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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楼主: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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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复制链接]

421
发表于 2016-1-31 18:3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35 编辑

《大河》

       如果卢争钢还在的话,新来的同学就不会跟他同桌了。新同学老低个头,老师布置作业时也那样。他把凳子往中间挪了挪,拿胳膊肘拐了新同学一下,趁老师不注意时,还做了个舒展的扩胸动作。下课后,他在本子上撕了一页就跑进厕所了。等用到时才发现,是做好的几道算术作业。他记得新同学好像一直跟在后面,就冲外面喊了几声。等了好一阵子,墙头上才飞进来个纸团。
  “你咋不进去呢?就不急尿?”出来后,他问新同学。
     新同学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跟在我后面干吗?上课时,你连书包都没打开过。你叫啥?”
  “陶……”新同学笔直地站着。
    “哈哈,我又没让你立正。”
    “我叫陶格斯。”
  “咋不姓恩呢?你爸肯定是个老红军。”他走过去,把胳膊搭在陶格斯的肩上。陶格斯搬开他的手,从他胳肢窝下面钻出来,低声说:“你没洗手。”
  “洗手干嘛?”他又把胳膊搭上去,夹着陶格斯朝大操场跑去。
  地理课上,老师的教杆从公鸡下蛋那个部位划起,拐了好多个弯才停在一个地方:“我们县城,”她用那根一点儿也不直的枣木棍子,在一个很小的黑点点上敲了几下,又顺着那条绿线条往下划了不到一铅笔头:“大瀑布,”教杆在空中画了一个弧,老师说很美,美极了。“彩虹!”他听到陶格斯低声说。“明明是黄泥糊子嘛,为什么非要把它画成绿的呢?”他碰了碰陶格斯的腿说。陶格斯没理他,侧身在本子上记着地名。他把卢争钢原先规定好的那条蓝铅印抹去,用三角板量了量桌子的边长,却忘了记数了。第二遍量完后,他在乘以二的位置上重新作了个记号。“这样你就宽松多了。”他用胳膊肘拐了陶格斯一下。上自习时,他拉起上衣拱着光脊背对陶格斯说:“看到没有?晒的!耍水时太阳给晒的。”他抹起陶格斯的长袖:“那像你,白得像张纸!”陶格斯打掉他的手,整了整红领巾。
    他老觉得头顶有东西,手摸上去湿呼呼地,闻闻没啥怪味。他仰起脸,柳树枝上歇着一对鸟,路灯照在它们身上斑斑点点。他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把书包顶在头上。整整守候两个钟头了,林业局大门里一出来人,他心跳得就会比原来快。不过,大多数时间,他的呼吸平缓允称,他的眼珠子,像落在河面上的两颗星星。不远处十字街口,早已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静悄悄地站在路灯底下。过了一阵,西边那条街又走过来几个人,和先来的合并在一起。他们开始说话了,声音很低。大约八点多时,东边也来了一群。他掰着指头数了一下,这些人中间,至少有四到五名熟人:北街照像馆画布景的、西街口镶牙的、缝纫社的、理发铺的,另外几个不敢确认,因为他们把帽沿得很低。他不明白这些人准备干什么,看他们一脸正经的样子,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他看见有个人从小巷子里骑出来一辆三轮车,上面放了一面牛皮鼓,车子后头还用铁链拴了条大狗,那家伙不管三七二十一,见谁就往身上扑,铁链子拽得哗哗响。三轮车停下后,那人转身朝大狗吆喝了一声,那家伙就老实了,往正中间石头路面上一蹲,足有大人的胸脯子那么高,黑着个脸,巡视着南来北去的行人,没过三分钟,它又沉不住气了,向绕着走过去的男男女女叫个不停。他去过那人家里几回,那狗认得他,因为他每次都会把那人卖给他的猪肉撕下一块,准确地撂进大狗的嘴里。林业局院子里又有人出来了。他问过好几个走出林业局大门的人,没人知道他要打听的人。这回也一样。他很有耐心,把书包垫在树杆上,头枕在上面,脊背靠着粗糙的树皮,静静等待着。又出来个人,个子不高,走路像支笔杆子。但这人也走进那群人里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后面的土,背上书包,叹了一口气,朝十字街走去。他在人群中穿行,项间戴着红领巾。他走到大狗跟前,在它脑门上拍了几下。狗不叫了。牛皮大鼓却让人擂响了。
  “稀饭在锅里,火还没熄。”奶奶在后炕上说。
  “嗯,奶奶你睡吧。”
  第二天早操后,他挡住陶格斯,照准胸膛想打一拳:“你小子,骗人!”
  陶格斯闪了一下,躲过去后问他:“怎么,你跟踪我了?”
  “想跟,没跟住,你一闪身就不见了。”他脱下陶格斯的帽子,在光头上拍了好几下。拍了一手汗珠子。陶格斯的光头,在太阳底下青翠明亮,他几乎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把掌心翻过来,端着,让晨风吹干汗珠。
  “呵呵。不骗你,我小姨是在林业局呀。”陶格斯把帽子正了正,走到操场边,从小树上摘下书包递给他,弯腰系好鞋带。
  他把掌心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和面盐差不多,均允细碎,但没那么咸。
  他站在石崖嘴上,后退了几步,提了提短裤,觉得还是脱了好,免得跳下去时被激流给卷进水中。他吸了口气,低下头,瞄准漩涡上漂晃的太阳。他感到身后有双眼睛。在崖边刹住脚,他回头看,什么也没有。他走过去,拨开几蓬蒿草,朝四处张望。他了解这个山嘴子每一处的植物,包括山鸡野兔出没的行径。酸枣刺在他身上扎了好几下,有一根可能刺进大腿跟那里了,他顾不得拔出那些木针,悄悄向那道土坎猫过去。他甚至听到呼吸声了。他直起腰,一家伙就从坎上跳下去了:“哈哈,陶……”一只兔子没命地钻进坡上面的草丛里了。他股了一个中午的劲,一下子给泄了。回到崖顶,穿好短裤,看着漩涡在下面打转转。忽然,他觉得应该去一个地方。他抬起头,朝上游河神庙那道条山梁子望去。那道漫坡底下,河川里,有一片不大的翠绿,镶嵌在满眼的灰黄色中间。“苗圃,归林业局管呀,我真是个大笨蛋,山鸡娃子都比我灵醒啊。哈哈。”他挥舞着手上的背心,比那只跳起来跑的兔子还快。他朝苗圃那个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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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发表于 2016-1-31 18:35 |只看该作者


       为了找到卢争钢划过的痕迹,他侧脸伏在桌子上。那两条红蓝铅笔双重描过的线段,在晨光中隐隐约约浮现出来。他从书包里掏出铅笔,重新描粗那根界线。他坐过去,坐到相对窄的那边。想了想,又坐回来。他拉起袖管,使劲擦去所有的铅笔印。他擦了好几遍,桌面上的油漆,在夏日的早晨,闪耀着不同以往的光泽。他主动举手,朗读地理老师布置的作业。他从海拔高程5214米的雅拉达泽峰背诵起,扎陵湖、鄂陵湖,经过青海的大草原流到四川,大河忽然掉了个头,转身向北了……他背出来一个地名,身后的双手就屈回手掌心一个指头。在第五个指头被搬倒的时候,他顿住了。同学们嘘声四起,认为他背不出来了。他笑了笑,把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跪下去,跪到手心里:“内蒙古,乌兰布和沙漠……”他的声音很响亮,比平时高出一倍。他看了看身边的陶格斯,扬起头接着往下背:“咱们县城……”“下面呢?”老师问他。“大瀑布!”“非常好,坐下。”坐下后,他重新系了一遍红领巾,挺直胸膛,转动着眼珠子,用斜光打探陶格斯的动静。陶格斯一动不动坐着。太阳透过玻璃照进教室,油漆桌面上早晨八点钟的色彩,把陶格斯,还有他罩进一片光明之中。下课后,他随手撕了一张纸,跑进厕所,蹲下后他就叫:“陶……”可他叫了一个字就噎住了。女厕所那边有几个女同学低笑了。“喂……谁家掏大粪啦……”其中一个用假嗓子喊。他急了,站起来想把尿射到墙那头去。可是没办到,那股温水跌了几个跟头就落下来了,把鞋帮子都溅湿了。
  陶格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粘人。他常常快走几步停下来,背对着陶格斯说:“你比我小不了几天嘛,咋像个幼儿班的娃娃?别老缠着我。”但每次他都会转过身,朝陶格斯晃晃手:“唉,算了,跟我走吧,咱俩去掏鸟窝,就在大河边的草棵子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上三五颗野鸭蛋呢。”“我吃过,”陶格斯说:“不太好吃,有股子味道。”“那是你小姨不会做。我一攒到十颗以上,奶奶就淹起来,好吃得很。唉,可惜呀,你来以前我就吃光了。”他一看到大河,一听到水声,就有股子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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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发表于 2016-1-31 18: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39 编辑



       好像大河的水直往他的体内流,要不就是他身上装满了大河水,反正老想尿。
       可他走哪儿,陶格斯就跟哪儿。他只好骗陶格斯:“你守这边,我到那头林子去,说不定能逮住一窝小山鸡呢。”和以往不同,尿过他就去洗手了,用大河边的湿沙子搓了好几遍,直至把掌心搓得通红。
  上语文课时,教室里冲进一帮高年级学生,他们撒了很多纸片,花花绿绿随着电扇的风在同学们的头顶上飘。老师被他们哄出教室了。第二天上算术课时,又来了一批,好像不是那些人了,没见过,是外校或者干脆是外县的吧。谁晓得呢?他们亮出红袖箍,给同学们介绍那是红卫兵,说低年级学生只能当小兵,红小兵。那些人跟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一下子就把教杆顶在膝盖上给折断了。几个校长被他们吓着了,跑得不见踪影了。一夜间,十字街头出现了不少陌生人,百分之六十以上他都不认得。以前可不这样,他背着书包走过时,老要躲避伸向他头顶的很多只手。尤其卖肉的那条油呼呼的胳膊。“这人的手老翻猪肠子,还不脏死人?”以前,一见卖肉的拉着那条狗锵啷锵啷走过来,他就紧走几步,离得远远的,回过头才对狗笑一笑。陶格斯说小姨要做的事情很多,得帮忙去,暂时不能和他在一起玩了。他觉得自己也有事情要做,好多件呢。去年暑假应承表弟的山鸡笼子该动手了,编这东西可得些日子:砍柳条,挑剔抽皮,荫凉地晾干,编前还得浸一次水。琐碎着呢。他觉得,这些细活做起来,自己要比卢争钢拿手多了,那家伙心粗,光有把子蛮力气。接下来还有家里的一些事。
  “奶奶,我得挖炉灰,好长时间没掏了,把烟道给堵严实了。”
  “把竹帘子给拆了,奶奶,我要重编一次。”
  他比上次更谨慎了。苗圃的院墙,是一圈长了好几年的柠条,它们正在开花,白的。他寻到了原来蹲过的地方。这丛比较茂盛,无论如何也不会暴露。这丛开的花不一样,是野鸭蛋心那种颜色。有只野蜂飞过来,歇在他肩头。小东西不太大,身体瘦长,纤细苗条,肚子上有几道黄色的圈子,在太阳底下闪闪亮。他摒住气,一动也不敢动,侧脸盯着这家伙一探一探的尾巴,生怕伸出来根黑针攮一勾子。好在它沉不住气,飞到柠条花上了,他朝那朵花吹了口气,把它撵走了。他觉得脊背被太阳烤得生痛,就往那棵老桑树荫影下面挪了挪。
  在树枝搭成的凉棚下面,陶格斯被小姨搂进怀里,坐在小凳上,静静地望着大河上游北方的天空。他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在卢争钢嘴里,大河不过就是个吃物:裤带面,掺了稻黍粉的一根宽面条子!他可没这感觉,受不了那股子味道,就像挖甘草秧子时,不小心刨断一只比脚拇指还要粗的那种软体虫子,直往腔子里冲的土腥,就得捏鼻子。可今天他没闻到。他迎住风头嗅了嗅,除过柠条花香和艾蒿叶子的清爽,大河飘过来的,竟然是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陌生。远方,大河拐弯处的山势,陡崖那边看不见的上游,逆水,反顺序,倒背如流的地名,在这根黄色的绿线条上串联起一些什么?他抓起一把沙子举过头顶,细碎的颗粒在五指尖漏下来,形成几条长长的灰带子,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里面。有风吹过,和沙子一起跌落的灰尘扬起来,扑在脸上热呼呼地。“它们就是从上游一口气被带下来的,绝对是的!”肯定以后,他的心情舒畅多了。他吐了口口水,唾出落在牙缝里的细沙。凉棚那边有了一些动静。陶格斯从小姨怀里站起来,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好像提不动,又倒回井里一些。小姨只穿了个小背心,她解开长发,弯下腰,让陶格斯舀了一瓢水从头顶浇下去。小姨啊了一声,打了几个冷战,笑着叫陶格斯再浇一瓢水。她湿透了,小背心根本起不到遮挡阳光的作用。陶格斯把第二半桶水提回去后,原旧坐到小凳上,让小姨帮着脱衣服。全脱了。当小姨手中的水,像银链一样倾泻下来后,陶格斯跳起来了,甩掉光头上的水珠子,扬起脸大声笑着,在凉棚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和上次看到的情景相比较,他没发现新的差别,就连眉毛,她和小姨长得都一样。他觉得后背又有些烤了,就往桑树影子中间挪去。  
       “我再也不想装了。这阵子累死人了,得找个茬子,当着陶格斯的面,非把这事给挑明了不可。”他猫着腰,向大河畔那边撤去。爬上石崖,他才松了口气。
  陶格斯从书包里取出一条围巾,递在奶奶面前,说是羊毛的,送给奶奶天冷的时候用。奶奶接过来,凑到亮处看了好一阵。“你娘俩的手一样巧。”奶奶说。“她是我小姨。”“对对对。呵呵,我老糊涂了,是你姨。”
  “那天在石崖上,你咋不往下跳呢?可把我给吓坏了。”陶格斯问他。
  “我我我……”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
  “走吧。”她过来拉住他的手说。
  “去哪儿呀,学校早就没人了。”他挣开她的手,端起那杯水,又送进她的手里。
  “呵呵,你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喝水了。”她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胸口贴在他后背上说:“我一直没对你说,小姨暂时分到苗圃了。她说,从今天起,咱俩的课由她教。”
  他感到脊背上搁了两颗野鸭蛋。他动也不敢动,生怕把它们给挤碎了。肩膊上挂着陶格斯,他仍然坚持着朝门口的方向撤退过去。“那好,我跟你走。”在门背后摘下书包,他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把她的胳膊从肩头上拿下来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啥意思吗?”走在大河边,她手里挥舞着一根猫咪草问道。
  “马、恩、列、斯、毛,里头的恩格斯啊。没人不知道。”
  “不是的。”
  “不是?才怪!”他走进路旁的草丛里,找了几朵打碗碗花,编成一个小圆圈,戴在她的手腕上。
  “才不戴呢,我……我又不是个女的!”她摘下那几朵花,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勾在右手的食指上,晃着小圈,走在他前面。
  他在小姨身上闻到很多种草的味道。他确定其中一种长得比她还要高,能编炕席,能包棕子,奶奶说有水它叫芦苇,没水它叫坚草。
  “听说你比陶格斯大几个月?”小姨问他。
  “是大。”
  “陶格斯说你常常照顾他。”
  “嗯。”
  “怎样,陶格斯老实吗,他是个好弟弟吧?”
  “是啊,她……她是我的好兄弟。”他掏出书本,对陶格斯说:“我看,咱还是先学地理吧。”
  他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小桌上放了两杯水。喝吧,陶格斯指了指杯子说,凉的。他端起一杯,放在手心晃了晃,淡黄的颜色,尝了一口有点苦。他一口气就喝完了。我小姨是林大毕业的,她用草根泡制的,好喝吧?他咂咂嘴说,尝出来了。陶格斯说着举起另一杯,也喝了一口。小姨走过来问他记住了没有,“我让你俩背的那段课文?”
  “啊……记住了,记住了。”他朝小姨笑了笑。
  小姨走后,陶格斯用膝盖顶了他一下:“真的记住了?呵呵,我看你根本就没听进去。
  “我要上厕所。”他站起来,朝房子后面走去。出来后,他连手都没洗,挂上书包说该家回去了。
  “没一点儿意思。为什么她要装成个男的呢?”他把书包挂到门后,低声说。
  “像沙子一样,把这事沉到河底。听到没有?”奶奶站在背后说。
  “啊?”他抬起头看着奶奶:“为什么?”
  奶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从锅里舀了一碗饭,递到他面前。
  “不想吃。”他爬上炕,拉过被子蒙住头,在里面说:“她也流血了,不比小姨的少。”
  乡下的舅舅把半麻袋洋芋倒进地窖,抹了一把汗说,够你们一老一少吃上小半年了。他不像往年那样,急忙趴到舅舅那头拴在大门外毛驴的背上,赶一鞭子,让它在巷子里美美跑几个来回。他懒洋洋地坐在大太阳下面,舅舅进来他连眼皮都没往起抬。奶奶说他舅,在外面跟人吵架了,你别理他。中午,他端起奶奶专门做的好饭,看了好一气碗里的粉条,原旧放回桌子上,推到舅舅面前。
  “舅舅,我要跟你去乡下。咱下午就走!”他挑起竹帘出去了。
  “不准去,你……”奶奶呛了一口饭。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啊?院墙掉下来那几块砖我泥上去了,漏雨的瓦换过了,院子当中翘起来的砖头也弄平整了,这个学期的算术语文政治地理,我把作业都做过好几遍了,为什么我不能去?我就要去,奶奶,我非去不可!”
  他听到奶奶说,他舅,就让他跟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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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发表于 2016-1-31 18: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42 编辑



