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创驾到 于 2024-8-22 23:37 编辑
“詹教授老了。”
电话里,友颤抖着声音像秋雨里瑟瑟发抖的叶子。我一惊,开大了嘴呆住。“老”是方言,老家的人忌讳“死”这个阴气十足的字,于是就拿半生不熟不冷不热的“老”字空洞地代替。
一个月前还在白夜酒吧里谈笑风生。白夜酒吧常有诗界人士光顾,它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川籍诗人翟永明。到了成都,我大学的导师詹教授一定要带我“潜伏”着去看看翟诗人。那一夜,詹教授开了儿子的皮卡车过来,远远地停在酒吧旁边的巷子里,见到我就讪讪地笑。“停远些,免得你的朋友们看到。这车子,实在没有陪你的资格。”我无语,只是抱了詹教授,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临走,詹教授本已发动了车子,又慢吞吞爬下来,“合张影吧,你来一次成都不容易。”于是和导师并了肩,拉着他皮肉松垮的手微笑。再替他打开车门,看着他有些费力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倒车,噗噗地驶出巷口,留下一团团不肯轻易散去的黑烟。空旷旷的街上只立着几只瘦伶伶的灯柱。
无语的离散最疼。中国太大,一声再见说得无论多郑重,是不是还能再见总是未知。你会发现,其实一些挂念和泪、一些被称做缘分的东西,就是一次次重温这些目送着的背影愈行愈远,你一直盯着那背景看,而那背景经常忘了回头,或是,不忍回头。街灯把身影拉得长长短短,那些长长短短的背景蹒跚着一声声“珍重”,说者和听者,似乎都听不到。
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詹教授。没想到,事隔一月,竟已天海阴阳的隔断了再见的念头和机缘。
离开是常态,无常也恰恰是凡俗日子里随处可见的常态,人生教会我们的不仅是享受美好和快乐,更多的是看淡离散。
都说从善如流,其实从善,是因为不得不在很多时候,必须从恶。这个恶,不是恶毒,而是太多的十之八九的不如意、太多的短聚久别。若此,从善,才显得那么的静好安然又弥足珍贵。
我一个哥们,比我大俩岁,十分钟前还在电话里谈笑风生。十分钟后接到他妻子电话,就在离家百来米的高速路上,刚出了匝道,被货车追尾。
十分钟就是阴阳相隔。
另一哥们,两年前曾约我自驾喜马拉雅山南坡,因有事抽不开身,他一个人跑过去,回来时是坐着轮椅的,摔碎了的车就扔在那边干脆不要了。再去看他,是带着内疚的,他却笑得灿烂,一壶茶冲得淡了也不换,他说,茶总是越喝越淡,但哥们情份,越处越浓。我说,就冲这情份,该喝酒啊,烈酒。他摇头:我这身子骨,看你喝酒还成。
此后隔三差五总去找他喝茶,只放一次茶叶,喝到淡无味,喝到月深沉。
人与人,相遇不易,百年修来,相识更难。其实回头想想,不过还是红尘里一场毫不出奇的偶遇,一旦分别,两无痕迹。我们在意、心疼,是因为这太过平常的无常里,我们演得很认真。
不过,我们庆幸这一生里,这样认真过。
认真到疼,到黯然神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