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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楼主: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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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复制链接]

451
发表于 2016-2-20 20:31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在天空位置上的变化肉眼看不出来,但肉眼能罗网到逐渐强烈的日光。当抛物线滑过最高点,便到了下午。这时,日光再持久,也终难再提升能量,只是那么一阵子,日落的余晖便撒满了每家每户的窗台,傍晚到了。于是,家长们开始做饭,孩子们饿得拼命喝水;等到一家人吃完晚饭,女性将碗,盘,筷子收拾干净,星星这时已像灯泡似的挂满了树梢,所以现在是夜晚。

       鹦鹉说着人话,它的爪子像微型鸡爪一般牢牢扣在横棍上,粗壮强大的筋把浅黄色的皮组织表面拱起一道又一道圈儿;狗坐在地上,脖子伸向脑袋,它一动也不动,和那种狗长得很像(有的商店门口会摆一头坐在地上的假狗,牙齿上还挂着“欢迎光临”的牌子);金鱼A不停追逐着金鱼B的尾巴,金鱼C的头被水面划为两半,分界线上时不时泛动一个个透明的小气泡;乌龟趴在翠绿色塑料泡沫上跳新疆舞,它的脖子就像被肉化的龟壳,浆绿的色泽和横竖交错的纹道都看不出区别来,只不过整段脖子在活动时,经常出现肉挤着肉的情况,这才知道这是脖子,那是壳。这会儿金鱼A忽然停了下来,眼鼓下端呈现向上翻动的样子,原来是被水面上的龟脖子分散了注意力,乘着这空档儿,金鱼B立刻拼命摇摆肚皮后的尾巴,一溜便隐没在水底一个用七彩棒搭建的小房间里;养在水桶里的几百只螺丝正在为被拿去做了菜的同胞举行集体悼念,有几只试图吸在桶壁上,反反复复向上浮游了好几次,当伸出黑乎乎的肉体,在水中静悄悄的展开,却像漏了气的塑料吸盘,一贴上没多久便掉了下去,砸在同伴的外壳上,声波在水下遁出个几厘米的样子,便也消失了,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热望自己的哪一位朋友;苍蝇盘旋在垃圾篓上空,里面满盛着拌有浆汁的螺丝壳,在暗色的映衬下,苍蝇们的眼睛绿得更加厉害,简直发出光来,这种光并不令人觉得碧绿,碧应该去掉,只是绿,或许还有点荧光粉的效果,就像是港产鬼片喜欢用的那种颜色;两只大腹便便的菁菁虫啄在正在晒干的西瓜皮上,它是认得它的,因为它在伸出两只前腿趴在西瓜皮上的同时,一对后腿蹬在另一只的屁股上,菁菁虫的屁股很尖,绝大多数昆虫的屁股都是狭长的,这样尖的屁股很少见,简直令人诧异,在夜幕当中,像是某位身着黑衣的喜剧演员的正在玩着和针有关的把戏;蟑螂在起飞,它拉开翅膀,然后急急的飞动了,这姿势很不好看,缺乏飞在一般人心中留下的美好感,蟑螂在飞起时腿还在地上像刨地一样抓了几下,然后猛的一登,仿佛运动员在赛跑前的助跑一样。小蟑螂崽子顺着大理石的边角线走路,所以它的身子不得不侧着,崽子的颜色比成人蟑螂浅许多,灰白中显出几抹黑来,身体圆圆的,两只翅膀之间撒得很开。在贴近墙壁时,蟑螂崽子的头不停左右晃动,仿佛拿不定主意应该怎么继续往下走。蟑螂是一种越老越丑的动物;蚂蚁的数量比早一年前都少多了,非常肮脏的地方才有,又或者掉了饭在地上就会惹蚂蚁,蚂蚁的样子没什么特别,它不过是走啊走,三三两两的围住食物,似乎在吃,可一粒饭掉下去是什么样,隔半小时去看还是什么样,而蚂蚁们还是围在那儿,用触角顶着,用肢体扶着,也不见得在身体的哪节上看出成长来;大部分蚊子在什么时候看都是纤瘦的,即便是它喝饱了血时,但当它不小心撞在蜘蛛网上时,身体便立即被细密的白丝缠绕起来,身体像在变色之后又果断的膨胀了许多倍。蜘蛛是带着餐具出生的动物,它的爪子在空中挥舞时仿佛战场的兵器,它在进食前张开嘴唇更像一位欢乐而威武的人,拥有令人胆怯而神秘的身份,也许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在这儿的意思是在社会普遍水平下,拿较低薪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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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
发表于 2016-2-20 20:32 |只看该作者


       最后是一位踩在白云上的老鼠。有关白云的解释是,一块织有白云图案的蓝色毛毯。兴许是因为它已经睡了一整天,老鼠的眼皮子总是自动的把眼睛盖上,它四肢不稳,脚步虚浮,俗语里称这种情况为睡绵了头。从体格上看这老鼠刚刚迈入青年没多久,有人告诉我这是只母老鼠,甚至还有个名字:翘翘。翘翘与一般和她年龄相当的母老鼠相比,毛明显要长些,可是不如她们的浓密,翘翘身上的毛长而稀疏,灰色之中透着丁点儿褐色,让人想起黄眼睛的外国人。可翘翘的皮却顶亮,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能不受自然光的影响而看见一长抹明显的光斑。这样一来,在明亮肤色的对衬下,翘翘的毛显得更加稀疏而长。也许她并不止青年,或许已经是中年甚至更老,只是由于体格销售而骨骼却突出,于是显得像个精悍的年轻人。露出真相就是在这一刻,每当翘翘感到需要进食时,怎么看她都怎么像个糟老太婆。感觉的得来并不是由于任何一件肢体在形式上的表现不同,而恰恰相反,按照理性分析,翘翘在饥饿时所展露出每一种与平时动作顺序与幅度排列的不同,正好代表了某种类似童年的稚气。可,实际情况却告诉我们的眼睛,翘翘很可能已经是个老老鼠。

       忽然一只红艳的苹果砸在白云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并且将白云撞击得弹出一两丝儿云沫来,在低空中悠扬几个来回后落在翘翘的尾巴上,也许视觉此时会发生一些细微的误差,那云沫儿最终准确的降落在了哪儿并不一定。但讲述一幅画面就是这个样子,只能怪我总无法做到专心和安定。苹果的红艳即便在周围寂静的黑色中也难掩其光辉,仿佛带着音符,仿佛脱离了“物”,而换成另外一种奇异的存在形态。苹果不大也不小,因为颜色较深,也许实际大小比眼见到的要大些,不过苹果的个头并不重要;苹果很圆,月光投在表皮上的光斑滑溜溜,旋转得幅度之强让视线跟着其转弯,不过苹果的形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颜色``` ```还有香味。翘翘被它们吸引,当然首先是因为她饿了,否则也许她不会这么容易被吸引。她像个真正的老太婆一样颠着碎步哆嗦到苹果旁边,用鼻尖冲着食物拼命嗅了嗅,这种行为的产生就是因为太饿了以至于等不急张口去吃,而先用气味犒慰一下自己。这之后便开始吃。画面第一次发出具有实际意义的声音,吱吱吱,扑哧扑哧,啾啾啾,喔喔喔喔,翘翘吃苹果当中发出各种各种奇怪的声音,所谓奇怪即常理之下不该是老鼠发出的,但它们确实一块儿来了,盘旋在画面的上空,外围,逐渐由吃所发出的声音,在效果上转变为独立于吃而产生,专为吃配乐。

        不一会儿,翘翘腮帮子旁的毛湿了,是被苹果汁打湿的,几簇几簇的粘在一起。换个角度看仿佛从头顶往下留了很多汗。伴随着苹果的投影,毛毯上也出现一小粒苹果肉和渗入毛毯的苹果水。又一些时候过去了,毛毯上苹果的影子已像一张向内拉满的弯弓,另外一边是翘翘的影子站在那儿,姿势有点像一个“卡”字。但这个字忽略了她的嘴巴,那简直是一个迷你音箱,拉近之后再拉近看在两瓣嘴唇活动的幅度看即便是看不出与其他老鼠进食时的区别,也

       稍微能瞧出那么一点儿不一样的端倪来,似乎出现的不仅仅是字母“O”,还有正方型以及其他几何形状。不过这或许只是人类的心理作用罢了。
有一个人想把这只老鼠送到动物园去,他的妻子却不同意,她的提议是送去马戏团。“我看还是直接送到马戏团好了,送到动物园,非但收不到钱,而且可能那里的人等我们一走就转手卖给马戏团了。”“你想要那个钱吗?起码我不想要,我只是想让更多人听到这只老鼠的各种声音。他们到了节假日是会去逛动物园的,还有许多外地的游客,他们会募名前来,听我们的老鼠。”“你要我说多少遍才明白,即便我是送去动物园,他们接受了也会卖给马戏团,国家是不管这栏子事的,最多有地方的电视台派几个记者来拍拍照片,然后走人。动物园现在的效益不好,个个灰头土脸,当他们看到这只老鼠,听见它的声音,会立即在脸上露出金子一样明媚的笑容,噢,等等``` ```。”“既然是这样,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们不会自己留下它用来挣门票钱,而是一口气卖给什么马戏团呢?难道长远的利益打算不比贪一时之财来得划算吗?”“总之,我有百分九十的把握,他们会将它再卖到马戏团里去。呆在一个地方,总终归会没人看的,人们会厌倦它,噢,只不过是一只在苹果时会发出奇怪噪音的耗子,而在马戏团,他们可以带着它去各式各样的地方,甚至,没准能出国。如果我是动物园的,我就会那么干,把老鼠卖给一家有声望的马戏团,并且乘机索要大批钞票。”“我宁可相信那百分之十。这是市里的骄傲,如果市长知道了,他也不会允许动物园把这只老鼠卖出去。”“你又错了。市长如果知道这件事,顶多只会带着老婆孩子,买几张票进马戏团看一场表演,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请你不要使用我又错了这种句式好不好,我真搞不懂,我可不认为现在有什么事实蹦出来指着我的鼻子说,先生,你做错了,你不该如何如何。”“噢,亲爱的,你看为了这只小耗子,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别叫我亲爱的!我不是你的亲爱的!”“亲爱的,为什么不把它卖到马戏团里去,你也说了,你想让更多人听这只耗子,我敢保证,去参加马戏团比进动物园更能让这只小老鼠见大场面,到时恐怕它都要吓坏了。”“噢,你说得对,可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只老鼠干脆留在家里算了呢。这样我们可以永远免费听它叫。”“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看你根本就是为了这个,进动物园,你还可以买票进去看,而送去马戏团,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它了,是不是?如果那时你要见它,你就得满世界跑,和无数游客在拥挤的队伍里推推搡搡,你当然不甘心,因为,噢,这是你的老鼠,它是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好,我承认,你说对了,这只老鼠是我活到三十九岁见过最神奇的东西,我不想失去它,这有什么可值得非议的。”“噢,对,最神奇的,你这个臭卖矿泉水的,你在二十年前欺骗我,说你家是大户,然后让我嫁给我。可是,二十年过去了,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超市里卖矿泉水的。唯一值得骄傲的是那还是家规模比较大的超市,还有这只耗子,它用各种声音对你歌功颂德,庆祝你这无聊而卑贱的一生。”“难道当时你不是因为爱我而嫁给我的吗?我当时并不是存心欺骗你,那只是我们建立在对彼此了解的默契上,我开的一个玩笑而已。现在只不过为了这件事,我不肯拿耗子去换钱,你居然这样侮辱我的人格。”“只不过为了这件事,你瞧你,把事情说得多么轻巧啊,不知是谁为了这只耗子在这儿大呼小叫,惟恐自己的妻子不够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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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
发表于 2016-2-20 20:33 |只看该作者

       妻子说完这句,竟折弯了脖子,右手托住下巴,嘤嘤哭泣起来。他的丈夫在经过一场持续时间并不短暂的争吵后,对于是非的认知已丧失了判别能力。何况,这个时候其实并不需要过多理性上的东西,妻子哭了,做丈夫只能去哄。哄着哄着,妻子也不哭了,把丈夫丢在原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丈夫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把房门拉得更开,对着空空如也的楼梯大声喊道:“你上哪儿去?晚上不回来睡觉吗?”
       夜晚才是非人类的世界,各式昆虫和动物此时比沉睡的人类更加具备“活物”的感觉。孩子们用双脚反复将床单掀起,被子不时被腾空架起;女人们紧闭双眼,口里却念念有词:“这件绿色的还可以,然后就快有个灯,有个灯好看多了。”;男人的两只胳膊将毛毯死死的箍在怀里,仿佛惟恐它溜走一搬,鼻孔向外发出换气的声音,这时的男人是不能碰的,一旦碰了,他们也会加入到说梦话的队伍中间,只是态度比女人们凶上无数倍,“坏蛋!你是个坏蛋!”。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对白天生活的告别,这连留恋也称不上。人类在夜晚睡觉的动作越多,反应越大,只能越加显现出人类生活的空洞和无谓。死寂并没有被破坏,只不过在死寂之外增添了一些嘈杂的东西。

       而这个时间对动物,就完全不一样了。狗趴在地上,身体伸得比白天任何一个时间都要长,也都要平整,让皮肉透过被拉伸稀疏的毛露出粉红的颜色来。而它的耳朵会因为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而竖起,体味也是在这个时刻浓烈的从各个毛孔由内向外散发。看着它明显因为换气而蠕动的肚子,手指远在十数米之外也仿佛能触及到温热的脾脏;乌龟的眼睛在白天完全没有神采,像是两颗假玻璃,而此时却射发出只有真石才具备的光彩,每一下轻微的转动,都能带来颜色和亮泽上的变化,使其充满了灵气。月光静静的附着在龟壳上,皎洁的颜色淡化了龟壳上的纹路,却彰显出龟壳本身的墨绿色,墨绿依旧是墨绿,却比白天更光洁,同时月光也赋予这坚硬的东西以活物的柔和感;金鱼浮在水里,身体的一侧贴着玻璃钢壁,三条鱼儿,各睡在缸子的一边,组成几何里的三角形。有时一阵风吹来,沉睡的身体会跟着水纹上下摆动,白天水是生存环境,夜晚水是承载体,水托住金鱼。而在这种表象底下,金鱼在沉睡时到底是施展了什么生理机能才能在水中既不上浮也不下落呢?当夜幕渗进水里时,水就被搅黑了,金鱼的身体上不再有一览无遗的颜色,可,在偶尔翻动的一瞬间,当水被挑起,常常有一簇金光冲破黑色的包围射了出来,就像是一把金黄色的箭头在黑夜里穿梭,随即又凭空被黑色溶解。塑料桶里的螺丝就更不待说,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在黑夜里睡眠,当厕所窗外有哪一户人家亮起一盏黄色的灯时,埋在一团的螺丝们走会在集体形状上变化那么一小下,仿佛他们在窗户外面安装了一双眼睛一样。所有生活在水里的动物都具备一件共通的特性,即在夜晚它们总是把作为生物的意义毫不吝啬的给予水,水不再只是供给它们生存必需品的养体,水是它们的一部分,水是鱼,是螺丝,是螃蟹,是海藻。一旦脱离了水而在夜晚单独看它们,便变得没有滋味,便是脱离了人类观赏的心理习惯。水在夜晚让它们更活了。干涸的西瓜皮上已不再有菁菁虫啄在上面,只留下虫子的粪便,一小粒一小粒的结壳,耙在上面。任凭谁见着了,都会皱起个眉头,嘟囔着说:“这儿有菁菁虫。”人们无法像把水和鱼连在一起一样将粪便和西瓜皮混为一物,这粪便始终诉说着菁菁虫的痕迹,它此时在与不在已经影响不了其活动的事实;苍蝇和蟑螂粘在屋顶上,这在某个角度上使人联想到蝙蝠。夜晚总要以人类无法办到的方式歇息在房屋的一角。它们在屋顶上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但它们是机警的昆虫,一旦有什么动静令其感到威胁,便会立即振翅飞翔,仿佛它们并没有睡着一样。这之后待危险远去,苍蝇和蟑螂们会另寻屋顶的一角,恢复原来的姿势,顽固,丝毫也不动弹。昆虫大脑内某块坚硬的秉性在夜晚表现得犹为淋漓尽致。蚁后夜晚是不睡觉的,它负责在宫殿内交配,随从们在旁走来走去,另有一些蚂蚁东倒西歪的睡在宫殿的角落里。此情此景充满了比艺术更戏剧化的生活感。蚁巢内各种功能性的建筑在此时也最能发挥其功用,例如床,例如楼梯。秋天的夜晚少有蚊子出没,勤劳的蜘蛛变在夜晚加紧织网,蜘蛛是不会满足的动物。谁能想到,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会有无数只蜘蛛正绵绵不断的从口里吐出白丝,它们吞吐的嘴唇,收缩的腹部一刻也不间断的为第二天做准备。

       老鼠最终还是被决定卖给马戏团。那天下午六点,他们拐过一家大型百货公司,走过一口卷闸门半垂着的停车场,卷闸门刷着红色油漆。他俩不约而同朝着漆黑的门内瞥了一眼后走上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两侧筑的不是墙,丈夫身旁是一列汽车:轿车,面包车,小型卡车。车列再向外是一座很低矮的人行桥道,安着高高的琉璃扶手,直通往一座白色建筑的顶层。妻子的身旁是一些条件不怎么样的小饭馆和理发店。只有妻子旁边才有人,一眼望去像尽是一些穿宽大,花哨丝绸的胖妇女,仔细看还有几个男的,统一穿着白色棉布体恤,带领子那种,黄色的西装裤,白色的圆头皮鞋,板寸头,面狭消瘦,个子都不是很高,七二七三左右。妻子觉得很厌恶这些人像,不觉加快了步伐,丈夫跟在后面,脸上缺乏表情。

       巷子并不深,从走进去那一刻便能见底:一条同样窄小的马路撒在那儿。他们很快来到目的地的门口,妻子走了进去,丈夫跟在身后。他们走进的是一家名为六朝松的小食馆。店面并不气派,但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赶上了中式与西式结合快餐的潮流。店的三面都安装着大幅落地玻璃。玻璃台上整齐的放着一把把老式扇子,扇面用黄色油钵纸做成,上面画着红花,木头把手。店里的长方体柱子上挂了几副剪纸画,或者水墨画,镶在木头镜框里。柱子下面,在地上放着白色塑料杂志架,尽是一些白领或者大众艺术类杂志,诸如江南画报,摄影世界,以及视觉21之类的。厨房不是不可见的,就设置在店的最后一边,一道两米高的吧台拦在外面。吧台的右面墙上贴着菜谱和价目表。店里的服务员都是年轻姑娘,统一穿着中式小礼裙,腰尖系着红色围裙,围裙上印着六朝松的名字。客人点过餐后,她们便在吧台外对着里面的师傅喊一声。店里的座位和桌子都是红木坐的,最起码看起来像是红木,长方形的拼凑成两三条,围绕墙是另外一些单独的大桌子。所以这儿不像大饭店,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很有可能并不是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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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发表于 2016-2-20 20:34 |只看该作者