       他走出大门,在黑亮的毛驴屁股上拍了几巴掌,对它说:“唉,还是和卢争钢同桌好。”
    他领着舅舅家的表弟,着了魔一样,天不明就往山里钻。不到三天时间,他跟在表弟的屁股后面,转遍了周围所有的山梁子。对付四条腿的,他那一套就用不上了。他常常先于表弟从土坎底下探出头,先于表弟把兔子和田鼠吓跑。这点上,他比不过表弟,沉不住气,没表弟稳当,做事老冒头。在随后套山鸡的比赛中,他才勉强和表弟打了个平手。这事他可不在话下。“只要是长翅膀的,一律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野鸭蛋,递到表弟面前:“送给你,我家里多的是。”不过,一拿起书本,他就牛气了。他让表弟随便翻一页,随便指出某行,他都能一字不漏地念出来。他甚至能在舅舅家窑洞里,把筷子翻过来,让它头冲窑顶,在黄土地面上划出那条绿线的大致走向,还能准确地在某个拐弯处,顿上一个点,标出相应的地名,尤其在大河坚定地向南流淌出好长一截直线的那部分。在那部分绿线条两边,他可以在一个宽泛的区域内,用筷子跟,点出很多个点点,随后在点与点之间,再描绘出一些更细的线段,和大河连接起来。他告诉表弟:这些都是大河的支流,它们都是黄颜色的.
  “为什么是黄的呢?”
  “因为有泥。”
  “我知道了,泥是黄的。”
  “嗯,泥在水面,沙子澄到河心了。”
  那个头上戴着黄帽子,腰间扎着牛皮带的男人,站在对面山上那棵杏树下面,唱了三天三夜歌才住口。男人离开当天,表姐的腿被舅舅打瘸了。他和表弟在黄土夯实的院子里,跟着那些调子试过,基本上都是正步走的节奏,尽管那男人反复唱了不下二三十首歌。其中几首被他学会了。那首唱远方大雁的,他觉得非常好听,自己和表弟躺在窑顶上,看着星星学唱时,真好像有很多对翅膀在空中鼓动。表弟老记不全词,大部分歌,能跟着他唱出大半句就不错了。但有一句表弟却记得很清楚,而且调子哼得也准,听得他心里直想笑:呵呵,你家门前那条小河沟,一步我就跨过去了,怎能荡起双桨呢?在秋天,他和表弟唱着歌,熟悉了很多生长在黄土山卯上的草,直立的,平贴在黄土地面的,它们的叶子,种子,根,色差,味觉,白的,甜的,但大都是灰的,苦的。表姐怕是伤到哪根筋了,老也好不了,见有人过来,她就站定不走了,怕给别人留下受过伤残的印象。不过,下山挑水时却看不出来她腿上落过毛病,因为坡太陡,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得瘸着走。表姐让他和表弟一边一个,站在小水潭两面的山坡上看人。他背过身吹口哨,吹那首大雁歌。“嘿嘿,我又不是没见过,陶格斯的比你的好看多了,根本就没法比嘛。”他瞄准一只蚂蚱,踢出去一块小石子。石子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跳进水潭里,溅起鸽子蛋大小个水花。表姐伏在水里,头发水藻一样漂在在水面上。他看到水潭里有一团绛红从水底慢慢浮上来,在水面扩展开,荡了几圈后聚在潭口,从石缝中流出来,顺着小河淌下去,像一股细长的丝带。
  当夜空中自北而南,传来一串雁鸣时,在黑暗的窑洞里,他躺在土炕上,忽然记起了陶格斯的生日。
  “我得回去,奶奶想我了。”他对表弟说。
  离开舅舅家那天,他骑在驴背上,看到表姐瘸腿爬上那座山,在杏叶飘落的北风中,伸长脖子,向远方张望。她站在那里,像一只掉队的孤雁。
  “她可能不知道,那就是大河的方向。”他想。
  在那些人里,他情愿相信卖肉的。从那条狗低着头,夹紧尾巴走过十字街时的神态,就能看出来,它和主人一样,没有说谎的必要了。他询问过所有人,包括林业局看门的,没人能给出一个让他信服的说法。“你说那事啊?当时人多,乱哄哄的,没看清啊,不晓得谁都干了些啥。”“你问那谁去,他家的店铺就在当街口,那人可能知道得多些。”“我腿上也让人给敲了一棍子,至今我还打着石膏呢。我从没做过亏心事啊。”“别问了,你小子想干啥?”大人们显得口齿不清,失去了先前说话时的灵性。
  那面鼓更不值得一提了。它八面透风,像个破筛子,被卖肉的和狗弃在十字街头,稀稀拉拉的行人绕开它走。
  相比之下,卖肉的反倒来得痛快些:“美美干了一仗,”卖肉的手臂上缠着白布,抚摸着狗头,对他说:“过瘾得很啊。”
  “为啥呀。”
  “为啥?哈哈,为了阶级仇啊。我把以前欠了二年以上肉钱的那几个人给狠狠揍了一顿。痛快极了,打得他狗日的鼻子嘴里直往出冒血。”
  “你就不怕那些人反攻倒算?”
  “球!我一个杀猪的,算我个球。”卖肉的蹲下,把狗头搂进怀里对它说:“咱俩过河去,找个山沟钻进去,喂牲口去,养它一圈白毛猪。”<br/>  他从奶奶的神色中感觉到,事态没那么简单,决非二斤猪肉钱就能把问题给抹平了。奶奶本来就看不太清楚事物的眼睛,彻底给失明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了。看起来,从奶奶嘴里,别指望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他选择了一条旱路,就这几天动身,只给自己三天时间。他认为有两天赶路就足够了:用一整天时间走到目的地,到达后看具体情况再说,最起码得歇一夜,实在累得不行就多住一天,缓缓劲;第三天无论如何得一口气往回赶,否则奶奶就不好安顿了。这是条直线,近道,他了解这种走法,很多地方没有路,也可能遇不到水源。不过没关系,卢争钢说他走过,只用两天时间就赶到大河拐弯处打了个往返。他比照在舅舅家收秋时体力活的强度,给自己预备了五份干粮,粗细搭配,有稠有稀,还跟同学借了个军用水壶。他从柜子里取出陶格斯送给奶奶的羊毛围脖,把它系在军用水壶的背带上。他认为卢争钢所以能在两天内走完全程,主要是口粮问题,他爸在粮食局扛过大包,肯定在装麦子的麻袋上捅过漏眼儿,常常能往那个和书包差不多大小的上衣口袋里,溜进去不少细粮。肯定那样干过。有一件事他感到的确是个问题,卢争钢开春走,而他却在初冬,比较起来,衣服多,他的累赘就大。就这点,他觉得把握性不太大。不过,他选择的这条路线,很可能比卢争钢还要直端,那家伙地理课上的一塌糊涂,根本分不清哪几颗是北斗,哪几颗是牛郎和织女,还有挑在肩上两只筐子里的一双儿女。按照卢争钢的说法,假如傍晚时分就能赶到的话,剩下似的事就好办了。第二天一定要起个大早,实在累得起不来也不要紧,反正多计划了一天口粮,第三天非赶在太阳出山前醒来不可,这是大事……不管怎么说,返程的道路走起来应该是快乐的,那种可靠、实在、具体的感觉,比躺在黑夜的炕上,凭空想象大雁扇动翅膀滑过天际更有力量,能使他在黄土山峦中抖飕出百倍精神,飞一般出没在无数个土崖沟壑中,才不管踏踩出的那一股灰尘,惊飞藏匿在草棵中一窝过冬的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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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发表于 2016-1-31 18: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8:44 编辑



       那天下午,他去了趟苗圃。柠条在寒风中摇动着光亮的白杆子,那些带刺的枝条,那一圈围墙,早就被兔子,或者是山羊啃出几个大窟隆,钻个人进去绰绰有余。但他没进院子里去,站在老桑树下,像一根准备过冬的藤条。凉棚顶上的柳枝,被刮过川道的风吹得七零八落,几间房子的门窗,可能让人给拆了扛回他们家了,黑洞洞地像几张人脸。而那只桶,却完好无损,挂在井边的木杆子上,在风中低沉空洞地鸣叫着。
  卖肉的提着两根猪肋条,在冬日夕阳的余辉中走进家门,他感到奶奶笑着眯起的眼前,大约会闪烁着一条夏天的彩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闻到肉香了。“嗯,有这两根骨头,还愁两天赶不回来?这东西可比麦子还要瓷实抗硬啊!”他觉得那两根肋骨仿佛已经长到自个儿身上了。
  “我把最后一头瘦猪给宰了,”卖肉的摸着立在门板下喘气的狗头说:“我要出门了,出趟远门。”
  “你要去哪儿呀?”他问道。
  “南边,去我侄子家。”
  “去那里杀猪?”
  “不杀了,我再也不动刀子了。”
  “噢,不杀了好。那你还会干啥?”
  “会……”卖肉的扯开缠在手臂上的白布,看了看伤口说好了,彻底好了,“我会得多了。我侄子他们单位缺人手,要我去帮忙,说干好了就留下当成正式干部了。”
  “那是个啥单位呀?”
  “具体不太清楚,听说是个大学,让我去管学生,上千号人呢。”入夜后的寒冷从大河的方向袭来。他躺在被窝里,隐约感觉到,窗户玻璃上正在凝结起一层薄冰。他双手搂住膝盖,在棉被里蜷屈成一团,仍然感到肩膀两面有风钻进来。他跳下炕,从挂在门后的水壶带上解下羊毛围脖,返回被窝,将围脖系好,再绕一圈,在胸脯上把多余的两头捋平展,覆盖至肚脐眼儿那个位置。身体忽一下就暖了,不再那么僵硬了。
       天快亮时,他醒了。他感到炕皮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捕捉朦胧的晨曦中,从远方传来的某种响动。它由远而近,比卖肉的那面牛皮大鼓响,响几十倍上千倍。但不一样,里面还裹挟另一些声音。他知道,是冰凌来了,比往年来得要早。他绷紧浑身的关节,感觉从河心滚向岸边,又涌至脊背下面的阵阵弹跳。他觉得,那些正方形三角形的冰块拥挤着,撞击着,在体内发出清脆响亮的爆裂声。他舒展四臂,张开嘴,品尝从房梁上洒落下来的细碎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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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8:4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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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8: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03 编辑


       灵谷寺这边的房子便宜些,两年前在南京,我住城市的另一头,那里都是外地来打工仔。每每下班时间,人像弹落在地上的烟灰一样多。我和同事们租住在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女同事六个,住在稍微大的房间。我们四个男的住一间小的。炒菜时房子里到处飘着油烟味,呛得所有人都咳嗽。后来大家只下面,因为没有油烟味,又比较省钱。  现在我一个人住个单间。房间找得很大,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没其他家具。我买了张草席铺开来放在墙边,把换洗衣服摊在上面。地板很简陋,房东舍不得用水泥,只用木头板子隔着一二楼。有一次我洗完脸水不小心泼到地上,渗到楼下的老板娘床上。好在老板娘还算客气:她长得胖胖的,很有些和善。她在楼下扯着大嗓门喊:水不要泼到地上啊,都滴到我家床上啦。第二天我好心帮她家洗被套床单,被老板娘赶走了,她丈夫,一个小老头,在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着方言,似在咒我。
  灵谷寺路往里走就到中山陵,据说里面很漂亮,我从来都没进去过。每天早晨起床出去上厕所(出租屋里没有上厕所的地方),走上一个小土坡就可以望见那个高高的陵墓,路旁都是很高很粗的梧桐,很美,又让我感到有点阴森。我总是站在那个小土坡背后撒尿、大便,眼睛就朝高高的陵墓看去。
  我隔壁住着两个男青年。每天凌晨四五点才回,在木头地板上走来走去,出去倒水洗脸,洗漱完毕俩人睡在床上聊天。我是个睡觉必须一点声音都不能听到的人,总失眠。我希望他们说话的声调不要压得那么低,让我既听得见也听得清楚,而不是像现在,嗡嗡的模糊的人声。我房间空荡荡的,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回声。有时他俩其中的一个用拳头打墙,不知是为什么事痛苦了,还是练拳头。咚咚的响。一楼的三间房租给三个考了两年研的学生。一个学生老咳嗽,并把痰呕出来吐在地上,用脚来回在地上擦拭。
  这几天明显感觉到冷,睡觉时必须把外套和毛衣搭在毯子上才睡得着。半夜冻醒了,隔壁的青年人刚回来,吵闹,拿拳头擂墙。我只能爬起床到街上慢跑,热了再回去睡。这郊区的夜里有无数的星星,天似仍湛蓝一片,路灯亮着一根根延伸出去,亮光上蒙着一层雾气。平时看得寻常,今夜看着却生了一丝的凄凉,孤独的夜里,我一个人为了取暖在这路上走来走去,我父母知道了是要心酸的。脚下慢下来,呼了几口寒气,回房去睡。上楼梯的时候学生又在咳痰出来,我低声用家乡话骂了他。把被角掖紧还是冷,我决定第二天一定去买被褥和垫絮。
  超市的被子很贵,七斤的被子要一百多块钱,一个枕头都要三十多。我被这价吓回来了,以前不是自己购置,不知道这么贵的。又不好空着手出超市,买了罐可乐,排队时看见后面一个瘦小的女孩推着一车东西过来,我仔细看了看推车,里面全是吃的。看她的长相可以感觉到她是个很容易到手又很能体贴人的女孩。我注意地盯着收银员,看她皱不皱眉,她面无表情的给可乐消磁,把票和钱找给我。出超市前我望了望正在把食物往台上摆的女孩,要不要等等她呢,可能她需要我帮她提东西。我朝她一笑,走了。
  还是小店的商品便宜。有一种薄被褥,一捏就知道是黑心棉,没有什么棉花这么滑,这么轻。我问他多少钱,看他到底会不会骗我。他直接说,这床被子啊,不是卖给你这类人的,十块钱一床你要吗?我快活地说,要哇,给我来两床。他楞了一下。另外有种被褥块钱一斤,四十块卖了床七斤的。我抱着三床被褥往家里走。临走前他嘱咐我那床厚被褥最好是垫在床下压两天再盖。
  回到家,我仔仔细细牵着被角,把被子铺开。想到小时候母亲缝被套,我在缎子面的被套上轻轻的躺下,看她一针一线的缝好,两人一边聊天,她说着笑话逗我。把厚被子也铺在床上,在床上滚来滚去压平它。夜晚睡觉的时候感觉好多了,睡在床上如睡在云朵里。快睡着的时候我起身把搭在被子上的毛毯撤下来,它得留到天更冷一些的时候再用               





  夜里除了去网吧打打游戏,我也会到学校里面去走走。离开校园已久,学生的心却褪不去似的,总怀疑自己还在学校。沿着栽满梧桐的小路向前,路边的小店里有时候会庆祝某个人的生日,把啤酒瓶碰得很响。在树萌里走,像是在个棚子里行走,暗暗的树影夹杂着路灯,树叶在地上摇曳。学校的左侧有一个小广场,是我来学校必去的地方。我喜欢在里面坐到夜深人静。偶尔,里面会有情侣的接吻可看,我斜着眼望着他们吻在一起,再分开。圆型小广场的中央有一台石钟,大概正确的称呼是“日晷”。它的周围围着一层鹅卵石。在小广场的外面,是一层层如草芥般的参天大树。我走得累了,会在石阶上坐一坐,抽支烟,喝罐可乐。两年前在南京时,常就是在外面买包烟,买瓶可乐,一共花七块钱,在外面看看女孩,也看看地摊上有什么便宜的东西可买
  小广场的人渐随气温降低而稀少。人多了,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有时候我会在黑暗里哭,心里反复想我为什么在这里呢?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曾有个管理员角色的人来问我为什么坐在这儿。我先说我是学校的学生,他问我什么系的,我答不上来,就求情说我是附近工作的,晚上无处可去,在学校来坐坐。他怜悯地看了我几眼,用暖和的声调说别坐得太晚,着了凉不好。也就是那一天,我感觉到冬日的临近。
  前天发了几十封电子邮件出去,七八家回信婉拒了我。有三家想聘用我,薪水开得特别高,我怀疑是传销,没答复他们。至于人才市场,早不去了。每次去我都迷失在人海里,看着别人有的信心满满,有的一脸沮丧。大家都想找一份好工作,有个光明灿烂的未来,这似乎好难。尽管他们手里拿着很厚的简历,我知道,大部分人和我一样,什么都不会找到。最后一次去人才市场,我漫无目的的在人堆里穿梭、浏览。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把我叫住。她的脸瘦切,我了解这种脸相,它装满了渴望性欲的爱。她说:“你要找什么工作?你的简历呢?”
  我说:“我没带简历。”她问我会做什么。我苦笑着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她有点不信,看了看我的眼睛,又信了,很失望的小声叹了口气。我对她道了声谢谢。我记得我是道了谢的,又似乎没有说就走了。
  电子邮件大概也没什么戏,我关了信箱看旁边的人玩网络游戏,一边听歌,出网吧时天快黑了,我在路边买了六个烧饼,三个现在吃。我的银行卡里只剩下四十多块钱,免不了又要向家里要钱。我实在是不能再张口问家里要钱了,他们很不容易。我旅行箱里的应急银行卡里还有二百多块──我总想把忘掉这张卡里还有钱,等到我山穷水尽才想起来。看来还是得取出来。


                三


  我不想呆在这间宽阔空旷的屋子里,也不想再去找工作。假如我不找,工作不会找上门。可我不想去找了。我的状态不好,很不好,我必须把这段低潮度过再去好好找工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一点。我的精神很不好,隔壁的两个人依旧很晚回,影响了我的睡眠。我和胖房东提了意见,也没得到改善。这几天天天吃面条,在面馆里我尽量坐久一点,那儿有台电视,可以看看,消磨点时间。有一次在那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把一个放了很久的综艺节目看完,老板娘不停的在身边骂她的女儿,以此来赶我走。白天的时候我也到学校里走走,看到活泼的大学生们嬉笑着经过,心里有恨意,又羡慕。
  今天出门到网吧看电影,忘记把家里的“热得快”从暖瓶里拔出来,晚上回来看到“热得快”和瓶口已经死死结在一起,水流了一地。水渍围着水瓶圆圆的散开,像个扁头的娃娃。本是渴了才想起回家烧水喝,现在水瓶和“热得快”都不能用了。我要不要出去再买一套来?买是迟早要买的,早买早用,晚买了吃亏的是自己。
  灵谷寺路往西就到孝陵卫,它是这一片商业比较集中的地方。梧桐树叶残落在地上,风刮过来,只听枯叶在地上被风拖得刷刷响。不远处紫金山带着日暮消沉的暗淡,路灯像一根手指上亮着的灯。早些时候还围着路灯打转的秋虫没了踪影,灯火再无半点暖意。空旷的马路,几个等公共汽车的人。,个女孩把衣服上的帽子套在头上,跺跺脚。黄昏的孝陵卫人总是很多,走几步就要往旁边让一让,有时候还不小心踏到盲道上。虽然离真正的冷天还有些日子,然而也很能够使人感到冬天的悲凉的一个晚上就要来了。
  走进五金店,我把刚在地上拣的一盘老磁带放在柜台玻璃上,喊老板给我拿个暖瓶。女老板走过来问我要大的还是小的。我说小的。
  “咿,不是四块吗?我又不是第一次买。”我说。
  “上次,好多东西上次买都会便宜。到冬天了,有些东西再卖要贵些啦。”
  我本还想与她争辩几句。我说不要了,走到门口,她在后面喊:“哎哎,好好好,卖给你了,真是急性子,”没等我说话,她接着说,“就做个关门生意吧,四块就四块。你还要什么?你刚刚说还要‘热得快’?五块钱一个。”
  我说:“不了不了,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我明天来买好吧。”
    “好嘛,‘热得块’也算你四块,我这是亏本了,真是亏本了。”
  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买,是真想起来有事,我明天一定来买好吗?”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样,价都谈好了人又要走,亏本价都说给你了,这么冷的天还守在店里,今天下午我还没开张呢。你到隔壁店里去最低也是这个价,你不用到处看了。”
  我连声道歉,老板娘却不理睬,将暖瓶和热得快塞在一个塑料袋里,还有那盘有《花好月圆》、《九九女儿红》这些老歌的磁带也塞进去,一齐放在柜台上。她看着我。
  “真的老板,不是我不买啊,我是真想起来有事。都说好价了我怎么会不买呢?只是我去办事,提着东西不方便。我是说真的,这东西你帮我存起来,我明天中午一定来拿。好不好?”
                四


