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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琢磨人这一辈子,他一定是遵循着一条轨迹,不管这轨迹的形状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也不管引起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怎么样的突然甚至离奇,你只能走一条路。所以我们常常感叹,要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要不是因为什么人,我不会是今天这样子,或者我没有今天。
这种感慨无论是感激还是无奈,无论是庆幸还是觉得命苦,实际上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对生活的态度、认识和秉性,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三点造成的,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一个环境、一个原因、一个机会,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结果,所谓前因后果就是这个意思。
六哥自从温州回来,大群的花钱如流水,佟川的志满意得都给他深深的刺激,他又一次想到,是不是自己该改变一下自己。这个做法六哥不是没尝试过,结果是失败了。但今非昔比,老黄历是不能再翻的也是六哥给自己的理由。
现在摆在六哥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找大群,第二,找佟川。
第一个虽然有把握,大群是一定会同意的,可是风险大。直到今天,六哥一直对六嫂是心有余悸的,虽然六嫂从不干涉他,限制他,甚至没有和他激烈面对,可是六嫂那种无形的压力的确是六哥的心里障碍,要知道,六嫂是白葆春的女儿,特别是在师娘的熏陶下长大的,师娘后脑勺上都长着两只眼睛。
第二个佟川六哥觉得没有大群那样的风险,可是没把握,佟川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在干什么?他肯不肯帮自己,虽然他说了,是不是只是那么一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了,佟川的为人怎么样?六哥对这个没有了解。
最后,六哥觉得还是找佟川 ,大群往后放放,佟川不行再找大群来得及,所以,大群也不断了联系,只要小心点儿就是了。大群要是不行了,佟川又没有把握就竹篮打水了,
想好了以后,六哥联系了佟川,佟川要他到他的公司来看看,六哥如约的去了。
佟川的公司在东三环的边上,一座很高的写字楼。这楼在当时很气派,六哥把车停到了地下停车场,上了电梯来到了十五层,佟川早在电梯门口等候。
进了佟川的办公室,一个大玻璃柜子里一颗一米半长的象牙吸引了六哥,六哥知道象牙,那是在故宫里看到的,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象牙还是第一次。
“是真的么?”六哥问。
佟川笑着说:“要不是真的,这样大小的东西也就值一根棍子钱,当柴火烧都没人要。”
佟川把六哥让到沙发里坐下,给他倒了茶,六哥仔细的看着这间办公室,无论是老板台还是后面的书柜都是硬木的,古香古色。
窗户是落地式,能看见三环路的街景,木地板擦的锃亮。头顶上吊着一盏宫灯。这盏宫灯都出了号了,大小像个水桶。
就连老板台上的电话都是旧时西洋式样的,黄铜的话筒分外显眼。
“怎么样六哥,还可以吧?”
“抓个空儿上你这来瞧瞧,行,混的不错。”六哥儿俩眼不够用的,说着话,眼睛还是不住的寻觅屋里的摆设。
“这是我在北京的办公室,不能弄的太惹眼,我上面还有老总呢。有时间你到深圳我的公司里去看看,这儿怎么比呀?”佟川说。
“肉都让你们吃了,老百姓就喝汤吧。”六哥说。
“六哥,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将相本无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有本事谁挣钱,谁没本事谁受穷,这可没有老百姓不老百姓一说,腰缠万贯的也不都是当官的。”佟川说。
“可是俗话说,借钱不借道,我们不知道怎么发财呀?”六哥说。
“六哥,你是个直性子人,这个我从小就知道,你别绕弯子,你打算怎么着?”佟川说。
“你说呢?”六哥说。
“就在我在干,怎么样?”佟川说。
“可我不知道我能干什么呀?”六哥说。
“你知道你是开车的吗?不是也是后来干了才知道吗?”佟川说。
“我可输不起,我现在好歹还有口饭吃,我要是扔了饭碗上路,弄不好我就得要饭了。”六哥说。
“你别担心,我都想好了,车你先别扔了,我就包了你的车,一个是跟着我跑跑熟悉熟悉,你也先有保证,等你熟悉了,你在撂挑子不干那出租怎么样?”佟川说。
佟川给六哥的答案让六哥喜出望外,同时也有点替自己感到悲哀,扔了出租就挨饿,出租就是要饭的差事,自己连这个差事现在都扔不了。
“好,就算你帮了六哥一把。”六哥说。
“这说什么呢?咱们是哥们儿,走,吃饭去!”佟川说。
大毛的工厂终于撑不住了,厂子的前途是工人们议论的话题。本来吗?在这干了一辈子,把身价性命都交给了这个厂子,怎么说不行忽然就不行了呢?
