现了我不在队伍中,肯定就有好事的人对体育老师说了我的事情。体育老师穿着紫色的运动服,体形一点也不丰满,也许练体育的都是这样。我爸抽着烟,烟雾随着他一句一句的“唉”声从嘴唇里喷出来。学校甬道两边的花开的很艳丽,看门的老大爷在传达室里面看报纸,我等着我爸去学校门口的车棚子里骑自行车的时候,传达室的老大爷从报纸的上端看了我几眼,不过老大爷没有蔑视我的视线,他到底是一个经历风霜的老人,就是比我们班那些小毛孩懂得礼仪。我爸把黑色的二八式自行车从学校车棚里推了出来,他把烟头扔进学校门口的垃圾桶,对我喊:“上来!”
    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面。我很久没有坐过我爸的自行车后座了,上次坐还是春节的时候,我和我爸去二姑家做客的时候。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腿部自然的分开。我爸骑上了车,我眼前的景物开始后退,我看见学校门口的公园里有一只黄色的猫,在草丛里面不知道追逐着什么。我爸骑车的速度很快,他经过学校边的卖烤串的摊子时,还问了问我吃不吃,我哪里敢说吃,便说不吃。卖烤串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看着我,脸上的皱纹好看的一动不动。我闻到了烤串的香味,但是我没有咽口水。我爸又带着我经过了学校边的小卖部,那个小卖部可以玩游戏机,5块钱半小时,我中午的时候,经常很早就来学校,那时学校根本就没有开门,我和一大堆的孩子都在小卖部里面看着有钱的孩子玩游戏机。我在我爸骑过小卖部的时候,低着脑袋看了一眼里面,小卖部的电视上没有人玩游戏机。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我去小卖部买橡皮,那次我去的很早,学校也是刚刚的开门,小卖部的男人穿着三角裤就来卖东西。我看着小卖部男人裤裆的鼓起,又听见了他问屋里女人橡皮多少钱的声音,想象到了他们也许刚在在做什么苟且之事。
    我爸带着我经过一个一个我熟悉的地方,他甚至还超了一个近道,让我看见了以前去过的电脑房。电脑房关着门,但是里面肯定坐满了玩红色警戒的小混混。我曾经坐在过里面一回,那次我是偷了我家的100块钱去玩的,玩了六个小时,一个小时10块。剩下的40块钱,全部被我买了漫画书。我爸在马路的红灯前停了下来,他等红灯的时候,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他看了看我,然后绿灯就亮了。我爸要对我说的那句话,一直到我们家院子的门前,他一边锁自行车,一边才对我说出口,那句话是:“你去屋里坐好!”
    我自然逃避不了一顿打。我爸这次没有用塑料尺打我屁股,而是直接使用巴掌打我的屁股。我妈那个时候在县城的市场里面卖东西,没有机会回来象征性的拉扯我爸一下,所以这次我爸打得就比较狠一些。我自然也是被打哭了。不哭的话,我爸会打得更狠。我摸着自己被打红的屁股,听着我爸言简意赅的对我的训斥:“以后不要理那个于彭彭!以后不要写日记!以后不要给我看漫画书!以后必须回家就写作业!周末没事不要出去疯跑!我晚上和你妈给你去买学习的书,以后你天天给我在家做题!”
    我爸怒气冲冲的对我说着这些话。我觉得我爸这个时候很爷们。我爸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我的房间,我们家其实就有两个房间,一个是我爸我妈的房间,是一所房子。而我的房间在我爸我妈那所房子的对面,也是一所房子。我的房子里面除了我的小床和几箱破书,以及一张桌子和椅子,就全是我家卖的货物,包括零食、香烟和塑料袋。我坐在我的小床上,看着我爸走时没关上的窗户发了会呆。我爸现在一定在他那间屋子里打开了电视,在看电视。或者他已经躺在了刚才躺着的床上,准备睡觉了。他在晚上才工作。我看了我爸屋子的门,半天没什么动静。我回想一下今天我在学校的点点滴滴,心想我这脸今天是丢大了,但是没办法。我想起被扒过裤子的张虎,想起了在课堂上拉过裤子的李焕,心里逐渐的好了一些,谁没出过洋相啊!我笑着,把我屋的房门关上了。我屋子边上的窗户有很多,又没有帘子,我本想躺在我的小床上看看《阿拉蕾》,缓解一下心情。可是窗户会保护我的一切,我便竖起了英语书,把漫画书放在英语书后面,坐在我的小椅子上认真的看了起来。
    我很喜欢漫画书,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的对面有一个哥哥,他很喜欢劫小孩子的钱,我也被劫过。但是我妈妈和他妈妈认识,所以他劫过我钱后,总是让我去他家玩。这个喜欢劫钱的哥哥是个漫画迷,他家床底下有很多的漫画书。我就曾经趁他不注意偷过他的一本《七龙珠》,可惜后来被他发现了,让他要了回来。现在我屋里的这些漫画书,有些是我二姑家的哥哥的,有些是我偷拿家里的钱买的。我从家里偷拿钱买书这件事,我爸已经知道了很多回,也打了我很多回。可惜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看着阿拉蕾的漫画,心里想着一会儿我妈回来会不会再踢我几脚。我妈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我,她是踢过我的。不过那次我也是过于的大胆和过分了,我那次背着我妈偷偷拿了家里的三百块钱,去游戏厅请了几个班里的小伙伴玩了一天,那次打是应该的。
    我看着漫画书,我爸那屋的门又打开了。他是要去厕所。厕所在院子的另一头,他经过我的屋时,看了我一眼,见我看着英语书,没说什么。一会儿我爸又从我的窗口前走了过去,回了屋子。我转头看看自己的这间屋子,屋子很大,我身后就是一堆果冻和膨化食品。我拿起一包果冻,打开,开始吃了起来。我看了看桌子上的小表,现在才刚刚三点,体育课应该还没下。我们班的那些人,现在一定也有些羡慕我吧。他们每个人还有两节课要上完才会放学呢。我吃着一个果冻,果冻凉凉的,在喉咙里哗啦就滑了下去。我手里捏着果冻的塑料盒,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这种自豪感让我很是舒服。我一想到下午后两节课都是数学来,就更加感到舒服了。我最讨厌的课程就是数学课。数学课上,我不是在本子上画画,就是和同桌肖鹏一起聊天,或者干脆看看漫画书,睡会觉。数学课是我觉得最难熬的一节课,下午竟然连着上两节。本来我也是很烦恼这两节数学课要如何度过,看来我的日记倒是挽救了我于水火之中啊。我想着想着,颇为得意起来。二郎腿也翘上了,果冻也被我的大嘴巴一一的消灭掉了。
    整个下午剩下的时间我就是在这样的得意感觉里度过的。将近下午五点的时候,我爸出门去给我妈收摊了。我爸走的时候,把我锁在了我的屋子里。我倒是没觉得什么,然后我妈和我爸就一起回来了。我爸骑着自行车,我妈骑着小三轮车。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训斥了我几句,她还和我爸一起调侃了我这样小就有早恋倾向的行为。我一边扒拉饭,一边看着电视里面演的猫和老鼠,觉得晚饭是一天之中最为无聊的一顿饭了。吃完饭,我爸抽着烟,和我妈说一会儿他们要去商场给我买学习书籍的事情,我妈揉着腰,显然是已经很疲惫了,但是还是答应了我爸。我有些焦躁,想离开这间屋子去我的小屋里,但是,我还是离不开电视里的动画片,一会儿,北京二还会演十二生肖保护神,我很喜欢看那部动画片。我爸给我妈在床上按摩了一会儿腰,两个人又歇息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便又把我锁在了家里。他们两个人走的时候,说话声很大,渐渐的,说话声远去了。
    他们把院子的绿色铁门也锁上了。肯定是防止有坏人进来,也是防止我晚上出去玩。我以前晚上很喜欢出去玩,我有一个好朋友,就住在我家对面的另一个胡同里面。我晚上写完作业,总是要找他去玩。他家有一个巨大的宝剑,是真的宝剑,很沉的那种宝剑。我家则有蜡烛。我们晚上在我们家附近的小胡同里面到处串,我的朋友拿着宝剑,我点燃我的蜡烛,放在下巴底下,装神弄鬼。碰见走路的人,我就会装成数纸钱的鬼,嘴里说着“一张,两张,三张”,脸上的表情有多扭曲就有多扭曲,大多数都能把来人吓一跳。今晚看来我是无法出去玩了。我想起我今天由于下午后两节课没上,数学作业就不用写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听到数学老师留家庭作业吗。我又有些兴奋。我的游戏机被我爸放在了柜子里,想玩会也是玩不上了。以前我和同学经常趁着我爸睡觉的时候,来到我家玩游戏机。我们玩游戏机都是按照谁玩输了谁下的原则,所以,玩游戏玩得好的就很牛气,也很气人。我有一次和他们嚷了起来,把我爸给吵醒了,游戏机便被我爸锁在了柜子里。我又想起其他课的作业今天应该也是放学之前留,那么,我今晚就什么作业也不用写了。其实我想写作业的话,完全可以给某位同学打个电话的,可是……电视上播放着一则电话游戏的广告,是女人的声音,画面上出现了我熟悉的电脑游戏的画面,说是有红色警戒电话版。我有些跃跃欲试,急忙把电话号码记了下来。我看着记在我手心上的电话号码,心脏怦怦的跳着。玩这个花不花钱啊?广告上说,每月最高收费不超过三十元。也就是说,顶破天才收三十元嘛!如果不顶破天的话,那么也就十几块钱。我这样想着,还是有些害怕,但是没办法,这个夜晚太无聊了。我便兴奋的把电视的声音调小,拿起了电话听筒。我家的电话是红色的,按键上面还铺着一张手绢。手绢上面画着小猫钓鱼的图画,这张手绢还是我幼儿园时擦鼻涕使用的手绢呢。我准备今天趁着我爸妈不在家,好好的用电话过一把电脑游戏的瘾。我觉得我简直是太聪明了,竟然找到了这样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还如此便宜的游戏方式。在这个夜晚,我注定要挨下一次打。我拨电话号码的时候,我家的电话费正准备开始冲破五百元大关。
    我等待着电话接通的时候,想起我和我的朋友晚上各自道别回家时,我经过我家的门洞时总是很害怕,我老是以为门洞里面藏着什么人,随时准备拿出刀子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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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2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7:31 编辑

生活的无聊意义之二

    我没来画室学习画画的技巧之前,我是学习拳击的。当然不是那种专业的拳击训练,而仅仅是玩票性质的体能训练,每天清晨起来去拳击社的所在地进行长时间的跳绳,挥拳和长跑练习,以求让我的身体能够强壮一点。我太瘦弱了。第一次走进拳击社木质的门时,门口迎接我的前辈就先给了我一拳,大声地对我说“你太瘦了!这样可不行!”,我被前辈的一拳打在胸口,猥亵的咳嗽了几声,以证明我的体制虚弱。前辈很热情的给我揉了揉胸口,然后和我勾肩搭背,一边向拳击社内部走去,一边给我讲解起初学拳击的要点来。我听着前辈对我的教导,不断的在前辈的胳膊下点头。前辈的狐臭很像小时候姥姥家被窝的味道,我一边有些熟悉的闻着这种味道,一边看见了拳击社的训练台,两个穿着护具的年轻前辈正在训练台上进行躲闪练习,训练台的四周是体能训练的地点,跑步机上有一个穿着蓝色短裤的瘦子在跑步,对面有三个人正在不断的一边速度很快的跳绳,一边大声地喊叫着“啊!”的声音。稍近一些的地方,几位看起来很魁梧的前辈在沙袋前挥着拳,沙袋在不断的左右摇摆,几位前辈认真严肃的脸上,青筋都是一条一条的鼓起来。
    我十分兴奋。这是一个男子汉的场所,这是一个毅力和汗水的青春之地。搂着我的前辈径直把我带到了一位坐在训练台边的一位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面前,男子的额头很宽,头发稀少,手里的茶杯里一层厚厚的茶碱,在拳击社淡黄色的灯光下,这位中年男人的脸上布满了油光。前辈松开了搂着我的胳膊,很谦卑的向这位坐着的男人掬了一个躬。我便知道,这位男子是拳击社的教练。我马上也很谦卑的掬了一个躬。教练把手上的茶杯放在身边的小柜子上。那个柜子上的黑色已经达到了指甲那么厚,而且柜子的上面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却很干净,没有一个烟头。教练抬起脑袋,眉头皱在一起,他对我身边的前辈说:“原野啊!这是谁?”