  走到浴室门口又转了回来,现在进去还早了些。我扭转身朝附近的学校走去。
  坐在学校里的小广场上,我低着头,在广场上的鹅卵石路上转圈走着。一个老太太拎着个很重的塑料口袋在我身边看了四五分钟,过来和我说走这个路要脱鞋才有治疗作用用的。我就脱了鞋,走几步,疼得受不了,脚也冷。
  找了个石阶坐下。口里有点寡淡,往地上吐口水,很不想抽烟,可不点一支烟,在黑洞洞的深夜里又显得孤单。我看着燃烧的烟头,烟灰慢慢把红红的烟头包裹起来,那我轻轻点一点烟蒂,那火从烟灰里蹦出来;烟头快灭了,那我吸一口。看了一会儿眼睛有点花,那我望一望沉沉的夜、广场旁边高大挺拔的树影。远处楼房里有一盏灯被关,像是在我的注视下不得不关上,那我把视线收回来,把烟头踩灭,再点上一根。
  拿烟的手露在外面有些冷,那我站起来走走,一站,头就晕了。站了好一会儿,眼前逐渐亮了起来。走到树丛里,四周拣了把枯叶点着烧起来,把手放在上面烤。我们在天台上拣些木柴打算烤鸡蛋,结果鸡蛋炸开了,滚烫汁液溅得我们一脸,我们几个都坐在地上大哭,,把脸上的鸡蛋花抠下来塞进嘴里。
  “嘿!你在干什么呢!这里不许生火不知道吗?快灭了!”这是那个管理员的声音。我赶忙用脚把火踩灭两腿连迈几下跳过石阶撒腿向学校外面跑去。快出大门我才慢慢走起来,否则真会被人当小偷抓住了。那个管理员一定知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那么晚在小广场上呆着。出去的时候保安又看我一眼,还是没说什么。路边的宵夜摊有人说:霜冻了,昨天夜里毛巾都变硬喽。路总这么短,一下子就走完。仍不情愿就进浴室,我在几个烧烤摊前转悠了一会儿
  进浴室时就感觉到暖和了,眼镜片上马上蒙上水气,似把这屋的暖意都用眼睛看见。我把眼镜拿下来在毛衣上擦净水气,仔细看了看洗澡的价目表。“洗澡到这里来换鞋。”柜台那儿的姑娘喊我
  我点点头,向她走去。她身边的小伙子把一双拖鞋放在柜台上。“换个鞋吧,出门的时候才结帐的。”我哦哦的答应着,把钱包塞回到口袋里  “你这儿过夜怎么算钱的?”我站在柜台边换鞋,差点摔倒了,一把扶住柜台。
  姑娘忍住笑说:“浴资十块,过夜加十块钱。”
  “哦,可以睡到什么时候?”我把自己的鞋在柜台上。
  “明天晚上两点半之前离开都可以的。”她说。
  走进男浴室,脱了衣服,服务员帮我锁上柜子。我走到镜子边,看了一眼赤裸的自己。这样的瘦,只一副骨架,皮包骨头。我看到我还有鲜红的嘴唇这才平静了些,这大概是我区别那些病痨鬼的唯一标准。我提了提气,朝浴室里走去。走到门口,一个服务员问我要不要毛巾。我担心要收钱。以前不就是这样么,要了条毛巾就加收十块钱,但这个小浴室不一定会收钱吧。还是不用毛巾,出来的时候擦就是了。
  没戴眼镜,模糊地光着身子淋浴的赤裸的人,在浴池里迎面走来的赤裸的人,在浴池里只露出脑袋的赤裸的人。哪儿还发出一声进入热水中舒服的呻吟,听上去很享受。我在池边试了试水温,似乎有些烫。我一下子全身浸在热水里,全身痉挛了一下,好了。就这样吧,如死了一般,在这热水里躺着。 
  我闭上眼睛,全身浸泡在这高温的热水里,眼里几乎被滚烫的水逼出泪来。我长长的出一口气。突然我连忙制止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我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能在这水里坐着就好了。
  我在水里几乎要静止了,水很烫,身体稍微动一下就重新感觉到高温。我闭上眼睛,在水里坐着。旁人舀水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回声很大。偶尔天花板上的水蒸气结成的水珠掉下来,有一滴冰凉的水滴到我头上。
  渐渐的感觉到自己身体发热,越来越热,在水里一刻也不能多呆,一刻也不能忍受。这热气腾腾的水让我想大喊大叫。又很想把头也埋到这水中。最后,我弹起来,坐到浴池边上喘气,肉都被烫红了。我搓着身上的污垢。
  浴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有多少人到夜里十二点还在外面洗澡不回家。正搓着,一个光头男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几乎是跳进了池子里。他手里拿着条毛巾,在身上、脸上擦来擦去,动作很快,一边擦脸一边把粗气吐在毛巾上。他起身的时候看到他背上纹了一条青龙,还没看清楚,他已跳出水池,直奔浴室外。他只在水里呆了五分钟不到,大概只把身体泡热就离开了。
  我慢慢腾的又溜进水里躺着,又慢腾腾爬起来在池边斜坐着,索性躺下。还有一夜等着我过。闭着眼睛躺在池边,等汗出来。在这样享受的时刻,我到底是想一些事情好,还是什么都不想好?我想着。最后只想到一个男人赤裸裸平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池边沿,一双鹅黄色的拖鞋在地上,上面有些许水珠,裸男喘着气,又尽量想让气息舒缓平坦,他全身通红。我想着,假如这个时候我的那儿硬起来,该多尴尬,假如还有个人进来,看见,那就更尴尬了。越这样,那玩意儿更有硬起来的想法,且脑袋里开始想些淫秽的事,越想越淫秽,一些恶心刺激的场景也出现了。一个粗野的声音忽然问擦不擦背,吓我一跳,慌忙跳进水里。
                五


  随着服务员的指引,往浴室里走,毛巾是不收钱的。穿着滑稽的浴袍,在镜子前梳了梳头。穿过走廊进休息大厅时温度开始降低,一个女孩推开休息大厅吱吱呷呷响的这扇门,穿着白色的短裙,绿色的小背心,迎面走来。我侧身让她走过去,顺便大力吸一口气,她身上是比较香的,又马上想到“庸姿俗粉”这个词。做这行的能用多好的化妆品,又或许是洗面奶,而不是香水的味道。
  出乎意料之外,休息大厅里还有一些人。这里到处都像是阴暗的角落,大厅的另一头摆着两台大电视。小床里,有的人在聊天。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有的人在看电视。在最靠近吧台这一排的带靠背的单人床上,还有些亮光,越往里越是暗。当眼睛适应这暗光后,我立即选择了最里面那一排。朝那儿走去,担心那靠墙的位置被人占了。还好,只邻了四个床位的地方有个人,已经睡着。我脱鞋,猫了腰,慢慢爬到床上,把可乐、香烟、打火机、薯片轻轻摆在旁边的小桌上。面前的大电视在放一部很老的香港喜剧片,我大概是看过,觉得场景熟悉。把可乐打开灌几口,把烟点着抽,撕薯片袋子时劈啪响了一阵子,一个人起身往我这边看几眼,嘀咕了什么又躺下去。吧台服务员走过来,我让他把电视声音弄小点。他看看周围,啪的把我这边这台电视关掉。
  我在黑暗里抽着烟,刚坐在另两位客人那边的女孩起身走了过来。把淡粉色短裙稍稍向上拎了拎,曲起膝盖跪在床边,先跪左腿,在这漆黑臭哄哄的大厅里,她膝盖雪白。把另一只腿也跪上来。她双膝跪着向我的上身挪行。到我身边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放在她并起的两腿之间,另一只撑在我肩膀上,很用力,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我身上,仿佛没有我的支撑她就会倒下,那么大的力气。我略垂下头。看她有一道很深的乳沟。她再靠近些,我微微低下头,她又凑过来一点,仍把乳沟放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先生,要不要敲个背?”她说。她声音很轻,很轻,在这么安静的休息大厅,她的声音轻的……只送到我的耳内。我还没来得及先礼貌的微笑,就开始摇头。她眼睛确实很大,竟有些假,眼睛里像是有水。颧骨也有点高。她跪在床边,哀哀地看着我,这眼神必是习惯的。她如果在照片里,看久了,会双眼湿润,像想起什么悲凉的事。瞳仁很黑,密密的头发,有些刘海,刘海的位置,像情书送给了该送的人。圆型的小嫩脸,嘴角上翘,似微微的笑,又把人推向不怀好意的地方。很年轻啊,我想做她这一行的大多数都很年轻。她的声音脆脆的,不柔软,也不强硬。我温柔地说:“今天不了,坐一下就睡了。”
  “那好,先生好好休息。”她的声音还像刚才一样亲切。她手撑在床上向后退了几步,脚放到床下,这才反过身,坐在床上把鞋穿好,也没有回头,走了。她回到刚才她坐着的那张床上,轻声和他们交谈起来。我一句都听不到。
  我也不想听到,别人的好事别人自己成全。我把薯片拿出来放在嘴里,小声音嚼起来。再喝口可乐,想着喝多了晚上可能睡不着,就丢到一边。不过冰凉的碳酸饮料倒进肚子里去,滋味是不错的。
  人似乎被这冰凉的液体弄得有点清醒,一直出的汗停下来,倦意上来了,却又睡不着。旁边的人的磨牙声真可怕,似乎是把牙全拿下来在一大片玻璃上不停的磨。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他身体矮小,蜷缩成一团,在毯子里,却又把头露在外边,朝向我。他时而磨时而停,断断续续的更显得无法停止。我要换个地方睡。
  把可乐、香烟、打火机、薯片重新轻轻摆在旁边的小桌上,这个地方唯一不好的是离吧台太近,假如我靠着,会有灯光扑在我脸上。我半靠在床上,望着电视里的镜头一一闪过。今年我的近视更厉害了,根本看不清楚电视里的字幕。我把烟塞向烟灰缸,想掐掉,半途又缩回来抽上一口。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哎哎,连掐灭一支烟都会改变主意,你真的是……忽然电视剧结束,女歌手唱着听不清楚的片尾曲,隐约地把歌子送到耳朵里,唱歌是件多欢快的事情啊,可我能唱什么歌呢?我这样的人,大概是唱什么歌都会可怜自己的。我又吸口烟,快烧到烟蒂了。忽然那个女孩在身边出现,她把手撑在床的靠背上,俯身看着我,她轻轻笑着,曼声细语地说:“小帅哥,在想什么呢?”
  她这种突然袭击让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次在灯光中的她,尽管有点逆光,容貌看得清楚。她更显清秀,头发的鬓角垂下来。她的乳沟也能看得更清楚,我侧着身,从她的脸快速瞄向她的胸,很漂亮的胸啊。这胸,要是捏在手中把玩,或是用手轻轻像甩人耳光一样抽打她的乳房,该多好?乳头挺立,手指在上面摩挲,划着圈。不要想了,想了又怎么样呢,你能和她做多久?没准插进去你就射了。她手臂抵在乳房下面。乳沟很深嘛,就是只把手指放进去也是好的。“小帅哥,在想什么呢?”她问。
     “呃,在想点心事。”
  “那你慢慢想哦,早点休息。”她又笑一下,双手一用力,从我身后走了过去,坐在另一侧的床上,加过道的距离大概和我隔了八个床位。另外三个女孩睡得死死的。她半躺在床边盖着毯子,一个男服务员搭在床头,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俩人眼睛都盯着电视。隐约从他们口中听到“成龙……少林寺……好看,还是李小龙最……李亚鹏……谢娜……舞……舞……舞。”
  还是没睡意,男服务员忽然从她那儿离开,到一个客人跟前,说了几句什么,朝吧台走来。我想叫住他,又担心会引得她看向我这边,以为我要做什么。我只看着他,看他能不能看见我在看着他,我眼睛随着他移动着。
  他果然朝我这边看一眼,我连忙招招手。他弯下腰问先生什么事。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要这么做。我说:“按背多少钱。”
  “这个,嗯……”
  我说:“啊啊,不是敲背,我的背不舒服,想按一下。”
  他说:“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我说:“块钱能按多长时间。”
  “好象是……我也不大清楚,我去问一下吧,您等一下。”
  我说:“好的。”
  “先生,大概是十五分钟左右。”他弯下腰告诉我。
  我点头说好的,他就直起身向大厅另一边挥挥手,一个穿白褂子的人走过来。“先生,你趴着好吗。”
  我趴在床上,他说,不是这样的,床比较短,你横着趴。我也懒得坐起来转,以肚子为圆心,划了个半圆。
  他开始捏我肩膀。很舒服,时不时听到肩膀里面的什么东西响一下。我闭上眼,静静享受着。他按的力道刚刚好。时间太短,十五分钟。喀嗒,他开始按我的脊椎,也是有响声,很舒服。
  “哎呀,你的身体怎么搞成这样!”他低低的声音说,但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似我弄坏的是他的身体。
  “嗯?是不是很厉害了?”
  “对啊。你的肩膀……你的颈椎、脊椎都有很大的毛病。”
  “嗯,我知道的。”我不再接他的话,心里有句话没说给他,我想反问他:“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把头埋进毯子里,等着时间到他走开。只是希望时间过得再慢点,只是希望他的手在我背上再多按一会儿。他也没再说话,手不停的用那几种指法在我背上按着。
  他比规定时间多按了一些,似乎是可怜我的身体,按了许久,最后用手重重在我背上拍三下,说,先生好了。我说谢谢。他说不客气。他走后,我坐起身,转转脖子,又听到里面咯咯的响。耸耸肩膀,做几个扩胸运动,把毯子蒙头睡下去。磨牙的声音还是听得到,现在小声些,遥远些。快入睡时又听到按摩的技师在离电视很近的地方说:“啊,你的脚气很重啊,我给你……”
  “这讨厌的按摩的人,嘴里总是说人有病的,也就是为多赚几个钱罢了,又何必把别人的病都说的那么严重。难道被你说过他就一定会加钱做什么项目吗?”
  “我这身子大概真就这样了,应该早些起床的,去跑跑步,不是很多人都在跑吗?你就是懒,勤快了身体就健康。”<
  “那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天下粮仓》,名字倒好听的很……”
  总是有人在身边说话,起先醒了是以为是在叫我,后来完全是被吵醒的,朦胧中还听到我妈妈在喊我的乳名,一声声的慢慢喊。床太短,即使两张床拼起来也只能在对角线上睡着,否则脚就要悬在外面。我缩缩脚,想起了家里的小床,尽管小,也是够一整个人直躺着的。睡不着还可以开台灯读几张报纸。又睡过去,不知几点被冻醒了,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向周围看了看,旁边床上还有一床毯子,赶忙拉过来盖上。那个女孩,侧身面向我睡着,她的肩膀裸露在外面,雪白雪白地睡着了。
  这次睡下就很好了,真正沉沉睡过去,毯子够厚。我醒来后还想继续睡一会儿,只是睡得塌实,再也没有睡意。我坐起身,喝一口昨晚服务员给我倒的水,漱一漱吐到杯子里。回头准备拿香烟抽时发现那女孩也醒了。她背靠在床边,朝着过道,也是面朝着我,长发垂下来遮住脸颊。一双腿白白的,直直的,裸露在我眼前。她穿的短裙睡过一夜翻来覆去的压着,显得更短。这回,连脚踝也看得清清楚楚,细细的,脚尖微微踮着。她似乎没有睡醒,头垂得很低,眼睛大概是闭着的,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座雕像。我穿上鞋,系了系浴袍,趿拉着拖鞋朝休息大厅的门走去。她也不关心,没有抬头,低着脑袋像在打瞌睡。经过她时,她还是没抬头,我走到她面前,用双手把她的脸抬起来,快速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沾到她软软的唇,一点甜味。紧接着,我逃一般快速离开休息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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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9:0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10 编辑

迷影

       那天天一亮就开始下大暴雨,雨大得出奇,似乎是在一瞬间从地下涌出来,想把我卷到街上去。城市另一端的一个朋友发短信给我,说每当雨水多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见我,她还煽情地说,房子建在水上,就只有一生漂流了。       不过,我是该去见见她了。
       几个月以来,我都躲在这个绝少人知道的地方,摆弄一些玻璃做的罐子管子,同时收发食物和信件。那些在我眼前晃动的人影,跟我隔了层玻璃似的有些隔阂,他们从不正眼看我,也许还觉得我是个无所事事的家伙,也罢,反正贴了太阳膜的窗子,更适合偷窥,我液晶屏上闪动的光,比太阳光更能长久地让我凝视。
       几个月前,她在海洋世界有玻璃顶篷的走道里最后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告诫过我,不要以为自己是在洞彻中幽居,不要以为别人都像这里的鱼,你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见你,其实,你看见的不过只是暴露狂们并不在场的表演,而别人对你的窥淫癖也许根本就不介意。
       那夜四次,我们进进出出。开始是海洋世界人工岛上的灌木迷宫,然后才是我们的身体。她说,根据走出这个经常迷失孩子的迷宫的攻略,不论路直路弯,每走四百步,就要向左转一次。我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因为很明显我们都不是被魔鬼追杀的小孩子,我即便是倒退着走结果又能怎样呢,就真的走出不去吗?她抱怨我,道理这么简单,我为什么就是不听她的话呢。她甚至还假装自责地提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说都怪刚才还不够四百下,她就心软让我从她身体里逃了出来,她原本想好了默数到四百下的时候,才放开我,据说,如果那样的话,女人就可以把她身上的这个男人变成听话的孩子。
       我躲起来,不全是因为害怕变成孩子。
       作为一个还没有什么成就的实验科学家,我需要时不时地消失一下,干点别人现在还不理解,将来一旦理解了就有可能欣喜若狂的事情。从本质上说,我憎恨斗室中的浮士德博士,但是每当我躲起来的时候,这种日子我过得比他还有滋味。
       就在几天前,为了光线射入房间能有一个更好的反射角度,我把那些原本在我安心工作时就会吱吱嘎嘎脱落的老式墙纸全部换掉,换成了纯白色的,还装了好几面镜子。那些旧墙纸的背面胶水早已老化,油腻腻的,还沾满了虫子的尸体,我把它们仍在卫生间里,分了好多次,一把火一把火地在马桶里烧掉,灰烬随着排泄物冲走。
       我还设计了一个特殊的装置,当房间里最明亮的那一面墙的亮度也达不到八个流明的时候,感光开关就会被激活并连动一个输出功率高达三马力的液压机械设备,随后屋顶的滑轮和地板上的滚轴转动起来,一面由坚硬轻巧的复合材料制成的墙就会从屋顶上迷幻地渐垂渐低,把原本就不大的房间再分成两半。这种时候,我就会从我的工作台这边穿墙而过,坐在更幽暗的那一边的矮沙发上,随便地听上一张名为“门”或者“墙”的唱片,休息一下。当然,这只是正事之余的小把戏,我要做的事情远比这个要复杂。不过谁能够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人们怎么说来着,凡门都是墙?还是凡墙都是门?不管是哪一个吧,我想那意思都是说:自己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的关系就是那么回事,虽然艰苦的事情可能永远都没法结束,但也不能总是工作,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我是要去见见她了,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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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9:1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13 编辑



