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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题材小说】抗战狙击手
楼主: 失败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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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题材小说】抗战狙击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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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3 05:23 |只看该作者

  这第二桩,也是跟桥有关。
  上海这地方,河道太多了,隔不了几里路就有一条。有河,自然就少不了桥。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撤到了另一座桥边。河这边的桥头附近,聚集了不少部队,除了步兵,还有炮兵。
  这支部队的大炮,跟萧剑扬以前见过的各种山炮、野炮都不一样:
  不是用牲口拉,而是用汽车拽着,整班的炮兵弟兄都坐在汽车上;炮身又高又大,站在炮筒下踮着脚也摸不到炮口;长长的炮筒子,足足有大碗碗口粗细。
  一共是八门大炮,默默地蹲在公路边,无精打采地望着河对岸。
  很奇怪,无论步兵还是炮兵,都没人往桥上走。
  萧剑扬他们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下午的时候,一支工兵部队奉命赶来在桥头埋地雷,为了防止日本人追过来。
  也不知那支部队当官儿的是稀里糊涂呢,还是赶着逃命,他没等自己的军队全撤过桥,就下令开始埋了。
  结果,甭说鬼子了,就连自己人也过不去了。
  萧剑扬他们也停了下来。弟兄们骂着那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工兵头儿,气得嗷嗷叫。
  可光骂也没有用啊,大伙儿只好走下公路,沿着岸边去找别的法子过河。
  步兵倒还可以再去想办法,但那些炮兵们可就惨透了——那么笨重的大炮,离了公路可就挪不了窝了。
  萧剑扬跟着连里的弟兄,穿过路边的那一排炮车,走向河岸。
  他发现,炮兵部队的弟兄们纷纷从大汽车上跳下来,开始忙活了起来——
  把大炮从汽车屁股后头卸开,一面从炮身上拆东西,一面把大炮往河边推。
  看这架势,像是要把炮沉到河里去。
  想想也对,既然拉不走,总不能留给小鬼子吧?
  萧剑扬从炮兵队伍中一名军官的旁边走过。这个当官儿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别人都在忙,他却傻呆呆地杵在一旁,瞅着那些巨大的炮身,脸上的筋肉一抽一抽的。
  瞧瞧他脖子上的领章:
  蓝色的小长板儿上,两道金杠、两颗三角星——还是名炮兵中校。
  突然间,这名中校猛地用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领。一阵不成人样的哭嚎声,从他的胸腔里迸了出来。
  在河岸边的暮色中,这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寒。
  一门门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炮,正从他的身旁被推向河边。
  萧剑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瞅见一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成这样。
  可说也奇怪,对于那位正在痛哭的军人,他在心里一点儿也没瞧不起。
  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肩上的中正步枪:
  “兄弟,咱哥俩啥时候都不分开,啊?”
  就这么一路撤,一路窝囊气。
  撤到昆山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305团接替兄弟部队306团,担任总掩护队,保障整个战区的部队撤退。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接着向苏州转进。
  在苏州歇了一宿。
  半夜时分,空中传来飞机的声响。突然间,四下里冒起了好些个火花,直蹿天空,活像过年时放的焰火。
  紧接着小日本的飞机就开始轰炸了。
  后来他们才听说,那些焰火是汉奸给日本飞机打的信号。
  撤出苏州以后,他们又一路把许多个大城小镇留在了身后——浒墅关、新安、无锡、戚墅堰、常州……
  两个多月前,51师的官兵也曾路经这些城镇。当时,他们正乘火车赶赴淞沪前线,士气高昂;当时,这些江南的城镇,就跟江南的闺女一个样儿,花枝招展。
  可如今,鬼子的飞机已经把它们炸成得满目疮痍,毁了容颜。
  弟兄们默默地从一处处炸塌的房屋旁走过。
  许多歪斜的屋梁上,依然冒着烟;一些坍倒的墙壁下,有沾着灰土的血水缓缓流出。
  在瓦砾堆上忙碌着的老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们站在曾经是自己家园的废墟上,呆呆地注视着自己后撤的军队,一声不吭。
  萧剑扬边走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塞进钢盔里。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叫着——
  这仗咋就打成这样了哩?!