    名为原野的前辈立刻站直了身子,他的寸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很有军人的风范。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位军人。原野前辈大声地回答了教练的问题,他告诉了教练,我是来自高中的想学习拳击之道的高中生晋南,请教练收纳。我很紧张,低着脑袋看着教练脚上的白色网球鞋。那双白色网球鞋上有很多污迹,其中最大的一块污迹出现的右鞋尖的部分。那块污迹应该是泥水造成的,昨天晚上刚刚下过雨,外面的土地很湿润也很脏。教练严肃的看着我,我能感受到教练严肃的目光在我的身上盘旋。
    “高中生?你为什么要学习拳击?”
     教练的声音冲我而来,我的小腿肚有些抖。我使劲的站直身体,防止小腿肚的抖动。我使劲的绷紧身子,声带准备开始振动。
    “教练,我是县高中的高中生晋南,身高1米77,体重50公斤,我学习拳击的目的是,锻炼意志,强身健体!”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隆隆作响,最后的余音在我的脑海里被放大了。我身边的前辈依旧直直的站着,呼吸很有力的呼哧呼哧的健康的响着。教练把脚下的网球鞋翘起来,鞋尖的污迹在屋子的黑影里变得更黑了。教练又把柜子上的茶杯拿了起来,但是茶杯里面已经没有茶水了。我身边的原野前辈用胳膊肘小心的碰了碰我,我用余光看见了教练脚底下的一个赤红色的暖瓶,趁教练准备弯下腰去拿暖瓶时,我抢先一步把我的身体向前靠,拿起了暖瓶,暖瓶很重,是普通的铁质暖瓶。我把暖瓶放在手上,一个胳膊那暖瓶,稍稍的有些吃力,我甭紧脸,左手拿下暖瓶的瓶塞,教练看见我的脸因为紧张而显得鲜红,他有些理解的笑了,并且把茶杯拿到了我的暖瓶下,让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倒好茶后,恭敬的把暖瓶塞子塞好,然后慢慢的把暖瓶放到了地上。等待着教练的话语。
    教练喝了一口茶,显然茶水有些烫。教练一边吹着杯子里的茶水,一边对我说着拳击社的每月学费和伙食费是多少,说完后,他挥了挥手,原野前辈对着教练鞠躬,然后便走开了。我还在站着,等待教练的下文。教练吹凉了茶,喝口水。抬头看见我还站在原地。额头的皱纹便聚集在一起了,他大声地冲我喊:“还愣着干什么!明天拿这个月的学费和伙食费来!现在去活动一下,然后跳绳!”
    我激动地冲教练也掬了个躬。然后,我转身,我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这时,原野前辈在我的前方冲我招手。
    我的第一天训练便是长时间的跳绳,回来的时候,教练让我跑回来,不要坐车。我的家距离拳击社不是很远,但是平时坐车来的话,也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我很听话的和原野前辈一起走出了拳击社的木门,原野前辈今天教会了我许多拳击方面的知识,我决定等我来了一周后,请原野前辈喝一回酒。原野前辈和我告别的时候,竟然也是跑步回家的。我看着原野前辈逐渐在黄昏的暧昧之光中消失的背影,也咬紧嘴唇,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和腿,然后开始了目的地是家的奔跑。
    这种奔跑我一直都在坚持,而且这种奔跑的乐趣也是无限的让我留恋。周末的清晨,我离开家,从家门口的公路开始奔跑,一整段路程都很安静,而且没有什么车。清晨刚刚起来准备摆摊的水果店服务员,拉面店的老师傅,以及周末变得很冷清的小学门口,都会一一的让我感到生活的快乐。清晨的空气和阳光也是令人振奋的。黄昏时,从拳击社奔跑回家,路上的人群,远方山间的昏黄的落日,以及脚下落日的余霞,都让人感到明天将是一个无比灿烂的日子。这种奔跑就像是心灵的疗伤,如果前一天或者白天刚刚因为某些事情心情很不舒服,那么,在这样强烈而悠闲的奔跑中,你将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爽快和快乐。就像是春天的那种强烈的生命气息一样,奔跑和拳击都会让人感到生活的意义,以及生命的质量。
    拳击社也逐渐的成为了我周末所有时光的承载处,每到周末,其他的同学不是在家里打电动游戏,就是在外面和女生在公园或者KTV里接吻,只有我似乎很古板的每周末都去拳击社进行基本的体能训练和挥拳练习,我的进步速度并不快,而且教练说我很愚钝,是一个不适合打拳击的人。但是我喜欢锻炼,而且当初我进入拳击社的目的也不是成为一个拳击手,所以教练并没有过多的训斥我的不长进。经过一系列的锻炼,我的双臂肌肉已经初步的有了健壮的形状,小腹的肌肉也能够看出一块一块的了。我感觉自己的肩膀也在随着我的锻炼而变得越来越宽,胸廓似乎也变大了。我有天在跑步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我们学校的小混混朝日,他见到我跑过来,很意外的给我让了道。当时我怀疑他没有认出来跑向他的人是我,如果他看见跑过来的是在学校里默默无闻的我的话,那么他还会不会给我让道了呢?不过我还是以为他是看到了我的,不过我的魁梧让他躲开了我。那天我回家后,神色出奇的好,甚至晚饭还多吃了一碗。爸爸妈妈也很惊奇,都说我确实因为锻炼而变得强壮了。不过爸爸曾经警告过我,不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学习上也要抓紧。我自然不是傻孩子,周末的晚上,我总是会伏案学习到深夜,虽然成绩一直不怎么样,但是勉强说的过去。
    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我哪天无意之间走路撞倒了朝日,他会不会站起来骂我,但是不敢走近我给我一拳呢?我记得班里很喜欢写作文的丸尾曾经对我说过,“晋南,你现在很有男子气概!”我当时听到这样的称赞,心里也是很高兴的。丸尾后来因为一篇他认为写的不怎么样的作文获了奖,我也是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和满足。那天我们还一起喝了酒。甚至于,班里的那些小太妹似的女生,也开始对我说话的时候满面通红了,似乎因为我的强壮,世界就要变化成为适合我的世界了。
    有一天,我练习完拳击社的体能训练,和原野前辈一起去酒馆喝酒。同去的还有原野前辈的女友优子,以及优子的一位女性朋友奈鹿,奈鹿自我介绍的时候,嘴里的虎牙在粉色的嘴唇里忽隐忽现,我能看见粉色嘴唇里肉肉的舌尖在不断的在口腔里面晃动。奈鹿很矮小,但是很可爱。我们喝酒那天,她穿着一件牛仔裙,脚上踩着一双紫色的小皮鞋。我和原野前辈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亲密的朋友,我们熟门熟路的坐在酒馆的靠窗座位上,优子坐在原野前辈的身边,奈鹿便顺理成章的坐在了我的身边,奈鹿距离我有些远,很矜持的低着脑袋。原野对我大声地说着他们大学里的体育比赛的事情,我一边听着,一边扭着脑袋看着奈鹿的粉色嘴唇。我们那天喝了很多的酒,我酒量不高,喝几杯便晕晕乎乎的了。奈鹿也是喝了一杯便不再喝了。我和奈鹿两个人晕晕乎乎的看着原野和他的女朋友两个人狂饮,多少有些无聊。奈鹿轻轻的向我这边靠了靠,酒馆外面的天空已经逐渐被夕阳染成了昏黄的颜色。我听到奈鹿问我的家在哪里,现在在哪所学校上学。我忍住了一个酒嗝,然后一一作了详细的回答。奈鹿和我之间的闲谈便开始了。后来,原野前辈和我说,那天那顿饭,其实就是原野为我准备的,奈鹿是一个好姑娘,原野前辈让我要抓住机会,不要轻易的放弃。我有些感动,冲原野前辈重重的点了点头。
    后来我和奈鹿便经常性的在周末拳击社活动途中一起出来逛街,我有时浑身都是刚刚在拳击社冲过凉的香皂味,奈鹿说那种味道很好闻,总是贴近我的肩膀像只小狗一样嗅来嗅去,让我更加的喜欢奈鹿。在那年的元旦,我还给奈鹿买了一个新年礼物。我在家附近的中餐馆打了一阵工,挣到了一些钱,我在商场里面转来转去,因为我不讲究穿戴,所以本身也不会买什么。售货员肯定认为我这个到处乱转的人是在商场里迷路的农民,最后,我为奈鹿买了一个冬天的画有小兔子的围脖。我在新年的夜晚给奈鹿打了电话,约她到公园来。当奈鹿在公园收到我给她的礼物时,我很明显的看到了她眼睛里闪动的泪花。然后我也感动了一回,因为奈鹿送给了我一件法拉利的赛车服。我记得我只是曾经和她无意间说起过我很想有一件法拉利的赛车服,没想到奈鹿这样的在意。我们在新年的焰火中拥抱,然后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奈鹿和我从此便成为了男女朋友。奈鹿就读于一所女子高中,上学期间是要住宿的,每天能够出来的时间不多。只有周末的时候,她才能和我在一起。而我周末大部分的时间又待在拳击社里锻炼身体,所以我们确定关系后,反而一起的时间变得少了起来。原野前辈总是教导我,拳击社只是锻炼,你懂得了技巧,以后在家锻炼也是一样的。原野前辈对我说完这句话后没几天的时间,他便离开了拳击社。我也在一个夜晚奔跑回家的途中,对自己下了离开拳击社的决定。毕竟,一个人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拳击社里面不出来。我们总要上学,考试,毕业,工作,娶妻生子,然后死去。虽然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很多,有的事情让人烦躁,有的事情让人不安,但是,毕竟人生就是这样的。我们再如何的落魄,生活也是必须要继续下去的。拳击社的锻炼教会我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强壮,更加的让我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丸尾有一次给文学杂志投稿,但是稿子他改了无数遍也是改不到他满意的样子,看着他焦头烂额的神情,我大声地告诉他,稿子写完了就不必去多想,投了就好,如果觉得不甘心,就在下一篇努力达到一次完美!丸尾听我说了这些,很是震惊。他说我比现在班里很多人都要成熟许多。丸尾后来那篇稿子被杂志发表了,但是需要他去杂志社领取稿费,丸尾很紧张,决定放弃稿费不去领了。还是我教育了他,丸尾现在在东京的大学学习中国文学,他很感激我,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他说他毕业了一定要去中国找我。
    这样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的频率并不高,奈鹿现在和我已经分开了,因为我现在在祖国,而奈鹿在日本,她其实在和我一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学习美术的艺术学校学生。而我目前之所以在学习画画,其实有一方面是为了看看美术的底细,一方面是因为我还是很怀念奈鹿的粉色嘴唇和小虎牙。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学习东西都仅仅是学习到了皮毛而已。我并不觉得羞愧,我的水平就仅限于皮毛。奈鹿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会在公园里送给别人法拉利的赛车服,我有时走在大街上,看见背影很想奈鹿的女生,都会有种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自然,我和奈鹿的分开,我是很伤心的。奈鹿也是悲伤至极,她抚摸着我由于不经常锻炼而变得有些瘦弱的胳膊哭泣,我用下巴在她的头发上摩挲。世界在那一时刻变得很安静。我的身体虽然再次的瘦弱起来,但是,毕竟精神是固定的强壮。
