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杂说

精神病人

葬花吟
一夜春雨
打落多少杏花
桃花苹果花梨花
院子里
一地残红

只有我
伤春怀情
酸溜溜地背着花锄花和扫帚
无病呻吟似的
葬花
要不是宝玉冷落了我
要不是这一辈子的眼泪
要为他流
即使落花堆到天空
要把我淹死
我也不会去葬

宝玉宝玉
我的尖酸刻薄
不为你为谁
难道理想主义者的爱情
就不值得同情
况且我除了爱
一无所有
我的家在南方
家里也没什么人
即使有诺大的家业
曹雪芹也没交代
我来到贾府
除了宝玉
我能靠谁

哎
世人不解我心里忧愁
说那宝钗这也好那也好
说那迎春
虽然是二木头
但却很温柔
即使最后被孙绍祖凌辱而死
也赚的好名声
说那探春
有胆略有气魄
虽然是妾生的
但在红楼女儿里
她的命运是最好的
说那惜春
即使出家
起码也赢得性命
只有可怜的俺
在大观园里
孤零零地葬花
2010-10-18

精神病人

林黛玉绝命长诗——焚稿之一
明知道即使
将心血凝成的文字烧毁
即使这文字写在纸上
写在绢上
即使说道最后
烧的是纸和绢
——其实
烧的是心
是血
是我弱不禁风的身体

我死后
我的身体
曾经弱不禁风的身体
就成了尸身
后人怀念我
（如果有怀念的话）
也只会说身子
而不能说躯体
因为我弱不禁风
我不是人肉包子的母夜叉
也不是野蛮刁泼的母大虫
还不是孔武有力的一丈青
因此
我的身子
不能说是躯体
如果说是躯体
那么就有让后人仰视的味道
我不需要别人仰视
即使宝玉
——这个负心郎
即使紫鹃
可怜的紫鹃
我死后
你可到哪里啊

我曾经的文字
一滴滴血的凝聚
陪伴我多少个
睡不着的长夜
辗转反侧
好像床上有虱子
——刘姥姥都知道
我们的床干净得没有虱子
也陪伴我流过多少眼泪
那眼泪
流得心痛
是红色的
——因为那是血变成的啊

贾母
我亲爱的姥姥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心头肉吗
怎么就能狠心地将我和宝玉拆散
王夫人
我亲爱的舅母
还有凤姐
我的二嫂子
我的小命
生生地被你们糟蹋了
宝玉
宝玉
我最恨的就是你
所以
我死前直呼你的名字

潇湘馆冷月无情
外面秋风浸衣
孤零零冷清清
知音已断
琴弦已崩
那被风吹动的幔子
又向我送来宝玉的音容
叹一声无奈的天
悲一句绝望的地
还有天地间
我正在呼吸一会就不能呼吸到的空气
都是那么冷漠
都是那么无动于衷
我的诗稿在火里烧成蝴蝶
蝴蝶啊
即使我深恨宝玉宝钗
但还是拜托你们
飞到他们的婚礼上
不是作为杀人的暗器
而是所谓恭贺的喜礼
或者
蝴蝶啊
如果你们也为我鸣不平
那么就化成梁山伯与祝英台吧
人们啊
总得有两只蝴蝶安慰受伤的爱情

阵阵喜乐传来
呼啸着如同飞毛腿导弹
不是导弹
是捣蛋
这令我绝望心碎的喜乐
在我的心里捣蛋

此时
宝玉在笑
宝钗在笑
贾母在笑
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
还有凤姐都在笑
贾政也在笑
只有我
凄苦地躺在冰凉的床上
任泪水流淌
还有可怜的紫鹃
我的亲妹妹
也在哭
还有那只忠心耿耿的鹦鹉
都哭成瞎子了
一会
就要随我魂游太虚了

太虚里有谁
我只知道此时秦可卿在那里
还有尤三姐
还有晴雯
至于后来都要去销号
那是后话
起码现在
金陵十二钗里的十钗
都沉浸在宝玉的婚礼里

好吧
一切都是烟云
我就先到太虚里
等着你们了
我不是幸灾乐祸
不是用心险恶
而是无奈
被背叛折磨得气息奄奄

火盆里的火
影影绰绰
说明诗稿已烧得差不多

再见了
再见了再见了
这个我曾爱的世界
这个我曾写了多少诗歌
的世界即使把我曾经深深折磨

写到最后
来几句押韵
也算是一代才女
最后的绝唱文思隽隽
2010-10-18

精神病人

林黛玉绝命长诗——焚稿之二
那弯小小的月亮
月牙一般
笑嘻嘻地盯着
宝玉宝钗的婚宴
而对我
那弯小小的月亮
就是野猪的獠牙
尖锐地吞噬着我的身体

潇湘馆里
纸灰蒙蒙
泪水成河
阴气森森
我知道
这阴气是由我而来
据说
乌鸦能闻到即将死去的人的味道
老远就飞过来等候
难道潇湘馆的上空还有乌鸦吗
我听不见
问紫鹃
她也听不见
我们只听见宝玉的喜乐

