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2-1 20:19 编辑
小说的第二自然段出现了一位名叫金格格的人,作者在每个句子里都排除了一切可能泄露其性别的字眼,例如人称代词,但也有例外,作者偶尔会用“我”进行指代,她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间任意进行切换,但仍稍显拘谨,对人物身份似乎缺乏某种天真的认同感。金赋闲在家,平日里喜欢织织毛线,打扫屋子,牵着女儿在自家后院的花房里散步,对烹饪缺乏兴趣,但对购买刀具异常衷爱,小说家为金的这个嗜好提供了相当宽裕的文本篇幅,并购筑了一间开在镇中心加油站与面包房中间的刀具店,店铺狭长,正式的柜台设在较深处,门廊里堆放着纸箱,废旧沙发等杂物,顾客需侧身而入,柜台上空悬挂着一盏光秃秃的灯泡,因为没有开灯,加上室内自然采光条件亦欠佳,所以金就像站在一口黑洞里,脚跟前是一列摆满了剪刀的玻璃柜台。
读到这,电视机忽然清利无比地发出“嚓”的一声,屏幕上,不论门窗,植物,或者湖泊似乎都粗重地喘着气,就像孕妇生产前那样急噪地律动着。粉白色的樱花瓣在黑暗的背景前悠扬地盘旋,划出一根根猪尾似的弧线。这时留中分式长发的女人的头忽然被呈现,一幢在别墅间用以彼此隔离的围栏遮蔽了她身体的其余部分,除了这些俗烂的场面外,她依然保持静止,背对着它。由于四处太黑了,一把菜刀似乎悬浮在女人颈部的右上方,一轮残月被裹缚在飘散,纠结的长发里,借着薄薄的一层光辉它才注意到握住刀柄的瘦削的手。这时,一团白白的东西穿过客厅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白东西长着一双丰满的翅膀,飞掠时上下翻弄浓绸的夜色,数秒后沿墙根滑入卧室。这是一只鹤,翅尖不断向下缓慢飘落萃取出夜色的羽毛。
啊……哈!它默诵小说中的下一个句子,同时轻声说出一些诸如此类的叹词逗弄自己,因为不安,正如它总要不安,它稍微向上坐正了些,但小木床被牵动时发出的吱咖声加重了它的不安。实际上,当它将视线再度从电视屏幕转移至文稿时,多少已分辨不清小说究竟进展至何处,它方才意识到耳朵一直听见种种声音,如此凌乱,仿佛是叠成堆的大量物体被毫无秩序地翻拨,挑拣,彼此相互施予各类生化刺激。这些声音大部分来自电视机,另有一些来自房子外面某些物体群伤心的哽咽。被刷新了,它想。
小说新的唐突的叙事节奏绑住了它,就像一段松弛无度的五线谱,金和其女各执一端,坐在和电视机里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秋千上,素净的脸冲他安定并满足地微笑。为了摆脱这般灾气深重的交错感,它决心去只看电视,然而屏幕上却涌现出更多曾经被阅读过的意象,例如金女的布娃娃,强烈的雷射灯垂直地照在黑白色的全家合照上,仿佛鱼的眼睛穿透黑且深的海水,像手电一般射在几具死人的面容上,还有座落在草坪里的巨型雕塑,所有这些都激活了它大脑皮层中小范围的神经网路,它还清晰地记得小说家是如何描述这尊雕塑的,那儿写着,雕塑很大,不是人,却长着人的眼睛。在金平静却不祥的生活中,它甚至捕捉到解释小说开头那冗长晦涩的副标题的可能性,其后果是它又去翻看小说,再看电视,在愈发变得空旷,孤寂的声音背景下周而复始地往返于图象与文字之间,否则便仿佛有只机械兽正在其颅腔内刨着连汤带水的那点儿东西,使它很痛,却又痒得厉害。于是,它笑了起来,咯咯铃,咯咯铃,仿佛是杆插在坟前的带铃铛的风车。
当它几乎笑得将要窒息时,电视广告片适时出现,解决了它的生理冲突,且因此使它获得拯救。与此同时,从客厅的方向传来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并与阴郁的大提琴广告曲相得益彰地盘旋在房子里,就像是一匹在夜空中展开的鹅黄色丝绸上连续不断地有蚕卵迸裂。它的母亲出现在卧室门口,手里提着一筐物体。它的脸因为方才笑得太激动仍显绯红。
母亲将物体一件件投掷进身后的黑暗里,最初有几次物体被湿哒哒地在墙壁上砸得稀烂的声音响起,接着又听见抽屉自行打开,两三样东西被不偏不倚地扔进其里,尔后屉子重又闭合,母亲褪下第一层皮,整齐地折叠成极小的一块,放进筐里,最终神色果决地将篮子也掷出手外,就像没有明天。
母亲卷着身体,从另一侧上床,开始随意抚摩它细幼的头发,因为它的头太大,这费去不少时间,好半天,母亲的手方掠过它粉红色的颈来到后背,问:“噫,骨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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