    在我离开拳击社的第二天,我竟然还是清晨起来,早饭也不吃,在妈妈的焦急地呼唤声中,推开房门就跑步冲向拳击社。一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想,当我马上就要到了拳击社的门口时,我才想起我已经决定不再去拳击社了。我便转身,吸气,开始往回跑,跑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的教练,他正在往拳击社跑去。他跑的很认真,和我擦肩而过也没有看我一眼。我觉得教练是一个努力的人,我这样想着,便决定不再跑了,走在路上的感觉也不错。路边的景物熟悉的气息笼罩着我,商店的老大爷正在打开大铁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我那天要去学校上课,还要找年级组长写一份关于抽烟的检查,下午还要去学校的乐队演出排练地为丸尾写出的歌捧场,我们的生活令人烦恼,但是总不能一死了之吧。
    我还是很想念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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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3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7:38 编辑

困意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感觉到不断涌来的困意。困意好像是等待登上山顶的队伍,急切而动作迅速,似乎马上就要把我的神经和大脑俘获。我用额头的皱纹顶一顶困意,让它向上一点,不要停留在我的眼睛前面。可是我的胡子刚刚被我刮过,下巴上有些火辣辣的难受。
    李小米坐在远处,她正在房间里面的电脑上玩一个叫做“第二人生”的网络游戏。她的头发是自上而下的卷发,不是天生的,所以头发看起来胭脂气十足。她身上的黑色女式皮茄克看起来也是不伦不类,腿上的铅笔裤子让我不得不有种想抱住她的冲动。我扭头看看床头柜上面的钟表,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整,不是拥抱的时间。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拥抱一下。
    我走近李小米,李小米身上的香水味道呼呼的窜进了我的鼻子里面,让我嗅到了情欲的恶心。李小米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没有转身,只是问我干嘛,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盯着电脑的屏幕,并没有转移视线。我轻轻的弯下自己的腰,从后面抱住了李小米。李小米的腰肢很瘦弱,抱起来的感觉很好,就像是抱一个女人一样的好。李小米用头发在我的脸上扫了一下,右臂还在指挥她手里鼠标的动作。
    我这个时候不得不忧伤起来。我甚至都开始悲哀起来。我觉得在卧室放一台电脑,并且这个电脑能够上网,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卧室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不是和电脑亲密接触的地方。我松开李小米,转身,看着我在墙上贴的摇滚明星海报。今天这样的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离我而去,它现在慢慢的储存在我的后脑勺的某个部分,正在等待被我全部吸收。我不想变成困意本身,我走近卧室的门,李小米在后面发出了猪狗吃食时的声音。我不想再回头看一眼李小米了,她现在正在变成一个电脑旁边的雕塑作品。这样的雕塑作品我以前也拥有过,他们是用水泥雕塑成的,你要知道,水泥是一种建筑材料。这种雕塑需要被雕塑者屏住呼吸,然后让雕塑用的水泥从身上浇灌下来,形成一个雕塑的内核才行。这种雕塑现在在艺术市场上的售价不菲,我就是卖了几件这样的作品,才买到现在居住的这所房子。另外说一下,这所房子坐落在城市的二环边上,地理位置绝对的优越。
    现在我来到了客厅。客厅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它的气场总是适合坐在电视机前的棕红色沙发上睡觉。我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大脑里面的桥梁正在通过困意,困意已经开始变成了我大脑深处的一个旅行者。我站在客厅的里面,客厅的玻璃茶桌上面放着一个烟灰缸,烟灰缸的旁边有一盒我都好久没有抽得香烟。我上次抽烟的时候我都记不住是哪一天了,我只记得那次抽烟是因为在街上和李小米看见了以前的高中同学,她们很美丽。我那时候听着音乐,坐在那个棕红色的沙发上等待着我的肺部扩张,让烟雾替代我的呼吸。困意就像是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根坚硬的拐杖,在我的神经上不断地用它的大头皮鞋下的铁掌和拐杖的硬头使劲的敲击。这位困意先生甚至还戴着一顶鸭舌帽,鸭舌帽子上面写着“K”这个字母,字母是白色的线条缝制的。困意先生的脸上有两撇小胡子,嘴里还叼着一个棕色的烟斗。我不想让困意先生太嚣张,我走近了电视机下面的音响那里。我要寻找到一张重金属或者更猛烈一点的音乐,把困意先生的身躯给震下来。
    我打开音响下面的抽屉,里面铺满了我的音乐收藏。那些收藏大多都是摇滚乐,我随手拿起一张,把塑料的CD盒子打开,将CD放进音响中。</p><p>我坐回棕红色的沙发上,闭上我的眼睛,等待着音乐对我困意展开彻底的轰炸。
    “………………,……………………!……………………!”
    音乐开始了。好像是冲锋枪一样,我兴奋的细胞立刻就把我的困意先生击毙了。我双腿有节奏的弹跳起来,棕红色沙发的皮质表面被我的屁股磨来磨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的大脑里面浮现了演唱会现场的火爆场面,我想站起身子,把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变成这曲音乐的另外一部分。卧室里的李小米没有发出任何抗议的声音,她对游戏的热衷其实没有那么执著。我都能想象出来,她现在肯定是也和我一样,一边随着音乐的节奏而晃动双腿,一边继续注视着电脑的屏幕。我的屋子此刻是一个巨大的音乐释放空间,如果现在有人突然爬过我家的窗口,他会被音乐的声音震下去的。即使是蜘蛛侠也是这样。音乐现在已经完全的遍布了我的四周,粘稠度高的吓人,我随便动一动,呼吸,都会把空气中的音乐搅动起来,让它们重新在空间里面分布。音响的低音炮现在正在咆哮,咚咚咚的声音让人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幻听。我的幻听是以为我现在所在的这栋楼正在逐渐的下沉,我都听到了楼房下沉时的喀喀喀声,而且似乎我的眼角余光还看见了窗口外的风景正在上升。至于李小米出现了什么幻听,我就不知道了,我现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询问她这个问题。
    在上一曲音乐和下一曲音乐中间转换的间隙,我很想跑到李小米的屋子里,亲一亲她。但是我的身体一旦没有了音乐的笼罩,困意竟然还能够马上就把我的身体控制住。好像感冒一样,你知道,感冒分为很多种。最常见的一种感冒症状是:嗓子疼,好像着火后的土地一样的疼。然后是浑身发冷,不是那种能让你哆嗦的冷,只是凉意。最后就是鼻涕和头晕乏力了,头晕乏力的时候,我总是想和病魔对抗,努力的在感冒的时候锻炼身体,可是鼻涕却不断的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这种症状其实又和男性的手淫活动有着一定的联系,好像粗壮的椭圆形正在手中不断的强壮,最后吐血而衰。
    古代的房中术曰:独阳孤阴都是对身体不好的。我多么的想从客厅这个熟悉的地方飞升起来,寺庙里的大和尚得道之后,总会拈花一笑的。李小米在卧室里面无声无息的进行着她的网络游戏,那个游戏就好像一个吸盘,把你牢牢地吸附在电子元件的尖端上,让你成为只有欢乐的单细胞动物。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玩到我一直喜欢玩的星际争霸。如果我现在坐在电脑前,用我的智慧来指挥神族的军队在星际争霸的世界争斗,那么我的困意,肯定会被电脑的辐射杀死。
    下一曲重金属歌曲开始了。
    吉他的SOLO声美妙的在我的耳畔盘旋,我一边微笑着,一边走到放有山楂果汁和桃汁的桌子旁。我听着音响里的巨大咆哮声,选择了山楂果汁倒进了我的兔巴哥陶瓷杯里。酸甜的果汁顺着我的喉咙不断的下滑,果汁冰凉的在我的肠胃里面前进,直达我温暖有力的肠胃。我突然很想运动,很想把阳台的哑铃拿到客厅来锻炼我的手臂肌肉。但是音乐把我的困意压制住了,慵懒便很快的成为了我神经上的强者。困意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在瑟瑟发抖,它身上的衣服被经过的汽车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头发也因为沙尘而脏兮兮的布满了泥土。好像是一个白色的阴影,我的困意现在也想找到一个能够发出音乐的音响,可惜它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次贸然出来闯荡。
    李小米对我说话了,她看着在客厅跳舞的我,用手扶着房门的门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了电脑,便转身看着李小米。李小米的眼睛前面戴着眼睛,是蓝色框子的。李小米的嘴唇开启着,对我说话的声音被音响里的重金属音乐给淹没了。我想知道李小米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便快步走到音响面前,关上了重金属音乐。李小米叹了一口气,眼睛上的眉毛好看的弯曲着,有时候我总是觉得她长的有些像一位演员,不过是只限于那位演员年轻的时候。李小米的红色嘴唇好像红色的宝石一样的发着红色的光,我有股想去厕所闹肚子的冲动,然后李小米走近了我,伸出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我觉得困意现在已经自杀了,因为我的嘴唇感觉到了生活的味道。前面的李小米身上的香味是那么的令人感到熟悉,我的鼻孔扩张了,好像是第一次吃到麦当劳的外地小伙子,我的眼泪在我的眼眶里不断的浮游,我听到了李小米的声音,她的声音好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它们趴在了我的耳畔,在空气中被我呼吸进身体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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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发表于 2016-1-31 17:40 |只看该作者
新港》


    【冬】


    他站在床角,光着身子,小腹下面的那个东西热幽幽地昂起头来,无从躲藏。他做每一个动作,哪怕是向床边挪近一步,它都会随着颤抖。
    性欲。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少年的裸体,以及和这单薄裸体不成比例的勃起的阴茎更能诠释这个词汇呢?