       六朝松生意很好,遇缝吃饭的钟点,时常会没有座位。他们那天比较幸运,店还比较空,他们进去后在碰见的第二张桌子上坐下了。他们没有面对面坐下,而是并排坐着。只过了一两秒钟,一个穿黑连衣裙,头发盘在后面的女孩坐在了妻子对面,她一坐下便开始摆弄手机。服务员走了上来,把一张包有三双筷子的餐巾纸放在桌子上。女孩立刻喊了起来“不是一起的,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这也是这儿的规矩,一位顾客只给一双筷子和一张餐巾纸。假如是结伴而来,人数却又不是太多,也是这样。服务员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连忙陪着歉意说:“噢,我再给你们拿张纸来。”不一会儿纸拿来了,女孩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望着服务员急切的说:“一碗鸭血粉。”服务员点点头,接着问道:“要香菜吗?”女孩点点头。服务员然后看着妻子,然后又看着丈夫,之后又看着妻子。妻子说:“和她一样。”服务员笑了,然后快步走到吧台,对着里面喊道:“三碗鸭血粉,都要香菜。”

       六朝松最出名的就是鸭血粉。出名的意思就是这个城市如果有个A对B说:“晚饭去吃六朝松吧!”那么这句话透露的首要含义是,他们今晚将会吃鸭血粉。不过这样一家小食店不可能只卖鸭血粉,还有卤蛋,红豆粥等,以及像水果沙拉,罗宋汤这样听过去带外国感觉的快餐。但人们最卖帐的还是鸭血粉。里面的汤真好喝,经常会有人在挑干净最后一根粉丝,咽下最后一块鸭血时,还要双手举起玩,将汤连灌十几口,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两个人都很爱吃这儿的鸭血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迷恋了。以前这座城市的各个排挡都做猪血粉,可现在直到有了这家店。他们才知道鸭血的味道比猪血竟然美味这么多。同是常见的动物,它们血液的滋味怎么会相差这么大呢。从颜色上看是差不多的,入口后从柔滑的程度上,舌头也分辨不出什么来。但鸭子的血却能使人类的味觉得到极大满足。只要一想到那一片片酱红色的血,便立即感到胃里似乎装上一只大吸盘,饥饿感化做一条长蛇一只通向喉咙,不得不咽几口唾沫才能稍微缓解一些。

       也许有一个女性,苦于住处离六朝松太远,曾经尝试自己在家做鸭血粉吧。在菜场上挑选肥嫩的鸭子,买回家,杀头放血,用一只脸盆装着。鸭子叫了几声后便断气了,女性急切的将尸体扔在厕所的地上,几丝残留的血染红地面的瓷砖,顺着水流滑进厕坑。然后把冷水注入鸭血中,看着被冻成块。

       半分钟不到,一碗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便放在还在玩弄手机的女孩面前。妻子看着她,女孩的长相和穿着都很普通,不过脖子白皙,透出好看来,再加上那儿还带了一条黑水晶(也许是吧)项链。妻子再多看几眼后,服务员便将他们的鸭血粉也放在了桌子上。

        "你想好了吗?老鼠怎么处理?”“听你的,卖给马戏团。”“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了?”“你不能改,当然只有我改了。”“还是很不情愿是不是?如果你真那么舍不得那只耗子,就留在家里好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放在家里,我是说,说的是拿去给动物园收着吧。”“你怎么这么不诚实,我还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挺不诚实的。”“还有谁不诚实?”“没有,没有谁。你是不是真的决定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想开了,这点小事根本不用想开,无所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就卖给马戏团吧。”“诶,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昨天还大声凶我,说要留在家里。”“昨天晚上你到哪儿过夜去了?”“这你不用管吧。我说就留在家里,要么给动物园也成,不然你还得说我有多么贪财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来不觉得你是那样的人。”“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虽然你有些脾性会令女人无法忍受。”“没谁让你忍受。”“你又想吵架是不是?”“不是,不是说谈老鼠的事吗?我的决定是卖给马戏团,我听你的。”“我求你,别这么善变好不好,我已经说了,可以放在家里。我并不是单纯为你着想,迁就你。我也喜欢那只老鼠。我一直是喜欢小动物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它,就送它走吧。”“我只希望你开心,如果这只老鼠比我更能带给你快乐,我愿意把她留在家里,好吗?”“一只小动物怎么能和女人比,卖掉,我也希望有点钱,可以去做生意,不用再干在大超市卖矿泉水的。”“你在生我气是不是,你知道我不会因为没钱而讨厌你,只是你有些脾气不大好。”“那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再问我了。”“你要你说。”“我说卖给马戏团。”“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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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5
发表于 2016-2-20 20:36 |只看该作者


       他们喝干净碗里的鸭血汤后,店里想起喧闹的声音。丈夫回头看去,两个年轻小伙一人手里抓着只鸭子正往厨房去。在这样一个快入夜的时候,坐在这样一个密封严实的小店里。巷子里的风竟吹得呼呼叫,让人听见。

       结过帐后,他们走出六朝松。妻子从皮包里拿出钥匙放进丈夫的上衣口袋里,说道:“单位里有个同事的女儿过生日,我得去一趟,可能晚点回来,你不用等我门。”。“那我们一起走到马路那儿去吧,你要搭车吧。”

       当他们迎着风走到站台时,夜晚彻底来了。丈夫站了一会儿,一辆五路公交车开过又走了。妻子已经坐在第一个位置上离去。在第四站她得下车,她的情夫正在那儿等她。那是一个爱穿黄衬衫,长得像熊的男人。

       发光的衣服,各种会特殊才艺的动物,这些构成了一般人心目中对马戏团的印象。而对于那些曾经亲临现场,坐在观众席上观看过一场真正的马戏团表演的人来说,他们的脑海中还会留下五彩缤纷的灯光,高耸入云的铁架子,长发女郎,沸腾的人声,刺目的照相机闪光灯,各种颜色的木球,各种形状的小道具,袍子``` ```但,毫无疑问,令人类印象最为深刻的,具备足够能量永驻人类心田的是动物,动物那些令人嗔目结舌的表演,动物的气味。就算现场多么沸腾,人与人之间摩擦后再增加怎样多的汗水,动物的气味不可能被埋没,它像被煮在一口热锅里的菜,时间越久,散发的气味越加浓厚。

       而评定一家马戏团是否大牌,是否是得民心的,当然通过检验它的收益情况,门票是否卖得好是关键因素。这儿便隐藏着一项关于马戏团内部的质量问题。人们要去看这场表演,而不是另外一场,必然是因为这场更有看头,马戏团所能赋予观众看头的集中力量便在动物身上,即动物是招揽人类的决定性武器。这其中暗地里比赛着动物的种类,你有猴子?我有五条腿的猴子;动物的技能,你的熊猫会吸烟?我的熊猫会把烟含在口腔里吸;甚至动物的数目,这样能在相近面积的表演场地上显得更加有派头。当然市民有时也会在吃饭后围在一起讨论些别的话题,诸如里四马戏团新来了个驯虎的姑娘长得不错;也次马戏团里那根供鸭子攀登的云梯早该换把新的了,上面绣得简直不成样子``` ```

       那个时候,全国最负盛名的马戏团是BDL马戏团,投资方是西方人,所以取了一个字母名字,但实际上是现任团长卜嘟噜中文名的字母缩写。因为BDL马戏团有海外关系,所以团里还养着不少本领强大的外国动物,比如一头能随着非洲曲调载歌载舞的非洲象,一般大象的皮肤都是水泥色的,但这头取名为辘辘的非洲象则不同,它两只耳朵后面,背部,臀部,以及两条后腿上都长着一层奇怪的红颜色的皮,皱得很厉害,仿佛随时能捅破撕下来。但真用手去拨弄时却发现这红皮和其他不同颜色的皮组织连接得异常紧密,并不容易被扯掉;比如一匹长着七彩鬃毛和尾巴的美州马劈劈,如果只是这样,人们兴许会怀疑各种颜色是人工染上去的。令人窒息的是夜晚当表演馆内的灯全部观上时,劈劈的鬃毛和尾巴会发七彩光,那光明亮却又清澈,坐在前排的观众可以将一根根犹如透明的毛发看得清清楚楚,像是装有发光燃料的玻璃线一样丝丝分明。劈劈是匹公马,异常爱美的性格常常逗得马戏团里的人类高兴起来,比方当它路过镜子时便要停住,脖子上下摇动,蹄子向后退两步,目的是全方位观察自己。干完这些后才肯跟着人走;比如一头天天扎领结的英国猪欧欧,它的本领是跳踢踏舞。它拥有数百个领结,尽是格子图案,但颜色搭配却没有一对是重复的,有白色和蓝色的,粉红和嫩黄的,黑白紫的``` ```;比如一头爱吃草莓的老虎恰恰,它爱的不是草莓肉,也不是草莓汁,而是一粒粒尖脆的草莓籽,恰恰在咀嚼它们时会发出人类磕瓜子似的声音。恰恰是只刚刚迈入老年的公老虎,从未交配过,它的目光有着异常的神情,不是神采,是神情,像是在对你说什么,可实际上,最后你会发现你什么也没获得,只是被一对眼珠纯粹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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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
发表于 2016-2-20 20:37 |只看该作者


       他把大衣脱下,转身拎着领口将其挂在窗户侧面的钩子上。她的妻子站在那儿,背靠在绿色铁柱上向他挥挥手,火车便开动了。他也举起手,左右晃了晃。这时他看见一个推销地图的小贩走进妻子,妻子低下头,一束原本拦在右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不觉他的手指弯了下来,随后是他的身体也弯了下来,像一盆凋谢的植物一样瘫在座位上。无数根绿色铁柱在眼前出现,只是妻子消失了。

       也许有人正在打量他,和他怀中被装进笼子里的老鼠。可他什么也不知道,昨晚没睡着的他疲倦得只想闭上眼睛,但车窗外的红砖墙和绿植物却令他始终没合眼,他并没有在看什么,他的疲倦也并没有消逝,只不过这些平常的景物自动增添在他的外面,他用目光将二者联系起来。困住老鼠的是一个白色圆筒状塑料笼,这是他和妻子昨天傍晚一同在市场上买的,形状是他提议的,“我觉得圆筒状的好些。”妻子自然也不会无聊到连这也争辩。翘翘窝在笼子里,因为笼底是碗型的,她不得不把四肢都往毛里缩一些。陌生的环境令翘翘一下子就感觉到无数"疑问“,“厌恶”“好奇”“胆怯”“快乐”(这出自一个大眼睛,颧骨突出的孩子),但因为和他的熟悉,使它具有足够勇气去漠视这些陌生,她黑色的尾巴甚至不时在空中竖起,放下,但她并不敢伸出笼外,毕竟翘翘只是只老鼠。有时,她会佯装无意的伸出双手向笼子上方爬,爬至顶端后又撒手让身体重新掉回笼底,使得他握住笼子的手也在空气里轻微的震了两下。翘翘做这些故意吸引人们目光的事件又令人觉得她是只少年鼠,因为自己被看做一个问题或引起其他人兴趣,通常会令少年自我感觉良好。翘翘的年龄始终是个疑问,也许只有卜嘟噜能解开这个谜底。

       已是深秋,车厢里开放了暖气,这列车比较空,经常有几双套着蓝丝袜的男人的脚搭在座位上。安置于车顶的喇叭正在播放轻柔的古筝曲,这舒适的环境无法按捺住一条条猎奇中的神经,反倒使他们的观察更为仔细和富于耐心。可翘翘在许多次招揽目光的活动后不觉有了睡意,它的双眼逐渐无法看清面前的铁餐盘,西装口袋,红塑料,女人的头发,黄帽子,行李架``` ```直到几声老鼠叫传进她的耳朵里,翘翘立刻坐了起来,身体直立着,前肢搭在胸前。声音逐渐由远及近,一个推小车的列车员走了过来,他也摆脱了恍惚的情绪,看见在车上有一只玩具老鼠正在原地倒转,它的眼睛内安装着小型灯泡,使它发出两点黄光。而吱吱吱吱的老鼠叫声正是这玩具老鼠的另一功能。他下意识的朝怀里的翘翘望去,她也正看着他。列车员将玩具老鼠放在他面前餐桌上的铁盘内,老鼠围着一点碧绿的芹菜转个不休,眼睛冒黄光,吱吱吱吱叫个不停。“这是市机械玩具研究所新开发出来的玩具鼠,有兴趣的家长可以买一只给自己的孩子了。”列车员面带微笑,目光环顾着四周的旅客。她也许已经发现了笼子里的翘翘,但她并没有说什么,也许假装没看见,也许只要一点牵涉到推销工作的事情都会令她没有把握。顿时车厢内异常安静,仿佛成了一张白纸,只有玩具老鼠的叫声像一把把剪刀在纸上划破一道又一道痕迹,但却无损于纸的洁白。列车员把笑脸收好,之后又重新绽开,并且同时将玩具老鼠放回推车内,然后缓缓,用一种镇定非常的步伐推开下一节车厢的大门。他看见列车员一直面带笑容,仿佛有什么事情惹她发笑,可他却不禁有些同情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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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7
发表于 2016-2-20 20:38 |只看该作者
       卜嘟噜将左手按在左眉毛上后,将呼吸速度调慢,过了一会儿他又将手放了下来。他遇见了奇怪的事,从昨天下午开始,卜嘟噜的左眼皮子便开始跳个不停,发展到今天跳动的范围居然上升到了眉毛。他掏出手机,给一位并不太熟悉的同性发了条短信:左眼跳灾还是福?。一分钟不到,对方便回答了他:财呀,右眼跳灾。

       财?说实话,卜嘟噜并不喜欢这个结果,起先他便记得是财与灾,但在发信息时他把财换成了福。福多好啊,他想,福就代表了运气好,运气好就是想要什么有什么,不想要什么去什么。财却只有钱,况且财的应验很快,而运气的应验却能给人长时间的希望。卜嘟噜正在想着这些即微且玄的事情沫子,手机又振动起来,“阅读短信息”---OK键----,那位同性问卜嘟噜:你在团里哪?卜嘟噜的右手拇指迅速按着手机键:是啊,无聊着呢。发送成功后,卜嘟噜把背倒在沙发上,将手机揣进裤子口袋。这次揣在具体动作上很有些扔的意思,仿佛他已经不再等待同性的信息。大腿上的肉很快又被振动起来,卜嘟噜拿出手机,“阅读短信息”--OK键---,“我每天以看偶像剧度日。”卜嘟噜立即按了回复键,大拇指随便搁在了一位键上,他还没想到回什么。转瞬之间他又觉得不应该再回什么,首先他与他并不熟悉,其次他是同性。但他还是按了起来,这回卜嘟噜说:“最糟糕的是我肥了。”。信息发出后,卜嘟噜将手机握在手里,他讨厌身体上哪块肉忽然被震动的感觉。几分钟过去了,对方并没有回信息过来。卜嘟噜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处理手机,好在还是来了。“阅读短信息”---OK键---,“游戏啊,我每天都游戏。嘿嘿。”卜嘟噜在上网或者手机短信这类不见面聊天时,很少用诸如“呵呵”“哈哈”“嘻嘻”“嘿嘿”之类的拟声词,因为他认为选择这些词中的一个是非常困难的,这些形容笑声的词当被打出来之后,在表达喜悦的意思之外立刻自动包裹了一层外皮,而这外皮令人难以琢磨。假如使用不当,很容易令对方对你的情绪产生不恰当的理解。

       卜嘟噜长时间的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游戏?什么游戏?打什么游戏一定能减肥吗?忽然他想到同性的女朋友来,自然而然随后联想到那栏子事。卜嘟噜觉得无聊,便把手机退回到屏保页,之后将模式由振动更改为响铃。这时团里一位干事碎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青瓷大碗,语速很快的说道:“蛇和人都来了。”卜嘟噜高兴起来,“他们在哪里?”干事用手向前指了指,“就在接待厅。”卜嘟噜一把用自己的手掌抓住干事的手腕,“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去。”

       姑娘长得还不错,握手的时候卜嘟噜心想。松开手后卜嘟噜又朝姑娘的脸瞄了几眼。粉白的皮肤,眼睛圆圆的,比较大;鼻子颇为奇怪,鼻梁有些挺,鼻头稍微往上翘,也是圆乎乎的;嘴巴棱角分明,色泽较浅。总之不是很漂亮,却有令人一下子注意到她的吸引力。

       原以为和表演有关的头发会很长,起码过腰,但没想到蓬蓬松松的一把只稍微过了肩膀一点儿。姑娘个子比较高,大概一米六七,六八的样子。上身穿着紧身黑毛衣,下身穿着管子很肥的绒毛运动裤。“蛇呢?”卜嘟噜望着姑娘问道,没有笑容,当然也并不严肃。姑娘没有回话,用脚踢了踢放在地上的一口大坛子。那是一口宝石红的坛子,圆滚滚的个头并不算小,“有多少条?”卜嘟噜接着问,“一百二十五。”噢,这是第一次听见这位年轻女访客的声音,也许待会等看过表演后,她将会长时间的留在团里,那么以后吃饭,收拾后台,都可能要和她对话,她将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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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39 |只看该作者

        “可以开始表演了吗?”干事询问卜嘟噜,他还端着那只青瓷碗。卜嘟噜要点头,手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卜嘟噜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接起电话:“喂,你好,噢,你现在在哪儿?好,我会去接你,现在就去,不,不,我亲自去。如果老鼠管用,能排出好节目,我还得感谢你呢,好,好,我一会就到,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走开,恩,一会见。”
       卜嘟噜把手机放进裤兜,先看了一眼姑娘,然后再环顾了一下四方,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今天真是贵人不断啊。去帮我把车开到大门口来,待会团里还要来一只据说具有神奇本领的老鼠。”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牙齿显得特别白,也许是由于他从不抽烟的缘故。说完后卜嘟噜举步离去,站在门槛中央时,他回头盯着那宝石红的坛子说:“蛇暂时不要表演,等我把老鼠带回来了再一起表演。”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隐没在一堵墙的后面。还留在接待厅的人们只听见团长兴冲冲的脚步声。

       挨得近,也不一定就一样。他嘀咕到,用手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在他们那儿火车站总是一派没有风的样子,只是有很多人分成几流走来走去。虽然隔壁马路跑动的声音总是停不下来,但火车站的画面依然像一档彩色默片,无数人踩在胶片上。而在这座临近的城市,火车站居然没多少人,兜售地图和小型玩具的小贩,站在餐馆门槛上不住吆喝的姑娘,这些捞钱人的数目远远抵不上他们城市,而来往的应该背着大包的人也只偶尔从眼面前一晃而过。最要命的就是风,他刚下火车时便立刻与一股强劲的西北风相遇,那一刻他忽然知道自己在外地了,嘴巴汩汩吞下几口风后,胃和心都被涨得满满的,泄不下劲来。可风,却一直未离开过他,他抱着老鼠笼走下通往出口的楼梯,风缠绕住他的双足,仿佛要使他向上;他抱着老鼠笼走在地下通道内,往下看时翘翘的毛被层层掀起,看不见她的眼睛;他抱着老鼠笼把票递给穿蓝制服的女性,女性把票卡过后递还给他时票忽然在他们两人手之间悬浮在空气里,他赶紧伸长胳膊将其捏在手中。