       雨刷和雾灯都还能用,全景天窗也没有渗水下来。好多天没有人管,又淋了这么大的雨,它还能有如此表现,真是难为它了。想当初我从一个戏剧学院女孩手里搭救这辆“迷你”的时候,满目疮痍的它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一锤子一锤子的敲打、一砂纸一砂纸的抚摸地让它获得了新生。那时候,我正和上一个女友如胶似漆,它没少偷窥我们的罗曼史,还装得如同一个饱经风尘却依然羞涩的少女似的,时不时地因为醋意撒点脾气。后来女友离我而去,我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我总是先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穿梭,寻找和搬运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蛰居数日,如此反复;“迷你”总是先被当作苦力,然后又被冷落得如怨妇一般。这么长时间了,在一些关键的问题上,我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我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不是因为我不够努力,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女友离开那一年的河流,水漫过堤坝,我注视着整个城市的倒影,之后,我就迷上了现在的事情。
       雨小了些,像是雾升起来,从挡风玻璃看出去,雾中的风景若隐若现。我猜想北三环现在一定是水泄不通了,我可以摇开车窗,用手轻轻一挥,就让眼前的雨雾散去,但那些满脸横肉的铁家伙我的“迷你”怎么能够赶得开呢?那是一条循规蹈矩的路,如果前方就是车祸现场甚至还有血迹呢?在无休止的等待中精疲力尽的滋味可不好受。我还是应该早点换一部功能的手机,以免出门的时候永远记不住装导航仪,我约略地记得应该有另一条可以直达目的地的路,但是这样的天气,那里可能隐藏着我并不能预料的风险。
       其实,一开出辅路我就在犹豫走哪条路好,幸亏我把那个小木箱随身带着了;我想,少一点后顾之忧,我也许更愿意冒险一试。
       水中驱车,如同陆上行舟,不能停怠,也不能冒进,这需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有那么一小段,一位套着雨靴撑着伞的大姐和我等速并行,她敲我的车窗,问我要不要来份地图,我没要也没开窗,她竟然不依不饶地问我要不要把雨伞——即便这样我都没有发火,我需要保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
       从前面的立交桥下穿过,就离开大路,我凭着记忆这样决定。我还记得,桥洞下时常有些流浪艺人出没,五毛钱一段的吉他弹唱、给不给钱都行的洞箫横吹,还有撂地撒把式画圈逗闷子的,不一而足。我注意过: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瞎子,实际上不仅看得见而且还能凝视;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侏儒,实际上侏儒也能干大事,他们个个都是大力士;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男人,实际上那话儿可能只有一英寸,只是我不知道那是由易装癖还是同性恋所致;他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是人,实际上不是人……哈哈,有一次深夜路过那里,远远听见桥下有人在唱歌,我才忍不住这么想。
       看见不准掉头的路标,觉得那像是一个讽刺——我即便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积水进了排气管,“迷你”在桥下换上了比基尼。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过来,路边高地上赤着脚、肩扛铁管手提绳索的那帮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他们高挽裤腿一拥而上,乐呵呵地把水搅浑。我认得出,他们就是那帮艺人装扮的,看天吃饭的道理,叫我永远不要低估水面以下的事物,而孤立无援的境地让我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我坐在车里,开始犹如待在水底一般压抑,我挂着空档,心里空荡荡的。“迷你”被扎得像个“死夜恶”女郎,四角套在铁管上,随着那帮人口中有节奏的“哼哧哼哧”劳动号子,艰难地向前蠕动。随着车外水位的下降,我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愉悦,后来竟然还被一会浮在水上一会又接触到地面的机械运动弄得荡漾了起来,在快要到达高潮的时候,我猛踩了一脚油门,“迷你”呻吟着吐了两大口水,然后嘶鸣着尖叫了起来,真像个娘儿们。
       他们大汗淋漓地从我手中接过钞票,恨不能把钱挤出水来,因为一时间分配不均,领头的行吟歌手竟然还想向我多要一点。原本我不是不可以满足他们,只是想到这样的天气,一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得留点以备不时之需,我才像一个审慎的资产阶级那般言词委婉地拒绝了他们。
       卸下绳索和铁管的当口,他们中的一个西洋景艺人发现了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小木箱,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就伸手去拿,我一把推开了他,把车门关紧。那群人围上来,我们差一点扭打在一起。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态度的突然变化,行吟歌手猜出了小木箱对我的重要性,趁着我和别人争执,他让侏儒兄弟爬进了“迷你”。当我转过身来,它已经在他的手中了。
       在要么给他们展示一下小木箱是干什么用的,要么拿一笔钱赎回它的选择中,我选择了后者。他们有些诧异,可是他们哪里会知道,小木箱在关键的时刻能够用且仅能使用一次,为了那一次也许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不知是否能有收获的使用,我就要付出几个月的辛苦,我怎么可能为了钱而放弃它呢。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在你们面前使用它的,到时候,我要让你们为了它而放弃钱,即便那些钱并不源于敲诈,即便那些钱是你们沿街卖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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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9:1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16 编辑




       我脑海中始终有一种想法挥之不去:穿过诺大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赶赴女人之约,但我似乎根本又不是为她而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没有喜悦和痛苦,而这个城市似乎什么都有,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他们想要的。就像现在,当旅途散发出晨练老人身上一般无聊气息的时候,我希望得到一个同路人;有个人说说话就行,完全不需要是一场艳遇。那个站在加油站边上四处张望的带红帽子的女人,希望得到的可能正是一辆像我这样的开往城市另一端的过路车。我礼貌地随着她的手势停了车,小心地不让路边的积水溅起来。我们各自满足了对方的要求,相互露出善意的微笑。女人夸我的车真漂亮,她还说,这样的天气,原本能拦到一车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坐“迷你”的福气。在上车前,女人主动提出要帮我把油箱加满,条件是能不能带上她的朋友——欲望要得到过度满足,我没有理由拒绝。
       女人挥挥手,我看见一个穿灰条西装的男人从加油站里走出来,他双肩背着个大旅行包,小跑了几步过来,在车边向我欠了欠身。
       女人坐在我的身边,男人和他的包在我身后。直到他们离我而去,我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空间关系。老实说,我从后视镜时不时地瞥他几眼,是因为我心存芥蒂。女人的态度温和,只是语速很快,不停地跟我聊那些关于汽车、天气、城市、股票、旅游目的地、未来还有理想的话题,而他一上车就斜靠在后座上,把外衣向上拽起挡住半个脑袋,像是要睡觉,又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我没有去打听他们的身份,他们约好了在雨天私奔,还是女人主动告诉我的。说这话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炫耀的羞涩凑到我的耳边。她说她离开了她那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和这个一个月以前才来到加油站打工的男人一起远走高飞,她说她过够了原来的生活,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我问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决定后悔吧。她坚定地说不会,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就像是专门为他而造的神秘透镜,只有看见他的时候,那些光才能透过来,才能聚焦,而她才能把那些令人激动的影像映射到她的脑子里,她会长久地兴奋,似乎没有他,她什么都看不见,而其他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去往另一个城市的高速公路,因为大雨封闭。我原本想把他们留在路边的咖啡店里等候下一辆过路车,可我没想到那却成了我自己的境遇。我说就在这里说再见吧,女人说好的,与此同时一个硬家伙抵住了我的头,不用从后视镜里看,我也明白那是握在男人手里的一把枪。女人笑容可掬地谢我送他们一程,她说他们会记得我,就像我不会忘了他们一样。她拉起手刹,让我不要着急,仔细地收拾一下东西,下车时不要落下什么。
       他们显然看见了我的小木箱,不过,丝毫没有拿走它的意思。女人这个时候才想起问我这一路要去哪里,我说去见一个朋友。她还问男人还是女人,我说是女人。她说如果不是担心她丈夫追来,她原本是可以把我带到目的地的,我想说算了但竟说了声谢谢。
       “迷你”还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就又折了回来,女人在驾驶座摇下车窗,向我示意。我走过去,她把一个像首饰盒一样的东西交给我,她说她知道这东西不值车价,但她还是想把它送给我,可以当作礼物送给别的女人,不送也可以,也许什么时候我还能用上它。
       我向“迷你”行注目礼,他们向我挥手告别。“迷你”绕过路障,加速开上了高速路。它就这样离开我,谁知道它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只希望那对男女不要太亏待它也就行了,不过,也许漂泊远方,四处驰骋,原本正是它所希望的,它会不会也如那个带红帽子的女人一般,早已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才找了这样的机会私奔而去呢。
       女人留给我的是一块水晶,打磨得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虽说,晶莹的东西是崇高的,但天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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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1 19:1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20 编辑



       辗转了很久,挤了好几站的公交车,还叫了一辆出租,我才来到这里。可是她怎么能不在呢?       我拨通了电话,还是只有彩铃在响,没有人接。在公交车上,我曾收到过她的一个短信,询问我快到了没有,而我,忙着看车里的热闹没注意也就没有回复。当时,在我面前,两个穿着水兵服把帽子别在左肩上的年轻人,同时从座位上窜起来,只一下就干净利落地把另一个男人撂倒,他们把他的上衣掀过头顶,露出他的健壮的胸背,衣服如同绳索在他的手臂上缠绕。三个男人扭在一起的场景让车厢里围观的人们异常兴奋,他们叫嚷着,要把这个扒手送到警察局里去,我却在这时觉察出一丝色情的味道。看得出,他们是在有意折磨他,他们在把他从车厢地板上拉起来,一个水兵在他的小腹上又狠狠地来了一拳,问还敢不敢这么干了。扒手口角有血流出来,开始求饶,车进隧道之前,他们才叫司机开了车门,一脚把他揣了下去。在我要离开之前,车厢里开始有掌声响起,水兵们如同返场谢幕的演员一样,矜持地夸耀着说,如果不是要在集合号响起之前赶回港口,即便是这种雾天,他们也饶不了他。
       我问那个年长的出租车司机,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多久。他说,如果我只是随便问问,他可以告诉我,不久。而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确切的答案是四分三十三秒。与他所说的相比,我更惊异于他的语言方式。他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疑惑,竟向我解释说以他三十年来每天都在测量着这个城市的职业经验,请相信他的判断没错。
       我拨了她的电话,只有彩铃在响,没有人接。
       他说,年轻人,弄清楚了地方就行,找不到要来接我的那个人不要紧,等一会儿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是问题。只有那些没有确切时间和地点的等待才是让人最心烦的,就像他,如果不是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中积累了巨大的耐心,这三十年来,他怎么都不可能熬过来。我没想到,他会说起战争,三十年前,我刚刚出生,不可能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说在所谓的自卫反击中,他弄伤了他的右腿,以至于,每逢这样的天气,当它在油门和刹车间移动的时候,他就像是从一个阵地向另一个阵地冲锋。
       那就歇了吧,最起码在这样的天气。
       他说他没法停下来,一停下来,他就睡不好觉,老梦见走在街上撞见自己的灵车;躺在黑色棺木里,他的面容安详,而站在外面的他却心事重重。他说,就在几天前,他去参加了最后一位幸存下来的老战友的葬礼,他从他躺在那里的神态中看得出,什么叫作寂寞。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不是死于衰老或者失败,而是死于无人理睬。
       我站在那里不断地拨她的电话,她还是不理我。
       大雨重来,犹如从我的眼底背面。失落和愤怒在很短的时间里纠集在了一起。是她哀求着诱惑我来到这里,而现在她却像个躲在幕后的操纵者,肆意地享受着手中提线木偶的表演;我可不受女人的摆布。
       她说她等不到我,就去海边了。如果我能够在正午前赶到那里,一定能够见到她。她说带着你的小木箱来海边找钥匙吧,她在老地方喝啤酒,老得比醉得更快。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当时我更年轻,更喜欢无目的的闲逛,我记得,那天直到嗅出一丝大海和女人在近处的气息,我才抬头发现自己面对着大海,也才注意到她提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赤脚站在不远处的船甲板上。后来我知道,那是她丈夫的船,一有空他就会带她来这个游艇俱乐部,享受生活,我也曾经多次登上这艘船,哈哈,在他丈夫不在的时候,享受生活。
       她提到我的小木箱,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它的秘密,我的小木箱也根本就没有钥匙。正是这种疑惑驱使着我来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她在那里等我,但她并不是一个人。我一走进船舱,就看见她坐在圆桌前向我微笑,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女人也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啤酒、咖啡和香烟的混合气味弥漫在那里,我还没有来得及表达我的疑问,她们就邀请我放下行李,先玩几圈麻将再说,还说,三缺一,这让她们几乎等了我她们的一生。
       当着她们的面,我无法质问她为什么跑来这里,也无法唐突地打听她们是谁。她们似乎早已看穿了我的心事,不时地相互露出同谋者的表情,分享着我的尴尬和焦虑。
       直到我抓了一手好牌,赢了她们,她们才肯向我吐露心声。
       她们其中的一个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她还记得我,而她几乎没有变,我为什么反而把她给遗忘了呢?我仔细地注视着她的脸庞,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们中的另一个娇嗔地叹着气,她说家乡的葡萄园薄雾的清晨多么美妙,她和我曾经在那里紧紧拥抱,如同静卧着的堕落天使,她还听过我那纯洁的呼吸时起时伏。我注意到说这些话时,她的胸部颤动得厉害。
       她说她们并没有骗我,不信,她可以让她们证明给我看。
       第一个女人解开衣襟,她说你不要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的乳房,你还记得它们吗?一种奇怪的味道从我口中升起,有些熟悉但又很不真实。她说,当我快满十岁的时候,每当在夜晚看到月亮升起,我就会在黑夜中出走,去寻找她的乳房,然后把它们含在嘴里吸吮,甚至还要轻轻地咬着它们,才能安静地睡去。
       第二个女人站起身,高高地掀起了裙摆。她说你不要盯着我的胸部,你看看这里。我感到我的脸有些发烫,她说,当我快要二十岁的时候,却还像个淘气的孩子,执著而又懦弱地徘徊在它的周围。我偷走过她的内裤,或在她洗澡的时候故意闯进来,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进入那里的通行证,而当她真的让它向我敞开的时候,我却犹豫地迈着碎步惊恐地跑开。
       我争辩着说,我不知道事实是否真的如她们所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可能是一个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的恋物癖者。
       她说,她在我快三十岁的时候认识我,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红色的高跟鞋上,我怎么可能不是一个恋物癖者?而且,她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如果我不是一个恋物癖者,我怎么解释小木箱,怎么解释长久以来我在做的那些事情?
       她终于提到了小木箱,我也终于找到机会问她钥匙是什么意思。
       越来越浓的咖啡与香烟的混合气味萦绕在我们身边,隐喻着欲望和欲望的消亡,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又言不由衷,我知道实际上我们无法互相欺骗,因为当我们分离,我们各自的生活本身就会变成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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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
发表于 2016-1-31 19:2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22 编辑




       她说很明显并没有什么真的钥匙,她让我来这里,其实就是想告诉我,即便是我自己意识不到,她们三个也是我生命的前三十年中意义最为重大的女人,最起码比那些我随便结交的女友重要得多。她知道我并不是为了她们而来,但是我在这里见到的她们,可能正是我想带着小木箱见到的东西在我生命的不同阶段上的投影,或者反过来说,我带着小木箱一路寻找的可能正是一个像她们一样,只是比她们更永恒的女人。她说,她想让我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这就是她和她们一起想要交给我的钥匙。       她的手机响了,她催促着让我赶紧离开。我听得出,那是她丈夫的电话,她说他已经到了游艇码头,我现在上岸,只会发生一场战争。我说我并不怕他,我可以像上次一样,用她的红色高跟鞋染红他的脑袋。她说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景,何况,这一次,他可能随身带着手枪。她让我穿上潜水服,又给了我一个密封罐,让我把小木箱放进去。涉水而去吧,她说这片海域连通着市郊的公共游泳池,只要我按照她告诉我的路线走,我就可以从那里出来,在天黑前顺利地返回家去。
       从底舱离开前,她们把一把刀交到我手中说,在水中,刀比什么都好用。她们并排站在那里为我送行,从我的潜水镜里看出去,如同孪生姐妹。
       从大海里游过来,我从来没有奢望能在下水道里碰上美人鱼,即便是鱼头人身的那一种。
       我知道,每年的这个时节,只有那些丑陋的大嘴鲑鱼成群结队地从大海中逆水而来,它们交配产卵,然后在它们父母第一次做爱的水域腐烂死去,同时让孩子们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开始新一轮生命的轮回。我想,这是一个人世的象征,千百个寂寞的集体。
       我从水面以下三米的地方找到了下水道的出口,而这应该就是来前我被告知通往公共游泳池的入口。我随着鲑鱼群一起躲闪着迎面而来的湍急水流,游出不长的一段,我就可以起身行走了,而那些鲑鱼在我身旁跃起,时而溅起明亮的水花。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市中和大海相连的河流已经干涸,只有污水在下水道里流淌,人们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只能按照自己的欲望幻想着它们的味道和样子——食色,性也;德州,巴黎;鱼子酱和美人鱼。
       我仿佛看见她在前面透进更多光线的转角处扭动了一下尾巴,然后把飘散的长发和我的凝视抛在了脑后。我背离了预定的路线,想证明幻想的事物是否就真的不存在。
       下水道的拓扑结构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它们四通八达,如同一个巨大的章鱼在地下伸展着触手,只一会儿工夫,我就迷路了。四周浓黑,我想我的手机准是没电了,屏幕不亮,我没法像一个迟到的观众那样用它照亮脚下的路,甚至我想通过它知道现在的时间,也是不可能的。
       黑暗中的跋涉艰苦而又劳累,有一瞬间,我几乎都要崩溃了,我甚至忍不住想,只要现在能让我见光,死又何妨。我靠在弧形的下水道壁上几乎睡去,身体弯成一把弓。然而我不敢睡去,我想如果睡梦中我终于找到了出口,爬到大雪覆盖的山巅呼喊,如石头一般尖叫,而醒过来的时候,我却依然还在这里,那样的绝望真的会让我但求速死的。我的小木箱还在,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想象死亡。
       前面有光斑在墙壁上跳动,我走上前一些,它就朝着更远一些的地方移动,我跟着它左拐过不知道多少个弯,推开了面前的一扇木门。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瞬间让我雪盲,眼前的景物一下子淡成白,然后才在我眼中渐渐恢复它本来的面目:我看见一大群人在一个巨大的有如地下城市的空间里各行其事,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闯入者,而在中央的一块空地上矗立一个巨大的盛满了水的玻璃盒子,那里面游动的正是她。她尾巴上的鳞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再经过水和玻璃的折射,更让人心醉。玻璃外面,有几个男人正注视着她的表演,就像海洋世界里的参观者。
       我决定不论她是否愿意,我都要让她回到大海里去。我做到了,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那正是她想要的。
       我手握那把刀大叫着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地扎向玻璃,玻璃碎了,水从里面瀑布一般倾泻下来,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卷着她和我奔腾而去。她把我托离水面,告诉我爬上面前的这段梯子,然后打开头上的窨井盖,我就可以离开下水道了。告别的时候,她拿我的那把刀,在水中刮下了一些她下半身上的鳞片,交到我的面前,她说,她也没有什么作为答谢,就把它们送给我吧。
       需要的时候,对着它们说,要有光,她摆动尾巴离去前回过头对我点点头说,于是便会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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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发表于 2016-1-31 19:2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1-31 19:28 编辑