    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那张双人床,床头贴着房间一侧的墙壁。房门正对面的墙上是极宽大的窗户。即使是坐在床边,也可以透过窗口望到很远处那高大建筑的尖尖的穹顶——它凸起在边际不清的棕色的地平线上。下午看不到太阳,灰色的云层凝固在很高的天空中,光线却满满地从窗外进来,使房间里的一切,包括人体,都映出淡淡的光泽。
    少年站在床边,他的手臂垂在两腿前,三角裤从他的右手中掉在地上。他并没有去遮住自己的下身。床上的另一个人体,显得比他长、比他胖、比他更白——尤其是胸脯,虽然它几乎是平的,但轮廓仍然柔软,一边一粒深色的乳头不设防地挺立着,是只有女人才会有的乳头。她的头靠在床头,身体几乎是放平的。她用双肘支在床上,肩头和颈窝连成动人的线条。她身上仅穿着一条肉色的平角裤。她的烫过的卷发凌乱地散开在枕头上。她脸上飞着淡淡的红晕,她望着少年,因为想要做出内敛的表情,笑容反而显得有一丝放荡。
    少年低着头。他捋了捋自己的肉茎,它这天的状态非常好,表皮摸起来光滑得像丝,龟头有一多半露出在包皮外面,很轻易就可以让它从包皮里彻底露出来。它的顶端已经有点湿了,但整个龟头还是干爽光滑的。这时的它既尖挺又富有弹性。
    她伸出一只手,要他靠近她。他很不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她不许他掩住自己的下身,她坐起来,抓着他的双手,任由他的身体自己发生变化。他看到她因为坐起而隆起的小腹以及分开后的大腿,下身就变得更硬了。在她拉他靠近时,有一滴体液顺着颤动的龟头滴下来,拉成了一根透明的长丝。她轻轻握着他的阴茎,将龟头彻底暴露出来,她的脸离他的阴茎那么近,以至于当她的鼻尖不小心碰到了它,她竟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年轻的雄性被激发了,他弓着身子,用一只手去够她的乳头。
    她捏着他的阳物,让自己的嘴唇蹭到它的尖上,她感觉到嘴唇沾上了他的分泌液,她的鼻息变重了。
    他一只手搓着她的乳房,一只手不再企图护着自己的阴茎而是按在她的肩膀上,双手用力,把她重新按躺在床上。少年跪在床上,接下来有些手足无措,他骑跨在她的身上,他和她那陌生的异性的肉体默默地搏斗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她压在身下。两人抱在一起。女人白而丰满的腿颤抖着夹住男孩纤细有力的腰,脚跟蹭到他的屁股上。他的身体散发出干燥的热能,她与他身体接触的地方都冒出汗来,这反而使他们都觉得有一点冷。这种时候不是太冷就是太热。有一点冷、有一点干燥是适宜而可遇不可求的。他的阴茎压在她的小腹上,坚硬极了。
    他亲吻她,亲吻她的脸、额头、眼睛和鼻子。她感到奇痒难耐,却没有笑,表情反而更加严肃。她想用双臂支开他。他就一点点往下亲,从她的脖子、乳房、饱满的腹部、肚脐一直到她的两腿间,最后索性用舌头在舔。他一边舔一边揪她的平角裤,一小撮黑亮的阴毛从小腹下面露了出来。她拦着他,不让他就这样得逞。他便隔着那层柔软的布料抚摩她敏感的器官。她想并紧双腿,可是两腿见的空隙仍然足够容纳进他的一只手。那只手正在那里笨拙而用力地摩挲着,恰好每一下都摸到她最敏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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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发表于 2016-1-31 17:43 |只看该作者
他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这增添了他的自信。他重新把头移到她的上半身。她用力推他,他正用嘴吸住她的乳头不放,把她的一只乳房都揪起来了。
    女人体无奈地扭动着,挣扎着翻过身去,趴在床上。他用两只手从背后向下扒她的内裤,但这只是露出了她的臀沟。他仍把一只手伸到她两腿中间去。这动作很快就迫使她抬起胯,由着男孩那淘气的手把她害羞的内裤脱下来——那上面有一小块地方沾了她湿滑的体液,就像新鲜曲奇中央点的草莓酱。
    现在,少年满眼里都是妇人那雪白的屁股,在那道深深的臀沟的上方,骶骨的两边,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似的小坑。臀部,它总是一个女人身体上最不易老去的部分。他先是抚摩着这无暇的尤物,然后用双手扒开那两瓣臀,他终于看到那条肉缝了,它夹杂在阴毛之中,肉缝往上的地方,那随着臀部肌肉一缩一缩的就是肛门。他用舌头舔上去。她发出了一声惊呼。他的舌头滑过了她的整个臀沟。他舔了又舔,他看到了她近于黑色的阴唇。在她湿滑的阴道口和肛门之间的部分还夹杂着一些细软的可爱的毛。她的肛门皱褶比他想象的要多,它缩得紧紧的,周围皮肤淡淡的褐色与屁股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切都使他感到无比兴奋。
    他抱住她敏感的两肋,把她的身子重新翻过来,他分开她的大腿,去亲那团倒三角形的毛丛。毛丛下面的肉丘胖胖的,他扒开她紧护在那里的手,把自己的鼻子埋在那里面。她好象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大腿上的肌肉痉挛似的抖动,隐秘处弥漫的女人的气息使他为之一震。他的舌头在里面用力地舔吸,很快他的鼻子、嘴唇和下巴都被沾湿了。
    她用双手抱紧他的头,先是沉默着,然后开始发出仿佛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呻吟声。
    她变得越来越兴奋了,她用力向上拽他,他爬上来亲她的口唇,他的嘴巴周围沾满了她的体液,好象吃冰淇淋弄得满嘴都是奶油的小孩一样。她禁不住用手去抹他的嘴巴。
    他趴在她身上,只是滑开了两下,第三下就准确无误地推进去了。她双手扣紧他的肩膀,随着他的进入倒吸了一口气。
    那少年的阴茎,正在她湿润的体内抽动着。她惊讶于他是那么年轻,身上的肌肤比她想象的还富有弹性。她闭上眼,她的脑海里似乎正腾起一波海浪,从远处慢慢向岸上涌来。它们离岸边还相当远,可她知道,它越靠近,浪峰的势头就积蓄得越猛……
    不一会儿,他就要达到高潮。他听见床铺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吱嘎声,下身的触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清晰,可是他深知自己已插在她的体内。占有欲,快感,情爱,母体,啊,啊!他加快了速度,头脑一片空白。而她则早已身处在一个温热而迅猛的旋涡之中无暇顾它,她感觉自己在飞快地旋转,她张着嘴,头向后仰,支在半空里的两只脚的脚趾紧扣着——她知道她无可奈何只能等,只能等!先是他,然后是她,从喉咙里发出急促得不成调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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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发表于 2016-1-31 17:44 |只看该作者
当不顾一切的浪潮退却以后,两个仿佛蒸腾了的人,又慢慢地在空气中沉淀下来,渐渐在床上沉积成为重实的躯体……身下是棉质的被褥,彼此的裸体上都有汗水,而下体那一小块湿滑的部位让人觉得又凉又潮。
    过一会儿,她去了盥洗室,回来就不声不响从床上找到自己的内衣穿起来。她低着头急于把腿套进短裤的样子,使他感到怜惜又好玩。他从床上爬起来,温柔地抚了抚女人的脊背和臀部。
    她只穿好短裤和乳罩,就被男孩拉住了,只好重新在床上坐下来。他俩面对面坐着,彼此望着对方。他俩的赤足碰巧对在了一起,几乎是一样大的。女人的脚似乎还显得更长一些。他们都笑了。她的脚不算好看,但趾甲修得整齐。他想到了什么,低下身想抓住她的脚亲吻。她飞快地躲开了。她知道自己一旦笑起来就再也停不住。
    她和他肩并着肩,重新在床上躺好,她向他的边上靠了靠。两个人都没望着对方,有那么一刻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之后女人侧过身来,把头深深地埋进少年的怀里。他抱住她,抚摸她。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还好么?”他低声问。
    她点点头,“我都受不了了。”他对这回答感到满意。
    “好安静……我觉得好安静,你知道么……”她好象是在对着他的胸脯里面的那个人讲话。
    她紧紧抱着他。他的脊梁正对着窗口。窗外,云层交织成的天幕依然无限遥远,这会儿光线中的暖色已渐消退,只剩下透明的灰。天空也更暗了一些。因为房间里太安静,他们能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
    “饿了吧?”她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不饿。”
    “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她抬起头来,“我给你做几个拿手菜吧。”她说。
    他不说话,望着她,像长辈那样用手拢着她的头发。房间里仿佛弥漫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核桃的甜味,总使人觉得这味道是从茶几上那个铁皮饼干筒里散发出来的。
    “起来,我们一起去买吃的。”她的语气和声音让他感到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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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发表于 2016-1-31 17:45 |只看该作者
当她梳洗穿戴完毕,重新回到卧室里,发现他也已经起床了。他在另一个房间里,穿着套头衫,坐在一张特制的工作台边,那台子上摆满了他的玩具模型。他收集了数量可观的G.I.JOE的塑料模型。他正在组装尚未完工的一套新的建筑。他转过头冲她笑了笑。
    “跟我一起去买吃的吧,”女人站在门口,一边快速地穿好外套,一边对男孩说,“快点,再晚商店就要关门了。”
    “我不要去,你自己去。”他看她一眼,继续拼接他的模型。
    “快,给你买你喜欢吃的。”她弯腰穿鞋。
    “我不饿,我今天晚上要把这个做好。”
    “你老是不陪我。小懒虫!”
    “我前两天都陪你了。”
    “那是你要买自己想吃的东西。下次不陪我就不给你做饭吃,饿着你。”
    他冲她露出讨好的表情,“顺便帮我带两个糖火烧回来吧。”
    “不管。”
    他听见她正在开门,“要糖的!”
    她关上房门。他聆听着,听到她走下楼梯的声音,然后才静下心来开始组装这个建筑的最后部分。这是一个义军的基地。鲜艳的橙色塑料警告牌。白色带方格可以开关的窗户。带防滑格的楼梯。吊轨。金属蓝色的雷达。一个义军的基地,永远是这样鲜艳的色泽。随这套玩具配备的基地工作人员有两名。也都穿着橙色的连裤服。有一个戴眼镜、中分头、留着两撇褐色的胡子,他叫JACK,“虽然没有人公开提到这一点,但他毋庸质疑是这个基地最优秀的地勤人员”——说明书上这样写着。还有一个留着落腮胡子的,ANDRE。他在做内勤人员的同时,也兼着基地职员格斗教练的职务。
    这些义军的对手是个邪恶的组织。他们的阵营的确是弱了一些,他想,过两周他还要进城去买一些新的邪恶阵营的英雄。义军实际上时刻面临着危机,他打开台灯,低下头从基地模型的窗户向外望——那些冒险的经历在他的手中和想象里出现过很多次,但永远都是有惊无险,即使有人战死,在下一场游戏开始时他又能复活。义军的基地永远是橙色、白色或者天蓝色的,而在你的想象中,它们应座落在一个永远碧空万里的海港边。而邪恶组织的基地总是以黑色、深红色或者金属色为基调的,模样怪异。两个基地其实相距不远,隔着一个房间的空间遥遥相望。但是对于它们的主人来说,双方远隔千里。那些刚打开包装的玩偶,崭新的塑料才有的那种可爱的光泽。还有那些邪恶士兵的黑亮亮的新头盔或者特种兵脸上凶悍的油彩,用手指第一次摸上去似乎有一种摸到灰尘的微妙的触觉……那些永无残酷的童话。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活。他在盘算基地的办公室如何分配给自己的那些英雄。那些穿着有肩章的夹克、只在胸口或腰边别着一把银色或金色手枪的特工最适合分享这些办公室。而那些武装到牙齿的特种战士们,他们还是和直升飞机呆在一起好了。他想了想,又因为义军阵营新增加了JACK和ANDRE两个专职的基地成员,感到心满意足。他向窗外望了望。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爆竹声。
    “我能听见鞭炮声,但它们离我们很远很远。”他内心里冒出了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他停了一会儿,他仿佛看见地勤人员如何在一个明媚的下午,身着淡蓝色的衣服,套着橙色救生衣,宁静地眺望着海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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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发表于 2016-1-31 17:45 |只看该作者
楼下的大街上行人寥寥。女人走在公寓外的那条笔直的街道上,已经走出挺远了。她穿着短风衣,双手紧插在兜里。冰凉的风撩起她的发梢,使她感到清醒。她的目光中若有所思,那目光使她重新显得老成了。
    街道两边全是同一样的砖红色的公寓楼。人行道上,隔很远才有一棵树。沿着街道再往前,会路过一个公园,公园外的栅栏下,种着一长排匝密的经过修剪的冬青。透过淡蓝色的铁栏杆,可以看到公园里那淡褐色连成一片的树丛。远处那栋东正教风格的高大建筑,从那片树丛的一个空隙中豁然可见。