  每个城镇的公路两旁,只要是比较完好的房屋,外墙上都会写着大大小小的字,有的是用粉笔写的,有的是用木炭条写的:
  “XX军 无锡集合”
  “XX师 武进集合”
  “XX师 句容集合”
  ……
  伴着这些东倒西歪的字迹,萧剑扬跟弟兄们不停地西撤。
  11月28日,他们终于在一个不大的镇子驻扎了下来。镇子名叫“淳化”。
  这儿离南京已经不远了。
  听上任不久的连长说,从这儿往西北方再走三十来里,就是南京城最大的城门——中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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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发表于 2013-3-23 05:23 |只看该作者

  南京,这两个字对于萧剑扬来说,并不陌生。
  很早以前,他就听很多人说起过,南京是现如今的“首都”——这“首都”,大概就是老话里的“皇城”吧。
  提起南京,平日里最爱唠闲嗑的二排长,可就关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
  “说起这南京,操,可就大了去了。古时候,贼多贼多的皇老子,都把这儿当金銮殿。”
  他半眯着眼儿,把烟屁股从嘴边拿开:
  “光那城门,就有20好几座!那条中山大道,操,30多里长,天下第一啊!”
  把烟屁股猛嘬了一口,他接着白乎:
  “要说好吃好玩,那要属夫子庙了。操,那个热闹!裤子能给挤掉!”
  他说得眉头都开了花,好像这些都是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其实,他也从来没进过南京城,这些都是从别人嘴里贩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老兵油子了。
  王耀武在当51师师长之前,在补充1旅任少将旅长。这支部队,是由保定编练处的人马改编而来的,队伍上大多是北方人。
  这位二排长,当年就是从热河出来当兵的。
  他是机枪射手出身。多年在枪子雨里的爬滚,他养出了一手好枪法,不管是轻机枪还是重机枪,都整得漂亮。最绝的一手,他可以用二四式重机枪演奏出曲牌《小桃红》。
  除了机枪玩得棒,他还有一大特点———见了好看的娘儿们,腿肚子就变成豆腐做的了。
  民国23年,补充1旅在江西跟红军作战,何进财被对方俘虏过。
  红军挺仁义,不打不骂,教育了一番,说是想留下参加红军的,欢迎;想回家乡的,欢 送,还发给一块大洋作路费。
  何进财觉得红军队伍上清苦,自己待不惯,便接了那一块大洋,走人。
  走在半道上,他一寻思,头年,老家热河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咋回?自己除了会打机枪,旁的什么手艺都不会,咋办?
  思来想去,他掉过头,寻了个小镇子,在个窑姐身上花光了那一块光洋,然后拍拍屁股,又跑回51师扛枪吃兵粮了。
  不过从此以后,再跟中国人打仗,只要当官的没注意,他就会把机枪枪口向上抬那么一抬。
  在淞沪战场上,由于下级军官伤亡很大,51师从老兵里临时提了一批,充任班、排长。
  就这么着,何进财成了305团1营2连的二排长。
  “说起这南京城,最来劲儿的还要属……”
  这当口,见周围凑过来听的弟兄越聚越多,二排长精神头更足了:
  “……这最来劲儿的还要属那条河,叫秦什么河来着。那河边的娘儿们,操,长得那叫个俊!”