这天大毛正在办公室里,陈静来电话叫大毛去她那,大毛站起来要走,侯志勇说:“主任叫你干嘛?”
“你耳朵还挺尖的,我也不知道。”大毛说。
“到那打听打听厂里的打算,我听说除了保留一部分军品车间,其他的车间要改成民用产品,人也得裁一部分。”侯志勇说。
“这不是我管的了的事,我问这个干吗?”大毛说。
“你是不用担心,你有后台。我们可是关心这个,你只当是替我们问问。”侯志勇说。
大毛来到陈静的办公室,陈静招呼大毛坐下。
“我提前给你透个信儿,厂子要改制裁一部分人,这些日子开会就说这个,总后装备部还特意派人来抓,你们那个车间是首当其冲。”陈静说。
“我们回家算怎么回事呢?”大毛说。
“趋势,趋势知道吗?有的厂子都宣布破产了,咱们这还算好的。”陈静说。
“有个南方人,专门做服装加工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路子,要承包咱们改成的民品车间,厂里准备派我作为厂方和他合作,他负责投资更新设备。”陈静说。
“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我就是说厂子要是裁人,我们回家干什么去呢?”大毛发愁的说。
“你老公是个财主,你不愁吃不愁喝的,你比我都强。”陈静说。
“可我不乐意跟家里待着。”大毛说。
“我找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跟着我干,一但跟我干跟现在就没法比了,时间上就不能保证了。”陈静说。
大毛听了想,小二子整天忙,哥哥嫂子回家的时间没准儿,如果跟了陈静干,大壮怎么办?再说,陈静非一般人可比,让嫂子知道了怕不好,即使嫂子不说什么,她心里不一定就没想法。
“时间保证不了可不行,孩子怎么办?”大毛说。
“你都有了孩子了?”陈静问。
“是我哥的孩子,我给看着。”大毛说。
“哎,大毛,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当初你为了家里的生活辍学,现在又为你哥的孩子下岗,你这辈子还能替你自己想一想吗?”陈静说。
“可这些事都让我赶上了?”大毛笑了笑说。
“我找你还有个事,我要结婚了。”陈静说。
“真的?”大毛听了挺兴奋,这对陈静来说无疑是个好事。
“是个书呆子,我什么也不图他,就图他听话。”陈静说。
“你这样的脾气也只好找个听话的,要不天天得打。”大毛说。
“我准备十一就结婚,我谁也不告诉,放假跟他去南方转一圈拉倒,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说去。”陈静说。
“那我送你点儿什么?”大毛说。
“不用送,我临走的时候你跟我和他吃一顿饭,你见见他。”陈静说。
大毛临走的时候陈静又一次嘱咐大毛:“我跟你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你不跟着我干你就得回家。”
“我回家吧,你要是真需要帮手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侯志勇。”大毛说。
大毛下岗回了家,从此专心致志的操持家务,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服,接送大壮上下学看着写作业。虽然自己是任劳任怨,心里还是别扭,院子里有时候就剩下二伯、二婶儿和她三个人。
小二子看到大毛的心情不好,每礼拜天就带着她和大壮去街上转或者遛公园下饭馆。
这天是星期六,晚上小二子提前回来带着大毛和大壮出来吃饭。吃饭的时候小二子觉得大毛老是郁闷说“大毛,你要是实在待着别扭,干脆我妈老要过来呢,叫我妈给你看着大壮,你上我那去,不用你干什么,当个老板娘摆谱儿总会吧?”
“我才不去呢。”大毛说。
“那你说怎么办,好吃好喝的摆在这,你一脸的多云转阴。”小二子说。
“我从小就忙和着我倒没想那么多,现在闲下来我就老是转脑子,心里乱。”大毛说着要哭。
“你看看,又来了,吃饭,吃完饭咱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小二子和大毛带着大壮看完了电影,大毛给大壮弄洗澡水了澡,哄着了大壮走到水管子跟前倒水,看着二婶儿那屋亮着灯感到奇怪,二婶的孩子都结婚走了,就剩下老两口,这么晚了还亮着灯为什么呢?