    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小女孩从对面漫步过来。男人瘦削黝黑,面无表情。女人穿着和这个季节不相配的黑色高跟鞋。而走在两人之间的小女孩,她戴着缠彩纱的发卡,手里拽着一个气球,粉红色的短袄已经有些脏了。她一只手臂举得高高地被妈妈拉着,紧跟着父母的步伐,而目光一直投向公园里,不知她在看什么。
    这是傍晚前最后的白昼,有几栋建筑的窗口已经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光。在十字路口对面,政府办公楼门前的花坛空地上空荡荡的,非常寂静,而平时那里总是人来人往。她过马路时留神着道路左右。并没有汽车,只有一个人吃力地骑着辆三轮车往这边来。三轮车上装满了一箱箱的瓶装啤酒,它们在行进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声音使街道显得更冷,更空旷也更快乐。
    如果在这里遇到熟人,我该怎么说呢?女人在穿过路口时这样想着,接着她又想到下午的情形,她感到难为情了,她加快了脚步,好象这样可以掩饰笑意。
    在办公楼背面,经过一小片长有芦苇的荒地,再拐个弯,就是通向副食店的小路了。这儿的空气里能闻到一股扑鼻的熟食味道。离副食店不远有一个带玻璃阁窗口的铺子,门口的大油锅里翻滚着就要炸熟的肉丸子,香气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伙计守在锅边,已经有三四个顾客在那里排队了。
    她也被这热腾腾的香气吸引了,她走到那铺子边就停住了。这里是多么温暖啊,油锅四散出的热气扑在身上,浸透衣襟,使人感到舒服极了。她看到那个伙计脑门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他用罩奁把丸子从油锅捞出来,控一控,然后倒在一边的铁丝筐里。她耐心地等在那几个顾客后面。
    当她提着装满热丸子的纸袋向副食店走去时,那种新鲜的热气仍顺着她的手向上蔓延,这时她觉出自己也饿了。副食店里仍旧灯火通明,她推开了副食店的弹簧门。冷空气随她一起涌进店里。有时,冬天的风会发出和海潮同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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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发表于 2016-1-31 17:50 |只看该作者
【夏】

    外面不时刮起的季风把窗户吹得吱扭作响。这声音最终使她醒了。房间里很阴凉,可她躺在床上,身上还是出了汗。女孩睁开双眼,在床上翻了个身,躺着的身体看起来更显单薄。
    她的眼睛很大,瞳人又黑,这反而使她的目光中呈现出一片虚无,她盯着窗口的方向,眨了眨眼。窗台上摆着一个坏了的保温杯,一小瓶花露水和一筒海鸥牌洗头膏(它总是能散发出淡蓝色的味道)。洪大的风起声能听得很清晰。风很大,但是窗户很结实,腻子把玻璃牢牢固定在木制窗框上,不用担心玻璃会被损坏。窗框被漆成了绿色的,而腻子是土黄色的。过长时间不受打扰的睡眠,使她感到体内积存已久的疲倦被释放出来。她感到头疼,而这头疼却让她觉得舒服,正如那窗户的响声反而使人感到沉静。这样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孩想。
    在她醒后不久,刚出的那层薄汗就从身体上消散了。她反复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从床上坐起身来,这床对她来说有点硬。她穿着一件松垮的大背心,有些过短了的睡裤下露出她的一截小腿,两只薄软而苍白的脚丫正在寻找并试图套进拖鞋里去。她凌乱的短发看起来非常黑,她过去常常漂染头发。她低头的时候耳边的头发就垂下来,发梢挡出她的两颊。
    她平静地坐在床沿上,用手指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去。她慢慢端起摆在床头柜上的大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水里有淡淡的咸味。她站起来走到窗口旁,从书桌上拿起那面带不锈钢支架的圆镜子,举在面前审视自己。她依然年轻、脸部的线条仍然俊俏,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她把镜子重新摆回到桌子上,又拿起台钟看了一眼——因为昨晚忘记拧发条,台钟已经停了下来,指针停在五点三十五分的位置。
    她推开屋门,来到外面。蓝天和公路上所反射出的光线,使她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虽然她站在凉棚下,还是皱起眉头来。风弄乱了她的头发。她用一只手搭在眼帘上,向远处望了望。这条公路沿着平缓弯曲的海岸线延伸到远方,这会儿路面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也没有自行车和汽车。她不晓得是渔船还是拖拉机的马达声从她看不到的地方时远时近地传过来。她猜测这会儿应该已经是正午了。公路另一边的平静的海面上,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波光泛滥的绿色。
    这栋房子建在海滩公路的道边。房屋门口上用木棍和竹竿搭了一个简易的凉棚,一些藤蔓植物缠绕着它们生长,一直覆盖到凉棚顶上。阳光透过这些植物枝叶的空隙在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女孩进到屋后的厨房里。她拧开液化器罐的阀门,划着一根火柴点燃炉灶,烧上一小锅水,然后洗净了一根黄瓜,在案板上用刀慢慢把它切成很薄的片。她把扣在盘子里的两张馅饼放在平锅上用小火烤。她站在一边静静等着,等饼渐渐烤热了,就用铲子小心地把饼翻过另一面烤,这时那种面粉加热后的味道散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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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
发表于 2016-1-31 17:51 |只看该作者
    锅里的水沸腾了,她把切好的黄瓜片和作料放进锅里,然后又打进一个鸡蛋。她用汤勺在锅里搅了搅,把鸡蛋搅散开。蛋花在滚开的热水中翻滚,黄瓜的香味很快飘出来。她又取了一些虾米皮丢在汤里,再撒上味精和盐。好了,现在汤里还需要淋一点点香油。她蹲下来打开餐橱找香油。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并不熟练,但却很认真。她用勺子尝了尝汤,又加了点盐,然后关掉灶火。
    她从餐橱里拿出碗,给自己盛了一碗鸡蛋黄瓜汤,蛋花打得难看,可这并不影响汤的味道。然后她把小火烤着的馅饼又翻一次个,这时饼已经热透了,也变软了,有一点薄油渗出来在平锅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让人感觉到饿。她用筷子夹出一张馅饼盛在碟子里,然后坐在灶台一旁的小桌边,慢慢吃起来。
    馅饼仍有新鲜韭菜的香味,爽口,一点也不腻,饼心儿里热透了,第一口咬下去就很香。她低着头,慢慢地咀嚼着。她一边吃,一边看着搪瓷碟子上印的边际模糊的花朵。她吃了多半块馅饼就停住了,她用手指抹了一下嘴角,然后拿起汤匙,把碗里的汤一点点喝净。
    她又盛了些汤,端着碗走到厨房的纱门边。
    外面,阳光把砖墙和凉棚边的地面切割成了几个明暗不同的部分,让人舒服的,暖洋洋的,明亮的锐角或者钝角。
    透过纱门,午后的空气闻起来很清澄,而在阳光直接照射到的地方,那清澄又仿佛带着一点焦糊的香味儿。
    好久没有尝过这么新鲜的黄瓜了,她用勺子把汤里面的黄瓜片捞起来吃。她把碗举起来到嘴边,停了一会儿才喝下第一口汤。碗底的一只小虾皮在汤里游荡。
    汤。
    大海。
    飞行器。
    青色丝瓜。
    半埋在沙滩里被潮水冲没的旧电视显像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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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发表于 2016-1-31 17:51 |只看该作者
    她听到有人进到院子里的声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过一会儿,一个男青年从前屋出来,走向厨房。他中等身材,偏瘦,戴着一副平淡无奇的金属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尼龙网兜,网兜里塞着几瓶汽水,还有两本书。他好象是那种每天从一醒来就在微笑的男人,每次当她看到他时,他都在冲她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推开厨房的纱门,“莉莉!”
    “表哥。”
    “你在这儿啊,没睡午觉啊?”
    “我刚起。你吃午饭了么?”
    “吃了,在学校吃过回来的。”他用力提起胳臂,把网兜放在餐橱上(“咚”),然后把里面的汽水一瓶瓶拿出来,他看到小桌上的碗碟,“你怎么才吃饭?”
    “家里的表停了。”
    “喝个汽水吧?”男青年递过来一瓶汽水,女孩接过来,放在餐桌上。那汽水是透明的,没有颜色,但是喝起来甜丝丝的,是当地产的汽水,她曾喝过。
    “你如果没吃,还有昨天剩的馅饼,我做了点黄瓜汤。”女孩说。
    “好,我吃过了。”
    “现在几点了?”
    “快两点了。莉莉,你再睡会儿吧。”
    “你回来我就不睡了。”
    “我看你晚上休息不是很好,白天也要多睡睡。”男青年讲普通话总带着点口音。
    “那我不是变成猪了?整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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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51 |只看该作者
    男青年冲她呵呵笑着。他去水池边洗了洗手,又拿起水壶给自己的茶缸里倒了些水,站着喝干了,然后在小桌边坐下,“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多养养。下礼拜六,有条船要出海,302号。船上的大副是我的朋友,我和他说好了,让他带你去海上玩玩。你不是一直想体验体验坐船到海上的感受么?跟坐汽车和坐飞机感觉都不一样的。”
    “你不去?”她问,一边站起来把盘子拿到水池边。
    “我当然去,和你一起去。”男青年走过来,“你不用洗,放在这里吧。我来洗,我来!你是客人呦。”
    女孩冲他笑笑,站到一边,男青年继续说:“哎你应该见过那个大副,他姓张,上一次你来……”她看到网兜里的那两本书摆在餐橱边,就顺手拿起来。
    第一本书好象是本小说,《海上的女人》,书名下用小字印着作者的名字:(苏)诸维柯夫·普,汤真译;另一本书名叫《杨度传》,著作者有两个:何汉文、杜迈之。她翻了翻,看到两本书扉页上都盖着学校图书馆模糊的红戳。
    “……你对这个人应该还有印象吧?”他最后问道。
    “好象有。”她把书放下,离开厨房,回到前屋里。她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出神,直到男青年进来。
    她看到这个总是冲着她笑的男人,突然有种想要抽支烟的欲望。
    她捋了下头发,望着他把书桌上的台钟拿起来,对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然后拧动台钟的发条。那是一台上海产的蓝色圆形台钟,表盘前的玻璃蒙圆鼓鼓的。天黑下来后,表盘上的指针和数字会发出淡淡的荧光。
    “在这里住,都还习惯么?”他又打开抽屉,在里面翻着什么,又转过头看着她,“我得想办法让你胖起来,要不我怎么跟你家人交差啊。”他拿出装墨水的盒子,然后坐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他的两支钢笔摆弄起来。
    他穿着灰色的衬衣,袖子挽了两折(左手腕上的金属带手表),衬衣的下摆塞在棕色长裤的裤腰里。腰带已经很旧了,铝制的皮带扣被磨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皮凉鞋,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尼龙丝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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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52 |只看该作者
   她听到他用笔在纸上快速划动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然而他是可信赖的。她想。她觉得小腹右下侧有点隐痛,就像以前曾经有过的那样。于是她又躺在床上。她侧身躺着,看着他。他坐在桌边,双手在桌上翻开着一本书,脸却朝着她这边微笑,他的姿势看起来好象是准备拍报纸上的那种劳模照片。
    想到这个,她也笑了,有一缕头发垂下来搭到她鼻子和嘴唇之间。
    “又困了吧?”他说。他觉得,在她躺下后,眼睛下的黑晕好象变明显了。
    她眨着眼睛,又好象并没有在看他。
    “再多睡会儿吧。下午我还要出去一趟,到我妈那里。哦对了,她不让你住在这儿,她想让你住到她身边去……”
    她用手抚着床单,床单上印着一道道色浅而宽的条纹。
    “……晚上我给你烧带鱼吃。”
    “你会做么?”她仍望着床单。
    “有什么不会。再说,不会,我今天不是有的是时间去学么?你没看见我正在读烹饪书?”
    她看他一眼,“瞎说!”
