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打他的心了
假期最后一天下午,叶子回金山了,我骑车带天天去了家附近的剪纸文化公园。这个离我家不到1公里的小公园比天天还要小一岁,没有小桥流水,仅有的一个名为“山”的大土堆,高有二三十米,上面绿草如茵。天气凉快的时候,也会三三两两地坐着些人。天热的时候就不行了,因为没有高大的树木遮荫,就只能搭帐篷。这两年土堆顶上零散种了些桃树等果木,却也还没见他们结果。因为离家近,天天小时候我们经常来,跳绳、玩跷跷板,或者就是欢呼着冲上土堆再冲下来,比谁跑得快。等他大些,就瞧不上这里了,我们开始去两公里外的国防教育公园看1:1的飞机坦克模型,或者去5公里远的得翠园和莘庄梅园看湖、看花。
门口停好车,天天抱着足球往里走,被门卫拦下了。“足球放下!”那是个有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厉色说道:“里面不许踢球!”天天愣了一下,我从他手里接过足球,笑着说:“现在不许了啊?”他板着脸不屑地回应道:“什么时候允许过?”下巴冲门口的大指示牌一扬,说:“那里都写着呢!”我记得以前不止一次见过有孩子在里面踢球,但自然也不觉得跟他掰扯会有用,乖乖拿着球往门卫室走。他看我想把球放里面,又嚷起来:“放外面!别到时丢了怪我!”口气很冲,但话也不能说没道理。我老实把球放外面墙角,然后带着天天进去了。该认怂的时候得认怂,就像不要闯红灯一样,这是生存智慧。
玩了跷跷板,重温了Seesaw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天天幼儿园时学过这个词,也是在这个公园的翘翘板上,我告诉他:“你翘起来在高处的时候就是see, 表示看见远处了,落下来的时候就是saw,表示你刚才看见,现在看不见了。”然后,我们爷俩喊着see-saw上上下下地玩。玩着呢,他两个同班女生过来打招呼,天天很腼腆,回应的声音都很小。我让他去跟人家一起玩,他凑近了两步,又回来了。在公园里又一起散了会儿步,我让他开始跳绳:“跳两百个,每次不足十个的,不算数。”平时叶子都是让他跳500个的,我自觉已经很宽松了,不想,他接过绳子,百般不愿意。事后想起来,他应该是觉得假期最后一天了,应该纯玩,不该再有这些任务。
当时没反应过来,我耐着性子劝了他两句,看他还是不听,就开始严肃地批评他。本想着同学也在公园里,他应该不敢不听的,毕竟也要面子;不想他倔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跳。我批评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哭了,而那俩同学凑过来看见了。最终,他一边哭一边跳了五百个。回家的路上,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不过,孩子的事儿忘得快,吃完晚饭,一起玩游戏、看电视,他很快就又高兴了。直到昨天晚上,晚饭后叶子拉着他下楼跳绳。因为他跳绳时的动作不规范,叶子说了他两句,然后娘俩又杠上了。叶子气得单独回了家,而天天在楼下坚决不上来。叶子进门第一句话是问我:“前两天,你打天天了?”
我愣了一下,说没有啊,那天我只是批评他了。叶子说:“他说你打他了,打他的心了。”然后,叶子批评我说不该在同学面前让天天没面子:“他本来就胆小,在班上没什么威信的。现在班上女孩子传说他爸爸不爱他……”我自然是道歉,那天的事儿,确实是我不对的,不管怎么说,不能在外面给他难看。可当时气头上,想的是“给你脸你不要,非要对着干”。当然,叶子也就是说我行,她跟天天也是杠上了。我下楼扔垃圾,推开大门,就看到夜色下天天拎着绳子站一边。我笑着问他怎么不回家啊?他说:“你问问妈妈,她想我了吗?”我说她肯定想你啊。天天说不行,得她说出来我才回去。
我放下垃圾袋,抱着亲亲他,说妈妈刚为那天公园的事儿把我骂了,那是爸爸不对。他情绪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委屈,在我耳边说:“妈妈批评我,说我跳绳动作不好,班上很多人都这么跳……”我哄着他跟我一起去扔垃圾,然后一起回家。打开家门的时候,他不进去,又对我说:“你问问妈妈,她想我了吗?”我笑着喊道:“叶子,你想天天了吗?”叶子在卫生间,估计没听到,也没回。我转头对天天说:“妈妈说想你了。”天天疑惑地说:“我怎么没听到?”我说我都听到了,她在卫生间,隔着门声音小,她要是不想你,不就留在金山了?天天说她要是在金山,只能跟爷爷奶奶一起吃素,他们退休金很低的,说着还是进来了,放下跳绳去洗手。一会儿叶子从卫生间出来,娘俩又为谁该先说想对方了掰扯了半天。
叶子跟孩子沟通,总体来说比我强,聊了会儿,又其乐融融了。她安排天天下围棋、弹琴和学英语,孩子脸色垮了下来,我看时间都八点了,就说:“围棋和学英语二选一。”弹琴被我忽略了,叶子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天天选了学英语,然后我俩拿着那本小学生1000个单词继续温习。新学的词里有一个bathroom,他读到可开心了,“爸死,爸死”说个不停。我气笑了:“爸爸死了,就没人管你了对吧?帝王蟹就可以自己吃了?想得美!”他哈哈大笑着,说就是。晚上本来安排他自己睡的,结果又不干了,自己跑到床上睡叶子身边。叶子本来有点感冒,不许他过来,但看他可怜,还是让他躺下了。孩子,吵归吵,总归是依恋父母的。
昨天早上,我送他上学时下雨,爷俩一个大雨披过去,路上瞎扯着聊天。等我回家放下车,背包去地铁站,已经是雨后初晴。清爽的空气,呼吸都是一种幸福,尤其对我这种有鼻炎的人。路过小区门口公交车站的时候,一个穿天天同款校服的孩子,突然从我身体冲出来,直奔学校班车停放的地方。可惜,在他离班车还有一两米的时候,车开动了,车头转向路中间。我赶紧从人行道下到马路上,挥手并呼喊着让司机停车。人家停下了,打开车门,那孩子愣了一下,赶紧上车,我才看清楚,那竟然是子贤。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个港督!!”我扭头一看,子贤妈妈跑了过来,跟着孩子也上了班车,她骂的当然不是我,而是司机。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冲我扭了一下头,正气愤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子贤没戴红领巾,他应该是留级了,而且从那般班车的发车时间算,也的确是一二年级的上课时间。回想天天小时候,两个人还曾一起玩。那时,叶子劝过她可以考虑全职,以孩子康复为主;但后来还是没有辞职。不是说人家不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且就自闭症来说,父母有个人全职陪伴、全天候做干预肯定更好,但要说一定能好太多,也难说。后来,据说她还是辞职了,到校陪读。子贤读一年级的时候,有时候上课会自己跑出去。学校方面的态度还算是不错,并没有不收孩子。只是,希望将来会好吧。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遇到这事儿,都太难了。比起来,一家人吵架什么的,都不算事儿。
今天早上,我送天天去上学是时候,在校门口遇到他另一个女同学了。当着她的面,我把天天举了起来,举得高高的。天天不好意思地说:“放我下来!”他是笑了的。
河蚌赌徒 2023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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