正在纳闷儿,二伯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脸盆。
“二伯,您还没睡呢?”大毛问。
“睡什么,你二婶儿到开了睡了,一天老睡不醒,连饭也不做了,也不吃饭,我问她她也不说话。”二伯说。
大毛听了进了二婶儿的屋子,见二婶儿果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觉。
大毛叫了好几声二婶儿也不睁眼,摸了摸头大汗淋漓,身上却冰凉。
“二伯,得带着二婶儿上医院,不对劲儿呀?”大毛说。
“我这也着急呢,我想叫小二子给送一趟,我怕他不管。”二伯说。
“他怎么能不管。”大毛说着走出了二婶儿家,小二子正要去厕所,大毛把他叫住。
“快拉二婶儿看病去。”大毛说。
“二婶儿怎么了?”小二子说。
“二婶儿光睡觉不吃饭也不醒。”大毛说。
“那二伯还省事了呢。”小二子说。
“小二子!”大毛翻了脸说。
“我去还不行吗?”小二子说。
小二子说着进了二婶儿的屋,二伯说:“兄弟,帮帮忙吧?”
小二子说:“你论错了辈儿了吧?”
小二子背着二婶儿,二伯大毛跟着上了车,到了医院诊断是中风,亏了大毛发现的早。
一阵抢救以后要住院,二伯说:“我一忙忘了,没带着钱呢?”
小二子说:“刮风下雨不不知道,口袋里有钱没钱也不知道?”
大毛说:“你要带着就先垫上,废话那么多干嘛?”
小二子垫了钱交了住院费,大毛说:“我得回家去了,大壮一个人睡觉我不放心。”
“对,咱俩赶紧走。”小二子说。
“你不能走。”大毛说。
“我怎么不能走?”小二子说。
“二婶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得在这待会儿。”大毛说。
“这不有二伯呢吗?”小二子说。
“万一他忙不过来呢?”大毛说。
“那我送完你我再回来?”小二子说。
“不用,现在还有车呢,你就在这盯着。”大毛说。
小二子听了转身就走,大毛看见说:“你干吗去?”
“我撒尿总行了吧?”小二子翻了一下白眼说。
六嫂的工作陷入了艰难的阶段,一方面,企业的垄断地位被打破,产品销售下滑,再有,由于劳服的收入没有列入大厂的销售计划,来到这个地方的领导们基本属于原来大厂退下来的头目,他们利用这个机会中饱私囊,劳服那个时候的概念还不是真正的第三产业的意义,只是为了养活待业青年,所以无论从制度上还是管理上基本是混乱的。对外,他们没有自己的经营执照,不是一个独立的法人单位,对内他们又不属于总厂的编制,一下子成了三不管。
这种三不管的局面便宜了劳服的当头的,大厂很多资金不便的使用也由劳服来承担,这个办法不合法,但合乎头头们的需要,甚至,总厂领导的超财务规定的很多费用,以及国家控购范围不允许买的东西,都要劳服报销。
六嫂虽然不是劳服的最高领导,可是她是负责销售和技术开发以及售后服务的副经理,这个压力可想而知。
劳服的总经理是谭鑫,谭鑫厂里挂着职,在这搂着钱,范兴章虽然是原厂里的总工程师,但是实际已经退休,拿着一份儿退休金,在劳服拿着一份儿远高于退休金的工资,出工不出力,乐的坐享其成。虽然是技术开发部门的经理,最热衷的是钓鱼。
六嫂曾经向谭鑫汇报了自己的想法,面对产品销售滑坡,她给总经理谭鑫打了个报告,第一劳服必须是独立法人单位,这样就不会在资金上受大厂的控制。第二,建立独立的经济核算,以免账目不清,其实主要的还是怕钱都进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第三,加大对销售部门、快技术开发,降低成本等方面的投入。
劳服应该不光只是解决职工子弟就业的机构,而应该是一个独立的经营部门。
谭鑫接到报告把六嫂叫到了办公室说:“白玲,你为劳服的将来的考虑我看了,不错。可是你想,这个部门是个非营利性的单位,是为了解决工厂子弟就业的机构,大厂没指着咱们挣钱,就是让孩子们有饭吃,另外,你对财务的看法我同意,可是你别忘了,最开始的时候是谁给咱们拿的钱,难道咱们本利不还,用了人家的钱还不报答一下吗?钱是共产党的,怎么花只要是不违背了领导的意思,咱们就没漏子。”
“可是这样下去,咱们挣的没有花的多,怎么办?现在咱们的产品不是独霸一方的老大了,再说,厂里的形势也不好。厂里现在只要钱不给钱,咱们怎么过这日子?”