       在下水道和地面之间,隔着一层地铁。       我探出头来,正好是地铁狂欢节的落幕表演在我头顶上演,我穿着潜水服,斜挎背包的样子一定很滑稽,所以围观的人群一定把我当作了彩排中就预先埋伏在那里的小丑了。我爬起来,跟在队伍最后,为了不让人们失望,我还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和人们打招呼。
       我看见行吟歌手和他的那帮兄弟也在队伍中,只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竟然出落得如明星一般。我担心现在脱下衣服,他们一定会认出我,但我又热又渴,所以我溜进一段没有人的人行隧道中,躲在拐角处。
       我该如何表述接下去的事情呢?
       从表面上看,事情是这样的:我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尾随她来到了隧道中,突然间,他掏出刀子的同时也掏出阳具,他的威胁让她呼救,很快又开始哭泣。他用力把她推倒,用手捂住她的嘴,趴在她的身上开始有所动作,还不断地说着脏话,低沉得如同腹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过去,在与那个家伙的搏斗中,他用刀挑破了我一侧的鼻翼,而我用刀扎进了他的下体。
       不过,事实的真相是:她说她在这里等了我好长时间,要把她手中那一卷东西交给我,我接过一个厚度大约毫米的小铁盒子,发现上面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她还说,还有十五分钟,最后一班地铁就要进站,而我要在站台时钟的正下方把铁盒子里的东西装进我的小木箱,她特别强调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使用这个小木箱最好的机会。她说,告诉我这些是她应该干的,而作为对我搭救行为的报答,她还可以额外多告诉我一点。她说,随车而来的,可能有我最想见到的人。如果她来了,那我一定可以见到她;而如果她并没有来,那么我的小木箱即便是用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地铁呼啸而来,然后呼啸而去,那短暂的一分钟,并不为我停留。我尽力去注意任何一个从小木箱前闪过的女人,但我又似乎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她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铁车站一下子从地面上消失,然后又在任何一个出其不意的时刻瞬间从地下冒出来:她来了,她看见了,她走了,一切似乎都在偶然中发生,一切又在每天按部就班地精确上演。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柳媚花娇,实际上可能并非荡女;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在夜归时手持蔷薇,实际上可能内心空如白昼,更适于蔷薇的葬礼;她们中的一些人表面上离我那么近,实际上却跨越真实和想象,直奔象征的世界远去。
       她们要我等的那个人是谁?而谁又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
       那天天完全黑下来之前,雨还在下。
       从这个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在它的上方和下方穿行,当我回到那间房子,饥饿和疲惫倒在其次,首要的问题是,我忙碌了一整天,终于用了只能使用一次的小木箱,而它是否真的派上了用场,我没法确定。我甚至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证明这一点。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在我每一处的神经末梢上聚集,我在皮肤上涂上防风油,想让这种不妙的感觉有所缓解。很长一段时间了,作为一个还没有什么成就的实验科学家,我都习惯于寻找事物的确定性,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倒在靠墙的矮沙发上,开始猜想自己是否是某种神秘之声一瞬间的对应物……人造墙慢慢地降了下来,看来,窗外已经没有什么光线再能射进来。我不想开灯,这让我想起她留给我的鳞片。我把它们装到一个玻璃瓶子里,架在沙发的靠背上。我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有光,淡黄色的光就如雨雾一般弥漫开来,照亮了四壁;它的亮度,足以把人造墙穿透。我小心翼翼地把小木箱摆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从房间另一半的工作台上取来了工具,我原先怎么装配的它,我现在就怎么把它拆开。她给我的那毫米的东西还在那里,只不过已经在小木箱的滚轴上从这一头卷到了那一头。我把它拉直,对着亮光想把它看清楚一些,突然之间让我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漫射的光线透过半透明的材料,竟然把地铁车厢的影子投射到了我的人造墙上,我被惊得送松开了手,在它在边掉落边重新卷起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人造墙上的影子动了起来,地铁在滑行,人在走动,只不过它们缠绕叠映在一起,扭曲变形,如一幅立体主义或未来主义绘画。
       兴奋让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根据多年以来在这个机械复制时代积累的专业知识,我知道,只要调整光源的位置和角度,控制好滚轴转动的速度和节奏,那些影像就一定会清晰起来。我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实验科学家,这些事情难不倒我。
       我把她留给我的那卷东西放回我的小木箱里,又用黑布遮住了装有她留给我的发光鳞片的玻璃瓶,让光更集中地朝着人造墙这一个方向射过来,接下去,我把她留给我的那块水晶立在前两者之间,用于折射光线,我耐心地调整着他们的空间关系,直到我找准虚实两个焦点。那卷东西在小箱子里以每次的速度转动,它来源于真实的事物,所以我把它放在实焦点上;我要创造的正是那些虚幻的影子,它们只应该出现的人造墙壁的虚焦点上。
       做完了这一切,一个长达一分钟的“地铁进站”的影像就这样在我面前诞生了。我没有兄弟,长达数年一个人默默的努力在这一天终于就要有了结果,我禁不住有些激动。但一个念头闪过,我的欣喜甚至还还没有来得及释放,就又陷入了新的疑惑当中:地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虽然我听不见它的声音;人们在地铁车厢中进进出出,可是我怎么还是看不见她的身影。
       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如果这些东西有用,那说明她一定来过,而如果她没有来,我又怎么可能把那些场景通过眼前的影像复现出来呢?现在,那个永恒的女人一定就在那里,在那个虚拟的世界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我。
       我反复凝视,从各个角度,甚至走到墙壁的反面;我仔细寻找,一格一格地重复,在跳动的光点和那些或明或暗的景物间游弋,我甚至通过改变焦距,不断放大那些影像,让自己在夸张的巨大事物中沉溺,只为寻找她的身影。
       在三十岁的年龄,我要学会保持适度的忍耐和巨大的耐心,一切也许就会变得好起来。终于,在景深的最深处,在接近影没点的那个地方,我看见一个女人走出最后一节地铁车厢,对着我微笑。我看不清她微笑的样子,也没法判断她的年龄和身份,甚至连猜想她是否正朝我走来都不可能,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让我相信,那就是她,毫无疑问,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那就是她,我为之而来的那个永恒的女人。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地老天荒的情感在幽暗的房间里荡漾,这让我热泪盈眶。我的心跳随着光影跳动,多么让人激动,当时我就在其中,生命经过每秒次的消逝,我像是死去多年重获新生,一种幸福的虚弱感充满了全身。我知道,从今往后,在这个如此发达又如此落后、如此清洁又如此污秽的城市里,就多了一种神圣的创造物——它与上帝无关,它是她的影子,却凭我而生;我迷恋的那些影子,其实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我,等待凭我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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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发表于 2016-1-31 19:28 |只看该作者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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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发表于 2016-2-1 20:15 |只看该作者
《涓汇》


      它一共洗了三遍脸,期间,蛾子的一部分戳破蚕蛹,直至全身零件都逐渐曝露在微波炉的橘光下。第一遍使用某外省制药公司自主研制的淡绿色皂片,每片约含百分之零点二的茶树油,用以消炎杀菌,余下两遍使用存放在橡胶薄套里的海藻溶液,饱满的套身盈握在手时就像是一大条果冻。洗毕,它打开第一个抽屉,在纸盒里取出黑色发圈,然后将套顶的豁口扎紧,再重新插进梳筒里。凝结在天花板上的液滴就像它脸上密密麻麻的粉刺,居间是四盏圆型浴霸灯具,只有三盏亮着。它站在喷薄的水柱和缭绕的蒸气里发了一小会儿愣,并且从茶壶状的生殖器中撒出一泡炙手可热的尿,接着通过浴室的门缝将手臂从内向外挤伸,因为间隙实在太窄了,它痛得呲牙咧嘴才摸到放在烤箱里的那只毛茸茸,热烘烘的物体,它拽住物体的长耳朵往回缩,在千辛万苦地挤过门缝的瞬间,一堆大小,形状各异的器官从物体身上纷纷松落下来,趁着它喘息的空档儿立即在洁白无暇的磁砖地上洒满了,就像玩具礼盒被淘气的儿童撕开,几颗貌似眼球的东西一直滚至排水渠,被夹在两根钢筋中间,上面粘着滚动时在地面沾取的毛发。它揉了揉眼睛,关水,将烤至三分熟的物体贴在额头上,然后从上至下用力擦拭,粉刺全都绽裂开来,清纯短促的血迹迅速在脸的各个部分干涸,它关上灯,将物体随意地挂在毛巾架上,一边竭力避免看镜子一边朝卧室蹦去,脚上的水在地板上不断发出极富节律的啪啪声。
       卧室一隅安装着节能,保健两用的小型日光灯管,光线亮度随时间推移不断增强,它对这种有利于视觉明适应的功能设计深感满意,毕竟,从浴室到卧室需要穿过客厅,而这个家的客厅又那么辽阔非凡,特别在这种深夜,不论高低个头,家具们都集体隐形了的时刻。被吞没了,它想,然后用枕头下的遥控打开电视,床的另一半上散落着两沓A4打印纸,分别是一本名为《对不起,我想,今天大家与魔法无缘。》的评职称论文和几篇被钉在一起的恐怖小说。这张床一百块,为了节省空间紧贴墙壁放着,墙壁的上半部分有一扇对开窗户,铝合金窗棂,一条真丝长裙悬挂着作为窗帘,裙子很宽敞,绝不仅仅只能塞下一副身体的样子,并且径直拖曳至它耳侧,裙摆处沾灰却依旧妖娆的墨蓝色平绒花纹使之看上去似动非动。窗外的卫星锅内盛着些许清澈的雨水,此刻正在灼热的壁温里沽着泡泡朵,第一朵盛开后是第二朵。干净的小昆虫低垂着颈舔天线上的冰淇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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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发表于 2016-2-1 20:16 |只看该作者


       电视机打开后是第四频道,正在播放华贵的珠宝专题纪录片,钻石切面上折射的璀璨华彩呈现在它的瞳孔里,仿佛那是一双已经爆裂的眼球。它将电视遥控埋进被单,贴着自己的一条腿,然后不假思索地在那两沓打印纸间拾起恐怖小说,它粗略地将纸翻了翻,一共有四篇小说,两篇年代上较新,另外两篇则写于十七或十八世纪以前。
      它开始默读第一篇,这篇小说的题目只有一个字,副标题却占据了半页,且标点符号的使用极为缺乏必要的章法,故很不好理解,于是它翻开第二页,同时心里感到一丝意兴阑珊,可只看了起始七个字,它又重翻回到第一页。它没有办法不强迫自己这么做。它开始以中等音量诵读副标题的第一个字,同时将电视调换到另一个安静些的频道,屏幕上有一架白色的秋千,以及一个穿白裙的女童。
       它花了足足四分钟才结束副标题的诵读工作,虽然还是没搞清楚副标题特殊的断句及其功能,但仍感到如释负重,于是将第一页掀起,在这个过程中,电视机始终以低音量传送着一些破碎的旋律,和人物角色含混,吃力的窃窃丝语,仿佛有湿且重的棉花死死地压住他们的脸。偶尔会有气象的声音,例如雨水洒在锅碗瓢盆上,风吹动低矮的灌木丛及滚落其间的森森白骨。在开始默读正文前它将小说稿放下,伸了个懒腰,忽然看见自己硕大得出奇的脑袋影映在墙壁上,环起的手臂正恰如执行绞刑时的绳索,它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头,觉得有一点陌生,这时电视屏幕上的一个女人使它成功地转移注意力。女人留中分式长发,棕色,个头中等偏矮,穿平底凉鞋,她背对着它,一动不动,凸出的肩胛骨令它联想到住在对面街区的一个女人,前不久为了她下葬的殡礼,它还收到一张邀请函,因为担心供应的食品都是馊的,它打了一通客客气气的谢绝电话,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日的宴会上提供了最为新鲜的鸡鸭鱼禽,全部是现杀的,宾客们寝皮食肉,若想试吃熟食可凭兴致自行煮炸蒸煎,这样的社交活动是划算的,每位客人都打着响亮的饱嗝,满面血浆的回到家中。
       忽然想起这件憾事令它感到不安,它将视线从僵尸般笔挺的女人身上收回继续阅读小说,正文开头是关于一处场景的描写,其中有刷得噌亮的锅碗瓢盆,风从厨房经过,然后借由小说家的笔吹向窗外清新的草坪和湖水,并微微拂起岸边苍绿的灌木,两三具形状怪异的骨骸显露出来,接着小说家摊开自己的手,穿白裙的女童从纹路错综的掌心走到小说里。喔,喔,它呢喃道,意识到了什么,并立刻望向电视,白色秋千兀自在夜色中前后摇晃着,女童消失了,不再有洁白的裙尾和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荡,湖水隐秘地泛漾着,树的枝条像古世纪动物的骨骼标本般悬浮在屏幕的上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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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发表于 2016-2-1 20:1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19 编辑


         小说的第二自然段出现了一位名叫金格格的人,作者在每个句子里都排除了一切可能泄露其性别的字眼,例如人称代词,但也有例外,作者偶尔会用“我”进行指代,她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间任意进行切换,但仍稍显拘谨,对人物身份似乎缺乏某种天真的认同感。金赋闲在家,平日里喜欢织织毛线,打扫屋子,牵着女儿在自家后院的花房里散步,对烹饪缺乏兴趣,但对购买刀具异常衷爱,小说家为金的这个嗜好提供了相当宽裕的文本篇幅,并购筑了一间开在镇中心加油站与面包房中间的刀具店,店铺狭长,正式的柜台设在较深处,门廊里堆放着纸箱,废旧沙发等杂物,顾客需侧身而入,柜台上空悬挂着一盏光秃秃的灯泡,因为没有开灯,加上室内自然采光条件亦欠佳,所以金就像站在一口黑洞里,脚跟前是一列摆满了剪刀的玻璃柜台。
       读到这,电视机忽然清利无比地发出“嚓”的一声,屏幕上,不论门窗,植物,或者湖泊似乎都粗重地喘着气,就像孕妇生产前那样急噪地律动着。粉白色的樱花瓣在黑暗的背景前悠扬地盘旋,划出一根根猪尾似的弧线。这时留中分式长发的女人的头忽然被呈现,一幢在别墅间用以彼此隔离的围栏遮蔽了她身体的其余部分,除了这些俗烂的场面外,她依然保持静止,背对着它。由于四处太黑了,一把菜刀似乎悬浮在女人颈部的右上方,一轮残月被裹缚在飘散,纠结的长发里,借着薄薄的一层光辉它才注意到握住刀柄的瘦削的手。这时,一团白白的东西穿过客厅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白东西长着一双丰满的翅膀,飞掠时上下翻弄浓绸的夜色,数秒后沿墙根滑入卧室。这是一只鹤,翅尖不断向下缓慢飘落萃取出夜色的羽毛。
       啊……哈!它默诵小说中的下一个句子,同时轻声说出一些诸如此类的叹词逗弄自己,因为不安,正如它总要不安,它稍微向上坐正了些,但小木床被牵动时发出的吱咖声加重了它的不安。实际上,当它将视线再度从电视屏幕转移至文稿时,多少已分辨不清小说究竟进展至何处,它方才意识到耳朵一直听见种种声音,如此凌乱,仿佛是叠成堆的大量物体被毫无秩序地翻拨,挑拣,彼此相互施予各类生化刺激。这些声音大部分来自电视机,另有一些来自房子外面某些物体群伤心的哽咽。被刷新了,它想。
       小说新的唐突的叙事节奏绑住了它,就像一段松弛无度的五线谱,金和其女各执一端,坐在和电视机里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秋千上,素净的脸冲他安定并满足地微笑。为了摆脱这般灾气深重的交错感,它决心去只看电视,然而屏幕上却涌现出更多曾经被阅读过的意象,例如金女的布娃娃,强烈的雷射灯垂直地照在黑白色的全家合照上,仿佛鱼的眼睛穿透黑且深的海水,像手电一般射在几具死人的面容上,还有座落在草坪里的巨型雕塑,所有这些都激活了它大脑皮层中小范围的神经网路,它还清晰地记得小说家是如何描述这尊雕塑的,那儿写着,雕塑很大,不是人,却长着人的眼睛。在金平静却不祥的生活中,它甚至捕捉到解释小说开头那冗长晦涩的副标题的可能性,其后果是它又去翻看小说,再看电视,在愈发变得空旷,孤寂的声音背景下周而复始地往返于图象与文字之间,否则便仿佛有只机械兽正在其颅腔内刨着连汤带水的那点儿东西,使它很痛,却又痒得厉害。于是,它笑了起来,咯咯铃,咯咯铃,仿佛是杆插在坟前的带铃铛的风车。
        当它几乎笑得将要窒息时,电视广告片适时出现,解决了它的生理冲突,且因此使它获得拯救。与此同时,从客厅的方向传来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并与阴郁的大提琴广告曲相得益彰地盘旋在房子里,就像是一匹在夜空中展开的鹅黄色丝绸上连续不断地有蚕卵迸裂。它的母亲出现在卧室门口,手里提着一筐物体。它的脸因为方才笑得太激动仍显绯红。
       母亲将物体一件件投掷进身后的黑暗里,最初有几次物体被湿哒哒地在墙壁上砸得稀烂的声音响起,接着又听见抽屉自行打开,两三样东西被不偏不倚地扔进其里,尔后屉子重又闭合,母亲褪下第一层皮,整齐地折叠成极小的一块,放进筐里,最终神色果决地将篮子也掷出手外,就像没有明天。
       母亲卷着身体,从另一侧上床,开始随意抚摩它细幼的头发,因为它的头太大,这费去不少时间,好半天,母亲的手方掠过它粉红色的颈来到后背,问:“噫,骨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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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8
发表于 2016-2-1 20:2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23 编辑

小说《三脑》
第一脑)