       他起先站在出口处的门边,打量着每一个不断流出的人,男性和女性的目光都在笼内老鼠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匆匆涣散开来,只有儿童较为持久,几乎是驻留。不久这些人都将在豪华的表演厅内再次看到它,听见它神奇的发出他们意想不到的声音,那时他们包准会想起今天的火车站来,兴许,唔,还会回忆起我。这样一想,他又不愿意再站在离出口这么近的地方了。因为他觉得现在不必给他们看太多,那么在表演厅内激发的群体兴奋会更大。于是他迈开双腿向前走去,走过两家银行,几个饭馆,最后停在一排铁筑围栏的前面。他犹豫了会儿,然后跨到围栏的另一边,然后面对马路坐了下来。这样面前很少有行人,大多数都是飞奔而去的汽车。他掏出手机给卜嘟噜打电话,告知自己的位置,对方答应立刻过来接他。卜嘟噜的声音充满了线条感,并且都是横横竖竖的直线条,与在报章杂志上看见的相片很不相符的感觉。卜嘟噜出现在纸张上时显得像堆泥巴,并不难看,只是脸型和五官的形状都很模糊,边界感也不强,但并不丑,也不像坏人,事业上的成功能从上扬的嘴角窥探出来。

       笼里的老鼠没什么动静,也许是饿了吧。这样一边想着一边看老鼠的肚子,越发觉得其软绵绵,用手指轻轻一按便可以凹起来。忽然有个提水桶的青年潺潺微微的从他身边走过,一小注水泼洒出来,一半掉在地上,一半掉在老鼠的尾巴上。老鼠立刻跳了起来,黑的眼睛和黑的尾巴这时都发出光来。他有点不知该做什么,诚然这并不至于发生什么,但老鼠此刻的不安也牵动了他的心,他把鼠笼轻轻搁在自己的两条大腿上,似乎期望通过自己布料以下的身体给老鼠带去安慰。老鼠跳了几下后,头朝下扎在笼底,嘴巴透过笼杆的缝隙贴在他的裤子上。大腿上的肉感觉老鼠的嘴巴在动,他心里有点发痒,又有点害怕。他这是头一回对这只老鼠感到害怕,在这就快要分别的时候。老鼠的嘴即像在咬布,又像只是来回磨蹭。它的尾巴像狗尾一样卷起并且高高扬着,他正犹豫是否将笼子换个位置,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喊声夹在风里一同灌进他的双耳,他抬头一看,正是卜嘟噜:脸比纸张上胖,身子比纸张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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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40 |只看该作者
       他最恨拉窗帘的声音:卡啦--呲啦---不管用笔怎么写,都很难听,令人害怕。恐惧感直接由脑神经发出,迅速覆盖你的两只胳膊,使你做起什么事来都像隔着一层心理障碍。所以当卜嘟噜拉开房间里的一扇窗帘时,他立刻厌恶的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并没有理由责怪卜嘟噜拉窗帘前不提醒一声,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起气来,并且这红色的绒布窗帘令人立即联想起马戏,伯爵之类的场景,但又只是空有场景之味,头脑一时半会尚勾勒不出场景之事,只有拉窗帘的声音刮在两片耳朵边上,神经颤栗将心虚的情绪传递给胳膊,使得他端着鼠笼的手臂的存在感和身体其他部分明显不同,用颜色来说明就是其他地方都是实色,而两条手臂是虚的,是半透明的颜色。好在这种感觉持续时间很短,待他过去之后便是心烦,一种毫无目的性的心烦,毫无目的性换个说法就是毫无被解救性。
      卜嘟噜当然没看到这么多,事实上,从他到达火车站接人时,他注入全部心思的目光便始终有意识的尽力落在老鼠身上。他基本没什么掩饰性的行为令丈夫在汽车上躁动起来,丈夫告诉自己,我并不是对老鼠的长相没有自信,本来嘛,翘翘是只长得不错的老鼠,最起码与其他老鼠相比,并不丑,它的长处在它那把好嗓子,而不在外型。它的外貌和其他老鼠没什么两样,基本上并不至于令人过于生厌,一个人第一眼看它是看不出它与其他那些只会搞破坏的耗子有什么区别,嗬,问题就在这里。按理说一个身负绝迹的老鼠在外型上也应该与其他普通老鼠不同,只是我们不干专家的看不出来,卜嘟噜他应该看得出来吧。就像一个会特异功能的人,他肯定在面貌,身材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只不过不容易被轻易发现,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和一般人长得一样,只不过是长得像一般人。翘翘和这是同一个道理,它只不过是长得像一般老鼠,但绝不会是一样的,它在面部的某个器官上一定散发着非凡的气质。想到这儿,丈夫低垂的眼帘向右上方使劲打开,保持头部位置不变,他窥见卜嘟噜还在望着笼中的老鼠,他的目光不像两柱,而像一张网套在整个老鼠身上。丈夫不禁懊丧起来,心里埋怨自己年轻时怎么不去多看一些动物方面的书,那样没准现在就能看出翘翘外型上的特殊来。
       “这只老鼠有名字了吗?”他抬起头,看见卜嘟噜在笑,露出当中几颗洁白的牙齿。“翘翘”他回答道,“是我太太取的。”。“翘翘。”卜嘟噜在嘴里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遍后问道:“这个名字是不是就是你太太的名字。”。对于卜嘟噜准确的猜测结果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而对于会产生这次猜测更是没想到的事,在思绪稍有些混乱的情况下,他盲目的点了点头。卜嘟噜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恩,你太太的名字不错。她一定是个娇女人。”卜嘟噜忽然做这种男人之间象征亲密的动作令他再吃下一惊,而对于他说的话本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做答,想说谢谢吧又自觉有点蠢,他从来不熟悉用娇来形容女人,不明白涵盖了些什么意思。他总是一派混谔的模样令卜嘟噜发生了兴趣,但他不是女人,卜嘟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法子来衍生兴趣,但卜嘟噜十分想说话,他顿了顿,又问道:“知道这耗子公母了吗?”他的称谓忽然由老鼠更改为耗子,并且语气里也有了几分轻佻的滋味,做丈夫的他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他张口急急的回答说:“说是母的,只等你看一下,然后等它表演,如果马戏团愿意买,我收了钱就走人。”这话里不悦的成分远远高于不安,卜嘟噜当下也明白过来面前的这个人并不好玩儿,实在无趣得很,便重新展露出客气的笑容,并不是很戏剧化但多少也有些戏剧意味的伸出左胳膊,“请往这边走,团里的干部都在接待厅里等着。”卜嘟噜的忽然正经令他更加烦躁和反感,他甚至想自顾自向前走就是,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等卜嘟噜开始移动脚步后跟在其身后。
       卜嘟噜走进接待厅后立刻发现除了那耍蛇的姑娘,人数比离开之前少了近一倍,当着那木头疙瘩的面他不想发火,便用手势唤来一名干部。抱着鼠笼的他看见干部的一对小眼睛一直在老鼠身上滴溜溜转,但并不是什么歹意的目光,是成人的那类好奇。卜嘟噜嘱咐那干部去把其他干部都叫来,然后微笑着朝他看去。做丈夫的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眩,脑子里发出奇怪的情绪,但却没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好半天,才有了一个疑问:卜嘟噜是先微笑然后再转过脸望着自己;还是先转过脸然后再微笑的?他木呐的看着卜嘟噜,忽然有了一种与恐惧很想象的感觉,这感觉透过他的双眼吐露出来,倒吓着了卜嘟噜。卜嘟噜起先并没有任何异常感,只到了后来,眼前这个抱老鼠的男人在他眼里居然成了尸体一样的东西,不像活物,却拥有与死亡搭边的一些神秘和令人心惊的力量。他的目光像一支系着毁灭感的慢箭一点一点向卜嘟噜靠近。此时两个人都被恐怖所笼罩,笼里的老鼠倒成了此时最有生机的东西。
       老鼠的动是动,老鼠的静也成了动。这是一种难以被量化的多主角空间变化形式。老鼠不连贯的动作被记录时仿佛是连绵不绝的,就像不停变幻的光影。老鼠哈腰,老鼠伸尾巴,老鼠放尾巴,老鼠眨巴眼睛,老鼠用嘴理毛,老鼠背部的毛被风吹起,老鼠转动脑袋,老鼠向后把脑袋缩起,老鼠的腹部向里缩,老鼠的腹部向外放,老鼠的爪子挪动位置``` ```
        “可以让我的蛇开始表演了吗?”姑娘在他二人之外问道。卜嘟噜扭过头去看着那大坛子,率先拉破了网,慢半拍的丈夫才回过神来轻声说着:“有蛇吗?”卜嘟噜的精神再一次以倍数振作,向姑娘走进一步半,然后点点头:“可以,可以,开始吧。”说完脸上绽开笑容。丈夫发觉卜嘟噜笑起来的样子颇为好看。“这表演有名字吗?”卜嘟噜保持着笑容问道。“叫,蛇扎辫子。”噢?当下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好奇起来。只见姑娘把脖子向后仰去,让大部分头发散落在空气里,另有一些稍短的拥贴在脖子上。然后她反手将脚边坛子的盖摘下放在桌子上。不过十几秒钟坛口已伸出数十条小蛇来,它们在坛口将自己的头扭动了十几个回合后,纷纷爬向姑娘的小腿,待这一拨集体离去后新的一群又出现在坛口。到了小腿上的蛇们以非常快的速度向上前进,爬过姑娘的大腿,腰肢,背部,这时人们的眼睛才看清楚蛇想要干什么,它们将姑娘散落的头发聚在一起,扎成一个马尾辫。第二组的蛇很快也参加进来,它们的身体拧在一起,越来越细,辫子也越扎越紧。姑娘这时将头抬起来,带着表演者的笑容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观众。丈夫将鼠笼放在地上,拍起手掌来,在他记忆里这是最奇异的动物表演,他简直有些按捺不住,手掌越拍越响,越拍越快,等他两只手掌已感到微微疼痛时,卜嘟噜也鼓起掌,然后是所有人。姑娘转了个圈,以便让所有人更清楚的看见,蛇的脑袋被隐没,扎起辫子的仿佛就是几条发光发亮的粗绳子,开始在扎时绳子的每一节还会动,可现在完全固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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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
发表于 2016-2-20 20:42 |只看该作者
       姑娘的目光瞥过每个人的面庞,心里便明白自己的表演已征服所有人。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个男人抱来的老鼠,她朝地上望去,只见老鼠仿佛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姑娘更高兴了,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像里子似的圆物扔进坛中,一道沉闷的响声过去之后,姑娘的辫子开始松散,蛇们开始活动身体,几股油亮的细绳缓缓转动,摩擦,然后是十几个蛇头昂起在姑娘的头发上,仿佛正待喂食的小鸟。当辫子依然蓬松的垂下后,第一批蛇的脑袋出先在姑娘的肩膀上,而那些将蛇头竖起的原来是在给同类的活动腾出空间;第一批蛇的数量和第一批向上爬的差不多,几十条的样子,但向下与向上在视觉上却截然不同,向上时蛇身因为奋力前进而扭动的幅度,皮子的皱纹都很符合蛇本身在人们心中的印象。而向下时的轻松,并且不必看到辛苦的蛇头,假如你肯转换思维,完全可以视之为一群不知种类的条状小动物,用“可爱”也许有些牵强,但它们或而踉跄,或而驻足的形态却拥有麻痹你目光的作用,你只知道看着,也想不到太多了。第二批蛇才出发,它们移动的速度明显比第一批快,简直带着冲锋的劲儿,兴许是因为头昂起时血液上充,脑袋发昏只知道向下落吧。黑绿色的一条条飞快的向下走,个别几条是直接落下了,丈夫注意到单单有一条它起初是所有蛇里下滑得最谨慎最慢的,可在来到姑娘腰部时,它的身体忽然首尾绕成个圈,并且迅速开始滚动,一直到姑娘的大腿的地方忽然飞了起来,蛇轮在空气里划过一道短弧线便落进坛口内。丈夫探长脖子还想看那小蛇如何舒展身体,无奈坛中蛇的数目太多,只看见一面活动的黑绿色的墙,还到哪儿去寻那独一条去。
       姑娘开始鞠躬向全场答谢时,几位干事的眼中还流露出疑惑和惊恐的神色,他们不能够使自己相信姑娘身上已经一条蛇也没有。但姑娘脸上自然而骄傲的笑容使卜嘟噜和丈夫相信,他们再次鼓起了手掌,团长带头鼓掌,其余人毕竟不敢马虎,也拍起手来。只不过这掌声中所互斥的两颁过于明显,就像两朵互相挤兑的云,无论如何却也无法汇成一团。待两团云都消散后,卜嘟噜因为面子的关系不免有些生气,他用严肃的目光环视着大厅内的干事,尔后过了大概三四分钟,“现在我们看这只名为“翘翘”的老鼠表演。”他说这话时必须活泼一点,卜嘟噜也确实有些活泼起来,毕竟他是爱动物的。“这个表演有名字吗?”“像音箱一样的老鼠”,丈夫迅速回答,实际上当卜嘟噜询问姑娘演出名时,他便开始盘算。在他报出节目名后,在场的包括卜嘟噜在内所有人均面面相觑,一半也确是被这名字吸引,一半因为这名字不知是哪出的问题,总让人听着觉得不顺,字和字仿佛是打着架儿闯进耳洞似的。
       丈夫也并没理会这么多,与外部做应对本不就是他所擅长的。他将地上的鼠笼拾起放在木桌上,抬眼时看见那坛口处伸出个蛇脑袋来,当下都小吓了一跳,微笑着与那姑娘说道:“麻烦您把那坛子盖上吧。”姑娘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肩膀左右一抖,迅速将坛盖盖上,然后使自己的目光避开他落在翘翘身上。丈夫也没管所有人,伸出右手向大衣口袋探去,不多时拿出一只苹果,手指间还夹了根装电池用的那种迷你麦克。卜嘟噜的目光这时便得很轻柔,他心里欢喜,他喜欢这个男人就这样将必须的东西带来。丈夫又伸出左手插进另一边的口袋,这次拿出柄水果刀来。他将手里的三样东西放在木桌上,依次是麦克,刀,苹果。苹果离鼠笼最远。之后他又拿起麦克,推上开关,对着嘴巴喂了几声,听音量和音质麦克的质量明显不错。麦克的脖子可以自由扭动,丈夫将其来回绕了好几圈,拧到很低然后才伸进笼子缝,正好与老鼠嘴平行。翘翘立刻扑了上去,两只前爪打在上面发出扑扑的响声。丈夫这时以开始切苹果,他切了三片,然后取中间的穿过笼逢递给翘翘,翘翘立刻拖了进来,苹果最后固定的位置正好就在麦克的一边。不一会儿,场内便响起吱吱哑哑的声音,犹如破旧的胡琴在尘封多年后忽然被弹奏,但在这样的场合内,即便是几亿年前的东西破茧而出,恐怕在诱人惊奇之外也很难发挥别的复古作用。人们只是惊奇着,身体除了两只耳朵外一律静止,仿佛一排兵,只有叫耳朵的那个人开着小差。之后变幻出的各种声音再无法用比喻去篆刻,除了头一把胡琴,再无法形容这些声音为“像``` ```”,何况声音形状的变更又是如此之快,快得足以剥夺耳朵的记忆功能,唯有接收。
       所以当那片苹果被吃得一干二净后,人们的掌声来得既迟且轻。迟是因为他们得有一定的时间将闲置了半天的神经指挥机能重新投入使用,轻是因为人通常对于长时间被动的不甘心。
       丈夫想不到那么多,他心里念的是,也许这只耗子得带回家去了。他又想到她(他的妻子)正在做什么。记忆里已经发生过的事变成一张张画片出现在他脑海中,只不过这些画片多少还是因为记忆的模糊凭添了几抹虚构的成分。妻子梳头:妻子穿着一袭大红色的丝绸袍子,对着椭圆型的木边镜正在梳头。她的头发油黑发亮,长长的直垂在腰间,还有一股子就像古人一样堆在头顶。妻子右手拿梳子,从头颅右侧斜插进头发,胳膊弯着,腰肢也因为手臂的拉伸而微微有些弯曲。镜面上看不到妻子,只看见黄色的光,强弱不一,房间里也是这样的黄色,四面墙都是密封的。天花板上也没有灯,镜子有了灯的作用,所以到处都是黄色的。除了妻子身上的红和头发的黑。总不见妻子将梳子梳下来,看那长长的河流般的头发应该已经很顺滑了,也许自己的情绪已来晚了一步吧;妻子吃饭:妻子独自坐在餐桌边吃饭。家里的餐桌是椭圆型的,妻子正坐在“圆”的那个地方,她的身后是一扇像窗户似的门,说它像窗户是因为越过妻子的头顶可以看见镂空的木纹花朵,白光从外向里伸,说它是门却因为这个房子视线覆盖之处再找不着别的看来可用做门的东西。妻子只有一盘菜吃,是盘青菜,分量与一个女人的食量相宜,菜叶上闪动着点点油光,确实像星星甚至是星星的眼睛。妻子的饭碗和盘子都是白搪瓷制品,柔软的嘴唇按在碗沿上,舌头悄悄的取走一团饭。房间亮;妻子睡觉:妻子平躺在橘红色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张色彩缤纷的小毛巾毯,毯子不是揉成一团胡乱盖着的,而是将其面积铺开到最大无比顺整的平铺开来,可即便这样妻子的一双脚还是露了出来。沙发不够长,那脚不但没有东西盖着保暖而且架在比沙发面高出六七厘米的扶手上。妻子有一双大脚,糙得像混进许多坚豆石子的黄面儿。脚便是将使黄面塑型牢固而成。妻子双眼闭着,脑袋枕在另一头的扶手上微微向外侧了一些。嘴唇上的口红还没擦,衬得嘴角上的皮肤黄,而面颊部却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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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
发表于 2016-2-20 20:43 |只看该作者
       他想这些,速度都是很快的,大脑里的眼睛将这些画面匆匆掠过两眼便完事。他这样迅速的心理习惯是早就有的,仿佛有什么事情正赶着他。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个慌乱的人,相反他总是在一些常人会不安的情况下格外平静。这会儿他的双手已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他将麦克和刀子放回口袋,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掏出口红塑料袋,把剩余的苹果放进袋中。然后快速把塑料袋打上三四个结,之后做了一个大功告成似的呼气,最后把塑料袋也送入口袋。于是站住不动了。
       丈夫保持相对静止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使他疑心自己站的姿势是否表现出令人耻笑的怯生生来。这实在是没有必要的,他还在对自己说着话。卜嘟噜和他的那些干事们都是他不放在眼里的人,所以按道理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自成一体,安静的等待对表演的裁决。只有那个姑娘稍微令其有惊奇之感,是回家后向他人叙述这段短途旅行的主要内容,可偏偏她是无权决定是否将老鼠留下的人。可,不,也许有一场竞争吗?或许马戏团只想留下一项表演。思维的茎长到这里,丈夫总算有些兴奋起来,像在身体里有液体的地方流进一脉新鲜的物质。他想知道姑娘现在的站姿和表情,她是否与自己有相同的感觉。但他并没有使眼珠转向她,他认为不去看她更刺激些。
       最后的胜利给了他。当卜嘟噜用平和的语调说:“这两项表演都很出人意料,在小场面动物表演中是十分出色的。我们难以取舍,但最终只能留下一个。我个人选择了可爱的老鼠翘翘。既然说出了抉择当然也说明一下原因,那就是对表演的包装和舞台设计上,老鼠音箱比蛇扎辫子更容易些,见效更快。”他说得是那样从容不迫,胜利的奖杯像一位稳重的老人举起胳膊拥抱住丈夫。但丈夫的心这时是纷乱的,比任何一场战争还要纷乱。这时房间外面忽然响起气球爆炸的声音,音量并不大但足以令他在不安的情绪下再吃一惊。丈夫此刻恨不得将所有形式统统拒于心门之外,只接受一个结果便可以。那就是留下鼠笼和关在里面的老鼠,立即灰溜溜的回家去。这里值得补充说明一下的便是,丈夫的纷乱里是包含着喜悦的,因为他毕竟获得了胜利两个字。外面又有几个气球接二连三的被踩破。
       这时他意识到可以看姑娘了,眼神里系着胜利者的卑谦。姑娘厌恶的撇过头去,丈夫发现一切终于结束了。他看见姑娘原来是挑染了几缕头发的,灰褐色有别于满大街的黄色,但这已经无关重要了。他即刻获得了一个新的开始,丈夫迫不及待的向卜嘟噜表明离去的愿望,他仿佛觉得只有立刻坐上回程的火车坐垫才能更加清晰的验证新生活。在卜嘟噜沉默的那一瞬间,丈夫才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重要事项----要钱。所以当卜嘟噜告知已安排午宴时,他几乎是不加思索的答应了,实际上他并不是真的不假思索呵,只不过作为一名普通人,在猛然发现的状态下对第二桩新鲜事物很难有周到的考虑。
       马戏团设宴的地方之宽阔完全符合它的身份,但即便是所有菜全部上桌后,整个场面的热闹也完全是由人头的个数撑出来的。鱼头火锅是金黄色的,油麦菜非但增添绿甚至提供层层油光,还有多种黄色,做好的菜总是黄色居多,一盘盘聚在桌子上,仿佛它们才是宴会的主人。可惜在这四面刷白的墙壁之内,依然给人没有丝毫亮色点缀的感觉。在座的女人没有一个是漂亮的,半晌过后,他的筷子落在一片蔬菜上,他想夹住其梗然后将菜送入口中,让油极快而在细节上又缓慢的渗进舌头。可丈夫迟迟不改变手势和力道,甚至在思维里他已经把菜摩擦过嗓子,直至更下面。在座的女人没有一个是漂亮的,他再次思忖道,他无法辩明这个现象究竟是普通还是异常。但令其略感诧异的是自己居然关心起女性这个问题来了,是因为菜不好吃吗?那倒也不是的,虽然花色平庸,但口味还是能烧菜好的妈妈们比上一比,都是家常风味。渐渐丈夫明白了事实真相,他的目光轻柔的,像扔丝线一样掠过每个女人的脸庞,心中想着耍蛇的姑娘。嘿嘿,他不禁笑了起来,几颗又黄又白的牙齿暴露在外面。他笑不是因为已经看见她,而是为自己莫名的想念感到羞愧,于是尴尬的笑。其实并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心思,他笑是对自己掩饰自己,丈夫的性格在此种方式的显现下有些可笑。他仿佛真的可以把自己瞒住似的,维持着笑容,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漫游,此处绝不能用穿梭,视线的速度和拐弯的柔和都不允许用穿梭这个词,这自然又是他对自己撒谎的另一个表现。他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自然,仿佛牛奶和蜜糖直接从心房流了出来。卜嘟噜掂量不出他究竟为哪件事这么高兴。小老鼠有了归宿?可以得到一笔钱?菜好吃?被场面感染?卜嘟噜在脑海里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于丈夫,可结果仍旧是:我有什么事可值得如此高兴的呢?哎呀,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姑娘终于出现在房间里,犹如一支流动的影象飘进人群,右手端着一叠西瓜。丈夫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当然他爱自己的妻子,不可能这么快就爱上别人。他的心跳源于丢失的东西突然出现。
       忽然觉得有点热,她想吹吹电风扇。早知道吃饭的地方开了暖气,她就应该从带来的绿箱子里换上那件绿袖子。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有点红,就像扑了层胭脂。这样自以为着,心里又高兴起来。从小到大,镜子一直告诉她,自己红脸要比平常好看许多,但她从不去主动买胭脂花粉,我是个苯手苯脚的女人,她对自己说。她的皮肤是白的,可没有什么血色。这样的肤色适合穿亮色的衣服,她是在女性的爱美意识彻底苏醒后才对此意识到的。之前她就爱穿颜色晦暗的衣服,呢子外套,深紫色棉布长裤``` ```,款式也尽挑那老气的。可是青春无敌,镜子里的她并没有因为服装的暮气而显老,在别人看来她只不过是个苍白的小姑娘,而在她自己看来,她已将自己没有血色的皮肤和深沉的衣服组合构建成某类审美观,她偏执的商场里挑选妇女的大衣,对同龄女孩青睐的彩妆产品不屑一顾。蕾丝,流苏,珍珠,吊须,花边,镂网``` 等等这些曾在少女服饰里红极一时的材料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不过,她倒有件皮草,是件金黄色的小貂。
        15岁的春节,姑娘用全部的压岁钱买了一件价格不菲的貂皮大衣。旁边的妇女也看中了黄黑相间的小貂,但因为资金不足只能将就买了件猫皮的。姑娘现在还记得妇女提着购物袋离去时盯着她那奇怪的眼神。
        自从她穿上那件小貂后,身高便开始急速增长。
       “我会找你倾诉,”姑娘看着他,“是想让你知道不只你孤单一个人。”她这种热情的话语像平静的河流缓慢缠绕住脑肠,过后几分钟激动人心的力量才鄹然发生起来。可仍然是那条河流,即便浪流破裂在高空成为碎石;即便水的方向变得难以捉摸,依然是这条风景怡人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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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发表于 2016-2-20 20:44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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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
发表于 2016-2-20 20:55 |只看该作者
再见,观众