    “反正,现在学不会,下午回来还可以学。下午学不会,还有晚上。过了这个晚上(一定是个天空晴朗的晚上,她想),还有明天……”
    明天上午,还有明天下午,还有后天的上午,大后天的下午。还有很多很多上午和下午。还有很多很多可以让我安静地度过的日子,不再想到任何事。不再有任何的烦恼。到了夜里,天空就会晴朗。而白天,季风使天气永远都不会太热。早晨,太阳从灰色的海平面上升起,晚上,月光又会倒映在那一大块蓝水晶一样的港湾里……没有海鸥,没有汽车,没有行人,也没有船,等到了有雾的日子,这些全都看不到了,连海鸥也打盹了,到那时,我就要光着脚,一步一步地,悄悄地,沿着公路走到大桥的那一边去(而表哥像猫一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鼻孔里冒出一个大大的气泡)。我要让我自己消失在那漫天的大雾中,我要像跳房子那样向前走!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在桥的另一边,一定是那个奇怪的俄国大城堡,它的墙是白的而顶是绿的。那里也都被淡白色的雾气浸满了!那里一定有很多快乐的事,有用奶油球和水果装饰皇冠的国王。有王子,和穿着苏打饼干一样外套的守门人。什么都有,真的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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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发表于 2016-1-31 17:52 |只看该作者
    她睡熟了。刚刚她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可现在睡熟了,略蜷着身子,像个小动物。男青年坐在书桌边,拿着那本新借来的书,读了几页,这当中他有两次放下书看看她。风吹在窗户上,窗户合叶处发出吱吱的响声,只有当房间安静下来才能关注到这声音。他动了动胳臂想要站起来,可并没站起来。他就坐在那里,端详着那女孩睡着后的面容。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翻开的书已经自己合上了,但是没有关系,这本书刚看了个开头,很容易能找到他读到的那一页。现在的他没有笑。他平静地望着她,像一个细心的人在观察一株刚开花的水仙。他想起自己并没有坐过飞机,却告诉她坐船和坐飞机感受不同。对,那当然是不同的。这是个绝无相同的世界。绝无相同。虽然并不冷,他还是打算把毛巾被给她盖好,她的胳臂和腿都露在被子外面了。

    蓝色。很淡很淡的,像是用洗过好多好多遍都洗旧了的淡蓝色。
    然后是红色。穿过一个巨大的西红柿,能听到它的心跳。
    绿色。呵它也是很淡的,整个全是。先是很宽的一道,两道,然后扩展到全部。
    现在是黄色了,鲜澄澄的明黄,又变成雏菊花瓣的黄色,又变成橘黄。很暖的很暖的橘黄色。透过薄薄的棚子照下来。照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都飘起来了……
    她先是眯着眼睛。她任由那些色彩变化,不做任何选择。可是一旦她决定睁开眼了,就只能看到淡蓝色的天空,而不会看到橘黄色,是淡蓝色,像是被海水冲刷了无数遍的淡蓝色。她抿了抿嘴。
    “哥,”她一叫他他立刻侧过头看她,“你会滑冰么?”
    他笑着说不会。
    “你就住在海边,冬天也不去滑冰么?”
    “呵呵,海水是不结冰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出海,晚上睡在船上,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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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发表于 2016-1-31 17:55 |只看该作者
紫葡萄》
  他趴在那里,在几片叶子的间隙中,看着院墙外那个女的让人摁在坡底破土洞里。葡萄蔓子探上窑顶,把蒿草拦腰扯住,使劲往低处拽。它们纠缠在一起的样子,跟他刚才看到的情形差不多。他就伏在那些葡萄蔓子和蒿草里面,蜷缩着,像一只蛹,枝条顶端那几根嫩绿的细须,几乎把他的耳朵当成攀附物了。一架双翼机从另一孔窑的灰砖墙头上忽然压过来,轰一声擦过头顶,覆在他身上的葡萄叶子被风带动,反转过来,露出灰白色背面,彩色纸片纷纷扬扬从飞机上飘落下来,和复尔又绿的叶片搅在一起。
  破土洞那个乡下男人站起来,探头朝天上看了一眼,伸手够住一片纸,摊在手掌里,看了看,咳出一口痰,吐在红纸片上,丢在一边,转过身,对脸冲下趴在黄绵土上那女人后背笑了下,弯腰拾起方才蹬脱的一只鞋,那只鞋脚拇指那里有个破洞,穿好后背着手走开了。
  土洞里,女人翻了下身,朝亮处挪了挪,仰面朝天躺着不动了。阳光只能照到她脖颈以上,其它都被隐在土洞的黑影里。他趴在窑顶有一节语文课的时间了,那女人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连气也没叹过一口。他也在叶子下面翻了个身,曲起腿,伸手抱住膝盖。一张粉色纸片从枝条上落下来,贴在嘴上,他吹了一下,没掉。又吹了口气,纸片飘起来盖住右眼。他闻到一股新鲜的油墨味,没理那片纸,干脆闭上左眼,粉颜色上面爬满了黑蚂蚁,猜也能猜出来那十来只蚂蚁是些什么意思的字。一只黄嘴唇麻雀要往头顶的枝条上落,蔓子太嫩,被折断,小鸟拍了几下翅膀,把糊在他眼上粉色纸片给扇掉了。小鸟飞了。左邻那边有人低声说话,一男一女。他晓得这俩人是谁,懒得侧过脸看他们一眼。
  双翼机又飞过来了,比上次高了好多,轻飘飘地,它肚子里大概没货了,把纸片撒在小城所有窑顶上那些蒿草里面后,洋洋自得地晃着翅膀回家去了。土洞里那女人不见了。她在里面只留下几滴血,和绵土掺在一起,已经发紫,结成几个熟葡萄大小的硬痂了。
  左邻有人喊他,让他从蒿草里面钻出来。她仰脸笑着,站在槐树下面对他说,我同学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我早就看到你光脚丫子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顶着一片绿叶站起来,揉揉眼,也笑了。他跳下窑顶,从院墙翻到左邻那边。她把他摁在槐树荫下竹躺椅上,给他拣去粘在头顶的草屑。你妈又跟那帮人跑到市里游行去了?她问他。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其实,这会儿他啥都没想,也啥都没听到。槐花早在半个月前就开过了,可他还是能闻到一院子的香味。他知道它打哪儿来。所以,就闭上眼,不管她问啥,他都嗯一声给她听。她也不说话了,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抱住他一只胳膊搂进怀里。<br/>  “你爸老也不回来看你。”她说。
  “嗯。”
  “你想他吗?”她又问。
  他仰起脸,看着树稍的喜鹊,没说话。
  初夏的天空,并没有因为双翼机飞过而留下污痕,五年级男孩子头顶的树叶上面,依旧镶嵌着几年前的蓝天。半蹲在身边的邻家姐姐,摇着他胳膊轻声说,我俩刚才那是排练,排练一个反映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的节目,过几天就要演出了。她把他的胳膊搂紧,腾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又说,到时候让你坐在第一排看。好不好?他嗯了一声,说好,那就第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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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5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7:58 编辑



   他双脚摸索着找到两个石头缝,蹬住抠紧,手扒在墙顶上,屁股冲着自家的院子,看着姐姐收拾槐树下的东西。姐姐收拾一件就仰脸对他笑一下,他也回笑一下。还没等姐姐把竹躺椅折叠起来,他让人从墙上给放到一个很宽的肩头上,脚没沾地,就坐到自家葡萄架下的荫凉地儿了。乡下四舅一手提着一只猪后腿,一手扶住肩膀上的外甥,把他端到挂着一串串青果的葡萄架下面了。四舅给奶奶说了很多事,说他不准备种庄稼了,把种子都喂鸡了,又把鸡给杀得吃了,还把羊啊猪啊全都给宰啦,四舅还说他在毛驴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让它跑进后山放野,就连老镢头都丢进前畔的山水渠里了。
  “不种稻黍了?”奶奶舀了一勺子粉条,又在菜盆里拣出几块厚肉,扣进米饭碗里,递给四舅说:“你把猪屁股吃完后,打算喝西北风去呀?”
  “我以后见天吃这个,”四舅拔拉了几口饭,咬住一块肥肉说:“玉米茬子太粗了,难咽得很。”
  “看这样子,我亲家终于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婶子,县革委把我选上了,让我参加贫宣队。”四舅转过脸,朝葡萄根底擤了一滩鼻涕,手在鞋底子上蹭了蹭,那只鞋也有个破洞,在另一只脚上。四舅操了一筷子粉条,使劲吸了一口,有根长粉条啪一家伙贴在四舅腮帮子上,在耳朵上缠了一圈,四舅滋滋吸了好一气,才把它顺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了。四舅说:“他们还叫我当组长呢,管几百号人,明儿就上任。”说完,把脸从大老碗上抬起来,看了看左邻那堵墙。
  姐姐的长辫子在墙头上甩了一下,扫落几瓣嫩绿的瓦松,掉下来在石板上跳了几跳。<br/>  奶奶递给他一碗饭,指了指那堵墙。  他接过来,用筷子挑出肉放回盆里,又在里面翻出几根绿菜操进碗里。他先把碗举过头顶,搁到墙头上,端了个高凳子站上去,就见姐姐背靠着槐树冲他笑。
  那顿猪肉炖粉条的晚饭他一口都没吃。看到四舅把那只猪脚脖子用刀子通了个眼,系了一根麻绳提在手中,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吃长脚的东西了。
  那条土跑道很长,夯得很瓷实,两边长着矮草。为了验证飞机降下来时,几个轮子会不会被颠掉,他平伏在跑道的尽头,把脸贴在黄土上,看它是否平展。还好,夕阳在上面栽了一层很细的黄绒毛,跟铺了条毯子一样。那架双翼机就停在那头。他认得它。因为它像蝈蝈一样的肚皮底下,草绿色不知被啥给刮掉很大一块,露出灰白色的铝皮底子。这个记号,他趴在葡萄蔓子里面时,就确定了。他拨开带刺的铁丝网钻进去,踩在那层黄绒上,很长的影子走在他前面,像大人一样高,他伸展双臂,踏起碎步,或左或右倾斜着身体,朝那边奔过去。两架飞机碰头后,他小了很多,影子没它长,也没它粗,跳起来也不行。机舱大敞着,舱门下架了一副只有四阶踏步的铁梯,进去后,他发现,原来这东西里面也敢这么破,就跟钻进一付骆驼的骨头架子里差不多。他有些沮丧。坐在那排木头长条椅子上,他看到对面舷窗边有根罗丝和别的不太一样,突出来很长一截。原来它松动了。在机舱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一个趁手的家伙。他要把它拧回去,拧到位。可是不行,指头摁一下它就缩进去了,一放手,它又滑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干脆连根拔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好一阵子,也没个好放处,只好揣进书包里。舱里乱糟糟地,好几个瘪麻袋扔在那里。他用脚把麻袋归拢到一起,拣了几张传单,趴在椅子上,叠了五架飞机,总共四种颜色,黄的、红的、白的和绿的。折了两架绿的。他喜欢这颜色。他走到舱门前,先把其它颜色的放飞掉,它们没飞多远就栽跟头了,有一架还可以,勉强转个圈,没够到罗旋桨就落地了。他把希望全放在绿的上了。还算争气,一架绕了个圈,原旧飞回机舱了,另一架,飞出去老远,还像真的一样晃了好几下翅膀。他拣起飞回来那架,捋平后装进书包,让它同那枚罗丝呆在一起。
  “我认得你,”他在空中蹬踏着,舞动双手,拽住那人衣襟,扯紧,将悬在半空的身体调整好,转过身,仰起脸,瞄准那人泛着青光的下巴喊道:“放开我呀。”
  “我没见过你。小子,这可不是你呆的地方。”那人提着他的脖领子,走下舷梯。<br/>  “你在我家窑顶上撒过传单。”双脚落地后,他说:“真的不骗你。”
  “嗯,那倒不假。我在很多家窑顶上都撒过。”那人松开手说道。
  “我从来不骗人。”他将衣服下摆拽平,盖住刚才露在外面的肚皮,转身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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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7:5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01 编辑



    “哈,”那人又攥住他的领子,蹲下身对他说:“你这就想走,啊?”
  “还有别的事?再晚就找不到我妈了。”他说:“早知道里面那么烂,我才不来看它呢。根本就没有战斗机的派头嘛。”他把手放到书包上。
  “哈,哈哈。它烂吗?”那人松开领子问道:“你妈?她是谁?”