永别了
我的诗稿
那是我的心血
是我情感最真挚的表达
如果说在现实里
我使小性
有点狭隘
那么请读读我的诗稿
一定会发现一个大气
而又聪明的我
那才是我真正的内心
可惜
如今我即将步蹬太虚
再也不会用自己的言行来洗涮别人的误解
不过想想死就要死了
即使被误解成蛆虫又有何妨
我的表哥哈姆雷特曾说
蛆虫吃死人
死人又吃蛆
不知道他是什么逻辑

可惜了
菊花赋诗
海棠结社
怡红院中的新令
可惜了
一代才女朦胧的情思
还有对人生深刻的认识
就这样随着灰尘消散
曾经笔墨的清香
如今赋予呛人的烟灰
袅袅地从潇湘馆上面的瓦缝逸出
——能飘到宝玉的新房吗
即使飘到那里
他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
也不会在意的

紫鹃
不要哭
我曾想将我的诗歌留给你做个想念
但往事已成空
即使留下的诗歌汗牛充栋
又有什么用
况且
当年我还嘲笑刘姥姥是一牛耳
姥姥哎
我的姥姥
请你老人家原谅我
想要亲口向你道歉已不可能了
我只能躺在病榻上遥遥地请求你的原谅
姥姥
不知道你的身板是否依然硬朗
不知道板儿是否娶了媳妇
姥姥
我知道你肯定还想到大观园见见世面
只可能惜春那丫头
画了两年也没把个院子画给你
姥姥
如果我泉下有知
就是变鬼我也会到梦里讲述大观园的美丽

紫鹃
诗稿烈焰腾腾
诗帕也烧成了灰
仿佛这灰尘
带走了我对人生的牵挂

永别了
一切的一切
可我多留恋人生啊

好了
今天的稿就焚到这里
2010-10-20

精神病人

林黛玉绝命长诗——焚稿之三
烟气腾腾
弥留之际的焚稿
竟然让我思维如此清晰
往事一滴一滴
滴向我的心头

当年
尚是垂髫丫头
家父林如海
为我延师贾雨村
尽管他做官是个赃官
但却很有学问
我的文字启蒙
就是从他而来
老师我的老师
你以前是我的老师
现在是我的老师
将来就不能是我的老师
因为我到了阴间
不能将你也带去当我老师
况且
你做官做得好好的
脏脏的
那么多雪花银流水一样进了你家门
一点都不认生
你怎么会随着学生到阴间呢

老师
如果我地下有知
或者遇见曹雪芹老先生
我一定让他重写红楼
一定将老师的才华工笔重彩一番
那是才比子建
同时貌比潘安
曹先生生化妙笔
一定会把老师装点得分外艳丽
娇杏
我亲爱的师娘
老师那么爱你
师娘也很福气
偶然一回头
变为人上人
而且
老师从一而终
没包二奶纳妾
老师我亲爱的老师
学生不能报答师恩
连片言只语都没能留给老师
非是学生薄情寡义
只是人间太少真情
太少对我的了解与呵护
一点都不似老师
——当年老师看见我将敏写成米
尽管疑惑
却从没问我为什么
只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老师才知道原来我是讳母亲贾敏的敏
老师
有人说你这是不负责任
其实老师你才是素质教育的第一人
——给我充分自由
让我按自己理解写字作诗
老师
比起后代的学习机器
我这个学生真是有福气
比起后代那些为了分数的法西斯老师
老师
你就是个天使

老师
我所有的文字
比如元妃姐姐省亲时我的题诗
比如葬花词
比如柳絮咏
比如五美吟
一字字一句句
都有老师的教诲在里面
老师
如今我就要死去
格外想念恩师的教训
即使想念的是那无猜的童年
活泼伶俐
即使吃药象吃饭一样
我多怀念那美好的童年
可惜
如此有才华的老师
竟然贪赃枉法
我都不忍谴责你
但又不能不谴责
不能因为你袒护了薛蟠
我就徇私
老师
那件事你做得确实不仗义
人家甄士隐有恩于你
你却乱判人家的女儿
老师
老师
罪不在你
在那万恶的封建社会
腐朽官场
如果民主法治监督
老师
你也不会落得悲惨结局

想恩师
叹恩师
悲恩师
又看看自己
瘦成一把鸡骨头
犹记葬花词

今天的稿暂时焚到这里
下一次将焚我的宝姐姐
201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