1

  感觉到夏天的中午有风,旧报纸就翻个身,但未能够,仅就是要折起的纸角被轻轻带动,就足够团风正街中午所有的人关上电扇享受一番。没有风。在团风正街,似乎所有的期待都能落空。旧报纸在街中央安静的躺着,收废品的一个星期才到这条街上来一趟。没有风。一切趋于静止。在冬天,团风正街绝对是合适的决斗场地:无人的长街,北风追着落叶一阵一阵的低啸,高高的路灯在午夜亮起,两个黑衣人握着兵器远远且缓缓迎来,在生死一线之际,开始助跑。
  现在是夏天,像是灯光充足的舞台,偶尔演员出将入相,却缺乏观众。团风正街每一束照进漆黑的门洞的光,光与雨冲刷褪去窗框喜气的红油漆,叫不应的店门边残留的旧日春联的红与黑剩个泛白的“春”,这些都轻描淡写地示意着这是条几乎被遗忘的老街。
  只有街坊之间偶尔串门的走动表示这条街还住着人,那也仅限于,一个身影从一个狭窄的屋檐阴影中迅速跳进另一个屋檐阴影,仿佛对向阳的一面缺乏信心。一个小孩攥着钱,丝毫没有对烈日的畏惧在太阳里,向小卖部走去,在团风正街每个中午的饭前时间里,似乎有一个小孩,永远在中午的时候拿钱去小卖部买酱油,又总是“吃饭”这件事打破世界的安静和孤独。
  团风电影院孤零零关着门。电影院售票点里没有人,只有地上一堆撕碎的积灰里的票根、旧报纸、蜘蛛网和倒在地上的破板凳。售票的女孩好几年前就改行,在团风城北跟了师傅学美容美发。沿街栽种的小树,在电影院门口跳开七八米后继续向前移动在这条几乎废弃了的街道。
  团风正街曾经热闹非凡、人声鼎沸,集聚着团风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人,还有逛街的、恋爱的情侣、水手、痞子流氓和来团风缫丝厂出差的人。五金店、百货公司、电影院、粮站、航运站、缫丝厂,这些名词曾与每一个团风人息息相关……今天这些曾显赫一时的店门口,都由一棵弱不禁风的小树寄托哀思。除了隔三差五的小树,正街的水泥路隔几步就有一个小坑洼,或是一道长长的裂痕,像在岁月里摸爬滚打不得不留下的刀疤,一条被砍翻在地的胳膊。下了雨,这里更是不要提,一辆从临江开回的运土车就能把这条路毁了。道路的尽头,是一道堤,堤的另一面,是长江。
  离江堤近些的仍在坚持营业的红旗旅社的门口湿漉漉的,一个中年女人──早就不是到团风县公干出差的人了,正把一盆水泼到台阶下面,从旅社楼下经过的人一定要小心。每个旅客都把水泼到正街上,这一块的路面似乎一万年都是湿的,而这里的旅客,一万年似乎都没有离开,他们是原来商业公司的员工,和一些长期廉价租住的外地客。
  一家南昌炒货,开着门,山东老板庞叔和他的女儿正在一包包装满了瓜子、花生、蚕豆的大透明塑料袋后面端着大碗吃饭,米饭上堆满青菜。
  五金店也开着门,里面散发着机油的清香,店堂中间不伦不类放着几台童车、自行车,那台从来没移动过位置的收音机放在玻璃柜台上,现在的音乐是《执着》,老板老曹正端着一盘红烧鲫鱼从里屋走出来,诅咒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关掉电扇电源。他把菜放在桌上,又回厨房装来了饭,到小桌前把竹躺椅拖近一点,打开电扇开关。刚准备吃,仿佛想起来什么,站起来去把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
  离得电影院远远的,比红旗旅社离江堤更近,有一家理发店,白天不开门,到了夜晚,才把灯亮起来。让理发店硬生生扛到现在的,就是夜晚才亮起的灯。理发店的女老板曾经给这条街的很多人剪过头发,手艺不错,后来才变了模样。这家店几乎脱离了团风正街,正派人绕开这一侧,宁愿走红旗旅社那条容易滑倒的路。深夜里去理发的人们几乎都是沿着江堤而来,又这样离去。说它属于团风正街完全是因为正街上的这些人都还去她那里理发,一如多年以前,而正街上的女人们居然从无意见。
  尽管团风正街的盛况已经凋零,尽管这样的午后没有车、没有人,但这条街还是显得那么热闹。团风电影院对面的新建录像厅门前悬挂的大喇叭里播放着录像,此刻正是一部老功夫片《蛇形刁手》。在午后的录像厅播放一部老电影其中包含几个意思:此时看录像的人太过无所事事;此时看录像的人不在乎放的是什么片子又或是这部片子他们还没看过。又或是,在等待更精彩的镜头来临前,他们愿意忍受。
  录像声音里,拳头和拳头的碰撞、身体和身体的撞击、侠士和流氓们随着打斗发出的喝斥声,或响亮而带有正义感的宣言、或邪恶带着狞笑的威胁。声音统治着团风正街,有它们在,团风正街永不会消沉,而且,永远充满正义的结局。
在录像厅的打斗声中,伴随着录像里的声音去看团风正街上的人,就像是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配音。

  刚才老曹在杀鱼时,他看着鱼,鱼嘴一动一动。录像厅里的声音说:“我为了向各位师祖谢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虽然必死,但还有继承人。蛇形门你灭不了。”
  周师傅好奇似的也学着鱼嘴一动一动:“我知道,还有你师伯白长天和你儿子赵齐之。”
  “不错,只要我师伯在世一天,蛇形门一定会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哼,我先杀你,再杀白长天。”

  红旗旅馆门口也是如此,中年妇女正把水泼向门外,差点泼到串门的人。
  被泼的人看着女人,他们互相看了几眼,被泼水的人一言不发的走了。
  “你还用水泼我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擦干净。”
  “去你妈的蛋,滚开。”

  当一盘录像带播放完毕,会发现团风正街如此安静,安静得像录像带里常被人说起的:“这里太安静了……小心暗器!”只有录像的声音重新响起时,这一切才正常。所以,当新建录像厅换录像带时,住在这里,习惯了这个声音的人会下意识的停下手上的活计,整个人放空了似的,只等着声音重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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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
发表于 2016-2-20 20:55 |只看该作者
2

  新建录像厅曾经是大户人家四合院的四分之一,把四合院开在团风最繁华的街上说明这里曾经主人的地位。四合院的其他部分已经拆除,放映厅后门的天井也只剩四分之一,在角落建了个厕所。这厕所应该叫茅坑──两块木板架着,下面放一个大水缸。小峰的表哥曾经猜测茅坑底下藏着外婆藏着的金条怂恿小峰去撅厕,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表哥没有首先行动,可能嫌那里太臭。
  新建录像厅的前身是团风最有名的商店:新建商店,团风的第一台冰淇淋机、第一台游戏机都来自这里。录像厅老板小峰爸酒后有时会把这所房子荣耀的前世夸赞一番,接着扯到自己和四合院的主人沾亲带故。他的朋友就笑话他是黑五类。然后他说:“我不是黑五类,我是娶了个黑五类。”小峰妈就走过来对着他的背“啪”的响响地拍上一巴掌。
  走进新建录像厅,看到右边有一排游戏机,机器上面缠绕着蜘蛛网和电线,挂几个没用处的灭火器。新建商店过去的时髦的石棉防火吊顶还在,缺乏修缮的天花板多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露出耗子们的通道──一根根木头横梁,每天晚上它们都穿梭在主人的头顶,由于害怕老鼠和灰尘从房顶落下,在石棉吊顶下面挂着几层塑料膜,像住在蔬菜大棚里。录像厅的大门被五十公分宽的石梁分成两等份,即便分开了,每一扇通往录像厅的门都很宽敞。
  午后几乎都关了电源的街机,只有“街头霸王”还开着,无人投币的“红疯子”和“野兽”一次次在游戏中百无聊赖的相遇,他们仍在认真表演,期待那些愚蠢的投币者来送死。宽敞的大厅右边是一排到底的游戏机,左边从门口到底分割成三个部分,一个小卖部和两个卧室。
  进门左边的小卖部用木头垫高了地板,在上面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响。通过玻璃看得到小卖部里卖的东西杂乱无章,从肥皂到瓜子方便面到酱油,小峰永远能准确地把街坊们想要的东西抓到手。他的房间就在小卖部的后面,没有门,平时用窗帘布拉起来与大厅隔绝。如果小峰还在睡懒觉,邵亮是会掀开窗帘进来抓他的,邵明则会隔着窗帘喊他的名字。这两个双胞胎很早就在其他人面前故意显露不同的个性。从小峰的“房间”可以通往他爸妈的卧室,一个更为狭小的空间,但小峰很羡慕,至少那间卧室有一扇门,一把锁。
  穿过大厅往里走,通道左边是一间黑黢黢的厨房,里面厨具应有尽有,在这种黑黢黢油光满面的厨房里,很容易找到或丢失一个人的食欲。右边地上是脚盆、水龙头和浸泡着的衣物,头顶的晾衣绳上挂着男人女人的内裤。再向前走一步,到放映厅门口,会闻到年久失修的木料味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同时还有厚重的烟味和脚臭。这是录象厅里的味道。小峰记得有一次停电时,有个戴眼镜显得有知识的人想进来看录像,就是在厨房这个位置停下了脚步,他说:“人味太重了。”说完就迅速离开。到现在,小峰都想问清楚,“人味”到底是什么味。
  放映厅的地面黏糊糊,小峰妈先是坚持一天拖一次,后来放弃了,只是每天结束营业后扫扫地。放映厅放着一排排长椅,是公园里常见的靠背椅,只是比那更长些,一排挤挤能坐九个人。面朝录像厅门口,俯瞰着所有观众的,是一台够大的电视机高高在上。

  小峰低头从黑暗的放映厅快步走出,伴随着赌神亮出底牌。他边走边把汗衫从运动裤里扯出来,靠在录像厅的门口,偷偷向街上打量,探出一点脑袋。很快他收到了讯息。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搁着备用录像机的桌前,打开电源,把录像带塞进去,快退,暂停。小峰在功放机的后面捣鼓了一下。街上这时有短暂的安静。按下“播放”键,他慢慢把录像机的音量扭大,录像厅外高悬的大喇叭开始冒出音乐声,团风正街放心地重新回到热闹之中。
  小峰搬了把椅子坐在正对着大门中央的位置,望着录像厅的大门外,就像在看一部录像,只是屏幕的中间有一根水泥柱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在音乐声中,一个女孩从屏幕中的左边,抱着漂亮的小书袋,姗姗而来。在音乐声中,她从屏幕的左边走到被遮挡处,又走到录像厅的另一扇门里。如同忧伤的音乐一样的忧伤的女孩,在突然出现的音乐面前不侧目不张望,头发与行走时的带起的风争夺着她美丽的面颊。接着她消失在镜头里。小峰起身慢慢走向门口,靠在门边,眯起眼睛,享受空旷而吵闹的正街抵达前的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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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55 |只看该作者
3

  一辆边三轮摩托轰隆隆开过来,在录像厅门口转了个圈,并没有熄火。骑摩托的邵亮很急的喊他的名字,“小峰!小峰!”
  小峰跑出来,坐到摩托车上,突突突开走了。只不过拐了个弯,世界大不同,这是一条团风刚建好没几年的水泥路,普济大道,这条路才是如今团风的繁华所在。以前团风人说,去街上,说的是团风正街,现在说“去街上”就是普济路。无论如何,团风只允许有一条繁华的路,有两条,人们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去哪里才好。即便成为团风的主干道,普济路也没能如团风正街昔年之光景,普济路的另一个末端,团风汽车站10分钟一趟通往黄州,还有去武汉、广州和深圳的。普济路,或说团风的一部分热闹就被这样一车车带走。
  花花世界里,从普济路与团风正街交汇处往前30米开始,有一整排的游戏机室,所有的游戏机都开着电源,不论机器前是否有人玩。再往前,普济路上是各种商店,烟草大楼,新华书店,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还有技校、各类卖衣服的小店,据说明年真维斯要开到团风来。
  摩托车载着小峰就开了一分钟,停下来,熄火。他们俩走进一家游戏机室,裴敏正和一个人在街头霸王里厮杀,小峰看了看裴敏的个人得分,分值尾数是裴敏的投币数,4个。看到小峰,裴敏把操纵杆让给他。
  “搞死他!”
  小峰单手推着两格残血的红疯子前进,任对方击打,裴敏把烟塞到小峰嘴巴里,给他点上火,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原先的对手。
  小峰说:“你投多少币,我只要输一局就把你投的货全部还给你,不给是你孙子。敢玩吗。”
  那人喊了五块钱的游戏币,老板亲自帮他投进去,很多人围过来。