  “烂,真烂。”
  那人踢了一脚飞机轮子也说烂,是很烂。
  “我妈叫……”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了一个名字。
  “啊……”那人从飞机底下钻出来,摸着他的头说:“你还别说,我们真认识,还是一派的。”
  “噢,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你家不是在米县吗?怎么跑到市里来了?就你一人?”那人问他。
  “嗯。”说完他又要走。
  “别走,乱哄哄的。咱先吃饭去,我再叫人把你送给你妈。”
  他只吃了一只苹果、两颗煮鸡蛋、一小盘炒土豆丝、一大碟子醋溜西葫芦,还有三个白馍馍。吃完后他说饱了。
  “你撒得传单不准,全部落到蒿草里头了。”
  “随它去,飘哪儿算哪儿,不就那几个字嘛。”那人笑了笑,低声对他说。
  “哦,你不去撒了?”他问。
  “不去了,”那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最近几天可能有雨,我想到毛乌素给沙漠撒草籽去。那种草叫沙打旺,长起来后,整个沙漠就变成绿洲了。”
  “那就算啦。”他拍了拍书包。
  “不撒就算了,反正你也撒不准,撒不到我家院子里去嘛。”他又拍了拍书包,对那人说。
  那人给他书包里塞进去两个苹果,很大,还有几个馍馍。“你妈很忙,不一定顾得上招护你。”那人说:“咱走吧,我喊人送你去。”
  市里所有临街的墙面上,都让人贴上了红纸白纸。那家买豆腐的,用老木料做的窗子档板,也被糊住了,那老汉小心翼翼地用切豆腐的薄刀片,捅进木头缝,谨慎地割开写满毛笔字的白纸,卸下那几块板子立在一边。灯光和豆香味,一下子就从里面飘出来了。他拍了拍肚皮,懊悔多吃了机场食堂的一个白馍馍。
  卖豆腐的老汉让他去莲花池,说里面有个亭子,常常有人在椅子上过夜。他就去了。不过,里面围了不少人,在一盏昏暗的吊灯下大声吵叫着,争论什么事情。他躺在长条椅子上,头下枕着书包。馍馍很软,有四个吧?他坐起来,把馍馍们匀在一个角上,再次枕上后就更舒服了。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双手支住下巴,啪哒啪哒往下掉眼泪,说她怕。他坐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团,弄展后递给小女孩。她接过来看了看,又还给他说,脏,上面肯定有你的鼻涕。只一小会儿她就不哭了,靠在他背上说,我妈就在那边,她不理我了。
  “你妈也不理你了?”她问道。
  “没有,我才不去找她呢。”他说。
  “嗯。”
  “嗯。”
  小女孩不蹭他的背了。她好像睡着了。他侧过身,慢慢扶住她的背,拉过书包,让她枕上。她睡得很甜。不过,眼角上挂着两滴泪,还没来得及流下来。他双手在小女孩的脸上面挥舞着,驱赶那些让人打心底里厌烦的大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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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发表于 2016-1-31 18: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04 编辑


    那群人突然间安静了,池塘里有只青蛙却叫开了。可是,还没等到第四只青蛙开始叫的时候,他们又嚷嚷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小女孩还那样躺着。他扶住她的头,慢慢抽出书包,想了想,掏出一颗苹果放到她头顶边上,转身要走。可是,衣角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小女孩睁着大眼,紧紧攥住他的衣角,又开始往下淌眼泪了。她说太大了,吃不了。他从书包里取出铅笔刀,从中间分开,递给她一半苹果。他比小女孩吃得快,吃完后,就从书包里取出那架飞机,向黑夜中投去。飞机在有灯的电线杆子半中腰绕了个圈,滑进池塘里了。
  “你叫他们不要吵架了嘛。”小女孩说。
  “唉,他们在讲道理呀。”他拉住她的手,朝那两群人走过去,朝小女孩的妈妈走去。
  第四个白馍馍吃光后,他基本逛遍了市里的主要街道。商店柜台上摆的几样东西,不比县城里多。有几样姐姐能用上,可他没钱,连五分钱的钢嘣儿也没有,书包里头能发出点儿响声的,只有那枚罗丝和铅笔刀。其间,在那个老汉的窗口前,他曾经两次想掏出一个馍馍换块热豆腐吃。奶奶说起过,说市里的水好,是沙漠里澄出来的,做出来的豆腐能挂在秤钩子上卖,才下笼屉的热豆腐,蘸上漂着香油花儿的蒜泥和白醋汁……他还是没舍得那样做,奶奶还说,粮食里头,就数白馍馍最顶饱了。
  他没再去莲花池过夜。第二天傍晚,跟个红卫兵,混进一群乱糟糟的学生队伍里,在一家剧院的舞台上找到一面红旗,把自个儿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站在一个角角上,看他们演出,看了一小会儿就厌烦了,在表演唱中直犯困。散场后,他没走,埋在一大堆红旗下面躲着。后来,反而睡不着了,使劲睡也没能睡着。他拉亮灯光,在后面的一个破箱子里,挑拣出几件古时候人穿的长袍马褂,过一会儿换一套,把木头做成的长矛和大刀举在手中,学着老戏的样子,衣呆、衣呆、衣呆呆,在舞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天亮后,他来到机场,命令那人说:“把梯子给我端过来。”
  “里面比上次还乱啊。”那人说。
  “那也得上去,我有当紧事。”他抱住梯子,想把它架到舱门下。没搬动。
  “怎么,你不会让我飞到你家窑顶上,把你也给撒下去吧?呵呵。”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拍了拍书包。
  “哦……我真不能让你上去,机舱里有很重要的东西。”那人很严肃地对他说。
  “嗯,那算了,我就信你一回。”他从包里掏出那枚罗丝,递给那人说:“装上去吧。你不知道,这两天可把我给担心坏了,老害怕你从天上掉下来。还好……”
  “你别说,我还真从上面掉下来过。”
  “你骗人。我不信。”
  “哦……”那人点了一根烟,靠在梯子上,仰脸看着蓝天,好久没说话。
  抽了两根烟,那人才说:“他们没让我撒草籽去,又派我去撒传单了……嗨,我说小伙子,你都出来两天了,也该回家去了。”
  “好吧,市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他从书包里取出算术本,撕下最后一页,在那人曲起的膝盖上折了一架飞机,送给那人说:“你给我打听个顺车去。”
  他家院子地势高,在坡顶头。在窑顶上面,他能看到正在发生这个小县城里更多的事情。情况远比去市里那会儿糟糕。街上的大人们不像以往那样老实了,见面也不打招呼了。老城墙向阳处,整天晒胡子的那几个老汉也不见了。
  他看太阳,看云彩,看西边很远的天。一般会在傍晚。那时候的太阳很大很圆,好像能把老远处的,被黄土山阻挡住的,天那边的一些东西拉到眼皮底下来。虽然那架烂飞机肚皮底下蹭掉一大块油漆,如果装满油后,认准西面那个方向开下去,就一定能降落在一个很平坦的地方。他梦见过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沙丘,大片大片不太平展灰颜色的地,上面全是些碎石子,不长一棵草。
  姐姐那边的排练时断时续,常常间歇在沉静中。葡萄还吃不成,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又酸又涩,有几串快要挨到窑顶上的土了,他找了两根小木棍,用布条把蔓子系住,撑起来。这样,他就能坐到里面去了。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人再也没有把飞机开过窑顶。为了等待,他在街上的游行队伍里,用铅笔刀偷偷割了好几面红旗的角,凑成一个三角形,绑在小棍上,好等双翼机飞过头顶时,挥舞起来,让那人看到他发出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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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发表于 2016-1-31 18:0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06 编辑


    “肯定撒草籽去了!”他对姐姐说:“其实他很笨,市里到咱县才五六十里,降落时把圈子转大点,多绕点儿路,不就拐到窑顶上了嘛。唉,他太笨了!”
  他没能坐在第一排看姐姐表演的节目。县城里唯一的舞台被人给砸得不像个样子了。姐姐说,算啦,就在院子里演。<br/>  “等秋后再说吧,到时候我专门给你演,打上粉彩,姐跳给你看。”
  “好,我不给别人说。”
  “我跳别的,”姐姐双手环过头顶,朝四周的墙头看了看,然后扬起下巴,把胸脯挺起来,对他说:“在电影里偷偷学的。”
  “是挑起脚尖那种跳法吧?”
  “对呀。”
  “嗯,那最好了。”
  四舅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蹲在一把大椅子上,头上系了一条白羊肚子毛巾,穿戴倒不太特别,上面是对襟疙瘩扣粗布衣服,下面是条肥胖的大裆裤,在腰间褶了好几下,不知为啥,簇新的衣服,却缝了几块大补丁。也有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那只露出大拇指的布鞋不见了,换了双高腰军用黄胶鞋。
 “我想到图书馆看书去。”他说。
  “好啊,一句话的事,”四舅说:“我说了算。”
  他也吃了一小碗四舅端来的土豆块烩粉条。
  “我想回乡下种地去。”四舅吃着说。
  “嗯。”
 “我以为天天能吃上肉,谁晓得两个来月了,一滴油花儿也没捞上。唉,可惜我那些牲口们了。”四舅蹲在大椅子旁边,擤出一把鼻涕,把它甩在墙角,手指在办公桌光滑的边棱上搓了搓说。
  四舅说他想那头毛驴了。“它的眼睛很大,最听我指挥了。”四舅叹了口气说:“会不会让人把腿给打折了?”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那本书真好看。”他说:“你看过《列宁在十月》那个电影吧?看过?嗯,书和电影是一国的。”
  “你不能去。”四舅把大老碗撂到窗台上,对他说:“我想起了,他们说,那些书里撒了敌敌畏,学校的图书馆早就贴上纸条子封住了。”
  “有毒啊。”四舅又说。
  “我才看了三分之一啊。”他说。
  “不行。”
  “那就算啦,”他说:“反正后年我就到这里来上学了。”
  “谁和谁的故事?他们咋啦?”
