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小船渐渐接近对岸时,一块巨大的不明之物,随着巨浪,向小船翻滚而来。“水魂浪子”先是一惊,连忙使出全身的气力,拼命摇动大橹,以便令小船尽量避开此物的冲击。奈何水流太急,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使小船有效的避开。在这紧要关头,见他突然弃掉手中的船橹,抄起那支竹篙,搭住已然临近的冲击物,奋力一撑,硬是将小船撑出了冲击范围。尽管如此,船尾的大橹仍没避开,被那件东西拦腰截为两断。
此时的江面之上,在狂风暴雨的推动下,已是浊浪滔天,万马奔腾一般。小船虽然离对岸不远,但在激流的冲击下,根本无法靠岸。任凭“水魂浪子”本领高强,却也是无计可施。他一边舞动着手中的双桨,一边观察着岸上的地形。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不大的江汊。只要能驶入江汊,上岸就容易的多。可要驶入江汊,却非一件容易之事。就待小船将要接近江汊之时,他眼睛突然一亮。见他丢下手中的双桨,弯腰拾起那只栓有长索的铁锚,看准时机,奋力将铁锚向一块礁石抛去。铁锚落地之后,滑了几滑,最终死死地扣住了岩石的缝隙。小船总算止住了随波逐流,不过要想脱离江面,仍费了不是的气力。
小船终于驶进了江汊,此处虽然也不免浪涛涌动,但比起惊涛骇浪的江面,这点波浪,又能算得了什么。
“水魂浪子”搭好踏板之后,这才冲着船舱中的张掌柜二人,兴奋而略带疲惫地说道:“先生,我们成功了。”
张掌柜双眼闪着激动的泪水,无比兴奋地说道:“是啊,我们成功了。由此可见,上天还是具有怜惜义士的情怀。不过,如果没有水魂先生的舍生相助,单靠老天,恐怕也无济于事。”
“水魂浪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先生不必客套,能为先生微尽薄力,足以引为平生幸事。由此西行,路途尚远,二位还要多多保重。待先生归来之时,欢迎再到寒舍盘桓几日,这里我就不再远送了。”
张掌柜多有不舍地说道:“我回来时,一定再去登门拜谢。不过,此刻风大浪急,先生回去似不可能,不知可有安身所在?”
“水魂浪子”听他如此一说,不禁笑着说道:“ 先生无需耽心,这点风浪,还不足以阻住我的归程。我平日在水中的时间,远要比在陆地上多。单是我一人,就是再大些的风浪,也不足惧。”
主仆二人送走“水魂浪子”之后,便继续赶路。由于被江水冲出十余里,为了不迷失路径,二人还是决定要先找到西行的官道。所以,便沿江往回而来。一等找到官道,天色已是黄昏。疲惫一天的二人,在草草地用过饭后,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田褔一觉醒来,已然是天光大亮。柔和的阳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把屋内照得暖洋洋的。田褔伸了一个懒腰,有种说不出舒服。这还是他自离家以来,头一次彻头彻尾地睡个囫囵觉。在他惬意之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因为以往不管有多辛苦,都改不了主人早起的习惯。田褔连忙叫了两声,主人竟然没应声。慌忙跑到主人的床前一看,顿时有些傻眼了。见他此刻,口唇铁青,脸色蜡黄。一呼一吸间,粗重而灼热,知道肯定是昨日被大雨淋过所至。
田褔急忙去求助于客栈老板,老板却说此处人口不多,没有郎中及药铺。平常人们得病,总是过江去到株洲求医问药。田褔听他如此一说,顿时急得大哭。当老板知道此间的细节时,便宽慰地劝道:“小哥先别着急,你说你家主人既是被雨淋病,那你不如买些红糖生姜回来。我让人给你熬成姜汤,祛祛风寒,或许能有好转。”田褔一听,急忙转身而去。不大会功夫,便将红糖生姜买了回来。老板令人拿去煎制,时间不长,便把姜汤煎好。
别说,一碗姜汤喂下,还真管事。张掌柜发了一身汗之后,不但燥热尽除,身上也觉得轻松多了。田褔见状,一颗悬了很久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张掌柜在听完他的一番描述之后,不以为然地说道:“人活着,没那么娇气。头痛发热,常有的事。行了,今天也歇过劲了,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也该走了。”