“日子怎么过,天塌下来有个儿大的顶着,白玲,你业务好,脑子灵活,肯干有能力,可是你不会当官儿。当官要想当的好,想的越少越好,知道了?对了,公司里的车现在不够用的,可以给你们部门配一辆,省得总跟公司里争车。”谭鑫说。
“公司这两辆车一个是你用,一个是范总钓鱼用,也的确是不够使的。”六嫂说。
“钓鱼就钓鱼吧,他那么大岁数了,属于咱们厂历史上的长征老干部了,厂长都让他三分,再说了,钓鱼总比他老找你报销费用好多了吧?”谭鑫说完笑了。
谭鑫的态度让六嫂觉得失望,可是活儿还得干,扩大销售是第一个问题。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总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无论他们到底是做到没有,他们就是这个态度,我们管这种人叫追求完美的人。实际上,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或者叫强迫症。心理疾病在不同的层面上表现不一样,简单层面上表现比较明显,比如洁癖、固执等等,在比较复杂的层面上,这种表现就隐蔽起来,常人是看不出来的,非要专业的医生才可以发现,而他们发现的办法常常是最简单的。比如提一些简单的问题,画一些简单的图案。
我不是谈心理医生和疾病,我是说六嫂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态。她一贯就想把事情做的更好,这样的方法让她熬过了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现在,公司碰到个情况也是如此,她几乎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扭转这个局面。
于此相反,六哥这些日子倒是非常的快乐,跟着佟川满处跑,吃喝不愁还有钱挣,大群也时不时的叫他去温存一下,这让六哥觉得,那些做人的规矩多是让人怎么熬过痛苦的办法,这些规矩里没有怎么对待欢乐。或者迷信这些规矩的人根本就不会享福,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快乐。
二婶儿住了几天医院出来了,但是行动还是不方便,特别是说话不利索,二伯不会做饭,只好经常请教大毛。
“大毛,油热了是先放肉还是先放葱花儿?”二伯问。
“先放肉,先放葱花儿就糊了。”大毛说。
“我怎么后放了葱花儿还是糊呢?”二伯说。
“炒一会,肉变了色再放葱花,因为油在炒肉的时候就降温了。”大毛说。
大毛正在教二伯做饭,二婶儿坐在床边看着干着急。六哥今天回来的早,进门看见大毛问:“干嘛呢?”
“教二伯做饭。”大毛说,
“你嫂子没回来呢?”六哥说。
“没有。”大毛说着跟着哥哥走进屋来。
大壮正在写作业看见六哥说:“你给我买吃的了吗?”
“你还会问别的么?”六哥说。
“轻易不早回来,孩子问问你怎么了?”大毛说。
吃完了晚饭六嫂进了门,一脸的愁容。
“怎么了这是?”六哥问。
六嫂坐下来接过大毛递过的一杯水喝了一口说:“单位里的事太麻烦,心里不痛快。”
六哥问了原因,六嫂把单位里的事跟六哥念叨一遍,六哥笑了笑说:“你也是,单位里的事发什么愁?不要紧的,我有个哥们是做公司的,手眼通天,等哪天我把他叫来,你跟他聊聊让他给你想想办法,不就是多卖两台监视器的事吗?人家黄金白银都敢倒腾。”
“大毛我放了菜以后放酱油还是先放酱油?”二伯在自己的厨房里喊道。
“放酱油干嘛?先放凉水后放酱油。”小二子在自己屋里说。
“这小二子又找事。”大毛听见赶紧跑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