  “不给你说。”
  少年离开了再过一年,将要天天迈进去的大门,朝无定河畔走去。正是发洪水的季节,浑浊黄稠的泥水中,翻滚着上游漂来的柴草和大树,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那里,潮湿的大柳树下,有几头蛐蛐藏在石头底下起劲叫唤。
  入秋后,葡萄藤子相互纠缠在一起,牵扯住窑顶几蓬枯草,像奶奶的头发。里面藏不住人了。他站在秋风中,不时有发黄的槐叶贴在脸上。
 街面商店,在人最少时,才偷偷开一小会儿。县城里最红火的地方,就数南河桥头那家铁匠铺了,每天都有人把机器上拆下来的零件,送给打铁的父子俩,连晚上都有人去。那些人让父子俩打大刀片子,打长矛,打匕首。有个瘸子,在火红的熔炉前,倾斜着身子,立正了一个下午,等候父子俩把一根很长的,卡车车箱上撑帆布的空心铁杆,煅打成齐眉短棍,打好后,还没冷切,瘸子就左右倒手替换着,嘴里丝丝地吸着气,把它拿走了。
  有一天,农具厂那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以往的喧闹声。他从窑顶上跳下去,跑过去,挤进人群。
  “我宣布,”一个手上长满老茧的大汉,手里举着一杆长枪,大声说道:“我们打镢头的小厂子,也能造大枪了。”大汉拉了一下枪栓,把枪口对准人群。人群哗一下散了。大汉又拉了一下枪栓,装进去一颗子弹,有几个人,立马趴到地下了。大汉把枪口冲向天空,笑着说:“这可是杆真正的半自动步枪啊。不信?我打给你们看。”大汉抠了一下板机。没响。大汉又拉了一下栓,退出子弹,重新装好,又抠。还没响。人们哄一声给笑了。大汉急了,又拉又装。仍然没响。人们说笑着散了。
 没走多远,他听到很响的一声。回过头看时,大汉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往出冒血的左脚,痛得嗷嗷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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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8:0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09 编辑


    “啊呀,走火了,他挨了自己一枪。快快快,咱几个把他送到医院去吧。”有人跑过去,扶住大汉嚷道。
  他静悄悄坐在最高处的阁楼上,身边落满了厚厚的细灰尘。有只燕子,绕梁飞梭。
   这是文圣庙,依山势层层修建,总共十五个斋院。中学的食堂在一斋,图书馆在十五斋,四舅和他的副校长,还有老师们分散在二、三斋。语文老师说起过,再过一年,你们要从四斋起,读到高三时,秋季,大约就在十二三斋那些殿堂里毕业了。
  他一大早就翻墙进去了。他在墙上的石缝里掏过鸟窝,熟知能够攀爬、翻越进十五斋里每一道石缝。而且,那堵墙还很隐蔽,夹在很窄的过道里,估计没有别人能看到。没上算术课,书包里装了一张烙饼,还有一块黄萝卜酱菜。他在落满尘土的书堆里,在一摞子书最上面,找到那本书,从木楼梯爬上阁楼,回头往下看了看,又退下来,在门后找了一块薄木板,把落在文圣人头顶和肩上的灰尘扇去,伸手摸了一把塑像的胡须,转身上楼,认准一个墙角,半蹲着朝地板挥动那本书,还吹了好几口气,直到地板露出发黄的本色,才靠墙跟坐下。他翻开书,找到原来折好的那页,读起来。他声音很低朗读着,学语文老师的念法,腔调很婉转。读了一会儿,他把书放到膝盖上,一只胳膊压在上面,看着山墙上那个小圆窗。那只燕子,项间一点艳红,站在窗台上一声不响,仰起脖子朝天上张望。
  吃完烙饼,他才读了不到十页。来时,阳光穿过小圆窗,投射在对面墙上的光斑很圆,吃烙饼时却落到木地板上了,变成小细牙儿,读到第十三页时,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了。不过,阁楼里还行,不算太暗。所以,又读了几页,读到那个叫卓娅的苏联女孩子,被德国法西斯宪兵扒光衣服,捆住后丢到雪地里时,合上书站起来,走到小圆窗下,看着老远处的天空,他低声说,“唉,她应该让弟弟开坦克车去,就开装着大炮和机关机那种,追上去狠狠扫射一气,再碾碎那些德国鬼子。要不,就去开飞机,像撒传单一样,把大炸弹全部撂进鬼子的司令部里。他们可太坏了。”他又看了看天空,什么也没有,就连一只麻雀都没飞过来。
  对面的一些山,被阳光染成金黄色。已经下午了。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又脱下上衣甩了好几下,确定背后干净了,没墙灰了,才重新穿好。
  他没走成。十三斋,十二斋,还有学校的操场上,大门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聚集了很多的人。好像全城的人都来了。阁楼对面那个顶上有亭子的小庙里,有几个人大声说着话。
  在小圆窗里,他看到,四舅率领一队人,从十二斋往上冲,想带头砸开十三斋大门。四舅穿戴变样了,换成一身军装,除过领章帽徽以外,走路像个兵。但是不行,上面丢下来很多砖头瓦块,四舅只好领着那队人撤下去,躲到一间教室里。看来四舅急了,冲出教室,抽出腰间的皮带,在头顶上挥舞着。不行,反复几次,就是冲不上来。过了一会儿,那间教室里忽然顶出来一张桌子,下面半蹲着两个人,十三斋丢下去的砖头,砸在桌子上咣咣直响。等那个桌子挪到院子当中后,教室里又出来一张桌子,很快和第一张合拼在一起,桌子底下伸出个长凳子,四腿朝上,前面的两条腿绑了一整根自行车内胎。四舅让人做了一付大号弹弓。有两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冒着砖头击中的危险,拣了小孩拳头大一块砖,包在大弹弓包皮里,合伙拉起来,拉了很长一截,快要绷断了才放手。十三斋上面咚地响了下,有人大叫了一声。就这样,四舅领人冲上十三斋了。
  事先没准备用,书包里光有弹弓,没石子,阁楼上也找不到子弹。他在小圆窗上两块砖的间隙里,用弹弓的铁柄,抠出一蛋儿石灰,准备拿它当子弹用。他右手举起弹弓,左手捏紧包皮,然后拉开,闭上左眼,将目标跟定四舅周围,只要谁敢对四舅做手脚,就射谁一弹弓。
  冲在最前面的四舅,突然被斜冲出来的一名学生给打倒了。他在小圆窗里看到,那名学生手里,提着一杆田径比赛时才用的标枪,低伏着身子,像猫一样跑得飞快,扑到四舅跟前时,还好,没有用标枪铁尖子扎,学生蹲下去,抡起标枪,朝四舅小腿横扫过去,四舅的踝骨响了一声,很脆。它大概被敲碎了。四舅哼了下,仰面躺倒了,让几个人架起来,撤下去了。
  那蛋儿石灰太轻,在空中没按预算好的弧线飞,乱飘一气,不知落到哪儿去了。他没射中那个抡标枪的学生。
  他在阁楼里呆了一夜。只能听到无定河的水,掏空原本种庄稼那些地畔的黄土,和草籽、稻黍种子一起,卷进浑泥里流走的声音。虽然细碎,他还是听到了。四舅说他想那头大眼睛黑毛驴的时候,他就听到了。
  傍晚那会儿,在小圆窗上,还能看到自家的窑顶,和那几根葡萄蔓子。入夜后就看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四周一片漆黑,城里半星儿灯光也没亮起来。他从小圆窗里探出头,仰脸看天。天上有黑云,找了好一阵,才在天边看到三四颗星星,或隐或现,稀稀拉拉眨着眼。他又转身向下面望去,黑呼呼地,离地面很高,根本不能够确定,底下那团东西是树梢还是房顶。他就那样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落雨了,脸上凉嗖嗖地被砸了好几下。只一会儿,雨就下大了,很大的雨滴,砸到阁楼顶上嘭嘭响。他离开小圆窗,原旧坐回那个墙角,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大雨在小圆窗前蒙了一个水帘子,在闪电中发出光亮。憩在梁上那只燕子叫了声,很微弱,像有口气在喉管被堵了一下那样,可还是被他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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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8:2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31 编辑



       天刚亮,他就被对面小亭子顶上的高音喇叭给吵醒了。
  在晨曦中,他从墙角站起来,又来到小圆窗底下。十二斋的院子里,摆放了很多个四腿朝天的长凳子。
  “守不住了,十三斋的人守不住了,他们要吃大亏了!”他心疼地数着:“总共五十条长凳子,要拆掉二十五辆自行车,才能绑成这么多弹弓啊。”
  太阳那一小细牙光斑离开地板时,下面的人冲到十四斋了。他们把上面的人,全部围困在十五斋里了。有人想破开下面的门,躲进来。可是,那扇门被他用一根棍子给别住了,推了好几下,他们就跑到别的庙里藏起来了。亭子木柱上的高音喇叭,叫喊了一个上午,这会儿,突然嗡嗡响了几声,不叫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喇叭又响了。是姐姐。她没叫喊,也没说话,哼起了歌。她唱得那几首歌他全都听过,也会唱,两年前就会了。他坐在墙角,双手抱住膝盖,静静听姐姐唱歌。他站起来,又一次走到小圆窗下面,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倒很蓝,但什么也没有,只在西边飘着一两朵白云彩。远处,无定河的水又浅又浑。他还看到,有个人站在他家窑顶上,葡萄树老藤子一样细瘦的身材。
  忽然,亭子下面轰地响了一声,姐姐的歌声停住了。这种响声他听过,在乡下听到过,很沉闷,是土枪,四舅带他打山鸡野鸽时,就发出这样的轰响。
  他又站在窑顶上了。奶奶坐在葡萄架下,在紫颜色斑驳的阳光中,仰脸望着他。
  这段日子,他做了一件事情。花费了四五天课外时间,在窑顶搭了一个了望台。他分好几次抱上来一摞旧砖,垒了四根五块砖高的柱子,放上去一块老门板。站上去后,几乎就是全城的制高点了。所有能看见的地方,已经找不到大块儿,连在一起的绿色了。
  在院子里时,他就听到西边传过来的动静了。他知道那是啥。因为,四周的空气,穿过熟透的葡萄串,甜咝咝地颤抖在院子上面。终于让他给等来了。双翼机飞得很低。他站在窑顶的了望台上面,使劲挥动小红旗。那人在他头顶上转了好几个圈子,撒下来不少传单。那人一定在头顶上认出他了,把飞机开到很远的山那边,调过头,正对他开过来。他没躲,把小旗举过头顶摇晃着,对飞机笑。那人从他右边飞过去了。他伸出双手,好像要从天上接个人下来一样。他看到那人在窗口里冲他笑了笑,还摆摆手。
  飞机爬得老高,在他的前方,在无定河上空,翻起了跟头。那人先把飞机头对准左边的山,像爬一道陡坡一样,慢慢往云里开,直到飞机的胖身子,跟火电厂的烟囱一样,笔直笔直地竖在天上。忽然,机头朝下一冲,反过来对准河川地,一头栽下来。他一点儿也没有担心,知道那人会把飞机处理好。双翼机翻了好几个跟头,又在他前面飞过去一回。这回,那人晃了好几下翅膀。
  双翼机向西边桔黄色的太阳开去,跟老鹰一样。
  “会不会被烧得什么也剩不下了?”他叹了口气,从上面跳下来。
  每家窑顶的烟囱都往出冒烟。黑的,深灰,浅灰的,还有奶白色的炭烟,飘到他头顶不太高的半空停住了,不再往上升了,搅在一起,罩在小城天空上。他从那层灰色看出去,西边太阳一点儿也不晃眼。山的颜色也比以往灰了许多.
  这时,一个比葡萄大不了多少的黑点,钻进那团灰云,出来后就变大了。接着,那种熟悉的,能在心底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又让四周空气颤抖在一片柔和的温暖中。双翼机掉过头,从西边又飞回来了。
  冲着迎面而来的飞机,他高声喊到:“没骗我,你真开过战斗机呀。呵呵,真过瘾啊!”
  双翼机滑过他的头顶,朝东边飞去。他挥动小旗,跳上了望台大声笑着,叫着跳着。
  快到那座大山跟前了,那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方向的意思,胖肚皮扫断几根树梢,眼看就开到大山上了。他急了,在门板上跳起来,朝那人大声喊道:“快往天上开呀,快啊……你这个大笨蛋呀,啊,老天呀……”那人不听他话,把飞机的头一低,朝山顶石崖撞去,溅起来很大一团白尘,随后,轰一声着火了。
  他在窑顶上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山头上那朵紫颜色蘑菇云升起来,散开,又聚成一团浅灰的薄雾。
  跳下窑顶,回到院子里,他挑起脚尖拽了一串葡萄,翻过院墙,靠在大槐树上,叫了声“姐姐”。他叫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高。槐树梢的两只喜鹊被吓跑了。他走过去,到房檐底下取来那把竹躺椅,撑开后支在槐树下,又搬来小方桌,吹走上面厚厚的一层灰,放到旁边,把那串葡萄掰成三四粒一枝的小串,摆到桌面上。没进屋去,尽管他看到,那把钥匙就搁在房门上面的那个窗格子里。那房子很旧了,窗子不太大,挂在里头的帘子,是紫格子浅蓝色底的,窗子上镶了两块玻璃,一边贴了一幅剪纸,贴在玻璃的外面,左边是个男人,一条腿跪在地上,右边是女的,腰身很细,辫子很长,垂到腰眼以下还露出一大截,她挑起脚尖,在跳那种舞。
  他躺在椅子里,掌心两粒葡萄被他捏破了,淌出紫色的汁子,滴进黄土中。几片枯黄的槐树叶子,转着圈飘下来。他闭上双眼,吹开落在脸上的叶片,嘴唇动了几下,叫了声爸爸。忽然他站起来,翻过院墙,在柴火堆旁边扛了把大号铁锨,奶奶叫他也没管,打开后院的小门,跑到窑顶对面那个破土洞顶上,铲起连带着茅草根的黄土,一锨接着一锨,把土往洞口前面填。他飞快地挥舞着铁锨,一歇也没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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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8:3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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