  他们四人坐在门前吃着雪糕,更多的时候他们眼睛里空荡荡,任雪糕水滴到地上,小峰觉得生命就像是浪费在这一滴滴甜水中,被大地汲取,被阳光蒸发,不留一点到达过人间的痕迹。他把雪糕提起来,塞进嘴里,咬下去一大块。
  邵明说:“我爸说,要走,我们两个只能出去一个。我比他就早出生半个小时,所以我要呆在屋里。”除去发型和穿着,他和他的弟弟邵亮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放屁,我妈说让你出去,我呆在屋里。”邵亮回应。
  裴敏说:“算了,你们两个出去都一样的。邵明出去就说自己叫邵亮,邵亮出去,就说自己叫邵明。”
  “你去跟我妈说咯。”邵亮说。
  小峰问他们要去哪,邵亮说自己想去深圳,邵明说自己想去广州。总之,只要不让他们呆在团风就行,他们几个比赛看谁把雪糕棍儿甩得远。裴敏说他哪都不想去,他说团风需要他,就像铜锣湾需要陈浩南。“团风都没征服,去那么远做什么?”
  谈论他们自己的未来总是可以快速结束,好像因为没几种出乎意料的结果而与自己毫不相干,话题总归要落到小峰身上。他们鼓励小峰,让他好好考个大学,考个重点大学,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起小峰头一天还赌20块钱一局的桌球,第二天继续考试都能考到二中,这种天才人物一定能人头地什么的。小峰一点都不想听,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爆炸了。未来是什么样的,他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他回忆起那天晚上,外地佬放言团风没人桌球打得过他,从下午打到晚上没输过,双胞胎骑着摩托车过来接他。很多人都来看那场比赛,现场很多人都给小峰喊“加油”、“搞死他”什么的。小峰爸也来了,远远的。赢下10局外地佬就不敢打了。他当场给了他爸爸五十,给裴敏和双胞胎和其他几个兄弟一百。小峰爸还笑着说,小鸡巴捣的,你老子还不如你几个兄弟。也就是那一晚的加油声激励他第二天超常发挥,比分数线多一分进了团风中学高中部,上寨中学那一届就三十七个人考上,他们那帮钻游戏室的,就他一个。之后小峰再也没碰过桌球,高一时的体育老师邀请过他,被拒绝了。想起这些东西,还有那些远去的加油声,小峰开始烦躁起来。
  他站起身,向马路中央走去,直愣愣地穿过马路,眼睛直视,也不看车,在精确计算内让一辆摩托车和自己贴面而过,摩托车手放开油门,刹车,回头,刚想骂几句,看到游戏机室门口那三个光着膀子的愣头青早就立起身朝这边走过来,旋开油门走了。
  在杂货铺搭起的遮阳篷下,小峰掏出一块钱,递给那个沿街卖瓜子兼收破烂的老婆婆。老婆婆把瓜子装在用纸叠成漏斗状的纸包里,很大一包,给小峰。双胞胎和裴敏走过来,杂货铺老板疑惑地辨认了一下:“诶,这是团风街上的那对瘪头吧。”双胞胎没好气地说:“是啊。”他们最讨厌别人叫他们“瘪头”,出生时头是扁的,“大瘪头小瘪头”跟了他们很多年。
  老婆婆看到双胞胎,笑了起来,用手去抓两大把瓜子,让双胞胎来接。双胞胎很乖地蹲下来把瓜子双手捧了,大声和老婆婆说话,并用手势比划着,再把瓜子放回去。双胞胎是团风街上唯一的一对双胞胎,小时候人人都抱过亲过,满街都是认识的人,打架少不了他们,挨打的时候却总有人来扯。
  “去游泳吧。”
  双胞胎和裴敏都为小峰这个提议哈哈大笑。小峰不会游泳,邵亮曾经说过,水里的小峰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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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
发表于 2016-2-20 20:5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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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三轮风驰电掣的,一路灰尘,时不时打个招呼,或慢下来和路边的人说几句,熟悉点的还问问要不要去细河游泳。在这个县城里,到处都是熟人,他们还要停下来,问一些人要烟抽,话说得极不客气,“怎么,看到我们连烟都不发一根啊。”非要对方一边笑一边拿烟出来发才满足。碰到大哥级的人物,也要停车,喊声哥,发根烟还要客气地说“差烟”,并老实告诉对方自己的近况、今天的行踪。如果遇见女孩,统一的放慢车速,跟几步以表示自己对她的欣赏,然后再一扭油门,冲出去。整条普济路是最浪费时间的,把一条走完简直要花光满满一天的时间,但也是与自己的朋友和仇家见面的主要场所。
  细河就是小河,没有真正的名字,长江支流。每年夏天,他们都在这里来游泳,一个个晒得漆黑透露,有的时候会被赶来的大人拿鞭子抽回家。有的安全回家也没用,大人拿指甲在皮肤上一划,就知道去没去游泳。大人担心是因为每年的细河里都会淹死几个人,大人说这是水鬼找替身,每年有名额。“就在那,他一个人先跳进去,游到中间,突然叫了一声潜下去,我们都以为是闹着玩的,再找,人就没了。可惜了啊,打架又好,人又义气又帅。”裴敏说的是金哥,洪秋生的金牌打手。
  “你说奇怪吗?大家都说每年细河里都有指标,人死之前吧,我们都下水玩,死了一两个之后指标满了,我们又都不去了。说明我们下水就像是去完成指标一样。”小峰说。
  “快把指标送了吧你。废话那么多。”邵亮一个猛子。
  小峰站在水里,水刚没过他的胸口。其他三个人都在河中央玩着各种花式,邵明游回来,说,给你个龙虾玩玩。把手从水里拿出来,一团烂泥,用手一挤,又游去水中间,离得小峰远远的。
  小峰闭上眼睛,胸膛在水里一起一伏。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在这个世界,没有读书的负担,没有在这个小县城的束缚,什么都没有。眼前只有闭上眼睛前那水面的波纹,一层层荡漾来荡漾去,渐渐模糊。什么都没有。又从这什么都没有的虚幻里钻出一个女孩,走在录像厅的门前,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
  他又睁开眼,下意识向左望去,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是那个女孩,挎着书袋。此刻却并没有到放学时间。女孩正沿着河岸走着,也望了望他们这边,但没有停下来看的意思。她不一定看得到小峰。
  小峰站起来,并走到岸上,尽量不去看那个女孩,但他站起来时,他知道那个女孩看到他了。他大喊一声,跳到河里,并奋力向其他三个人游去。他确实可以在水里扑腾几下,大概埋着头游了三四米。再想在水里站起来,已经到了水深的地方,他向下沉去。在水下,他尝试睁开的眼中满是浑浊的水,还有水草和带起来的一小块泥土,他忽然有一种孤单感,自己人突然到了水面上空,环顾四周,他的三个兄弟都不见了。只能靠他自己。他开始挣扎。
  裴敏第一个游到他身边,抱着他要提出水面。小峰不停的挣扎,一点都不像岸上的他那样冷静,甚至已经快要把裴敏也拉到水底去了。裴敏急了,在水下狠狠的朝小峰的脑袋弄了两下,小峰这才安静些,顺利的被拉出水面,慢慢游向岸边。
  他们坐在岸边喘气,裴敏生气的骂他,说他差点去交了指标。
  “老子才不要会交指标,交指标的都是会游泳的,你们三个小鸡巴捣的才应该小心。”
  “你是为那个女孩子跳下来的吧?”邵明不怀好意的问他。
  “没有,我只是那一刹那觉得自己会游泳了。”
  “放屁。”
  “走吧!回家吧。”
  “才过来呢,鸭子和黄哲他们马上就到了。”
  “走咯,他是要追过去看那个女孩,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赶回去给那个女孩放音乐。”
  摩托车又突突突开在路上,他们光着上身,让太阳把水晒干,小峰把衣服搭在肩膀上。经过那个女孩身边,他假装不去看那个女孩。裴敏慢下来,小峰推了他一把,把刚响起来的口哨推没了。车子又快起来。
  “她像谁?”
  “米雪!”
  “周海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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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7
发表于 2016-2-20 20:56 |只看该作者
5

  夜晚的团风正街,路灯的出现完全是一种同情,或是一种福利。住在团风正街上的人搬了竹床,到街边躺着,有的打着蒲扇聊天,有的叉开脚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还有的远远的一个人,弄了点酒一个人干喝。夜晚的团风正街,倒还有点热闹的,隔着很远的两个人可以在街上说话。这时候录像厅外的大喇叭声音小了些,但不能停下来,那些像看通宵录像的人会寻着声音找到这里。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小峰的偶像正在说“难道你没听人家说过刹那的光辉并不代表著永恒吗?”屏幕黑下来,整个放映厅陷入一片宁静。
  “小峰,出来。”
  又到了艳情片的播放时间,似乎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到了夜晚10点半的样子,自然  轮到录像厅门口的放映牌上写着的艳情片。如果这个时间小峰还在放映厅,就一定会被叫出来。
  录像厅外的大喇叭里换成邵氏老打斗片,大家呼来喝去好不热闹,放映厅的屏幕上则小声音放着另一部片子,那个带眼镜的猥琐的中年男子,光着屁股出现在沙滩上。小峰才走到客厅喝了几口水,就听到有男人故意压低一点嗓音说:“老板,换个片子,这个片子看过了。”
  不起哄的话小峰爸是不会给换的,即便起哄,等待看录像的先也是继续播放影片和众人的沉默。接着几个声音连续出现,还是要求换,声音越来越多,也没人压低声音了,但还带着央求喊“换个带彩的嘛”。这种请求小峰每次听着都很舒服,小峰爸也是。于是小峰看到他爸微微笑着又带了稍微的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
  又换了一部。准时的,五金店的老曹钻了过来,色迷迷地问小峰爸,这部他看过没有。小峰爸说没有,这部新拿的。老曹欢快地钻进去了,还让小峰帮他看着点店,搞得好像五金店里生意有多好一样。小峰爸朝睡在竹床上的庞叔点了点头,问他要不要去看。老庞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峰爸就说,进去看下吧,还有位置。老庞抓了把瓜子在手里就进去了。“自己抓啊。”他对两父子说。
  父子两人搬了小板凳坐在录像厅门口往一张白纸上糊着浆糊,穿着一黑一白同款篮球背心,上面都印着9号。放映牌就架在靠着两扇门之间的水泥柱上。今天写的栏目是“香港经典功夫片”、“火爆警匪枪战片”、“激情性感艳情片”、“幽默搞笑片”,明天呢,把上火爆、艳情、激情这些词换换位置,标题栏也就解决了。父子二人合力把白纸贴到放映牌上,放映牌的上端──永久不用贴在白纸的位置原本写着“今日放映”,现在是“今日无言情”。
  “你别老往外跑,高二就要分班了,想好读文科理科了吗?”小峰爸用红红的广告颜料在放映牌上写下明天的播放清单。
  “还没。”
  “有空去看看你外婆,她最爱你和你表哥了。她把洋洋带到1岁零八……”
  “婆婆把洋哥带到1岁零八个月然后带我,所以对我和表哥感情最深嘛。晓得了,我这两天就去看看她,她昏迷了这么久,也没醒过,我去看了她也不晓得。”
  小峰爸保持沉默,该说的他都说了,在里面洗衣服的小峰妈估计也听到了。
  “爸,为什么每部艳情片的主演你都要写上‘曹查理’,这个片子的封套上主演写的是何家驹和成奎安啊。”
  “曹查理就是保证。你写其他人,他们不进来……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曹查理是谁,但知道他演了很多艳情片。诶,我说,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要进去看这些东西,听到没有。”
  小峰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父亲是觉得自己没看过还是随口说说的。“知道,每次我进去你不都把我喊出来。再说,我也没兴趣看这个。”
  “鬼片写王祖贤,枪战写周润发,搞笑写周星驰,武打写成龙,错不了。”
  隔壁老庞的女儿擦着头发走出来,不在瓜子堆前,穿着短裤、汗衫的庞燕就显得性感得多,尽管骨架有点大,但还是有点姿色。她朝小峰这边笑了笑。她比小峰大一岁,初中毕业就和她爸四处卖南昌炒货。
  “我爸进去看录像了?”
  小峰爸点点头,“老闷着不好,进去看看电影,轻松一下。”
  “嗯。”再没有说话,庞燕拉了条薄毯子盖在腿上,望着正街的尽头,那道堤。
  “普济路上新开了家华龙录像厅,你晓得吧。”他爸对他说。
  “嗯。”
  “听说是用VCD机放的,还有包厢。”
  “我也听说是用VCD机播的,我在秦小龙家看到过一台,不过好贵。”
  “贵也没办法。”
  老庞这时候跑出来。
  “录像完了?”小峰爸很诧异。
  “再抓把瓜子,再抓把瓜子。”来回都很快,瓜子抓得太多,都掉到地上。小峰捡了几颗,用手剥开了吃。
  “你这几天去看下你外婆。”
  “我去看,那谁看录像厅啊。”
  “好像你常常在家一样。放心去啦。”
  “VCD有什么好的。”
  “你知道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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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
发表于 2016-2-20 20:57 |只看该作者
6

  清晨的新建录像厅两扇门外的世界,从小峰把放映牌拿出去架好开始。而世界要活起来,必须通过录像厅外面悬挂的大喇叭,清晨的第一部录像,无人观看,而永远都是那几部邵氏老武打片,没有高来高去的侠客。
  小峰妈从黑黑的厨房走出来,拿手臂擦了擦眼泪,麻利地提了一袋子水果。小峰爸泡了杯茶,送老婆孩子出门。三个年轻人走进录像厅,头一个人年纪大点,过来就朝小峰爸点了下头。
  “老板,开门没?”递支烟。
  “这么早来看录像啊。”
  “没事做撒。”
  小峰爸盘算了一秒,说,三个人六块钱。
  “三个人五块钱行不行?”
  小峰妈没好气地说:“三个年轻人来看录像,只带五块钱啊。“
  “我等下还有事要走的。”
  “那不要坐好位置,坐到后几排去。”
  “好撒老板娘。”
  小峰妈急匆匆要走,小峰连忙跟上,从她手里把水果接过去,母子俩并肩在正街上走。
  “等下见到外婆,和她说说话晓得吗?”
  “晓得。”
  “跟她说你期末成绩,把分数报高点。再说点高兴的。”
  “晓得。”
  “跟她说你又开始打台球了,又打跑一个外码子。上次和她说,笑呛到了。”
  “哦。”
  “进去就说,婆婆我来看你了。”
  “晓得。”
  一路的数落,小峰就答应着,看着普济路上的一切,横穿了普济路的粮道街上挤满了卖菜卖肉的人,大部分门店才刚刚打开门,有人在拖地,有人在清晨的阴凉中继续小睡,还有人正打出今天早上第一个呵欠。游戏机室里空着,早起的小屁孩占着最好玩的机器,他们很多都是卖菜人的孩子。长大了几岁,小峰再也没有把小孩虐杀到哭的怪趣味。
  “妈,你说婆婆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小峰妈侧过身,对着小峰的耳朵说:“你不和她说,她永远都听不到!”
  走了几步,她又说:“看她的人多点,她嫌吵,自然就会醒来骂你们。”这次她没把头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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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57 |只看该作者
7