       水泥楼梯整个儿喟叹着,仿佛染上重疾的垂死者,嘴里咳着灰,躯干即将变得彻底僵直。这幢楼足有三十余层高,和别的楼一样,每层朝外的阳台都被条状栗色金属横竖交错地封锁起来以防病人闯祸。墙壁外侧上宽阔梗直的几何形阴影看上去也似乎正在清澈,柔和的日辉下瑟瑟发颤,仿佛是几块随时都将被微风掀起的黑色幔帐。可以预料,在另外一些气候同样晴朗的盛大节日里,汉觯路码头的阳光能够穿透江水径直照射进最深处,几艘体积硕大的遇难客轮如同僵尸般在鳞动的水纹中虚弱地摆弄自己。楼下的操场上,环卫工人高举着大镜子站在明晃夺目的反光里,面部几乎所有器官都被笼罩在发酵的光晕中,只剩下少许边角余料斜逸出来,例如左端唇角,仿佛正在诉说着他的身份。
       “仿佛”也许并不是展开一个分句的最好手法,试试别的。
       在我们前方,一缕风过后是第二缕风。穿过樟树树叶和天鹅绒,最后在我们的鞋子上空盘旋,就像有人正在一边转圈一边打喷嚏。前面的男青年从裤囊内取出一条格子手帕,在鼻尖上飞快地拭了一把,那块布看上去软极了,那是皆已调亡的众多细菌的温床,如果爱一个人,会渴求对方的细菌么?就像总要把对方喝过的矿泉水瓶收集在干燥的劣质床板下。另外,没人留意到他下颚的油渍。六楼小平台顶端的正方形窗格从下向上看似乎被压扁了,就像儿童画册里那头被倒立剪贴的大象,每当它踱动起那粗壮结实的四条腿时,臀部及耳扇内隙的皮就蒙太奇般的松了一层。我们迈步,胳膊肘蹭着胳膊肘,居间两人是正在大声交谈的教师和医生,就像一个长句子里必不可少的标点符号,一个是惊叹号(!)另一个仅仅是逗点(,)。
       “就像”也许同样不是展开一个分句的最好手法,你试试别的。
       很久没听到过电钻在墙壁上打洞的声音,完全可以想象出温热的石灰沫从绽开的表面向外飞纵的慢镜头,如果有质性优良的摄像器材就可以考虑去表现它们。病人们站在厕所门口排着十二三个人的队伍,他们身上的病服不是过于宽敞就是过于狭窄。他们的手,有的苍白肥大,有的蜡黄瘦削,不论这些手各自握在哪里,例如水阀开关或者生殖器,温柔细小的水流都沿着白色的棉布袖口溢出,向下滴淌,并且从屏幕下方约四分之一处的某点开始逐渐模糊整个场景,我摘下眼镜,抵在外套的表层材料即聚脂纤维上,并且左右擦拭,再重又戴上时眼前展开的是一间明媚的,三面带窗的活动室,窗外万里无云,没有丝毫阴霾的迹象,右面墙角处摆放着一只弧度优美的细颈玻璃瓶,三至四厘米深的彩色小石子铺洒其中,一朵尚未开放的紫鹃插在里面。房间正前方悬挂着一台二十九英寸松下牌彩色电视机,一部三年前制作的金融题材电视剧正在播放其片尾曲,这是一首从未流行过的粤语歌。十几秒钟后电视屏幕上切换成婴幼儿奶粉广告,一支两年来已授权在各地主要卫星频道晚黄金时段滚动播放,真人结合动画特技的老牌广告,总时长一百零一秒。后面这些是剧本创作的必要考虑,纵使它们浪费了小说本身的资源。
       另外需要交待的是,正中央的三列白杉木台桌上有些许细节,例如一架塑料制黄色吊车玩具,在其延伸出去的手柄与主控制台接合处缠着几圈透明胶布;例如一块供普通初学者使用的素描画板,上面画着一把匕首,从外行的角度看来画得还算不错。这几张桌子的主材质是纯白色磨沙亚克力,站在门口望去桌面维持得异常清洁,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这所精神病医院的电梯与其它地方的电梯迥然有别,证据是,黝黑的锁链袒露在外,外表刷着某种程度的绿油漆,比墨绿浅四分,比草绿暗两分,除了电影荧幕,你最好别期待还能在其它地方看见这种迷人的色泽。上升,停止,敞开,(废话!)没有人进出。无数钢铸菱形和嵌置在暗处的粗弹簧将我们与电梯分隔开来,但依旧能看见锁链上下滑行时牵动的关节,以及在圆柱型金属撑杆上不断被挤压成横置问号,尔后又松弛开来的弧线。在七楼扶手内侧,有一间巨大宽敞的配电室,外观与我所居住的社区里的别无二致,在风力一至二级,湿度偏高的黄昏,我曾无数次漫步于人造湖泊周围,并在那橙红色的路灯前驻足观望,许多时候,我的灯心绒外套口袋里没有装移动电话。坐在配电室里面的那个人,那个陌生人,那个穿卡其色工装裤,棕色纯羊毛套头衫,阴茎硕大的陌生人正在运用自己的核电云室仪捕射正穿行于天空上的往来短信。《对假科学说“不”》第九十页里记载了这样一条坊间传说:“多年以后,这个人被关进了该被关进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我疑心还会碰着他,就算医生也不能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性,此刻他正在取钥匙,接着伸出强悍有力的胳膊推开双面阀门,将那些菱形向一边集体压缩。
       第一位进入者戴着一副黑胶眼镜,镜片呈标准长方形,单镜片的面积大小约等于三点五平方厘米,她有一顶棒球帽。她一直保持着相当低的眨眼频率。第二位进入者的靴子对她来说似乎太大了,也太旧太尖了,据说这是一位宗教学博士,我是从她眼皮夹层里贴着的两枚蓝紫色标签得知这一讯息的,别不信。第三位进入者看上去就像位发了霉的演艺界人士,他穿着闪闪发亮的银色盔甲和一副黑色太阳眼镜,除此之外我不想过多描述他的穿着。不想,就是不想。第四位进入者是个侏儒,请原谅我使用这一极易引起质疑的名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明黄色的光彩,包括他的近视眼镜和健康柔软的嘴唇,这是一位班干部,根据其活跃的手势和与长辈得体的交谈语调看来,毫无疑问,他基本称职。第五位进入者很高,说实话他的长相本可以使他成为一个令人喜欢的人,或者这么说,如果你只和他匆匆见过一面,然后被告知这是个可爱的人,你会相信的,我的意思是你没办法想象他其实有多么令人讨厌。
       剩下的第六位,第七位,一直到第三十几位进入者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你要是想知道更多,不妨去照照镜子。
       如若必要,为不经允许便将你引入“第一脑”致歉。
       夜里,Quu在奔跑。她的四面都是高楼,夜风稀释了弥漫在医院内外的药味,不论是装在大型货车集装箱里等待凌晨被集体销毁的深棕色玻璃瓶,还是刚刚在流血的肛门中融化的栓剂,它们都散发出味道,每个人对此都有不同的体感,为了杜绝比喻的滥用,在此我只能说那些味道是平菇色的。Quu穿着不是白色的衣服,或者有所选择地裸着一部分身体,可以肯定的是她穿着一双尺码大得过分的鞋子,鞋底被汗渍浸润得略微有些粘腻,奔跑时略为前倾的那几只脚趾总是被不断地甩掷到鞋顶内侧,我们不是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因此感到痛楚。在东面大楼的侧面矗立着一口铁皮垃圾箱,标准长方体,虽然底部装有滑轮但目前呈静止状态。紧挨着垃圾箱的是一列自行车架,它的各个组成部分,例如金属空心柱,以及像梳子一般的锯齿状隔壁门,这些东西在低矮稀疏的草丛间若隐若现,最左侧的一些部分构成了两个组合在一起的三角形。车棚看上去很旧,边缘处黏着七,八缕絮状物,当在夜色中工作的视神经刚刚开始感到吃力时,它们就像被风完全吹散了一样。棚顶从左至右平行排列着整齐,黑暗的几十道沟壑,少许皮肤碎片散落其中。
       夜的幕布悬挂在所有沉睡的水泥,玻璃后面,它也为楼内巧克力色的百子柜及果冻般剔透的电椅提供了一匹无比蓬松而又浓密的天鹅绒,等待黎明像魔术师般再次将其揭起,为人们展示那些会自己哄笑得发颤的老旧器物。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大楼显得不像白天那样直了,楼与楼之间的空间就像个极为窄细的倒梯形,不断向上扩张,直至天边那些略微透露出幽蓝色的地方。
       Quu在奔跑,而绝大多数窗户都紧闭着。一个个朦胧的,留着齐耳短发的月亮依次出现在一扇扇窗玻璃上,她们的神情宛若刚刚醒来,此刻正继续冥想着入睡前遇到的心理统计题。空中偶尔会有宽敞并布满褶皱的旧塑料雨蓬飞过,仿佛刚包裹过煤球那么脏,忽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听上去很爽的被舒展开的声音。每幢楼房的一楼门廊里都设有两三扇小门,末端通向电梯间的拐角处可以收纳一些近期闲置的物品,南面有一罐煤气坛,北面什么也没有,西面有四副担架和一架小梯子。操场上,地面并不平坦,有无数个延绵不绝的凸起,弯曲耸立的表面就像有脓汁早晚要从地下冒出来,毕竟这间医院已经足足有二十余年历史了,不论建筑,还是路面都从未翻新过。两辆面包车停靠在铁门那里,铁门外是马路,一辆白色,一辆古铜色,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只灯笼,风筝被绑在月桂树上,或者扔在下水道旁的淤泥里。
        Quu的衣服不是白色的,鞋也不合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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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发表于 2016-2-1 20:2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27 编辑

(第二脑)

       他是一棵狂乱的树,长着花白的枝桠。教解剖学的教师在电话里称呼他为老李,而通常我们叫他李医生。我记得念三年级时班上那名衣着简朴,学习勤奋却无论怎么抬举思路也绝称不上半点儿矫捷的男团体委员喊过一次李师傅,那一刻,如果我现在脑子没有因为注射过多利眠宁而发昏的话,我敢说他正从一个单肩背的水泥色大帆布包里拿出一台拍照,摄像功能兼备的淡金色机器。当时我右手拎着二十斤洗得冰冷发白的大肠穿行在两排空荡荡的病房中间,班上其他四十多名同学在前方攒聚一团,就像潮汐过后的沙滩般在班驳难辩的视线里缓慢下沉,我远远的落在后面,像往常一样形单影只,看着从圆形顶灯发出的白光就像浴室里浓重的水蒸汽,又像雨季刚刚结束后的薄云披挂在每个人的发稍,双肩上。室温适宜,过道看上去宛如一架可承载多人的传送带,而目的地会是某个手术室。
       那是一段绝不能被看作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为干眼症每个周末我都得拿着烫金印浆已掉得所剩无己的十六开本病历去校医院领取贝复舒眼液和用滚筒纸包起来的几十粒维生素B1,走过被风吹得纷纷掉下樟树壳的小树林和没完没了的上坡路之后任凭谁也没心情仰头观赏天边蝴蝶翅脉般的云丛和飞机驶过时留下的尾迹烟,不过这份儿沉闷当然得除去每隔几天总有戏可看这件快活事儿。本地汉剧,外地代表团的昆曲,越剧,湖南花鼓戏还有少许与之相比无足轻重的外省话剧,改编自莎士比亚或契柯夫的海外华侨音乐剧,演出一般总在晚上七点半开始,去食堂吃过基本没什么肉的晚餐后再步行个大约半小时就能看见省剧院的水泥天台和淡紫色的艺术节宣传海报,上面写着主打剧目“芳宦乙”的名字。从校门口通往公车站的那条小马路上总有数不清的卤食摊位,和外国留学生交往的年轻女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贩卖糖炒栗子的商铺前面,手要么正拨弄挂在胸前的音乐播放器要么就是捋平呢子短裙上的褶子,她们的白人男朋友站在后面,提着装着炮仗和家用沐浴露的塑料袋,眼神天真的打量着脚下睡眼惺忪的流浪狗以及满面红光骑自行车赶着去上课的大胖子。
       每次,在即将准备告别污水粼粼的柏油小径的转角处,在即将准备迎接宽阔的十字路口那成群等候绿灯的车流与远方高耸入云的手臂型直交机器人时,有那么一些悄悄流溢出的橙色纤露,圆润温暖的坠落在眼睫上,于是眼前骤然间敞开的是一天中最为优美的部分:街道仿佛都被暮色浸透了,霞光轻泻,就连那站在百货公司地下停车场前派发瑜伽课传单的青年们的眉目也变得润泽起来,一切的一切都不再那么令人忧惧。
       初次知道这个城市有李医生这号人物是在那年冬季即将来临的某周四下午,天气还不太冷,我穿着一双三十八码红色方头皮鞋,时至今日这双鞋依旧放在书桌下的大塑料箱子里着实是件令人安全感陡增的事,我是说一般情况下,不像我的几位婶婶,我对旧物并不算留恋。那天我们六名三年级学生就像蚂蚁般慢吞吞的徘徊在校行政楼门前的大桂树下,等待和低年级的学生一道去参观座落于江另一边的精神病院。在我的北边是面大湖,湖面上悬浮着少许像瓢虫的外壳般呈扇形绽开的花苞,越靠近湖心水色越浓,然而倚靠着假汉白玉围栏向下眺望,湖水内部又仿佛分为了高低清浊两层,让人觉得有架隐形过滤器嵌置其中。一切都很静。阳光充盈,从万里无云的天穹喷薄而出,使得湖泊四周那些古建筑的影子在波光鳞动中也呈现出半透明的液态。另有一些枯燥的柳树懒洋洋的弯垂着,最低矮的枝条绵延进湖水里,看上去影影绰绰。行政楼后方是面小树林,临近湖畔的石凳上坐了两名正在一边吸烟一边照相的少女,她们都穿着紫绿色呢绒格子大衣,其中个子略高一些的鬓发被修剪得极其整齐,紧贴在精细白净的耳廓旁边。我忍不住朝她们多看了几眼,有些想听清楚她们在细声谈论什么,有时我对别人的聊天内容感到好奇,有时则完全不,然而在包裹着她俩羞涩的笑颜的那道光晕里,笼罩着一层比清净美好的少女本身更为安宁的气氛,从石凳两旁低垂的树枝缝隙间流溢出许多鲜亮的色泽,微风掠过,从我站的地方看去,少女们身后从上至下浮游着许多闪烁着月白色光辉的弯弧,玲珑,小巧,勾织在一起宛若珍珠教经文中描绘的帘帐,所有细碎的谈话声从唇齿间一经发出便仿佛全被眼前幽深的湖水给吞没了。我一直喜欢濒水的地方,虽然并不见得有水便处处都像那天般令人顿生美妙轻松之感。念高中时,学校正门外有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河,各种垃圾在里面长年累月的发酵,被泡肿了如同西兰花般一颗颗浮出水面,又仿佛被虫蛛了的绿菜薹般在万籁俱静的夜里与蟾蜍的黏液搅混在一起。
       我们几个人等了约莫半小时始终不见校车和一年级学生的踪影,我问班上那名土豆圆脸,穿浅灰色皮衣的高个子男生是不是弄错了地方,他左边嘴角微微向上一撇,“肯定不会的。Quu。”,可后来模样又迟疑了起来,推了推近视眼镜,他的嘴唇红扑扑的,就像是在水中浸了半刻又取出放在窗沿上晒干的对联,就是那种颜色。这会儿我想起他的脸并不是标准土豆型,也就是说不能认为他的脸有那么圆,在颧骨与下颚连通的地方有两三处不十分显著的蜿蜒,个头好像也称不上高,微风扬起时,一片被吹落的桂树叶子从他鬓际滑过,他立刻耸了耸肩膀,又抬起手在脖子上拍了拍,模样很滑稽,仿佛在打蚊子。说起来我已经有快一年没和他碰上过面了,这人读到二年级时转去社会系,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蛮好,因为他才走没多久我们班也从医科部门来了名转学生,某天晚课时就坐在走的那人以前经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右手第三排第二个座位。
       我们又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看见装满了学生的大校车从主干道上颤颤巍巍的驶了过来,那是一辆蓝白相间的老机器,数十扇小窗户里蹿动着拥挤的人头,锈迹斑斑的折叠门半掩着,我跺跺脚抖去鞋侧的泥,然后看见新上任不久的学生部长从那门里像条被冻僵的大鲶鱼般抖落下来,他向我们小跑过来的姿势仿佛左右脚底板下各装了根弹簧,我向上捋了捋耷拉在眼皮上的刘海,希望自己看上去能精神些,这时坐在湖畔的那两名少女站了起来,将烟头在石凳上摁灭,又用几根手指轻轻拂了两下,似乎是想抹去残留的烟渍,虽然显然没什么效果,但她们还是各自露出温和,镇定并且耐人寻味的一种微笑,然后几乎以同一节奏双双把手插进呢绒大衣宽敞的口袋里,我简直快看入迷了,直到同学用手肘碰了碰我才回过神来往主干道快步走去,那种感觉就像是钓鱼人线饵上的鱼咬钩了却又突然游遁。
       那年冬天来得迟,十二月的某天,我提着一个能使自己看上去更有架势的塑料太空杯去校文理分部图书馆,那会儿艺术节已经结束将近一个月,看戏变得不那么容易,所以当需要对公寓气氛有所规避,银行卡又不剩多少钱可供消费时只得靠在阅览室或热气腾腾的快餐店里打发时间,总之像每个平常的日子一样我在校门前的车站下车,穿过狭窄的铁侧门迈进两旁全是树木的主干道,身着制服表情像田径运动员的保安坐在小屋子里修理一块方形手表。距离学校入口最近的一张公园式铁椅上坐着两位老人,他们都穿着墨绿色的宽敞棉袄,看样子像是夫妻,女人肩部罩着一张大红色披巾,两人都不瘦,眼神略微有些浑浊但仍可见几许儿童式的清澈。我径直向前走,通向图书馆的拐口被隐蔽在几棵苍劲的大树下。行至中段时,一辆白色中型面包车忽然出现在主干道另一边,外壳不太干净,车龄大概总有个两三年,它飞快沿着大操场旁边的灰色水泥砖路疾驰,停下,紧接着几个手提长木棍的男人推开车门逐一跳了下来,之后又是另外几个,他们都提着一模一样的木棍,垂丧着胳膊,移动时木棍的末端紧贴路面划过。这些男人一共分为三批从车里先后蹿出,总数大概有十三到十五个的样子,身躯健硕,几乎清一色理着刚直的平头,大部分穿着譬如黑色西装领皮夹克那样的过时外套。我看见道路那端两位分别穿着红色与紫色涤纶棉袄的过路女人也被这番景象吸引,她们手里举着冰淇淋甜筒在大操场与跆拳馆之间的小径间放慢了脚步。这些手持木棍的男人们下车后首先以面包车为中心小范围四下探视了一番,有那么两三个人沿着操场跑道走进篮球架附近,显然他们正在寻找某个目标,我不禁回头张望了一下校门前的保安室,丝毫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那端的天空仿佛比方才进来时更苍白干净了些,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在那边!”,他的声音使人联想到在音响设备不够好的音乐演出时听见的鼓声,有力但不十分清冽。男人们立刻离开面包车向着我这边疾步走来,径直迈下草垛铺成的斜坡,在他们前方是宽阔青绿的草坪和第七教学楼的部分演讲海报支架。
        我停下了本已愈益缓慢的脚步,然后又听见周围有人轻声说:“打狗。”,我匆忙四下张望,但只看见四周散落着那么多拿长棍子的男人,似乎并不只有十几个了。我背过身面向草坪以及正在那儿晒太阳的学生们,大约十秒钟后一条黄色中型狗忽然出现在斜坡下方的草丛里,它低垂着脖子,身体看上去不脏,也似乎并不苍老,正站在斜坡上的一个男人果决地将手中木棍向狗砸去,不中,狗立即朝北面跑去,逃出了我的视线,率先占领草坪的那七八个男人开始朝同一方向移动,另有几个人从我身后跑过,脚步声踩在水泥地上噌噌作响。
       我也跟着向前跑动起来,边跑边又看见那只狗的身影在草坪中央左右回旋,始终将木棍以垂直于地面的方式握在手里的男人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向狗突围,这时保安赫然出现在通往图书馆的拐口上,他的米黄色毛衣圆领从制服衣领上露出,大盖帽子歪歪斜斜的扣在脑门上,脸上泛漾着田径运动员得胜归来的表情,之后几秒钟我才发觉他手上也握着一根那样的长木棍,并且他也像那些男人一样使木棍的另一端在地面上轻轻划过。又有一个男人悄悄说道:“失败了。”,声音从右耳传来,带着本地口音。台阶上两位年青学生正在猜拳,接着我看见一块矩形木板撑立在图书馆玻璃推门中间,上面写着两个枣红色楷体字:闭馆。手持木棍的男人们脚步凌乱,走进图书馆左侧的林荫小道里,那儿的树影稀疏且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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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 20:2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29 编辑

(第三脑)

       农场也已经被南瓜炸毁了,这不只是像爆发超级大洪水那样简单,不只是你或我不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玩牌或下棋那样简单。虽然垂钓还是可行的。海豚,龙虾,螃蟹,乌龟,海星,各种鱼还在二楼管理员爷爷的扇形沙发上。除了海星以外,在它们的嘴部还能看见那些小圆铁片,薄薄的,一丁点儿也没生锈,这些铁片全部是用钉子钉上的,它们那伙中没有一名成员因为被如此野蛮的对待而掉眼泪,事实也许是,当蓬松如泡沫般的漏斗云从晚霞背后冉冉升起,当系着白色铝围裙,坐在自家小院门口的铁匠小痣斯基掷下锤头的那一霎那,海豚就永远只能那样嘟着嘴了,螃蟹也就永远只能那样鼓起腮帮子了,但这一切最起码足以表明,它们有头脑,对将要被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并不感到满意,不过很难从海星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它被足足钉了四个钉子。轻轻移开电视柜上的独臂机器人,它拎着一个装腔作势的公文包,里面塞着一个体型更小一些的机器人,两岁时,川上帕帕,一名过路的旅商把这个便宜货送给我,于是当我又一次感到需要毁坏点儿什么时不必再在饲料房与阳台之间满怀焦虑地跑动,或者吃自己的手直到上瘾,直到一点儿咸味也没有,手指头也因被唾液浸润过久而变得白白的,并且浮肿起来。在机器人下面是红绿相接的小鱼杆,那只当年伴我四处兴风作浪的菁菁虫的一条腿依旧被捆在鱼线上,看上去它大概已经死了,甲壳却依旧坚实,发光。在远离磁石的那一端刻着我的大名:小痣斯基,那是用改装玩具的小斧子刻上去的。
       离开农场后我一直在搬家,从南方到北方,再从北方回来,从地上到地下,最后在北纬三十七度的地下被两条独眼龙逮捕,他们把我关进医院。我在地下本来生活得很好,每天无忧无虑地刨坑,捏泥。地下长年累月地聚居着一批隐形人,他们从不干涉我,我想一部分原因是我看不见他们,另一部分原因永远只能是个猜测,没准他们怕我,他们是一群患有小痣斯基惊恐障碍的科学家,他们每天通过互相发送超音波秘密商谈,商谈主题是,如何才能干干净静地消灭那名胖小孩,而我只能通过陌生的脚印辨认出他们的存在。独眼龙不仅抓走了我,还彻底捣毁了我的半成品储藏室,那里面放着半个母亲,千分之一个父亲,以及尚未造好门窗的农场微缩模型。独眼龙姿态神武,举止文雅地把一切摧毁后便把我丢进了医院里某个放满了石英钟的病房里,从此,我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觉,到处都是滴答滴答声,我曾经试图将那些钟一个个拆卸,但很快发现这招不顶事,因为新的钟总会从墙壁,地板上生长出来,就像在潮湿的石板上,蘑菇总要探出头来一样。为此,长久以来,我不得不忍受疑心床板下有一行人正在走动的折磨。这是多么叫人忧惧的日子啊。
       我被关进医院后,时间开始走得很慢,走廊和手术室里都换上了新日历,过去的两周就像是几年那样漫长,也许实际情形还不只是这样。每到新的一天,当我佩带着两盏乌黑的眼圈走到病房外去呼吸新鲜的药水味时,总能吃惊地发现人们在我的头顶上用粗皮筋和汽车壳造飞行器,且并不总是病人,大部分病人都在明亮的娱乐室里摆动彩色弹簧,颠来倒去地玩沙漏,或是将毛毛虫切成一片片的。我知道他们肯定有一个计划,大计划。
       第二周的星期四,谜底被揭开,医院爆炸了。好多好多白色的东西在空中幻灭,水管一边粗重地擤鼻涕一边爆破,水溅在护士小姐的卷发上,她们仓皇失措地躲在楼梯间里吸烟,脱下制服,露出宝蓝色的石榴裙。厕所里,有人试图钻进马桶里求生,在这些人里,有几位漂亮的年轻男人佩带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黑眼圈,我认识其中某位,他总是坐在悠长且金碧辉煌的黄昏里看漫画,有时似乎也自己动手画些东西,但没人愿意接近他。我的主治医师,满头华发,据说全部都是人工移植上去的,他坐在自己的豪华办公室里,周围是堆积成山的冰淇淋甜筒,身后的嵌入式保险柜因密码系统失控而不断发出电子鸣叫声。
       过去,总有人说我天生不走运,迟早会带来灾难,这些话他们从不当面说,但我还是能听见,也许用极差的视力能换来的就是过人的听觉,现在,我的两只眼睛近视度数相差已近一千。
       那时农场里的人曾经饲养过一只狗,大概六岁,比我现在年轻不了多少,但当时起码矮我两个头,或许是因为某种舞蹈症的关系,在几个刚刚破晓的清晨,我的叔叔曾经看见它服帖在地面上行动,四条腿向左右滑步,柔软得就像水母一样。当它年满五岁之后,只要从旁经过的人有意无意地吐出两句脏话,它就会兴奋得流涎。它没有名字。狗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从未想过还能见到你。”,死里逃生后,我对狗说。
        狗说:“我们没办法在废墟上重建一切了。”,葡萄般的眼球里影映着一派狼藉,却永远五彩缤纷的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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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1
发表于 2016-2-1 20:31 |只看该作者