田褔急忙上前将他按住道:“像您现在这个样子,坐都坐不住,哪还能够赶路?老爷,事情再紧,也不差这一天。这一路上,遇到多少苦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我知道老爷要做的,是仁德之举大善事。能跟您一起,我也感到自豪。不过,出门时,夫人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顾好你。万一有何闪失,你让我如何回去与夫人交代?所以,您就听福儿一次吧。说什么,今天也不能赶路了。”说到情急之时,泪水不禁潸然而落。
张掌柜见他伤心的样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同时也已觉出,就现在这种虚弱的状况,走在路上,真要遇到事情,岂不更加难为这个孩子。想到这,便笑着对田褔说道:“你这小鬼头,自己赖着不愿走,还乱找借口。咳,话又说回来了,昨天的经历,是够辛苦的。那好吧,今天就成全你这个懒虫一回。”
田褔见主人答应了,自是欢喜不尽,笑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懒虫就懒虫,老爷您不妨好好想想,只要我俩身体没事,何愁不会把耽误的时间给追回来。”
天刚过正午,气候骤变。浓重的阴云,扑天盖顶地压了过来,令人感到气闷之极。人们明白,大雨很快又要来了。尽管人们对它的危害还无从察觉,但对这连绵的秋雨,打心里没有什么好感。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都没有停歇的迹象。张掌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大雨,独自长叹不已。几天来,他身上的病,不但没有消退,反而略有加重的迹象。可他对自身的状况,早已不放在心上。只盼着能够天气早日转晴,不过多耽误自己的行程。还好,第四天上,太阳总算挤破了天边的云霞,露出了它那难得一见的笑脸。张掌柜强打精神,起了个大早。不管田褔如何哀求阻止,都不为所动,一心坚持赶路。
田褔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做了妥协。不过,他还是想了一个既不耽误行程,又能相对减少旅途劳累的方法。那就是,他让老板帮着自己买来一个双轮篷车。这样一来,主人既能少受旅途颠簸,同时又能继续赶路。
套好车后,张掌柜被安置在里面。田褔将主人的那头毛驴,拴在了车的后面,主仆二人便重新上路。因为耽心主人的身体,所以行进的速度放得很慢。张掌柜虽然知道这些,但为了不再去惹田褔不高兴,也只好任其自便。好在这样虽慢,总比停在客栈不走的好。
黄昏时节,来在了一个村镇。找了一家车马店,主仆二人这才安定下来。这一天的路程,虽然不算太长,可张掌柜躺在车中,仍感到极为不适。二人在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后,便早早地躺下休息。
睡到半夜,田褔在睡梦中,好像听到阵阵惊呼之声。睁眼一看,就觉着外面已然乱做一团。连忙起身出门去看,可双脚去地上找鞋时,就觉着一阵冰凉。定睛看时,吓了一跳。只见房间的地面上,已然有了半尺高下的积水。他再也顾不上找鞋,光脚来在门前。打开门看时,顿时呆在了那里。此刻的街上,已然变成了汪洋一片。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阵阵大雨。就在这时,听得有人在喊“不好了,发大水了,各家快到翠屏岗上躲一躲吧。”田褔这才醒过劲来,胡乱收拾了一下之后,背起正在睡梦中的张掌柜往外就跑。
张掌柜蓦然惊醒之后,发现自己正被田褔背着在街上跑。有心挣脱下来,却觉得浑身无力。他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立即便意识到,肯定是湘江决口了。否则的话,单是连日的大雨,绝对不会有这等来势汹汹大水。他所料没错,连日的大雨,助长了汹涌的洪水,早已使堤岸不堪重负。夜间突降的暴雨,成了击溃防堤的元凶。好在主仆二人所处的地方,离垮塌处较为远一些。否则的话,村镇早已被水吞噬。
田褔背着主人出来以后,街上已然见不到行人。他根本不知道翠屏岗的所在,只好顺着水流,向村外一个不算很高的土丘而去。等他把主人背上土丘,已然虚脱地有些站不起来。二人刚刚缓过点劲,回头再看自己的住所时。偌大个村镇,仅有几个屋脊浮出水面。二人在倒吸一口冷气之余,兀自暗暗心惊。多亏今天走出这几十里路,不然的话,恐怕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洪水吞没了村镇之后,势头丝毫没有减缓。二人立足的土丘,已被吞了个大半。田褔知道,用不了多久,土丘也会淹没。他心中着急,可又全无办法,只是不停地来回走动。随着水势的一步步逼近,他突然看见,激流中漂来一根圆木。田褔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暗想如有这根木头,主仆二人或许能逃过此劫。所以,他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拼命向圆木游去。