  小峰从医院出来,一路狂奔,边三轮接近身边,裴敏坐在车上喊他。也不停车,小峰跳上去,几个人同乘一辆摩托车向正街驶去。
  摩托车停在商店门口,小峰指导裴敏把车子停到一边,自己则飞奔进去。匆忙的从他爸的房间里找录像带,迅速抽出一盘,跑出来,把备用录像机打开,把录像带放进去,按动快退键,暂停。
  裴敏和双胞胎坐在摩托车上抽烟,看小峰探出脑袋,都哈哈大笑,都向小峰探出脑袋的方向望去。那个女孩,走过来。小峰把脑子缩回去,在门边说:“别他妈起哄啊。”
  “Yes sir!”怪声怪气地回应。
  小峰根据她的步伐,心里倒数四三二一,刚好她到达电影院门口。按下播放键,刚想离开,大喇叭里发出了女人娇喘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怪异的安全,门口那三个活宝怪叫起来,哟嚯哟嚯的。
  小峰喊了声“操”,赶紧回头把带子按出来,看了看带子侧面的录像带名,无可奈何地说了句“香蕉你个芭乐”。来不及再换新的了,他转过头,那女孩在第一扇门前笑。他踌躇了下,还是走出去,走向他们的兄弟那边,这个时候只有兄弟能救他,和兄弟们靠近了点儿,不好意思地望着女孩笑。
  还没来得及说话,两辆摩托车远远载着六个人过来,停在录像厅门的两边,人下来,站在录像厅门外。
  “哟,是狗子哥啊。怎么混到这边来了?”裴敏马上把打闹的脸收起来,拍了拍邵明的肩膀,邵明把身体压低,边三轮摩托的边车兜下面有刀和钢管。
  “裴敏哥啊。你日子过得舒服撒。”
  “还好。你们是过来砸场子的?”
  “那怎么敢撒,哪个敢砸新建哦。”
  “你狗子哥最近这么飙,哪儿不敢动啊。你是团风街上的陈浩南哪。”
  “别这样说啦。”
  小峰去看那女孩,居然没有离开的意思,退后了几步,像是要把这场戏看完,发现小峰在看她,就盯得小峰不好意思。
  周围也聚拢了一些人来看热闹,团风正街就是如此,尽管店面不多,但一旦有打架的消息,零星住在这里的人一一都钻了出来。老庞进货去了,庞燕把摊子向里面移了移,老曹搬了条板凳坐出来,点支烟,享受得要命。
  “什么事?”小峰爸走出来,垂手提着菜刀,菜刀上还粘着一根青椒。
  “青椒肉丝啊。中午在你屋子混一餐了。”邵亮偷偷和小峰说。
  “李叔好,有两个临江的今天早上把我兄弟打了,捕了他一早上没捕到。有人说他躲在录像厅里面,我找人进去看了下,在里头睡觉。”
  “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小峰突然说。
  “啊,什么话?”
  “不论任何人,闯了任何祸,只要跑得到新建录像厅内,任何帮会不得到此寻仇杀人。”
  裴敏说:“好熟,这句话。”
  “《和平饭店》嘛。”
  “哦!是的!”
  “你们要打到外面去打,莫在这儿搞事。”小峰爸瞪了儿子一眼。
  “那我进去把他们叫出来好吧?”
  “不可能。你们要把机器打烂了我找哪个赔?找你爸?他还欠我一包烟钱没给呢。”小峰爸说。
  “找我爸可以。我说了,在里面保证不动手。”说完狗子就要往里走。
  “狗子哥,我劝你最好莫进去。你没听到小峰刚才怎么说的?”裴敏从摩托车上下来,双胞胎和小峰的身体也移动了一下。这样僵持了十多秒,在衡量得失之间时就像按住了暂停键,大家都在互相观察,希望迅速在对手做出反应时跟上节奏。
  小峰眼睛往边车下面望一望并在脑袋里飞快掠过等下抓武器的过程,居然还多了几秒搜索了一下第一、二个击打目标。“打群架冲向你的目标时,其他人就不会视你为对手,如果你有武器,一般来说群架肯定有武器,你可以连续击打两个目标,把重点放在在第二目标身上,如果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做,群架赢面大。”团风街上最不要脸但打群架常赢的大雁哥这么教育裴敏他们,花了秦小龙一瓶好酒。
  小峰他爸倒没那么紧张,这几秒他用来把菜刀放到小卖部柜台上。刀柄刚刚好悬在柜台外。眼睛从刀柄上离开转过来看着狗子,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
  “好的,给李叔和你面子,我们在这儿等可以吧。”狗子说,僵持结束。
  “随便。反正别进去。”小峰爸对裴敏说:“帮我看着点。我去多煮点饭。”
  走两步,又回头,“还有,别让他打架啊。”
  “晓得撒。”
  狗子和他的几个兄弟在外面干等了一根烟的时间,边等边朝着录像厅里大骂,骂得很难听。有这么多围观的人,他们不要回点面子是不行的。小峰看女孩还没走的意思,反而在台阶上用书袋垫着坐下来,小峰就很想上去把那几个混混的嘴堵住,这几个最近半年才冒出来的混混的名声很不好,下手也黑。
  骂了几分钟,越骂针对的范围就越大。什么“里面看录像的菜逼滚出来”、“躲在里面看录像装缩鸡巴做什么,快出来跪到爸爸面前唱国歌”。
  突然的,里面呼啦啦冲出一堆人,大概是被外面的人骂得受不了,领头的一个看上去工人打扮的壮年说:“刚才哪几个婊子骂的。”
  目光全集中在那几个站在大门前的混混身上,几乎是才说完话就打了起来。就在几个人刚走出放映厅时,小峰就迅速跑回他爸的房间,这种在录像厅门口骂看录像的人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很清楚结局是什么。翻了半天,在秦小龙家搞来的录像带里找到一盘看了无数次的卓别林,飞快地用倒带器绞了起来,再拿出来举高看看磁带位置,塞进备用录像机,播放,把喇叭声音弄大。
  在滑稽音乐里,六个混混只看到一群人从录像厅里钻出来,乌泱泱一片,根本不敢对抗,想溜。周围早被看架的人围起来,不好出去,一脚就踹到地上。
  还好都是出出气,大家都没下狠手,摔倒在地的人熟练地抱着头,站着的人打打停停,拿脚踩踢。一边倒的场面和音乐让这场打斗显得非常怪异,女孩子对小峰竖起大拇指,表示这次放对了。
  打斗也就持续了几分钟,打的人停了手,正把他们在录像厅外骂出的句子送回去,小峰爸这才走过来说:“算了算了,都进去看录像撒。”
  “李叔,生意不错啊。一大早上这多人。”裴敏笑着说,众人都笑了。
  领头的那一个对狗子说:“你不服就喊人来搞我,我在码头等到你。看个逼录像都不得安宁。”
  “好了好了,进去继续,继续。”
  人渐渐散去,有两个动手的大概怕惹事,先走。
  “老板,加个片子看哈子撒,刚才那部看过了。”
  “好说好说,进去进去。”
  狗子被他几个兄弟扶着准备走,邵亮突然从角落里来了一句:“就这样走了啊,把人家摊子都砸了?”
  小峰这才看到邵亮在帮庞燕捡洒落一地的花生,一个混混浑身花生壳,站在一边。
  “算了。”庞燕说。
  “那不行,打架也要讲规矩,打坏了东西当然要赔。出来混有错就要认,被打就要立正。”
  混混看了狗子一眼,狗子没什么表示。他只好从口袋里摸出钱,也就十多块,邵亮也不数,交给庞燕。
  “花生还可以吃的,我帮你们装起来送到录像厅里面去,算是道歉。”邵亮对狗子一行人说。
  女孩拿起书袋,拍一拍,正要走,一辆蓝色桑塔纳停在路边,车上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女孩手里的书包,一起坐车走了。
  “噢,大概是陈长清的亲戚。”邵明说。
  “嗯。”小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几个人继续在摩托车上聊天,他们兴奋地怂恿小峰追求女孩,小峰沉默不语。一会儿,早晨来看录像的那两个临江年轻人从放映厅走出来,还是对外面不太放心,在门侧向街那边看。
  “走了。”裴敏说。
  “嗯。摩托车一响我就知道是他们来了。刚才谢了。”
  “没事,人也不是我们打的,哈哈。”
  “哈哈。还是谢了,没让他们进来。狗子他那个兄弟太他妈乱搞,不然也不会打他的。”
  “我晓得,他们那几个都他妈不会混,下手也狠,你们小心点,别去罗家窑那边。”
  “嗯,晓得。以后到临江有事找我,我叫李正效。”
  “我叫裴敏,以后到街上来找我玩。”裴敏把手伸出去,很正式的和对方握了一下手。“明明,把他们送回去撒。”
  “给他们看到不太好吧,叫个单骑就可以了。”
  “没的事,除非他不想到街上来,不然不敢搞我。我就算去罗家窑他也不敢动我。”
  小峰几乎没注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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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0
发表于 2016-2-20 20:57 |只看该作者
8

  漆黑的房间,从门外就能听到一群男孩子在屋子抽泣。先只是个别的抽泣,甚至在周润发脑袋被撞时,早就看过一次的人就开始鼻子酸酸的,强忍着。直到摩托车在赛道旁爆炸,才开始忍不住泪水掉落下来,也不敢擦拭,头垂下来假装捡东西用肩膀那里的衣服擦一下。等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唱出“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时,终于有人发出了抽泣的声音,更多的人如阿郎一样,强自挣扎和忍受,是三角铁敲响后的“不变的你,矗立在茫茫的尘世中”打开所有的门,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在画面中更大的爆炸后,有的人用手抹掉,有的任它们掉落下来。后来第一个哇哇大哭的人感染了别人,还有两人搂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仿佛死了自己的亲兄弟。
  小峰是早到了一会的,但没敢进去,就在门外抽抽烟。等他们哭得差不多了,才进去,还要小跑下,气喘吁吁的样子。走进秦小龙的家,也没和人打招呼,径直走向录像机,把放着字幕的录像带退出来,再把手里的塞进去。
  新的播放开始了,先是一行行英文字升上去,各种警告啦说明啦,再就是出来一个金发的姑娘,几乎没穿衣服,一个黑人赤裸着上身迎了上去。
  “我靠,这盘爽,这女的奶子我喜欢。”
  “哈哈,只要是个女的你他妈就觉得好。”
  “放屁,我……”
  “嘘!看片子!”
  “看好喊我啊。我在外面玩会儿。”
  “昂。”
  没有强求小峰一起看,谁都觉得他肯定是看够了这些东西。小峰还是陪他们看了几分钟才退出去。秦小龙家在罗家窑的最外面,一座挨着团黄大道的大房子,他走出去,一盏盏路灯远去,像是要迎到天边过来的乌云,那黑夜此刻如此使人孤单,像魔术师变了个有关黑暗的戏法没有恢复原状就离开了,留了黑暗中还有期待的观众。小峰从耳朵后面摸来烟,又点上一支,吐出烟时大大的出了口气。坐下来,坐在团黄大道边的花坛边沿上,他估摸着这一次也得半个钟头。他喜欢这样有限时的孤独,至少能得知半小时后他要做什么。而不是一个长长的夜晚,一个人望着破败的天花板,望到不能入睡。而更多的陪伴自己的,就是那些长长的夜晚和破败的天花板与那些隐藏多年的耗子。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孤独,如此孤单地度过长夜,他也不愿去想那些远一点的事情。比方说双胞胎的离开,比方说自己毕业后的前途,这些被人盘算很多次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想。他留恋现在这些长长的无法入睡的夜晚,因为他知道他迟早要失去它们。
  秦小龙的房间,七个混混各自霸占一个角落,七个人的手都在裤裆中间滑动着,要是小峰从窗外看过去,是很有趣的画面,小峰看到过一次,之后都让人出来喊他。
  “小峰,进来。”
  小峰进去,灯已经大亮,大家脸上也没有最初一起看录像带之后的尴尬。秦小龙把带子交给小峰,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盘带子给小峰说:“这个片子叫《东邪西毒》,妈的,根本看不懂。但我还是让我爸把这盘留下来了,我晓得你就喜欢看这种我们看不懂的。”
  鸭子凑过来,把脸压在小峰肩膀上用鸭公嗓说:“什么东西看不懂?放给我看撒?”
  “看个鸡巴,滚。老子都看不懂,你个要看两次《阿郎的故事》才晓得哭的土狗看得懂这个?”
  “是不是噢,不一定我看不懂撒。”
  “凭你的智慧能哄得了你吗?”裴敏冷笑着说。
  鸭子也不再坚持了,放了根烟在小峰耳朵上。“下个星期再带盘好的来撒。”
  “昂,放心撒。”
  “你家什么时候换VCD啊。”
  “前几天我和裴敏他们去华龙看了下,回去和我爸说了。今年应该是要换的,不过要好几千一台,还要装修,我爸我妈还在考虑。”
  “早点换,我爸说录像机这些马上要淘汰了。”
  “嗯,晓得。我回去再和他们说下。”
  “我那天问我爸说把机子拿到你录像厅去,我爸差点爆打我一顿。”
  “那不行,要你拿到店里去,我还怎么到你家来玩。”
  “反正早点买啊。你先回去吧,到时候你爸找带子就不好了。”
  “嗯。”
  “鸭子你把小峰送回去。”裴敏把钥匙丢给鸭子。
  鸭子和小峰走出去,裴敏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后天是小峰生日,我觉得办酒什么的意思不大,而且总要秦小龙来搞钱也不好,今年我们想点特殊的,抬小峰个庄。”
  “哈哈,还是敏哥好,晓得我搞钱不容易。”
  “滚,老子是为小峰好,跟你客气下,钱你还是要搞的。”
  “好的好的,那怎么抬小峰的庄?”
  “你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们在小峰家门口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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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
发表于 2016-2-20 20:58 |只看该作者
10

  挤着暑假孩子和混混的游戏机室,赌马机前的赌徒嘶吼着,小峰陪着裴敏打双截龙,裴敏选的Billy正在找位置,小峰选的高个子Abobo站立不动。
  “接中拳,点起来,向前走,不要推晚了,唉,你点得太快了,这样无限连杀连不起来的,你前跳重腿的时候就有点紧张了,操纵杆太用力,轻轻摇就好了。手要洒得开后面接起来才顺畅。哪,现在我开始反击了。”
  话是这么说的,而小峰操纵的Abobo还是继续被压到角落里防守。几秒后,惯性进攻使Billy露出破绽,小峰使出个拌腿踢倒Billy让裴敏的操作有了松懈,又给小峰找到破绽,把他KO了。
  “不能紧张,不要关注我的操纵杆的动向,有时候我只是假装摇招数,但不会按拳的,你以为我要放招数,其实被骗了。你每次都被骗。你不要看我的操纵杆就是最稳妥的做法。你和人对打,其实多防守就好了,其实对方比你还着急,因为他会觉得你技术比他差,他就会一心把你KO,你要注意磨对方的血,不需要想着要摇大招打他,只需要占便宜就行了。”
  “那样打得很丢哦。”
  “赢才是关键。不是要你一辈子这样,那也不是你陈裴敏的风格。是要你学会冷静,找到出招的机会。让对方先犯错永远是有用的。你学会了冷静,再四平八稳的打就好了。”
  “那你教我的这套对高手怎么样?”
  “其实还学这个做什么呢?过几年,我们还会在玩游戏吗?所以,我觉得你直接叫邵明去喊我来打保险些,而且,”他停顿一下,“不会自取其辱。”
  “滚,妈逼。”
  “哈哈……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家了。”
  “诶,你表演下用脚打《圆桌武士》给我看看嘛。”
  “表演个鸡巴,我要回去吃饭。”
  “吃屁,你是要回去放录像给那个女孩吧。”
  “哪个说的啊,我真是要回去吃饭守店。昨天晚上我爸妈都在照看我婆婆,他们一早上都在睡觉。”
  “唉,你真是重色轻友啊。”
  这时双胞胎和秦小龙也都加入了谴责小峰的队伍,小峰拗不过,只好搬了张椅子到里面一台游戏机前,塞了个币,“我不保证能打到倒数第二关啊。”
  “好好好,但最少要把金奖银奖打了。”裴敏看了眼游戏机室上的挂钟说。
  “那还不简单。”小孩子把小峰他们围起来,连赢了钱的赌徒都围过来,游戏机老板张岩拿了一盒子游戏币走过来说:“小峰,你这回要是用脚打到最后一关,这就是你的。老子还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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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
发表于 2016-2-20 20:5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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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例是炎热酷暑难耐的团风正街的午后,同样的塞进录像带,同样的倒数时间,搬好椅子,坐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望着门外。
  女孩在音乐声中慢慢走过,仍旧带有一种天然的骄傲,在骄傲中藏着苍白的失落,不自然的会让脑袋微微垂下看着路面,步履稍显轻快,只在这一阵音乐声中慢下来。她走路的姿势像只母鹿,轻松自在,玲珑的嘴唇,眉目如画,鼻子虽然略略没那么挺拔,但如秋月如明星的眼珠,却足以补救这一切。
  她踏着音乐的节奏,漆黑的长发依旧披散肩头。从录像厅门前经过,直走到第二扇门前小峰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如同周星驰潇洒地走上台阶时出现居然滑稽地摔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第一扇门里:那是团风街上很有名的一个疯子。
  疯子永远穿着件破烂肮脏的长褂子,黄黄的──这种黄即使洗干净也很脏,头发很长,一团一团,再强烈的光线也不会让人看得清他的样子。他个子很高,瘦瘦的,双手垂下来跟在女孩后面。不远也不近,假如视力是正常人的,这跟着的距离就刚刚好。
  疯子喜欢跟着漂亮女孩,团风人众所周知,据说是因为一次失恋导致这个大学生失心疯发作。之前小峰还觉得他只是沉溺在失恋想以一个乞丐的身份混迹在人群之中,后来发现他实在是太天真了。因为他几乎跟随所有团风有点姿色的女孩,以至于团风姑娘得意于自己被跟踪了。如果哪个漂亮女孩没有被疯子跟踪,那她甚至有被标记为不漂亮的可能。疯子不是个猥琐色迷迷的恶汉,而是个温和低调的疯子。由于他跟踪的人实在太多,混混们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或者女孩子们也开始有点担心,总之,疯子被驱逐到团风北面乌林街的后面,那儿是团风县城和农村的交汇处,那儿有的是拖拉机、农夫和蛇。搬到那里的当天疯子尝试过离开,但被拖他去的人揍了三回后就乖乖呆在那了。
  现在他跟在女孩身后,眼尖的小峰甚至发现了在团风电影院门前台阶旁的侧门通道门口疯子的家什那些破烂不堪的到处捡来的棉被、脏衣服,夏天疯子也睡在那些东西上面。小峰冲出去,冲着那疯子高喊。疯子只看了看他,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小峰意识到女孩已经回过头来看他了。小峰回身从小卖部柜台靠墙的地方抽出一根钢管,朝疯子挥动,才几下,疯子就意识到小峰的危险,他退开,退远,再远一点,退到那堆棉被里面。
  小峰向女孩走去,第一次他离女孩这么近,看她看得这么清楚。小峰的第一感受是,近看她,比远看要更好。就像小峰曾经和裴敏他们说的:“她就像是录像带里的某一个女孩,熟悉、美丽,在录像带中和其他男人热吻会让他嫉恨。”
  “你……你小心点,这个人有神经病。”
  “噢,昨天中午就开始跟着我,不过好像没什么危险。”
  “昨天中午?”他想了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对不起,这可能是我朋友想和我开个玩笑。他确实没什么恶意,就是喜欢跟着漂亮女孩。”
  “你是在夸我漂亮吗?”
  “没有……是的……我的意思是,他确实是跟着漂亮女孩,我妈还抱怨为什么疯子从不跟在她后面。”
  女孩微微笑着,就像是那天看他放错录像带的笑.
  “老板,看录像呐。”声音在身后,小峰回过头,邵明在喊。
  “你放心,等下这个疯子就会消失的。”总算说了句顺畅的话。在小峰回到录像厅时,他看到裴敏正向女孩走去,两人并肩慢慢走,说着话,两人还同时向小峰看过来,小峰连忙转身。
  “你们在搞什么哦。”
  “英雄救美啊老大,我们想了好几天才想好的办法。”
  “救你妈,别害我啊你们。”
  “不会害你的撒。”邵明头一抬,示意小峰看那边。鸭子、黄哲、李楠、周达正把疯子的行李往摩托车上丢,丢完再把疯子往他的行李上一按,拿绳子缠几道,鸭子、黄哲坐上摩托车,三个人押着疯子开摩托车走了。
  “你们在搞什么啊!”小峰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
  “在我律师来之前我是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邵明学着小峰以前回答他问题时的口气说,“等下你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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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发表于 2016-2-20 20:5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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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凉菜摆了一大桌子,邵明拿了个鸡爪啃着,说基本上把谢先生的凉菜都买了一遍。几箱啤酒堆在墙角,裴敏在厨房里做拍黄瓜和凉拌西红柿,围着围裙,小峰去问他,他也说等下你就知道了。小峰大概也知道裴敏去说了什么,又高兴又担心,去摆桌子,特意在对着门的主人位放了两个单独的板凳,裴敏端了菜出来看到,又换回条凳。
  送疯子走的兄弟回了,去洗手,鸭子就直接把衣服脱了在厨房外面冲澡,肥皂打了在身上搓了又搓,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是疯子临走送了他一个拥抱还是什么。秦小龙喝得红脸霸王的走进来,光着膀子,全身红通通。
  “安排好了?”裴敏问。
  “好了,我给你爸妈安排了烛光中餐,我说把红蜡烛点起来,你妈就非要和我喝交杯酒,还要喝十个。我操,还好你爸拦住了,我又走得快,否则我就倒在那边了。”秦小龙开了瓶啤酒。
  “你有病,团风的酒桌上还没几个有酒量开我妈的玩笑。他们说什么没有?”
  “没有啦,又不是第一次支开他们,不过就是请他们吃个饭而已。”
  人基本上齐了,刚问邵亮去哪了,他就提了几斤花生走进来:“硬要塞过来,给钱也不要,说是生日礼物。”他一边把花生塞在小峰怀里,一边唱生日歌。小峰只能喊他滚。
  大家上了桌子,七个人,八个座位。裴敏先端起酒杯,祝了小峰生日快乐,大家一饮而尽。
  小峰站起来敬大家:“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今天你们发什么疯。反正我都喜欢。  干了。”大家站起来一起喝了。
  “为什么?你有了喜欢的人,兄弟们当然要抬你的庄。你先和小龙喝一个。”
  “哎哎哎,别想先把我搞倒。小的时候喝小峰偷的酒,现在搞点钱热闹下算什么。”
  他们干了一杯,大家也都陪着喝了。小峰郑重其事地对着大家说:“谢谢。”
  “好肉麻啊,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周达嬉皮笑脸地说。
  七个人又一起喝了一杯,七七八八的聊了起来,气氛既不冷清,也不热闹,大家都在等。桌上的菜也动得很少,省得客人来了看见不清爽。就这么聊了着,互相交叉喝着酒。小峰有两次想一个个的把生日酒敬了,裴敏都拦下来。
  “女孩叫陈远,是缫丝厂厂长陈长青的侄女,到这边来补课,很可能暑假过了就在二中读书。”
  “你搞得好清楚啊。”
  “那当然,我对我没兴趣的姑娘话说得溜得很。”裴敏和黄哲喝了一个。
  小峰问大家等下的计划是什么,大家都笑而不语,小峰惴惴不安地吃着猪蹄。女孩就这么从门里进来了,走进夏日的阴影里,换了身衣服,显得更美,她朝大家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出来得太早我伯伯要怀疑的。”一点局促都没有,大大方方地坐到小峰的旁边,邵亮把酒瓶提起来要给她面前的杯子倒酒,小峰把杯子拿开。女孩从小峰手里接过杯子,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小峰赶紧一缩手,把杯子让出去。邵亮赶快倒酒,酒倒得又慢又满,小峰一直喊够了够了。
  “小峰你好,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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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
发表于 2016-2-20 20:5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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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宴会现在才算正式开始,交杯换盏地愈发频繁起来,大家都礼貌而殷勤地和陈远喝酒,陈远像她宣布过的那样,只轻轻抿一口。大家开始聊起过去,讲起发生在他们中间的趣事和糗事,同时夸奖小峰。说小学开始,小峰就偷自己家的游戏币给他们来打,然后还从家里偷酒偷零食出来。秦小龙连小峰被他爸吊起来打都讲了,还差点当陈远的面感谢小峰在初一的时候就偷出了黄色录像带,还好裴敏帮他改口。总之,弄得小峰非常不好意思,他缩在条凳的一角,像受老师教训的学生。还好喝着聊着,少年的回忆一起来,那就什么都有了,渐渐也就放过了小峰,三三两两的聊起来,声音都偏大。
  “对不起,他们声音有点太大了,不过只要是有女孩在场,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大。”
  “恩,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我懂的。”
  “裴敏是怎么把你喊过来的?就说我生日请你来庆祝吗?”
  “他说请我来看录像,说是很特殊的录像。”
  “很特殊的录像?”
  正在从回忆里找到这句熟悉的话,裴敏就开始有动作了,他朝着陈远举起杯:“好了,马上要开始放录像给你看了。一起喝一杯吧,这一杯你一定得喝,因为这一杯是敬演员的。”
  金黄的半透明的液体顺着喉咙倒下去,在那无法预见的喉管里向下滚动,女孩倒没那么粗鲁,她尽量使这杯酒的通过悄无声息,另一只手抚在胸前,这可能是女孩一饮而尽最好的姿态。
  他们走出去了,只留下面对一张八仙桌和两扇门的小峰、陈远。他们望着面前的长方体的大门,端正坐着。“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陈远问。
  “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挺好笑的,你好好看吧。”