       她们带着鲜花的气息,人从门里进,香气从窗口飘来。我还未起床,坐在床头,开着台灯,点着烟。她拉开门轻轻地说,嘿,还没起床。我抽着烟笑着,看着她,想多看几眼。但她合上门,在门外她又说,你赶快起来,我们带来了好吃的。
  她们在屋外谈笑,移动水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像是和玻璃在舞蹈。她们慢吞吞地喝水,玻璃茶几上放着她们带来的酒。若是有人胆敢问她们为什么要来,就遭致惩罚,比如把花瓶里的水倒在床上。
  更早的时候我在门前写下悲伤的话,那来自我沮丧而时常提醒自己要安静的心,她们依次轻轻地念着这些话。有些小纸条我贴在高高的墙上,她们就站在椅子上看,小花裙高高飘扬。
  水烧好了。她冲咖啡给我。她把热水倒一点进玻璃杯,透明的水,透明的玻璃杯,一会儿杯热了,她把咖啡一小勺一小勺的放进去。关于小勺子的正面和背面,她讲了一个法国的吝啬鬼的笑话。你清晨起来,一定要喝一点微微能清醒的液体。茶也行。其实醒来的一刻我最清醒。我捂着水杯,天很冷,她的小花裙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直到手心被滚烫的水捂得发烫。我索性爬起来,赤裸着上身,她不在乎,还笑话我的体形并不康健,要做运动。我走到窗前,推开窗,那香气扑面而来并久久在脸颊停留,似她又一次到来。
  我低下头。她走过来,搂着我说,不要伤心了。
  喝口水,也许是咖啡,或者是茶,里面顿时有些热。只好又喝一口。但寒冷来得更加猛烈,主要在里面。她离开了,到沙发上坐着,拆开一袋一袋的食物。全部打开!省得这些饿了的男人以为自己吃的东西才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她们还带来了许多虾,包裹在注射了气体的密封塑料袋中。虾在灰色的塑料袋里时而弹跳一下,我看不见虾在跳,听到扑扑作响,感觉像忽然想起从未用过的一个词。
  今天又要喝虾粥了,你们开心吗?开心,真开心,虾很贵。女孩们已经把拆开的食物全部拆开,倒进一个大盘子里。全部吃掉,否则大吵大闹。
  洗脸的时候她从身后抱住我,场面感人极了。可我很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偏偏她又聪明又善解人意。手的长度刚刚好,力度刚刚好,手指缠绕在我因伤心而垂下眼睛刚好看得见的地方。如果你伤心的时候出现一双缠绕着你的手呢。
  天天都来,竟不产生厌倦,必定其中有小秘密未解开啊。她们欢笑着上楼,即使是最瞌睡的邻居都要醒来,悄悄开一丝门,放她们从眼前经过。只看到眼前一花人就过去了,楼道里的灯都亮着,如果不亮她们就停在那一层楼,拼命打呼哨,尖叫,说法国吝啬鬼笑话,还可能坐下来拆食物进行小规模聚餐。蹊跷的是那盏灯总是亮了,脚步声一来就亮,哪怕像猫一轻,一样阴影着行走,也要亮。若是在我家,她说亮,所有的灯马上就亮,否则我们就得去拨开关。
  我又喝了杯咖啡,这杯本是她留给自己的。这是因为你从起床到现在有些累了,不如一边喝一边把桌上的食物吃一点点吧。被忘记的虾子还在跳词,等再没有新鲜词从脑子里蹦出来就可以吃了。我开始吃东西了,刷完牙洗完脸。洗脸多美妙呢?我情愿洗十回脸,她总是在趁你背对着她时缠绕着你,纷乱又多的不知明的小情感,多么似这雨中的小心情。带“小”字的让人觉得简单轻浮,带“大”字的又太无中生有。
  她在我这个房间的门上写着:谁也无法合上被愚蠢的人打开的门。她要是这次又看透了我的心,就在墙上写──直接拿笔写,而不是拣些什么小纸条贴上去那么繁琐。悲伤来临时你不能不说它站得不直。我在下面补了一句:悲伤是一面墙。她气呼呼地又添了一句:悲观者是一面墙。我只好坐下来老老实实吃东西。否则就一块儿听跳虾。
  中午很快就到,几乎说来就来,才把窗户关上──不能总让她们从窗口跑进来──中午就来了。她们有些累,在黑暗里走得太久,走得有些疲惫,再加上又拆了那么多食物袋。不在黑暗里多走走,怎么到我家呢?我劝她们鼓起勇气把中午过完。她摇摇头,把小花裙往膝盖下拉一拉,躺在我肩上睡了。你别动,一动我就忘记了,就醒了,就要过中午了,就要和你一起过中午了。我就僵硬地坐在那儿,食物满满堆在桌上,她就这么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醒来时一定晃晃脑袋品尝食物般的说,肩膀有点硬,太瘦了。
  我僵直地坐着,中午像黄沙炒板栗那样噼里啪啦过着,她在我肩膀上,像长上去的一样。刚好这时候我不厌烦。刚好她知道只有中午我才稍微好一点,才能在肩膀上呆一小会儿。
  中午有些什么呢?上下楼的脚步声,广场上喷泉盛开的水珠,中国结大红的缨须微微动着,小孩踢着西瓜皮前进,鱼儿喝了一口水,进藏的人期待磕头虫降临。说了让你别动,你却想这想那的。她醒了。真倒霉。
  她穿着好看的袜子醒来,手上湿漉漉的,大概在梦里玩了水。我只好喊她的名字,将她彻底叫醒,我不想在中午的尾声下水救她。
  如果是明天来,就没有咖啡喝了。这些小淘气,抢走了我的茶具,在门口大喝功夫茶,旁边放一碟有蒜蓉的白醋。牛肉!她喊。我切我切。按牛肉的正规纹路切成一片片的,否则怎么会像在吃巧克力。我默默想着心事,把牛肉慢慢切好,她走过来,为了吓我一跳,没有搂住我。别担心,我故意的,下次不会了。她照顾我的情绪,生怕我为她没搂着我而伤心。是的,我伤心了,为她故意的遗忘。假如是不经意的,或许效果更好点。她抢了一小块牛肉去吃,瞒着别人,你不许说出去。
  叶子落得很快,我有点担心,没有眼泪,没有僵硬的身体,没有无名指上过长的指甲,幸好她们天天都来,才没让落叶长得更快。你知道哪怕我有一点心火烧了这堆枯叶,也不会如此担心。又得她们叫我起床,临睡前我这么想,更多的怕是慰藉吧。至少她们会来喊我起床,而不是晨曦里的公鸡,不是下午的一点阳光斜斜在玻璃窗反射茶几透过玻璃杯折在我眼睛里,也不是谁打开我房间的门而不关上,也不是这盏台灯,不是一只烟,不是从床上掉落在地的书,不是粗暴的查水表电工,而是她们。今天她打开门问我,你猜我们并没有你家的钥匙,又没有人给我们开门,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呢?窗户。
  窗户?她们在客厅哈哈大笑,一点淑女形象都不要了,都在毛茸茸的白毛衣里笑,毛衣已经拖在膝盖那儿了,更别说每个袖口里藏着的五位小姑娘。窗户?她们还在笑。我真是笨,这都猜不到,居然会从她们的香味那儿着手。我微颤颤从床上坐起来,问她们今天我们该吃什么。
  她们呆在我家的时间或长或短,谁也说不准,有时候一呆就是一下午,有时候天未亮就来了,有时候只是拉上窗帘就不期而遇。来就来吧,还带一些小礼物,吃的喝的,都带来了。有时候她们坐在身边也在想着她们,想着昨天来的她们。嗓子里居然还能发出奇怪的前所未有的“嗯”的一声,像是短暂的女孩低泣时的一声前奏。很多时候我不想表现得这样,像这样沉默地呆着,没有表情,也没有什么风停在我脸上,这样抽着烟,一个人低声说一些话,一个人想她们,心里的悲伤不能测量。我想快活一点儿,像饿了的人总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那样。我抽烟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呆着,有时候就点着了烟让它自己烧自己熄灭。我说冷,她就抱紧我。可又必须松开手。
  哪有什么永远,只不过天天来罢了。她们又开始在墙上乱写乱涂了,今天带来画架,非得画一幅随身携带的小花瓶不可。要不她就在我肩膀上睡着,醒来时给我来一幅静止的我的画像。画像里的我像极了我,头发长长的,胡须有的地方浓密有的时候稚嫩,眼睛斜斜地看着某个地方,像阳光折射了好几个物体。你在看哪里呢?她望着画像发呆,这不像在看我,你烦躁的时候也并非如此。她把画像到处摆,企图发现我当时在看什么。我必须发现你忧伤的来源。
  可我看向哪里呢?除非我自问,但我很久不这么傻了。
  最后她把我的自画像对着镜子心里才稍微安稳了点。这样,这个傻瓜就不会再有一些傻念头了。真长,我是说夜晚。醒来时她们在身边。醒来时她们不在身边而在敲门或使我们闻到香味知道她们来了。有时候不知道她们要来又可以突然来。从此我避免谈论夜晚,但不可绝它们,否则夜晚来晚了些,明天就更短暂了。
  又穿裙子来,幸亏这是冬天,要是别的什么季节不冷死她们。知道我喜欢看穿裙子的她们,再配上好看的袜子,男人就是这么老下去的,因为太心甘情愿啦。她握住我冰冷的手,又去测量我膝盖的温度。膝盖冷就全身冷,你的还好,温度还好,湿度还好。嗯,嗯,像香烟,烟头烫,别的地方慢慢烧。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把所有通往客厅的门关上,为了亲我一下而这么做,可以接受。蜜蜂那样亲我一下也行吧,送来一个飞吻,爬到高高的墙壁上跳下来的砸在我脸上的吻,无理由的吻,从楼道一路狂奔笨拙的亲吻又飞快离开我的家。我更喜欢她轻轻的抱着我,我感觉这样更安全,不会让我难过,不会让我想起昨天的吻──昨天的拥抱是可以想起的。她牵着我的手,在我的家里散着步,客厅呀,厨房呀,卫生间呀,浴池呀,电视机上啊,桌布呀,取下的樽盖呀,房间1房间2房间3房间4房间5,我们在镜前静止──把它当作照相机呀,这样就留不下什么深深的痕迹,固定的影象,省得看着伤感。我去倒杯水,暖和一下我的手,手牵得太久了,其他的地方又开始一片冰冷。她在帮我倒水的地方留下一片剪影,停留在三天。直到第四天她们又来了,这片固定的剪影才消失。其他地方大多雷同。
  阳光真好,要出去走走吗?我摇摇头。她拿梳子帮我梳理睡得凌乱的头发,拿剪子剪我的头发。你要是不这么容易感伤该多好。她羡慕地瞧了瞧窗外,仿佛那儿站着个不伤感的我。
       你别伤心,明天我们就来了……你别伤心,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了。好象我就那么容易伤感,好象我就那么容易忧郁,好象我就是灰色的。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走出去晒太阳,还不带着你一起晒,你信不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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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
发表于 2016-2-1 20:34 |只看该作者
赖声川版的《绝不付账》里,两个女演员不断重复一句话“鼻云时嘴哦地,妮以钉邀泛智”,听了好多遍才知道是“避孕是罪恶的,你一定要繁殖”。最近看了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发现这个资产阶级酷家伙也是同样的观点,当然只有前半句,他的主张是避孕是的不要,繁殖的也不要。在我们的时代里,这听起来好像是自相矛盾的,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把一些东西按照主观意愿丢来丢去的,而在这种情况下,不采用避孕的措施,基本上对于繁殖这件事来讲,是很危险的。这就暴露出我们和马尔萨斯的一个本质区别。马尔萨斯不主张禁欲,更不主张纵欲,他只是想通过建立一个全新的性秩序,来约束人的性行为,以达到控制人口的目的,同时也把乳房、大腿从男人们的脑子里清除出去,换成锄头、机器。换句话说,就是以生育为要挟,来限制人们性生活的次数。我对性史没有多少了解,但我觉得在十八世纪的欧洲,人们应该懂得安全期的测算,不然这个这个秩序应该是很难建立起来的。按照这个思路,马尔萨斯的性秩序大概就是以女人的生理周期来实现的,于是一个家庭的性行为,就被限制在固定的时间范围以内,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说我国某煤矿素有打老婆的习俗,每天惨叫声此起彼伏,后来忽然有规定,打老婆要罚款,村子里一下就冷清下来了,只有到了发工资的时候,村里的女子才会集体惨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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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3
发表于 2016-2-1 20:3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37 编辑


      母马之屁这个名字并不是唯一的,它还可以叫做裸体小姐、抽动的睾丸、猎狗之尿、光屁股、大便巾、尿壶什么的,尿壶就是我们熟悉的蒲公英,因为它利尿。在18世纪的欧洲,很多人就是这么称呼一些植物的,听起来很亲切,但是这种亲切往往上不了台面,上台面,就一定要搞得严肃、傻乎乎才行,就像我们所看到的绝大部分教材,在里面发现有趣绝对是对编者的最大侮辱。所以后来这些名字就被和谐了,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
        当年人们在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发现林奈的作品里居然也充斥着各种人体器官,让他们差点翻到封面,看是不是错拿了一本人体学。在林奈的作品里,经常会出现什么阴蒂属、性交属、外阴属的字样,他喜欢用人体器官来区分植物,并且还喜欢用一些拟人化的词汇,让它们“淫荡”起来,很有名的一句话是:爱情来到了植物中间。从这点看,我们基本上可以认为,这是个有趣的家伙,不仅有趣,而且天才,他能够如此准确的描述一个物种的特点,这是很多严肃的家伙们永远也办不到的。在林奈之前,人们对植物的分类时很随意的,甚至随意到了有用和没有、好看和不好看的地步。林奈开始按照植物的生理特征对植物进行分类,并且把它作毕生的事业来做,对于这个庞大的学科,我想,除了专业、执着是远远不够的,肯定还需要强大的想象力和厚实的语言基础,谁知道他当时是不是把这件事当成小说来干的.
        对了,忘了说,林奈是瑞典杰出的植物学家、冒险家。然而,对于他的贡献,杰出一词是不能完全概括的,至少林奈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面对这个词他感到很扭捏,因为他觉得,夸得还不够。所以他花大部分时间来为自己制作肖像,并且提出在他的墓志铭上用到“植物王子”这个词。这是这个家伙的另一可爱之处,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天才的小狭隘,而绝不是大家贵族的盛气凌人。后来,瑞典政府先后建立了林奈博物馆、林奈植物园等,并于1917年成立了瑞典林奈学会,基本上可以满足老先生的心理需求,但我们仍然不知道墓碑上是不是出现了“植物王子”的字样。不过,我还是愿意记住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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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发表于 2016-2-1 20:38 |只看该作者

       在应该下雨的天气,雨还没来,天色黯淡,这是一种毁灭性的颜色,我管它叫混蛋灰。当然,混蛋灰也不算最有杀伤力的,前面那座楼房就比它厉害,斑驳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造型,太旧,太容易让人坠入回忆。社会要发展,生活要进步,旧了就要拆,一切旧的都是危险的。要不是有楼挡着,恐怕也早拆了,那倒是好了,看现在这状况估计也快倒闭了,不如趁早把地卖了大伙都省心。
       瞧上去一楼是厂房,高高大大,除了过道所有都藏在里面。二楼窗子很多,玻璃很少,唯一一面完整的,一眼就知道是澡堂子,模糊糊的沾满水气,透出来惨黄的灯光,杀伤力五个星星。我真恨不得把玻璃砸了,让光亮堂点,可是哪敢呢,跟前的过道就坐着俩值班的,小背心大裤衩马轧子,让人不寒而栗。
       想起跟老张在山上的日子,隔五天一见,一见就又是五天。就俩人,除了机器就是山,一有动静,俩人抢着往外跑,回来时候垂头丧气。我知道老张他们家存折在哪,有多少钱,密码多少,他老婆生日,他老婆生日就是密码。没人逼着说,只有逼着听,我也一样,强不到哪去。能说的话全说了,没辄了再说一遍,最后都说恶心了,吃饭的时候不能出声,怕吐。有一回我跟老张说,为什么鱼老是不停游呢?因为据说它们的记忆力超差,差不多也就几秒,过后就忘了,所以鱼缸跟大海也差不多。老张一听崩溃了,伸脑袋就往鱼缸里扎。俩人没话干瞪眼,要多腻歪有多腻歪,盼下班,回家五天玩命学磨新鲜事,街上见面躲着走,回来省着说。有次老张擦猎枪,我说老张我要是偷了你们家存折或者干脆偷了你老婆,你能不能一枪打死我?老张正擦枪管,一只眼睛管中窥我说,那固定不能,打死你我咋办。我拍案而起,捂着肚子往厕所跑,擦屁股纸全用着抹眼泪了。
       在山上那两年没碰上过一回小偷,老张疯了似的在屋里跳脚骂,这鸡吧地方连贼都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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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发表于 2016-2-1 20:39 |只看该作者

