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原先的历史老师成为某乡领导的儿媳妇之后就跟我们说拜拜啦，这样我们在等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迎来了新的历史老师——年逾花甲的庞家赢老师。庞老师确实比较老，而且清瘦，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一派历尽沧桑的景象，头上不多的白发整齐地梳向背后，中山装很合体，笔直地站在讲台上。单从外表上看，若说他是教授我认为也会有人相信。
但这蒙不了我。告诉你们吧，我跟庞老师是一个村的，他的历史我不说了如指掌吧起码也是八九不离十。记得上小学的每个冬天，兹要是下了雪，清理村街上的积雪的工作总是由现在的庞老师和几个汉奸、地主、富农来完成，还包括其它季节许多村民不愿干的活儿，而且每次我们游行也是他们几个走在前面接受群众的批判，只不过村干部鉴于他们平时表现不错又乡里乡亲的就免了他们戴上纸糊的尖顶帽。庞老师游街的一贯表现是挺胸抬头面带微笑，时不时地跟乡亲们招招手，就好象他是个下乡视察农村大好形势的省级大员。庞老师曾经是个国民党军人，传说毕业于保定军校，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沦落回老家，没想到经过多年的磨难之后来到了我们学校执起了教鞭。
庞老师在检查了我们所学的历史课程之后，果断地决定从头再来。我们不得不费尽心血把初一的课本找出来，从原始社会开始，在庞老师的带领下，走过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直奔唐宋元明清。
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庞老师一个旧国民党兼扫雪游街的，怎么就能把枯燥乏味的中国历史讲的跟故事一样，他把民间英雄、成语故事、历史名流、文学名著都揉进那一小薄本历史书里，再用地方普通话讲给我们听，楞把我们这些村里的孩子唬得聚精会神听了这一堂想下一堂，无形中就把中国历史搬进了自家脑袋里。我还发现，庞老师区别其他老师的是他在课堂上一直站着，别说坐下，就是靠墙的时候都没有。就连上课时我们统统起立喊老师好他的回应也是区别于其他老师，总是三十度鞠躬。每天就是那身灰色的中山装，却总保持干净，用庞老师捎带脚教的那句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纤尘不染。
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从来不在学校的小食堂吃饭。庞老师拥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兼生活起居室，就在老师宿舍的边上。每当临近放学的时间，他那个黑色的煤油炉就突突地点着了，然后他把一小碗面粉轻而易举地制作成面片或者面条，兢兢业业地配好佐料，然后吞之乎也。因此庞老师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儿，比较好闻，充满了生活气息。
慢慢地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而且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就那是深入探究一下庞老师的人生的秘密，因为他这个人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神奇啦。我说过我是个颇具天赋的文学爱好者，虽然没有发表过什么文章，但这也拦不住我自己感觉良好，我苦心孤诣地想多知道一些其他人不想知道的事情，就是为了将来我一旦江郎才尽了再说说老故事，有点老谋深算的味道。但是庞老师很不配合我，我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并打着请教的幌子，往他办公室里跑，企图零距离接触，每次传道授业解惑完毕他总是说老师很欣赏你这种学习态度，以后有什么问题就只管找我好了，其余的一概不谈。我想我是谁，既然明的不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临近毕业，老师和我们一样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因此就额外在晚上加了两节复习课。往常我们都是中午、傍晚跑回家吃饭，但现在只好下午带干粮晚上吃一点继续上课，以免多跑那来回的冤枉路。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那两节复习课本来就安排了数学和语文，后来庞老师坚决要求平分，但主课老师不同意，校方就协调，每周调给了历史一节课。就是说庞老师给别的班带课的时候我就可以偷偷摸摸地进入他的办公室。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那个充满悬念的夜晚我几乎一无所获。我紧张而兴奋地翻遍了他的抽屉、柜子，甚至连褥子底下也看了，却只在他的一本薄薄的已经发黄的叫做《飞鸟集》的诗集中发现了一张同样发黄的像片。那是个具有二、三十年代特征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神态端庄，旁边居然是我们的年轻时代的庞老师，虽然留着飞机头我也能认出来。
我坚信不移地认为那个女人肯定是庞老师的老婆，虽然村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至今未娶。当时我很想把那张像片偷走，跟村里的人们证实一下，但是我不敢。因为我尊敬庞老师，一个历经坎坷的花甲老人怎么能没有点秘密呢。我只是在他心灵储藏室的一角惊鸿一瞥，里面深不可测。
直到几年后我在县一中的时候，才听说庞老师辞去了县政协委员职务，孤身一人去了台湾，那边的妻子已经等了他将近四十年。
我想，庞家赢老师我们永远不懂。一个饱受摧残的人在恢复自由之后，怀揣几十年的秘密皙然而去。这使我想起博尔赫斯的一句话：承受一件可怕的事，比没完没了地想象它、等候它要轻松一点。 |
楼主: 四十不言
雷达卡
发表于 2010-8-23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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