  录像厅门口的男孩们开始表演了。先是邵明和裴敏站在同一扇门前,两人开始模仿着邵氏电影里的武打招数,打得虎虎生风,嘴里自觉的发出电影中拳脚触碰在一起的那类声音和“嗨、哈、吽、嚯”等语气词,一板一眼,打得有模有样。裴敏一着不慎,败下阵来,秦小龙和黄哲跳入战圈,三人一起作出要放龟派气功的样子。他们先聚气,再慢慢把双手聚集许久的元气弹准备发力推出去。
  邵明在他们聚气的时候用电影里的语气说:“哈哈哈哈,就凭你这招也想打倒我?”他们三人一起大喊一声,六只手重重向前一推,放出元气弹。邵明向后一跃,消失在两扇门之间的水泥柱里。瞬间,邵亮从他们三人的身后走出来,直接朝着他们远远地劈出一掌,三人应声飞出。邵亮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说过,就凭你这招还打不倒我。哈哈哈哈。”
  裴敏三人捂住自己的胸口,鸭子一边大喘气一边说:“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一个打三个!”
  看到这儿,女孩开始笑起来,笑得很好看,也不收敛,但也不粗野。
  “我说两个瘪头今天为什么要穿一样的衣服啊。我早该想到的。”
  好戏继续上演,几乎没有停顿,下面是邵亮来对付裴敏和他的帮手。邵亮看起来身手不错,借助着水泥柱的遮挡,他几下子就把人从第一扇门和水泥柱的隔断处打远出去。参与者慢慢增多,经常是一个人喊着“无影脚”一脚踢起,三四个人飞走。各人的武功也是越来越高,开始不满足让邵亮一个人成为天下第一高手,都使出了独门绝技,誓言要统治这个世界,大家一边打一边说着让人发笑的电影台词,事先演练好的十几个套路打完了,大家开始自作主张,有的时候自己的绝招发出去,没有人从另一扇门里飞走,还会假装自己挨了对方的反击,靠着门擦掉嘴边莫须有的鲜血说:“你好狠。”然后从门边慢慢滑倒,退到小峰和陈远看不见的地方去,再生龙活虎地跑出来继续打。邵亮被遗弃在众人之外后,还把放映牌横倒放在门前,玩出憨豆下楼梯的样子。而陈远,一直没和小峰讲话,因为她已经笑得不行,好几次从桌子下面捂着肚子站起来了。
  又玩了一会儿,大家也都累了,裴敏和邵亮登场开始表演决一死战。裴敏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沉默地站在那里。小峰和陈远只听到隔断里的邵亮说:“人家都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我倒想要见识一下。”
  裴敏没说话,只把匕首迅速扔出去,听到飞刀插在木板上发出“咄”一声,邵亮从另一扇门里跌跌撞撞出来,手捂在胸口,手指夹着匕首,“好……一个例不虚发。”突然他又把匕首拿出,扬起胳膊用力甩出去。飞刀没有钉在木板上,另一扇门那边也没有飞刀出现。黄哲突然在隔断里喊:“我操,鸭子!邵亮,你丢到哪了我操。”
  所有的人都围拢过去,小峰和陈远赶到时,鸭子在黄哲的怀里,喊着鸭子的名字,大家都垂着头,陈远蹲下来,深情紧张,她去摸鸭子的额头,并且要去看鸭子受伤的部位,“快叫救护车啊。”
  这时,鸭子睁开眼睛,一只手里攥着一把毛票说:“这是我八月的党费,麻烦你帮我交给党。”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都站了起来。邵亮喊了声“陈远”,陈远一回头,看见邵亮拿了匕首向她丢来,她吓得尖叫了一下,匕首掉到了邵亮的身后。陈远推了小峰一下,“你不早说,害得我担心得要命。”
  “这是The end前最精彩的场景,我怎么能说穿哪。”
  大家都起哄,调笑说这么快就打情骂俏了。裴敏说,进来喝酒呀,要给演员敬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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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5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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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席上空无一人,裴敏和邵明在打《街头霸王》,秦小龙和周达躺在条凳上显然喝多了,邵亮不知去向,鸭子和黄哲他们围在一起找片子。小峰和陈远呢,坐在小卖部的柜台里面做老板。陈远高兴地做起了尖酸刻薄地老板娘,和来看录像讨价还价的人诉苦做生意多辛苦,还争先恐后地在货柜里翻来覆去找着毛巾和肥皂的位置。小峰叼着烟,把放完的录像带用倒带器倒回去,同时看她手忙脚乱的应付,一脸的笑。由于裴敏每一次敬酒的借口合适,陈远也比预想中喝得多了一点,应付完买肥皂的顾客后,她的脸有点红红的,胸口的起伏要大一些了,一上一下的。
  “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傻?”陈远重新坐好。
  “没有。”
  “这个特殊的录像是谁想出来的?”陈远问。
  “算是我吧。初三快毕业的时候,裴敏喜欢上一个女孩,又不敢说,而且我们又没有钱,我就把我的想法和兄弟们说了下,大家排练了一下,瞒着裴敏把女孩请过来,就玩了那么一次。”
  “那个女孩一定也笑得很傻吧。”
  “嗯,但没有你笑得好看。”
  “乱说。”
  “为什么会想到玩这个?”他们轻轻地碰了下杯。
  “你看这两扇门,如果没有中间的水泥柱,它像不像一块电影荧幕。我呆在录像厅的时间太长了,看店的时候,常常坐在刚才我门坐的位置,看着外面。看着进入电影里的人,又慢慢走出去,就像看一场电影,每天都是相似的演员,在你身边演着相似的电影,越演这部电影就越无聊,所以就想着自己来当演员可能会没那么无聊。有一天喇叭里在放武打片,我就想着如果有人在外面像刚才那样打着,估计也挺好笑的。”
  “你的朋友对你挺好的,酒都不让你多喝。”
  “他们是怕我喝醉了打醉拳丢脸。对了,你不要喝了。裴敏今天敬了你不少酒,我不想让你以为我们在成心灌醉你。”
  “被灌醉的人都是想醉吧。我觉得你是他们的核心人物诶。”
  “没有啦。裴敏才是,他是团风街上的陈浩南。只是我初中以前又矮又瘦,只好当狗头军师。他们对我好大概是因为我和裴敏和两个瘪头是小学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偷了游戏币出来到别的游戏室去玩,被我爸打得半死,后来他们每个周末都可以免费到这里打游戏机,不过要等没人的时候。然后我也偷一点酒带到江边去喝,喝完就把瓶子甩到江里去,后来我爸就不管我偷酒了,只要求我把酒瓶子带回来。我小时候就是拿这些讨好他们和我在一起的。初中也差不多,大家都没钱,没事的时候就让他们来看录像。”
  “你们这样真好。”陈远羡慕地说。
  “是啊。只是现在我们其实很少在一起了,我到二中读高中,他们在团风混着,平时很少聚在一起,只有暑假。好像人长大了,一切都变了。我讨厌改变。”
  “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会变。连我们自己也会变,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们不变,身边的人也会一一改变,变得面目全非。”
  “原来的团风正街很热闹,根本不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一晃就不见了,新建原来是个商店,我大舅开的,我还记得小时候他让我踩在椅子上打街机,那时候游戏机还有魂斗罗,还用店里的冰淇淋机给我做冰淇淋吃。我大舅一直喝酒,他很喜欢喝酒,起床也喝睡觉也喝,但他喝酒从来不醉,也不会酒后胡来。大舅去世前一年把店面转给我爸,肝癌晚期,喝酒喝的。你看,多奇怪,即使你不变,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终一切也都会不一样。”
  “人生要是能像这个东西就好了,想回到哪里就回到哪里。”陈远抓起倒带器,拿在手里观摩。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诶!”小峰说。
  “我不看到这个东西从没想过录像带还要倒回来的,在家里我看完就不管了。”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一个事。我发现录像厅里从没有一个人把好听的片尾曲听完,一到结尾就有人喊换片子。我爸也不会放完,到片尾曲就停了。那么好听的片尾曲为什么没人欣赏呢?”
  “所以你就把片尾曲全放给我听了?”
  “嘿嘿,也不全是。只是有些带子我故意不倒带,只快退几下就能放给你听了。也有些是中间男女主人公接吻时的音乐。”
  这时恰好喇叭里传出萨克斯的演奏声,肉麻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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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5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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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峰在七月开始的生日如同一道帷幕揭开,带来了酷暑和酷暑中取之不尽的乐趣。炎热的夏季能让最保守的人脱掉尽可能多的衣服。天还没黑,团风正街上的人就开始把竹床搬出来,还要在竹床下面浇几桶水。唯独有着高高房顶的新建录像厅仍旧带有一丝阴凉,但小峰还是把竹床搬了出来,小峰爸的意思是这样节约点电和蚊香,哪怕对于买VCD机和装几个小包厢而言,省这点钱微不足道。
  搬出竹床是小峰的父母大吵一架后的结果,对于小峰妈而言,自己母亲需要一个比较盛大的葬礼,在这个理由面前,哪怕是竞争对手华龙录像厅的大荧幕、高靠背椅和小包厢都得让路,她吵架时的原话是“我奶奶去世时,办了半个月的流水席,整个团风的人都去吃过,你爸妈也去吃过。我妈哪天走了,至少得像样。”然后两人就开始争吵,这让小峰无比烦闷,但又无可奈何,这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
  “我既不在乎我婆婆的葬礼,也不在乎装修录像厅。”他对前来拜访的裴敏和双胞胎说。
  “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你在乎每天中午的放学时间。”邵明奚落他。
  小峰没有否认,这些他的兄弟们早就知道,每天中午团风二中的补习班放学时,他或是在学校外的小卖部里假装买烟,要不就在王芳的花店里与那个对自己颇有意思的丑姑娘闲聊。再要不他钻到学校对面的小食堂里向大强学点炒菜的手艺,等待放学的钟声响起。
  每一次放学,小峰都会带陈远走入一条不同的巷子,从不同的路进入。他告诉陈远,在团风,一条小巷永远会通往一条大路,而穿过一些小巷,永远可以走到目的地。那些小巷幽深,有的还种满青苔,滴答着水珠,潮湿的红砖或者泥土,即便这个夏天再漫长一点也无法干燥。两边是一些平房,有的还带着自己的小院子,红色的瓦片,背阴的一面湿润地长着一点绿绿的杂草。
  “是因为这些小巷都没什么人走了。现在你走的这条巷子是团风很有名的断头巷,其实是我表哥取的名字。因为他说这个凹进去的围墙后面有个疯子,如果你抬起头去看这个围墙后面有些什么,就有一把菜刀飞出来,砍断你的脖子。”他领着陈远,低着头从这个地方飞快地钻过去。“快!快点跑!”他回忆着表哥的口吻催促陈远。陈远笑着跑了过去,又回身去看那堵围墙上有些什么。
  “没什么啦,是土,那围墙后面从来都是土。”小峰把烟头弹上去,“现在的规矩是,如果你把一个烟头弹到断头巷的围墙上,你要走一年的运的。”
  “那你给我一根烟,我也要弹。”
  “不可能,因为那个丢飞刀的疯子是女的。她不同意女孩子抽烟。”
  “那你抽得差不多了给我。”
  拗不过她,他只好掰断打大半根烟,点着了递给她,让她扔上去。他们无聊地看着围墙上两支烟头冒着烟,然后走向下一条巷子。小峰给陈远解释,这是条叫作“窄巷”的地方。“这个名字是我们取的,你知道Beyond吗?他们有句歌词就叫‘若我走上又是窄巷’。所以我们给这儿起了名字。”
  “好像听到过这个乐队。”
  “嗯,很拉风的乐队。我们有盘磁带,是秦小龙他哥从深圳那边带过来的,下次我带来给你听。以前我们通过这里很容易的,但现在不行了,至少鸭子不行,有一次他就给卡在这儿。”
   “我能过去。”
  “我们走胖巷,就是那条,这条只是给你看看。”
  “我可以过去,其实我很瘦的。你猜我多少斤。”
  “100吧。”
  “切!我冬天才92斤。你摸一下,很瘦的,只是穿的衣服显得不瘦。我妈天天要我多吃。”
  陈远转过身,用手拍拍自己肩膀下面的部位,示意让小峰去摸。小峰迟疑着把手放上去,非常非常轻的放在那儿。陈远毫无邪念的用纤细的手指指指点点,这里,这里。小峰笑着去摸了下。“嗯,果然很瘦。”他赶快把手放下来。
  “我就说吧。所以我肯定过得去。”
  “嗯嗯。”小峰垂下的手与地面平行,如趟着风。他迅速弯腰捡块石头丢向窄巷口的一户人家,石头准确击中了大门,发出“咚”的一声,然后他迅速地通过了窄巷并在巷子的另一头看着尖叫着的陈远跑过来。
  他们流连在巷子里,时光在这里停滞不前,只有那些叶片被阳光洒在地上的光斑摇动时,才有一丝时间流动的痕迹,而且很浅,浅得像不胜酒力的人抿下的一口酒。
  越过小巷和红瓦的房子,一些陌生或熟悉的人穿梭在他们中间,有的会和小峰打招呼,有的会在迟疑后擦肩而过。他们几乎没有遇见死胡同,也可以例外一次,某一天猎奇之心把他们引入那条死胡同之后,在陈远一声“快跑!这里是死的”的尖叫声中他们欢乐地离去。虽说时光在这些巷子里静止,但每一次从巷子窜入大路时,小峰都会重新计算时间,而每一次进入普济路,都预示着从这里开始,陈远要一个人走回她伯伯家,再没有并肩而行,也没有越过小水沟时他俩自然而然的手牵手。
  他默默跟随在陈远后面,不远不近,就像陈远身后一个新的爱好漂亮姑娘的疯子,遇见熟人或可能揣测内情的人小峰会离开既定轨道,去看个东西,在哪个游戏室里去搭把手或指点一下赌徒是该押1-5马还是2-3马。就算是上学的路,欢愉的时间也只是比现在长那么一点点。
  每一条放学后的小巷,哪怕绕得再远,都会绕到通往普济路与团风正街交汇处附近。在这里,小峰要高速越过陈远,跑起来像阵旋风一样飞进新建录像厅。一次最大胆,小峰会偷偷跟着陈远走到她居住的地方,在缫丝厂职工宿舍的后面,楼层更高建造格局显然好得多的单元楼里,最高的那一层。陈远站在窗台上,看着小峰在员工宿舍的二楼楼道里徘徊后离开。
更多的时候,他会假装与陈远擦肩而过,两人像陌生人那样并肩前行,再一前一后。总之最后,小峰走进录像厅,改换功放机音频线,打开备用录像机,塞进录像带,再后来,是一个女孩踏着节拍款款而过,只是自小峰生日之后,女孩的忧伤消失了些,经过新建录像厅时,她会像个演员那样抬着头,缓缓而行,微微笑着,调皮的时候,她会在消失于第二扇门之前停下来,转身,向小峰看去,简直美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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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0:5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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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中雷打不动的月假排在了八月初的第一个周末。星期一的凌晨两点,在团黄大道秦小龙的家门外,路灯下的绿化带里喝酒,唱着黄家驹的歌,啤酒瓶丢得到处都是。安静的团黄大道,连接着两个业已安静的城市,这儿永远是团风夜晚最明亮的地方,在这里唱歌的人就像在舞台上唱歌,声音绝对可以传到黄州去。
  “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她搞定。”邵亮喝高了,远远去吐过一场,跑回来喝口啤酒漱漱口。
  “搞个屁!时间有的是,反正她要在二中读书了。别听他的,他还是处男,懂个屁。”邵明说。
  “你才是处男,妈的,我早就不是了。”邵亮得意地说,大家都开始取笑邵明,一再追问邵亮,最后得出的结论当然是邵亮去了正街街尾的理发店。邵亮刚想反对,一口酒直接从嗓子里喷出来,大家把他赶走。
  “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吧。”裴敏把钥匙丢给小峰。小峰把摩托车发动起来,秦小龙喊了他一声,把钥匙从门上拔出来,跑了几步,高高把钥匙往天空拋出,在路灯的照耀下小峰一抓,顺利拿住。“走了。”
  边三轮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快要越来越远,裴敏在后面补一句:“能搞一定要搞啊!”也不知道小峰听见没有。

