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35 编辑
《大河》
如果卢争钢还在的话,新来的同学就不会跟他同桌了。新同学老低个头,老师布置作业时也那样。他把凳子往中间挪了挪,拿胳膊肘拐了新同学一下,趁老师不注意时,还做了个舒展的扩胸动作。下课后,他在本子上撕了一页就跑进厕所了。等用到时才发现,是做好的几道算术作业。他记得新同学好像一直跟在后面,就冲外面喊了几声。等了好一阵子,墙头上才飞进来个纸团。
“你咋不进去呢?就不急尿?”出来后,他问新同学。
新同学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跟在我后面干吗?上课时,你连书包都没打开过。你叫啥?”
“陶……”新同学笔直地站着。
“哈哈,我又没让你立正。”
“我叫陶格斯。”
“咋不姓恩呢?你爸肯定是个老红军。”他走过去,把胳膊搭在陶格斯的肩上。陶格斯搬开他的手,从他胳肢窝下面钻出来,低声说:“你没洗手。”
“洗手干嘛?”他又把胳膊搭上去,夹着陶格斯朝大操场跑去。
地理课上,老师的教杆从公鸡下蛋那个部位划起,拐了好多个弯才停在一个地方:“我们县城,”她用那根一点儿也不直的枣木棍子,在一个很小的黑点点上敲了几下,又顺着那条绿线条往下划了不到一铅笔头:“大瀑布,”教杆在空中画了一个弧,老师说很美,美极了。“彩虹!”他听到陶格斯低声说。“明明是黄泥糊子嘛,为什么非要把它画成绿的呢?”他碰了碰陶格斯的腿说。陶格斯没理他,侧身在本子上记着地名。他把卢争钢原先规定好的那条蓝铅印抹去,用三角板量了量桌子的边长,却忘了记数了。第二遍量完后,他在乘以二的位置上重新作了个记号。“这样你就宽松多了。”他用胳膊肘拐了陶格斯一下。上自习时,他拉起上衣拱着光脊背对陶格斯说:“看到没有?晒的!耍水时太阳给晒的。”他抹起陶格斯的长袖:“那像你,白得像张纸!”陶格斯打掉他的手,整了整红领巾。
他老觉得头顶有东西,手摸上去湿呼呼地,闻闻没啥怪味。他仰起脸,柳树枝上歇着一对鸟,路灯照在它们身上斑斑点点。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把书包顶在头上。整整守候两个钟头了,林业局大门里一出来人,他心跳得就会比原来快。不过,大多数时间,他的呼吸平缓允称,他的眼珠子,像落在河面上的两颗星星。不远处十字街口,早已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静悄悄地站在路灯底下。过了一阵,西边那条街又走过来几个人,和先来的合并在一起。他们开始说话了,声音很低。大约八点多时,东边也来了一群。他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这些人中间,至少有四到五名熟人:北街照像馆画布景的、西街口镶牙的、缝纫社的、理发铺的,另外几个不敢确认,因为他们把帽沿得很低。他不明白这些人准备干什么,看他们一脸正经的样子,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他看见有个人从小巷子里骑出来一辆三轮车,上面放了一面牛皮鼓,车子后头还用铁链拴了条大狗,那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见谁就往身上扑,铁链子拽得哗哗响。三轮车停下后,那人转身朝大狗吆喝了一声,那家伙就老实了,往正中间石头路面上一蹲,足有大人的胸脯子那么高,黑着个脸,巡视着南来北去的行人,没过三分钟,它又沉不住气了,向绕着走过去的男男女女叫个不停。他去过那人家里几回,那狗认得他,因为他每次都会把那人卖给他的猪肉撕下一块,准确地撂进大狗的嘴里。林业局院子里又有人出来了。他问过好几个走出林业局大门的人,没人知道他要打听的人。这回也一样。他很有耐心,把书包垫在树杆上,头枕在上面,脊背靠着粗糙的树皮,静静等待着。又出来个人,个子不高,走路像支笔杆子。但这人也走进那群人里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土,背上书包,叹了一口气,朝十字街走去。他在人群中穿行,项间戴着红领巾。他走到大狗跟前,在它脑门上拍了几下。狗不叫了。牛皮大鼓却让人擂响了。
“稀饭在锅里,火还没熄。”奶奶在后炕上说。
“嗯,奶奶你睡吧。”
第二天早操后,他挡住陶格斯,照准胸膛想打一拳:“你小子,骗人!”
陶格斯闪了一下,躲过去后问他:“怎么,你跟踪我了?”
“想跟,没跟住,你一闪身就不见了。”他脱下陶格斯的帽子,在光头上拍了好几下。拍了一手汗珠子。陶格斯的光头,在太阳底下青翠明亮,他几乎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把掌心翻过来,端着,让晨风吹干汗珠。
“呵呵。不骗你,我小姨是在林业局呀。”陶格斯把帽子正了正,走到操场边,从小树上摘下书包递给他,弯腰系好鞋带。
他把掌心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和面盐差不多,均允细碎,但没那么咸。
他站在石崖嘴上,后退了几步,提了提短裤,觉得还是脱了好,免得跳下去时被激流给卷进水中。他吸了口气,低下头,瞄准漩涡上漂晃的太阳。他感到身后有双眼睛。在崖边刹住脚,他回头看,什么也没有。他走过去,拨开几蓬蒿草,朝四处张望。他了解这个山嘴子每一处的植物,包括山鸡野兔出没的行径。酸枣刺在他身上扎了好几下,有一根可能刺进大腿跟那里了,他顾不得拔出那些木针,悄悄向那道土坎猫过去。他甚至听到呼吸声了。他直起腰,一家伙就从坎上跳下去了:“哈哈,陶……”一只兔子没命地钻进坡上面的草丛里了。他股了一个中午的劲,一下子给泄了。回到崖顶,穿好短裤,看着漩涡在下面打转转。忽然,他觉得应该去一个地方。他抬起头,朝上游河神庙那道条山梁子望去。那道漫坡底下,河川里,有一片不大的翠绿,镶嵌在满眼的灰黄色中间。“苗圃,归林业局管呀,我真是个大笨蛋,山鸡娃子都比我灵醒啊。哈哈。”他挥舞着手上的背心,比那只跳起来跑的兔子还快。他朝苗圃那个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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