       麦当劳里跟商场之间有一道门,现在关闭了,还挂了块牌子,但并不醒目。很明显,这道门以前是开放的,关闭是很近的事情,因为不断有人走过来试图经过,有老人,孩子,时髦的和不时髦的年轻人,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抱小孩的妇女。有些人是走到很近了才看见牌子,这更足以证实刚才的推断。他们经常光顾这里,凭他们的经验,这道门是可以通过的,这就足够了,至于上面挂了什么,并不重要,况且,挂着的东西,要到跟前才能看清。大部分人,在看清牌子之后就走了,个别人会走上去试一下,一共有三个人这样做了,分别是一个戴眼镜的学生,一个穿工作服的修理工,和一个穿着白领套装,表情淡漠的女人。前者很可能是跟视力有关系,维修工别较匆忙,甚至跟本就没注意那块牌子,他没调整速度,只是提前伸出手去推门,没推动,他显得有点被动,赶紧停下脚步,整个身体猛然间定住了。门的关闭让这个维修工很恼火,这可能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他必须像其他人一样绕上一个圈,对他而言可能是很多个圈,这影响了他的效率和节奏,以及心情。他粗鲁地晃了几下门,转身走了,边走边骂。第三个人,大部分是出于人生经验,眼见不一定为实,她要亲自验证一下。还没到穿裙子的季节,她穿着裙子,连丝袜都没穿,高跟鞋的鞋跟细长,走路的时候,不知是哪里跟哪里的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君太商场大门口,很多人从螺旋楼梯上天桥,从我坐着的地方看过去,有点像理发馆门口的标志,当然更像跑转轮的小白鼠,但我不原意这么比喻。现在有点下雨,我坐在露天的地方,淋一淋挺舒服。大理石座位有点潮,我坐了一下觉得没什么,但还是站起来了,拿一本书垫在下面,这本书的名字叫电影剧本写作基础,比较有价值,掂过屁股会更有价值。我还有另外一本书,叫电影语言,是刚才在中友买的,我只买了这两样东西,所以一会同事肯定要问,我准备回答是给朋友带的,我坐在这就是等他们从商场里出来,问我。有一个姑娘站在对面没有雨的地方,看上去也在等人,一只胳膊横在胸前,另一只自然下垂,表情很恒定,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心里是焦急,甚至是愤怒的。雨小一点以后,她走过来站在不远的空地上,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很好看。后来,她居然走过来坐在我边上。座椅是圆的,所以我们不在一条直线,我看不到她的坐姿,但是能感觉到她可能平静多了,不知道她的两条胳膊是不是还保持着那样的搭配,如果是的话,那条下垂的手臂一定会有一定程度的弯曲,看上去就变的十分悠闲,但实际上,她仍然在等。我的同事们还没有出来,本来已经有一个已经出来了,和我在一起等,两个人等总比一个人等更有希望,但是不久她接到一个电话,又疯狂的跑了进去,就这么着又剩我一个人了,我感到很失败,我感觉到被等永远比等待需要智慧,可能吧,被等的人永远都是胜利者,这能赖谁呢?完全是没法预料的,有谁会在一开始就能想到自己会沦为一个等待的人呢?就像我和我身边的美女,还包括周围的人,我敢肯定他们都在等待,只有等待的人才是具体的,被等的人永远神秘,就像未来,他们就是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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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6
发表于 2016-2-1 20:41 |只看该作者

       当初人类是为了进一步解放肢体而发明语言和文字的,现在,我们的嘴巴和眼睛同样需要解放,那么,语言和文字很可能还会被其他交流方式所替代,这符合人类进化的一般规律。按照这个需求来看,人类交流的终极形式极有可能是脑电波互感。这很便利,也让很多人省去了麻烦,比如说聋哑人、表达障碍者,这些不再是被视为人类的缺陷。从另一方面来看,一切表达方式都是存在衰减的,比如文字,就很难对付,一方面需要去组织,另一方面需要体力与耐力,所以会有写手和作家,他们要做的就是减少语言对思维本身的伤害,摆脱语言对人类的束缚,但是目前看来效果并不理想,很多人越陷越深。鉴于这些,适当开展腹语写作运动是有前瞻性的。
  据说,在北半球的有这样一个很小的圈子,他们是用脑电波交流的,说不清他们是不是拥有特异功能,更没法获取他们的名单,因为他们从不集会,我们甚至不能肯定他们是不是集中在北半球,之所以这么说,是在那里发现过类似的信号。开始,以为是外星传来的,但很快人们发现,那是一篇人类的小说。这个圈子至今仍然是是神秘的,从未公开,但我们仍能感知他们在频繁活动,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些绝妙的书,互相欣赏,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特吕弗导演的电影《华氏451度》的结尾,每个人都是一本书,大家相互阅读,当然,本质上还是不同的,电影里的交流还是依靠语言,而且书也是用文字语言写成的。当年被截获的那段文字的破译工作,有很多人参加,尽管他们现在闭口不谈。有人披露,最终的结论,是由一些文学家确定的,他们惊讶了很久,甚至决定把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他,尽管那只是一段文字,尽管已经被破译的不成样子。当然最终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作者是谁,更不知道它来自哪里,诺贝尔文学奖不可以颁给一段电波,更不可以颁给外星人,与其那样不如颁给中国作家。
  在最新截获的一段信息中,人们看到在那个圈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闹了一些小矛盾,原因是一个广受大家喜爱的人,准备把他的一本小说制作成文字,他需要一笔钱。这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要知道他们是如此喜欢这部小说,他们不希望看到小说被毁掉。但他的确很需要这笔钱,最终,没办法,大家只有筹了一笔钱给那个人,算是买下了这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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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发表于 2016-2-1 20: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48 编辑

夜行

      夜里,汽车疾驰在湖南境内。这一带的公路上车辆稀少。车厢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车厢里没有声音,夜色浓重将一切裹挟其中,没有睡着的人随着单调的汽车的行进沉入了思绪,思绪潺潺,不知它们从何涌现,不知它们去了哪里,去的去了,来的继续来,而当你回过神来,窗外漆黑,你贴着车窗探看,只有在碰到这车的车灯光之外的亮光时(车灯光只能照见前方的一小段公路),才能看到公路一旁静卧黝黑的群山。群山一路蜿蜒。亮光来自路灯、反光标志以及后面、另一边车道上偶尔的来车,或是附近山坡上的一盏灯泡——挂在一间门户紧闭的房子的门楣,使这惟一的房屋自山中凸现,它暗黄的光线照着躺卧在门前的一片地面,在它所能照见的物体的边缘是树木黑乎乎的轮廓,然后夜色彻底占据了上风。这孤零的照亮突然出现、转瞬即逝,被汽车抛在了身后广大的黑夜和群山中。而那一片清冷的地面在你的脑海中将一再显现。
       或是——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也许我只睡了一会,也许睡很长时间了),当我醒来,一束摩托车的大灯光出现在附近的山岙中。仿佛由于刚醒来的人都会“心事重重”地把脸贴向车窗(感受得到玻璃的寒意),这时正好看到了摩托灯光,于是,目光——目光总得有个着落吧——便随同这光亮行进在山间小道。看不清楚摩托车上带没带人,或许带着一个小孩。如果是这样,夜里和父亲一起穿行山中会是一种难忘的经历。我想起,小时候,和父亲走夜路回家,夜深沉,我——说是“他”也许更为恰当——他认真地用父亲让他拿着的手电筒照着身前的路,只是偶尔,才向远处或上方扫一下(光柱在夜色中抵达不了多远,黑矗矗的树挂挺吓人);有时,一只蹲在路中央的青蛙出现在手电筒光下,顿时,小孩向后缩了一缩,随即恢复了常态,想到有父亲在身旁,他感到踏实,何况,这不过是只青蛙(小青蛙),就要经过它时,他向它伸出脚去。
       不料,仿佛猜到他的意图,小青蛙高高越起,划出一条弧线,跳去了路边。自它身后洒落一串水滴状的东西(正是它们形成了可见的弧线),有一些标到了他的手上,他觉得这可能是有毒的。
        在我刚看到摩托车时,它位于我们前头,此刻,就在汽车和它平行而行时,它背向我们开去了。等我回头去看,山中光亮犹如游移的烛光。
        已经九点多了。差不多二个小时前,汽车在山中的一个加油站停过一会,加了点油。当时天就已经很黑了。我们都下了车,在加油站外面的公路边上抽烟,小便。山风浩荡,大家都不怎么说话,烟头在风中明灭,小便的淅沥声很清楚。后来,有人说了一句:牛尿啊。大伙便笑着碾灭烟蒂,回了车子。
       油加得怎么样?上车时,有人问司机。司机已经坐在了驾驶席上。
       司机告诉我们只能加二百块。不过,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加了这二百块,开到天亮也没有问题”。大家都很欣慰,想不到在这深山小站中能加到油。这一路上为能加到油几乎每到一个加油站我们都要停下来问一问:有油没有。直到这一家,除一家外,都说没有。那一家有是有,然而乱收费(每加一百块油得付小费二十元),司机不出气,就没有加。司机骂骂咧咧,司机骂得是方言,不难听明白他在骂什么,骂人的话容易懂,也挺动听,只是我们不无担忧,如果油不够,夜里就得露宿荒野。我们要他多少加一点,加一百是一百。司机叫我们放心,说下面会有的。司机是本地人,情况自然比我们清楚,他说下面加得到,应该不会有错,同事们就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想来,露宿荒野似乎不坏,我当时大概有所展望。
       自那加油站上车后,车厢里热闹了一阵,加油站里加油的小年青引起了老关的关注,老关年青的时候干过类似的工作,他说他那会也是一个人呆在山里面,呆了将近十年,有人插话:有没有女的。“什么女的,没有的,乱说”。“那,老关,你呆了这么多年,那个事情怎么解决,啊?哈”。大家也都笑了。
       你们现在的后生晓得个什么,你们有什么苦头吃过?就晓得一张嘴巴乱说。
       说完,老关自己也笑了笑,为他刻意使用的老气横秋的调子。
       老关,那阿巧呢,那个时候你还没认识阿巧啊?
       嗯,那会还没认识。
       哦。
       不过,话也讲回来,那个时候,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心里倒也没什么不平衡。
       关老师,那你一个人呆在山里面,怕不怕?
       一开始当然是有点怕的了,哪会不怕呢,慢慢,也就习惯了。
       夜里狼有吗?
       有啊,半夜里经常听到狼叫的。   
       真害怕。   
       小金,关老师骗骗你的,你这也会相信。
       呵呵,狼好像是没有看到过,野猪、貛狗确实是有的,貛狗晓得吗?   
      是不是豺狗啊?   
      老关,那你那地方人怎么会这么少了?    事情也凑巧,本来,区委说好了是要派两个人去的,两个人多少有个照应,走之前呢,另外一个被抽调到造林验收工作队去了,上面要我先进山,说是随后会给我派搭班的人来的,我就一个人先去了,那个时候人听话,年纪也轻……
       我听着他们说话,与其说是听,不如说是他们说话的声音进入了我耳中。我置身于谈话的圈子之外,仿佛因此,在大家欢笑时,我没有笑出声来是恰当的。汽车正在拐一个弯,弯很大,灯光连绵照见公路两边黄色的反光标志,汽车有如穿梭在迷宫之中,又仿佛是电子游戏里的场景。我似乎专注于观看,然而耳朵并没有错过车厢里的动静。为了使谈话不至于陷入冷场,老鲍及时讲起了一个笑话。笑话仍然好笑,不过,大家的反应已不像刚出城那会那么热烈了,笑估计也只是含笑、暗中会心一笑(像我一样),似乎呵哈有声是对窗外普遍的黑暗的冒犯。有人说了一句:鲍老师的笑话真多。有人应了她一句:鲍老师,笑话大王。老鲍“呵呵”了两下。
       “从前,有个老头,七十多岁了,生了个儿子……”。老鲍一贯地又直接开讲了一个笑话。等他讲完,有人打着呵欠说这个笑话他听过的。“过去的人劲道怎么会这么足,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生,老关,你现在还吃得消吗?”“我吃不消了”,老关说。“老了,东西一样一样都派不上用场了”,老鲍感叹了一句。没有人搭腔。老鲍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刚才打呵欠的那个人说:睡觉了。有如命令,车厢里就此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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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
发表于 2016-2-1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53 编辑

       车灯光在黑暗中开辟着道路,引领着其后的车体不断向前。不知什么时候,我睡了过去。
       我们这天下午五点出的城。即将落山的桔黄的太阳浮游空中。我注意到它时,它就将被大桥西面的高楼掩去,随即出现在了两排高楼的空当,宛如画面,然后它移出高楼,(在它移出的一瞬那,夕光打在了墙角的玻璃上,折射数道光芒),临照在一片低矮的瓦房之上,再过去是田野了,汽车奔驰着,它悬浮在那一片空旷之上。
       冬天,暮色带来了寒霜,田野落日有一种寂寥。我们一路往南,桥面很长。落日静静地临照,它的光线越益柔和,它暗淡了下去。后来,车子转向西去,它出现在了南面灰蒙的群山上,此时,它就像是清晨我们看到的月亮,似有若无,几不可见。
       群山静默。车厢里,老鲍的一个笑话引起了众人的哈哈大笑。“老鲍啊老鲍”,此人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老鲍趁热打铁又讲了一个。老鲍一讲完,自己就已在“呵呵”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笑话的效果,笑声又四起。(此前经过一个加油站,加油的汽车一直排到外面马路上,司机犹豫了一下,嘟哝了一句,意思大概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便飞快地开了过去)。“我也给你们讲一个”,坐老鲍后面的黄解元不甘示后,“有一个大夫,买了鱼回家,半路被一个妇女拦住,请到家中,给她十八岁的女儿看病,鱼放在楼下,大夫不放心,问小姑娘:下面有猫吗?小姑娘脸红,羞而不答。母亲说:是病不瞒医。女儿答:寥寥数根”。众人大笑(不排除也有人反应不过来,在跟着笑)。黄解元不是我们单位的,这次随同我们出来,就算他的笑话不好笑,应酬起见,大家估计也会笑一下,而这笑话确实好笑,黄解元讲得也好笑(此前两天,他已经证明了他有这个能力)。《金瓶梅》里有很多笑话。有人肯定。建灿兄,你《金瓶梅》看过?黄解元问。我看过的。 怪不得建灿兄人这么下流。黄解元快速地说。  大家便又笑开了。小金导游,你发动一下,每个人轮流讲一个笑话。你和老鲍讲好了,有了你们两个,我们还怕没有笑话听。有人说。 呵呵,这倒也是,那我再讲一个?  你讲嘛。黄解元又讲了一个,大家又大笑,黄解元委实是个有趣人物。黄解元,你这个笑话好笑是好笑,就是有一个不足。鲍老师,那你讲讲看有什么不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那多少可惜了。鲍老师,你这话就不对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鲜花的福气,没有牛粪,鲜花能长得这么漂亮吗?你的意思是,一泡牛粪被鲜花给插了。   对的,鲍老师,我就是这个意思。 黄解元和鲍老师一搭一唱,使得车厢里笑声连连。 这两个人搭是搭得真好。有人这么评价。    你们可以去讲相声了。   呵,鲍老师,关于牛粪你还有什么话讲。  现在的情况是,牛粪很吃香,鲜花想插也插不到,是不是这样,黄解元,呵呵。   鲍老师你讲的一点也没错,鲍老师对牛粪很有研究嘛。 哈哈哈哈。 “鲍老师是牛粪专家”,此话一出,我估计大家又会一通大笑。但我无意将此说出,我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而就是这么一下的功夫,说出它的时机便已过去,再说,就不会有那种效果了    想不到,一泡牛粪就这么被鲜花给插了。(老鲍想必对这句话很满意,并且对这句话的效果也很有把握)。   (如他所料),众人果然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老鲍什么时候对牛粪也这么有研究了,呵呵。  鲍老师样样精通的,孙领导,你不相信问问他《金瓶梅》有没有看过,他肯定也看过的。 老鲍,呵,那你老实交待,《金瓶梅》有没有看过?《金瓶梅》阿,看我是没看过,怎么回事那我是有数的,终究那点花头,呵呵。 哈哈哈。窗外,暮色沉沉,起了雾,不远处山脚下的一个村庄灯光点点,黑山高耸其上。人似乎应该庆幸此刻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经过此处,而不是生活其中;不能设想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会是何等的孤寂清冷,仿佛你曾经生活过,那种感受梦魇般地又触及你。而车厢里谈笑风生,这样欢乐的时光无疑将延续,但不可能一直延续——似乎我留恋于此,似乎我不无操心它终将过去、但愿它一直这样下去。
       下起雨来。依稀可见落在一旁车窗上的雨点。雨不大,但是细密。不久,雨水(无声地)沿着车窗淌出了数条细线。虽然身处开着空调的车厢,还是感觉到外面更冷了。那是十二月侵入肌骨的阴冷。
       下雨了。有人说,又像是在问,声音带着睡意。    早上气象预报就说夜里要下雨的。有人接上。好像他没有睡着过,就等着前者这么说。
       再过两天看样子要下雪了。    嗯,今年冬天天气会很冷。    他们的声音低低的,听上去似乎遥远,不真实。也正因此使人侧耳去听,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你又很难集中注意力,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声音更低了,低到了即便能凝神去听也听不清楚的地步——他们确实还在说着什么。
       我又睡了过去。我做了个梦。
       我溺水不见了,另一个我跳下水去挽救。我摸到了一具身体,我把他拖上岸来,但那不是我。我再次潜入水中,我又摸到了一具,我又把他拖到岸上,仍不是我。我又潜下水去,我一次次潜下水去,我已摸起了无数具溺水的身体,他们都不是我。时光流逝,我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我是多么着急。这时,我又抓到了一具,然而下体平坦,我深感绝望。我把那女身放到岸上,我已筋疲力尽,如果再下水,就有可能把这个我的性命也搭进去。可我还是下了水。我是多么爱惜自己啊,我一定要把他找到。终于,我找到了他,我拖着他匆匆上了岸。怀着可怕的预见(我避免自己深入这预见)、不安的心情,我等在简易抢救室的外面,一挂布帘隔开了我们,我本可以进去,但我不敢进去。医生出来了,我已经死了。不胜悲怆,我趔趄着走在阳光炙烤的街头。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后来,天上下起雪来,雪花飞旋,落在我的头皮上,凉凉的。自梦中醒来,我感到非常地难过,明知道做了个梦,我还是难过。梦中的情绪延伸到了梦外,萦绕不去,我一时没法从中摆脱,我大概也不想摆脱。
       仿佛睡着之前的那两个人没有停止过说话、一直说到了现在,车厢里回响两个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可能还有第三人,其中一人的声音相对突出,是老关的声音,老关正娓娓道来,显然老关已完全清醒。大概半个小时后,车子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黄花机场。之前二十分钟的样子,车厢里热闹了起来。先是有人问:到哪里了?说着,他“呀”的一长声,似乎伸了个懒腰。<br />马上要到了。老关回答了小张。下雨了?你不晓得?你猪啊,睡这么熟。就听见小张的呼噜声,呵呵。老鲍呢老鲍,老鲍,黄解元,你们又好发挥了。谁在叫我?黄解元说。好几个人“呵呵”有声(其中有老鲍)。看来不少人已醒来。大家睡着、醒来的时间似乎都差不多。
       随后,歌声响起:司机配合地打开了车载电视。大伙抬头去看,但并没有因此就不再说话,相反,歌声和歌手表演的画面勾起了大家对于热闹气氛的向往,很快,车厢里便洋溢了欢声笑语。而外面已亮堂许多,沿途亮着路灯。马路湿漉漉的,泛着路灯的光。路标显示车子行驰在专门通往机场的路上。这一路上就不独只有我们一辆车子了,不时有车辆超过。不久,灯碧辉煌的机场已在望。
       灯碧辉煌的机场在周围的黑暗的烘托下,像是一艘即将离地而去的外星飞船。不过,直到我们抵达,它也没有飞离。
       车子在候机大厅外放下我们。雨已经停了。我们和司机道别。有同事问司机,夜里还回不回去?司机说要回去的。大家往候机大厅走去,感叹着做司机真是辛苦。冷风吹在身上。隔着玻璃门,看得到大厅里人来人往。自动门打开时,人声嘈杂以及暖气扑面而来。这是可想而知的,但还是让人不无意外。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天地,有如白昼,温暖如春,因而使人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走错了地方,不敢相信不久前还身处黑暗以及雨中的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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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9
发表于 2016-2-1 20:54 |只看该作者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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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
发表于 2016-2-20 20:31 |只看该作者
小说:[断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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