当他下水之后,立即明白,这事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奔涌的急流,不仅让他很难接近圆木。而且下面的暗流,还不时地将他的身子往水下吸。幸亏他略知几分水性,这才没让暗流卷走。尽管这样,他还是无法接近圆木。他回头看时,大水已然漫过了整个土丘。此时的张掌柜,已然是站在了水里。田褔知道,如果不能得到那根圆木,主仆二人恐怕也只能是葬身水底。他心中虽急,脑子却是飞快。见他努力稳住身子,迅速扒下外衣,扯下自己的裤带,将之系在一起。看准漂过的圆木,奋力将衣服掷了过去。当圆木被衣服搭住之后,田褔一收手中的裤带,慢慢地将那根圆木拉在自己身边,一把紧紧地抱住。兴奋地回头来唤主人,可眼前的情景,顿时把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见主人,此刻正处在齐腰深的水中,被激流冲得左摇右摆。田褔不敢怠慢,抱着圆木,拼命向主人游去。
水已经漫过张掌柜的胸口,直到这时,张掌柜意识到,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想自己此番西行,虽然经历了各种艰辛磨难,可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自己心愿。死对他来说,倒不足为惜。只是这份遗憾,叫他甚是心有不甘。他见田褔仍在拼命地向自己靠近,怎奈水流太急,田褔又不肯舍弃那根圆木。所以不但无法将木头运向这边,田褔反被圆木牵的难以自制。看到这里,他心里更加不报任何幻想。
田褔见自己实在无法过去,便高声喊道:“老爷,您学着我的样子,使劲向我这冲一下。要快!不然的话,等水再大些,就更没有机会了。” 张掌柜虽然已经不报任何幻想,但见田褔仍在为他努力坚持着,不愿辜负了他这片苦心。所以也就分水向前一冲,两只脚胡乱在水中扑通了一阵。没想到,还真的来在田褔的身边。田褔赶紧将圆木的一端,推到主人的面前道:“抱紧它” 张掌柜下意识地攀住了圆木。可没想到,圆木的浮力有限,根本承受不了二人的重量。在他攀住圆木的瞬间,二人便连同圆木,一起向下沉去。张掌柜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当下他想都没想,便将手中的木头撒开。撒手之前,还努力将圆木向上推去。 就在张掌柜那只向上推的手还没能离开圆木,已被人死死抓住。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手,便被田褔用裤带牢牢绑在圆木之上。 在主人决定放手的一刻,田褔已然全都看在眼里。他心中一热之余,更多的还是心痛。他同样想也没想,便做出了这种决定。
一等张掌柜明白过来,便拼命地力图摆脱。奈何他重病未愈,体质虚弱,更何况又是在激流之中。所以,任他如何奋力,都无法阻止住福儿的行为。当下,他不禁急得泪如泉涌地高声喊道:“福儿,你不能这样。放开我,你放开我!福儿,你、你、你还是个孩子,你得活下去,活下去!好福儿,听话!我已是风烛残年之人,死对我来说,仅是今天明天之事。可是你,你还是个孩子呀!你、你、你放开我!”
随着张掌柜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哀求,田褔完成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虽然这期间,他被洪水呛得头昏脑胀。但在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他鼓足了余力,努力将头探出了水面,朝着逐渐远离自己的主人,高声说了句“老爷,福儿不在时,你可要多多保重自己!”还没等他把话讲完,一个大浪压了过来,福儿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此刻的张掌柜,有如万箭穿心一般。他发疯般地仰面吼道:“苍天呀,苍天!这难道就是你对世间良善的厚赐不成?如果你真看不惯我所做的这些,你可以把我雷劈、刀斩、点天灯,我绝无半点怨言。可你、你却错报在一个孩子身上。他、他、他还是个孩子!你这般暴虐不仁,就不觉得有愧于凌驾于万物之上吗?你、你、你还我的福儿!”随着这声声嘶力竭的喊叫,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