  夜晚三点钟的小峰,黄州商场的门前,帅气地坐在摩托车上,地上已经有几个烟头了,他还在抽。他望着那个三岔路口已经很久了,他不知道哪幢楼是陈远的家,那几幢楼房漆黑一片,没有哪家率先亮起灯。
  “喂!”轻轻的,居然是身后的声音。他一回头,就是她了,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包,大概是衣服和几本书。
  “来了多久了?”
  “才来的。”
  “骗人。”
  “真的。”
  “肯定等了一会了,我故意在厨房里煮了东西,看我妈醒不醒得了。”
  “那她醒了吗?”
  “醒了我还能出来吗?她吃了安眠药睡,应该醒不了。走吧同学,送我上学去吧。”
  “不带我介绍一下黄州啊?”
  “黄州有什么好介绍的。”她也没有挑选,直接坐到边车里。
  “你把这件衣服披上,等下会冷的。”
  “噢。”她在边车里站起来,把小峰的印有“团风中学”字样的校服穿上,“我穿这个好看吗?”那衣服大了些,但搭配起里面穿着的她的漂亮的女孩衣服,也挺好看。他点点头。
“这件校服我马上也要有一件了,你这件就归我了。我那件来了再发给你,同学。”
  “好吧,你敢穿到学校我就敢穿进去。”他把车发动,缓慢地跑起来,她像个导游那样,一样一样的向他介绍黄州。车到赤壁公园那里时,她让他停下来,从车兜里未经同意地把啤酒拽出来,请他用牙齿咬开。
  喝了口酒,她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她告诉他,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和一个小男孩约定,16岁她生日那天在赤壁公园广场见面,却没有约定见面时间。所以她一清早就到了赤壁公园,开始等他。她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冷,她记得赤壁公园里算命的瞎子一直在看她,她记得中午烤羊肉串的香味几乎要了她的命。她时而坐在秋千上,时而去看初冬时情侣们手牵着手在公园门口照相。她看到栖霞楼上的阳光和午后的阴霾,记得那些欢声笑语的小孩其中有一个笑起来和她小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她记得把赤壁广场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为了不错过和他见面的机会,连去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她说其实她既知道那个男孩的行踪也知道他一定是不会来的。她说她只是念旧,只是怀念。说到“怀念”这个词时,她哭了。小峰知道她一定不是因为这件事而哭的,他怂恿她把啤酒瓶扔到那个广场上,在一声碎裂后,他们开着摩托车走了,眼泪的起点就从赤壁公园广场开始了,出了黄州城区都没到终点。

  车子开上江堤上就慢了起来,从团黄大道带陈远走,只要40多分钟。从江堤上开,就要很久了。他们慢慢开着,起先两人如江堤般沉默。她的泪慢慢被江风吹干,咬啤酒瓶盖的疼痛让她笑了第一下,然后两人就开始大声聊了起来,经过村落时,狗开始朝他们狂吠。女孩的尖叫和笑声夹杂在一起,每每有狗跟在摩托车后面奔跑时,陈远就开始尖叫并捶打小峰,让他开快点,偏偏的小峰甚至要把摩托车弄熄火,吓得她站起来在车里气急败坏地跳着,直到车子再次发动而明眸皓齿地嗔怪小峰。
  她要把头发扎起来,小峰阻止了她,她就高兴地把发圈丢到江堤下面去,任长发飘洒。车子开到嵩扬时她还是睡着了,靠在车兜的一侧,小峰起先以为她是在哭,没敢说话,后来说了个压箱底的笑话时她还是没反应,他慢下车速,去看她,才知道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把所有清醒的可能性都掩盖掉,还有一点点惹人擦拭的泪痕。
  他把车子开下堤岸,到没江风和水气的小树林旁,把准备好的蚊香点起来。他点了支烟,在火光里发现了另外一个她。散发着光泽的大腿,秀美的脚踝躲避在阴影与光明之间让小峰几乎窒息。为了火光,他抽了很多支烟,不抽的时候,他也把打火机打着,远远的从那一片江堤上看,一点火光从黑暗中亮起一点时间,继而熄灭,又亮起,如给谁发出的暗号。直至天慢慢明亮,那只打火机才收在口袋里。她蜷缩在车兜里,像森林中所有的神此刻都在她身边围绕,他目不转睛看着她,没有变幻过姿势,怕惊醒了她。阳光渐渐出来了,她还那样睡着。他片刻没有动,怕惊醒她身体里的神。直到那片叶子被风推开,阳光钻进她的眼睛。她慢慢醒来,朝小峰看了一眼,小峰朝她笑了笑,她马上尖叫起来,让小峰转过去,伴随着悉悉索索从袋子里取东西的声音过了好半天,她说了第二句话。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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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发表于 2016-2-20 21: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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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的团风正街的夏天里,人们基本上已经习惯了短暂的安静以及之后优美的电影音乐。老曹已经没兴趣靠在门口再看一眼路过的陈远了,老庞也没有,只有庞燕饶有兴趣地坐在门前,或抓把瓜子,或喝着水,看着这一幕。这或许成了团风正街的中午唯一清静的时刻,在这片刻的清静里,即便是兴趣全无的老曹,都可能在炒菜时翩翩起舞。
  现在时间还早,小峰还在两盒录像带之间选择时,秦小龙坐着单骑来了,裴敏和双胞胎随后也到了,随后鸭子、黄哲和周达也到了。秦小龙对小峰说:“录像厅里现在有人吗?”
  “现在还没人。”
  “你爸你妈呢?”
  “去我婆婆家了。”
  “那我们进去。”
  黑漆漆的录像厅,只有去厕所的半掩的门外有着光,没有画面,空空的长椅子歪七竖八。秦小龙把后门关上一点,留一点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说吧,他妈的什么事路上不说!”周达暴躁地说。
  “黄家驹,死了。”又静默了一小会儿,秦小龙表情悲伤地说。尽管只有五个字,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哪个?黄家驹是哪个啊。”鸭子问。
  “操!黄家驹就是Beyond里面唱歌的那个!Beyond死了,听不听得懂?Beyond死了!”
  “放屁噢,你个婊子别乱说。他怎么死的?”
  “好像是从台上摔下来了。早就死了他妈的,大前年……就死了……我哥这次回来问我磁带好不好听,我说好听,然后他就告诉我黄家驹死了。”
  “你发誓。”
  “操!我让我哥发过誓了!”
  放映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无声,只留下大喇叭的声音在不远处仍旧响着。鸭子率先哭起来了,而且哭得声音还挺大的。但这回其他人没有陪他哭出声,大概有人默默的流泪,但都没哭出来。鸭子慢慢把哭声放小,用他蹩脚的广东话高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噢NO……”大家也都很真诚地跟着唱起来。只唱了一首就都感觉到似乎很矫情,就停止了。秦小龙反感地说:“香蕉你个芭乐,好哭鬼。”
  “老子看电影哭不出来你骂我,老子现在哭得这么快你又说我。你要老子怎么样嘛。”
  “哭得真假。”
  几个人吵起来,但目的其实也只是为了掩盖他们为一个陌生人流泪的尴尬。
  陈远在录像厅门外喊:“有人在吗?”声音飘进来,让人感觉她只是把脑袋探进来说了句话。
  “在!在得很!”小峰高兴起来,人随着声音飘出去。
  “我……我们在里面有点事……所以忘记放了。”小峰带着歉意说。
  “哈哈,我不是来问这个的。快中午的时候有个同学中暑了,还有个同学昨天其实就不行了。老师说放我们1天半假。中午吃了饭我来找你,你不是说你打桌球厉害吗?我见识一下。”
  “好呀。”
  “那下午见。”
    大家都走出来,最初还有点停留在黄家驹死去的悲痛中,但秦小龙手里拿着的三盘黑色的Beyond的磁带缓解了他们的疼痛。裴敏确认了一下小峰打桌球这件事,并让他以不能和陈远在一起的名义发了个毒誓后就出门了,他说有好几个菜鸟排队等着和小峰比一比,他要去商量赌多少钱一盘。双胞胎兄弟和他一起去了,秦小龙叫了单骑回家拿大录音机来,他说这盘磁带要在录像厅的大喇叭里放一放,以祭奠黄家驹。他本说拿点纸钱来烧的,被小峰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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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9
发表于 2016-2-20 21:00 |只看该作者
18

  陈远到录像厅的时候,裴敏他们还没回来。两个人就在录像厅里他们并排吃饭的位置搬了两张椅子坐定。小峰爸只出来讪笑了一阵打完招呼就躲了进去,抽空把小峰扯到厨房那闷热得不行的地方,把小峰教育了一番,无非是不许恋爱之类的话。然后两人迅速从厨房走出来,一个进了天井,一个回到大厅继续和陈远闲聊。
  “有个事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那块牌子上写着‘今日无言情’啊?”
  “噢,那几个字写得很早了。我们刚到这里开录像厅的时候我爸每天都会放一部爱情片,是真正的爱情片噢。像什么《七匹狼》、《胭脂扣》、《海上花》,还有些80年代的爱情片子。有的是他去黄州租的,有的是他同学朋友借给他的,反正很多。结果每次放到爱情片,就有人起哄,要换好看的片子,弄得我爸很不爽,而且看录像的人进来之前都会先问今天放的是言情片还是艳情片,如果是言情片他们就不进去了。有一天我爸喝多了,就把‘今日放映’改成‘今日无言情’,之后录像厅就再也没放过纯粹的爱情电影。他把字写上去的时候还说录像厅里真的没有爱情。”说完这句话,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都笑了一下。
  “你爸真浪漫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
  “那时候你爸还很年轻。”
  “嗯。酒醒的第二天,我爸就去黄州把租的爱情片都还了,把从朋友那里要来的也去还了。然后全部拿了艳情片,来了个专场。那时候还没有备用录像机,所以大喇叭里静悄悄的,但录像厅里爆满,人都挤不进去。”
  “那样的话,没有人来查吗?”
  “没有吧,我想,来查的人估计也在里面。”
  闲聊的同时,录像厅里正陆续进来人,小峰向陈远就来看录像的人的衣着、神情、对话判断对方的目的。他说,每一个独自来看录像的人都让他去猜测对方的目的。他说来看录像的人不一定都是进来看艳情片的,只是找不到事做,空虚无聊,又或是在江边徘徊得太久,他不止一次和同在江边散步的人先后跨进录像厅。还有那些进来就直接问老板艳情片名而不是看放映牌的人,看完录像会去那家理发店。还有进来躲避追杀、睡觉、逃课的人,脸上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和茫然,还有那些想看看录像身上却连两块钱都没有的人,他每次都偷偷放他们进去。又走进来一个,小峰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新建录像厅的忠实观众,一个多月前开始,他每天都来录像厅看录像,风雨无阻。”
  忠实观众走进来,两头望望,对小峰笑一笑,把两块钱放在柜台上就往里走。“太熟了,有的时候不收他的钱,第二天他来,就给四块钱。很多录像都是重复的,他也继续看,比我还爱看。我想,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变成他那样。”
  “感觉你是说你能从这些看录像的人身上看到自己。”
  “有时候会。进来的人多了,你就会去想,这些人中哪些是你的过去,哪些是你的未来。”
  “都不是吧,我们只能是我们。”
  “或许。年轻的时候,让别人当观众。长大了,就发现自己成了观众。”
  “你说话好老气诶李小峰。”
  “喂,不要叫我李小峰好不好,这不是我的名字!”
  “走吧,两位。”裴敏摩托车到了他们也没发现。小峰说了声好,又想起个事,跑进小卖部柜台,在几个不同的位置抓了几把,抓出镜片染灰的墨镜和一顶帽子。
  “你戴上,省得路上你伯伯和熟人发现你。”
  她把伪装抓过来一一戴上,再转身给他俩看。
  “就缺两撇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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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21:00 |只看该作者
19

  桌球室人满了,裴敏把小峰重出江湖的消息撒遍了团风的几个桌球室,并且还骑摩托车到那些爱打桌球的人家里去通知。赌局是50元三局,先交钱再打球,裴敏的意思是,怕其他球手看小峰打球害怕怂了,所以先把钱交出来。小峰说裴敏疯了,裴敏说这种事不敢干才疯了,又偷偷补充说这是他老大教他的办法。
  裴敏捏着收上来的一叠钞票站在最中间那张桌子上,周围的桌子都被推开了些,有的人直接脱了鞋站在球台子上看球。交了钱的10个人,站成一圈,有人在其中斡旋商量如何对付小峰。
  陈远小声音对小峰说:“你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多人,全部都来找你报仇啊。”
  “这里面和我打过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人都有病,跑来凑热闹。”
  “要打30局,一局10分钟的话要打5个小时,你不累么?”
  “傻瓜,哪要打那么久。”小峰把眼睛闭起来。
  裴敏说话了,他把钱举起来说:“哪,规矩按黄州的来,白球进洞、跳到地上去和先挨别人的球都自由球,白球先跳起来才算有效,球没打完黑8进了算输。三局两胜,可以打三局。和任何对手打,小峰输一局就算输了。钱在我这儿,赢了过来拿100,今天打完,不打的、有事的都算输。”
  一个和小峰打过球的中年男人说:“小峰,你两年没摸杆子,行不行啊。”他穿着背心,  转身时露出身后的半条龙和几条长长的刀疤。
  “还可以吧海哥。”小峰毕恭毕敬地回答。

  排好了顺序的10个人报数报了两次都出了错,又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大声讲计策。刚才说话的海哥只好出面让他们按顺序排队靠在旁边的球台旁。第一个出场的是个缩头缩脑大概20岁左右的男人,做了个让小峰开球的姿势。小峰上去,捅了一杆,球炸开,也没看球进没进,就回到陈远身边。旁边有人开陈远和小峰的玩笑,她不介意不作答,也不笑,戴着墨镜很酷的样子。
  缩头男先绕着台子走了两圈,又蹲下来瞄这个瞄那个,半天不打,裴敏怒道:“张志国你瞄你妈,洞口那个球你不打?”
  “老子打不打关你什么事,不准瞄球吗?”张志国把停在洞口的球撞进去,又打进一个,但球停得不是很好,第三杆明显不是往洞口瞄,而是顺势把白球停到底库的位置。他每一个打球都想很久,看来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慢慢打,消耗小峰的精神和锐气。“哟,打慢动作嗦。”邵亮说。
  小峰站在陈远身边站了十来秒,然后对陈远说:“看好噢。”
  “维君哥的想法是对的。”在击球前,他对裴敏说。接下来是赏心悦目的屠戮,白球将目标球送入袋中后非常准确停到下一个目标球的位置上,每打一个球都有人叫好,裴敏他们叫得最大声,而且声音趋于怪叫。不到两分钟,属于小峰的小球全部清得干干净净,黑8、白球和洞口几乎呈直线。
  “摆球?”小峰问。
  “摆吧,他妈的。”张志国无奈地说,众人笑起来。小峰转身,向陈远嚣张地抬了下脑袋,陈远嗤笑他。
  第二局比第一局更快,因为小峰在开球时进了一个,表演了一杆清台。第三局对方表示不打了。
  换人摆球的时候对方大概在对阵顺序上起了分歧,商量了起来。裴敏让邵亮去批了几箱汽水,在场的人人手一瓶,还要把功劳给小峰。
  “你真的两年没打球吗?”陈远问。
  “其实打了,我每天睡觉前就在脑袋里打桌球、打街机。想象白球怎么走位啊,想想怎么摇出连招。小的时候没机会打,在旁边看别人打时也在脑袋里这么想的。”
  “真有趣,我就没这么厉害了。”
  “你也厉害啊,可以在考试前一周把资料全记下来,我觉得这个比我强多了。”
  “那算什么本事,也不能因为会这个请所有人喝汽水。刚才你在我旁边停了几秒,就是在脑袋里想的吗?”
  “嗯,毕竟太久没打了,刚才他们又是想先把我拖死,我觉得要给他们个下马威,先在脑子里打一遍。之后我会打慢一点,要给他们留点面子的。”
  海哥上来了,看来他不想最后一个打,那样输起来更丢脸。裴敏把汽水瓶放在嘴边的时候低声说:“输几个。”小峰点头。
  小峰打得还是很快,进球线路也很准确,第一个失误是那种因为用力稍微过大,球在洞口左右弹跳几下弹出去,算是给足了面子。海哥技术本身也不错,台面的球由于炸得比较开,差点给了海哥翻盘的机会。最终海哥还是输了两局,但输得很有面子。重新摆球时他走过来递给小峰一支烟说:“老子练了两年,说找你报仇的,还是打不过你,老子服了。你今天打完不会再打了吧?”
  “嗯,不打了。”
  “那就好,那老子还可以在团风打下去。你没放水吧。”最后一句话海哥明显提高了音量。
  “没放。手感上来的太快,刚才就冷了下,还好调整了。再说你那7个球又不是我帮海哥你进的。要不是最后那个球你没停好,我可能就输了。”
  “嗯,我觉得也是。你们打,我先走了。你打慢点,让他们学一学。”也不等小峰回答,就往外走,他走路的姿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样,但很嚣张也很好看。
  “海哥走路还是那么潇洒啊。”裴敏恭维道。
  “你少恭维,明天带包好烟过来,有事找你。”海哥回头对裴敏说。
  “好的,海哥慢走。”
  接下来的战局就是按资历来排的,在裴敏的指示下几个老资格的小峰都打得比较文静,球也打得比较慢,进球后给大家一点思考的空间再下杆,但结果都是一样,全部二比零,没有人要求打第三局。到第六个人的时候大家就起哄让小峰打快一点,因为对手都是年轻人,且全是团风几个桌球室冒出来的新手,裴敏也怂恿小峰不要留面子,小峰就打得更潇洒自由些,许多击球线路都很诡异,也表演单手持杆进球,还尝试用扎杆击球,不过失败了。打到四点多一点,最后两个人弃权,球赛结束。

  该夸的话该赞美的话都说够了,人渐渐散去,只剩两三桌在桌球室里切磋着。裴敏把买完汽水剩下来的钱塞到小峰手里说:“妈的海哥那局我吓死了。我和人赌外围,你输了我输200。”
  “海哥那局他自己太紧张了,不然他赢了的。”
  “还好没赢,老子屎差点给你吓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技术长进这么多。哪,我拿100,其他的你拿去。”
  “你只拿这么点啊?”裴敏把钱捏手里,不好意思地说。
  “你要照顾的事那么多,给维君哥送条烟去好了。你拿着吧,顺便把台子钱给了。”
  “给个屁,陈老板精得很,今天下午进来看球的每人收一块钱入场费,他还问什么时候你还来打。”
  “还来?那得问陈远看够没有。”小峰转身去看着陈远。
  “太残忍了,我觉得最后那三个家伙好凄凉的,还有第一个。”陈远说。
  “凄凉?你是没看到小时候小峰练球呀,那才叫凄凉。那时候他输了个8比0,回来后……”邵亮把话接过来。
  “你话真多诶。”
  “不说那个,晚饭我请,陈远你要来吗?”裴敏问。
  “我马上得回我伯伯家的。小峰,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游泳呗。”邵亮冷冷地补了一句,然后大家哈哈大笑。
  “那天在河边,是你掉进河里去的吗?”
  “不是掉进去,是跳进去。”小峰纠正。
  “不是跳进去,是自杀。”裴敏纠正。
  “住在长江边的人不会游泳噢。”陈远说。
  “是啊,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小峰一个人不会游泳。每次我们踩水,他就踩泥。”
  “我已经会了,不信明天去。”
  “你在哪学的噢,没看你去细河啊。”邵亮问。
  “这里。”他指一指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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