  他吸了吸鼻子,半眯的眼睛也瞪开了,从里面放出光来:
  “那帮娘儿们,脸上抹得那叫个浓!一张嘴,粉直往下掉,操,整得那河里的水都是腻腻的……”
  抹了把嘴角冒出来的水沫沫,他长长地嘘了口气:
  “操……”
  二排长一番神吹,让排里的弟兄都来了点儿精神。从上海撤出来后,弟兄们一直都闷头不响,无精打采。
  这会儿,在二排长的唾沫星子飞舞中,大伙儿脸上总算见到了些笑模样。
  萧剑扬的心里,也被整得有些痒痒。长这么大了,连东北老家的濛江县城他都没进过几回。
  三个月前,他们在赶往淞沪前线的途中,曾经路过南京。
  当时,他们是坐着火车,从江北一个叫浦口的地方渡江。火车车厢是搁在轮船上摆渡的。那是在夜间,船开到江心,还碰到鬼子飞机的轰炸,一场惊吓。
  过了江,脚还没沾地,就被火车拉着朝上海赶去了。
  如今,皇城南京就在脚边,要是能进去瞅瞅,那有多开眼啊。
  可连里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说,部队要绕过南京,渡过长江,到江北整补。
  听到这信儿,大伙儿的心情比较复杂。
  淞沪战场几个月打下来,伤亡很大;撤退又撤得窝窝囊囊,一路上士气低落。如果真的能彻底脱离战区整补一下,当然好了。
  可另一方面,到了首都的墙根儿下,却连一眼也看不成,没劲儿。
  11月30日,日头还没有出来,凄厉的军号声就在寒风中撕扯了起来。
  这是萧剑扬他们连到达淳化镇的第三天。
  弟兄们赶紧整好背包扛好枪,迅速在镇外一块不大的空场上集合。
  列队完毕,新到任的连长,给官兵们传达了上峰的命令——
  51师所属各部,停止后撤,就地展开防御。
  死守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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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3 05:24 |只看该作者

  “死守南京。”
  个子不高的连长,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空场上很静。
  日头刚刚爬出来。清冷冷的白光,透过几棵干枯的麻栎树树梢,散布在一百多顶灰色的钢盔上,没有一丝暖乎气。
  清晨浓重的寒气,轻松地穿透了士兵们身上的蓝灰布棉军衣,悄无声息地挤进他们的肌肤。
  萧剑扬站在队列中,身子骨有点儿哆嗦。
  这南方的冬天冷得真邪乎,没雪没风的,可却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
  老家的长白山里,这时节早已是大雪漫天了,但好像也没这儿冷啊。
  让他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天气。
  “死守”,这字眼儿让他觉着不是滋味儿。
  当年在长白山跟爹干义勇军那会儿,向来是能打则打,打不了就 ——就像一股活水,流到哪儿算哪儿。
  而这眼跟前的“死守”,他觉着好像是要让活水变成坚冰。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瞅了瞅队列中其他的弟兄。
  大伙儿脸都绷得灰白,不知道是不是让寒气给冻的。
  站在队列前面的连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二连连长毕铭成,弟兄们背地里给了他另外一个称呼。
  他总是在军装的左上衣口袋里,插一杆很粗的黑自来水笔,还时不时地拿出来,攥在手心里。
  正因如此,再加上他姓“毕”,所以大伙儿便暗地里叫他——“笔杆儿连长”。
  这位笔杆儿连长,老家四川,本是个在洋学堂念书的学生,民国23年,投考了设在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被编进第二入伍生团,是为黄埔11期。
  这一年的10月25日,也就是淞沪战役打得正惨烈的时候,他们黄埔11期第2团的600多名学员毕业了。他被分到51师,任305团1营2连的少尉连附。
  11月上旬,从上海外围撤退的时候,前任连长倒在了日本人的飞机炸弹下,副连长也受了重伤。于是他接过了连长的手旗。
  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正式场合给连里的弟兄们训话。可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毕铭成心里很清楚,从上海撤下来的一路上,弟兄们的士气是如何的低落。如今又要奉命死守孤城,无怪乎大家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黯色。
  顿了半晌,他下了道令,全连绕脚下的空场跑五圈。
  几圈跑下来,大伙儿身上有了热乎气,笔杆儿连长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全连立定站稳之后,他清了清嗓子:
  “弟兄们,今个儿是我毕某第一次跟大家讲话。其实,我也莫得啥子好讲的。这样吧,我来教大家唱个歌歌。我唱一句,大家跟着学一句。”
  说完,他扯开腔唱了起来。
  这歌的曲子简单有劲儿,容易上口;词儿也短小生动,好懂好记。没用几遍,全连的弟兄已经基本可以齐唱了。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
  一枪打一个,一步一前进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在歌声里,每顶钢盔下的黄脸膛上,渐渐有了一抹红色。
  歌声落定之后,笔杆儿连长直了直腰,接着讲话:
  “这个歌歌唱得很好啊——‘我们是铁的队伍,我们是铁的心’。我们这些在火线上跟鬼子干的弟兄,就是一支铁的队伍!不管到了啥个时候,我们都要像个军人!决不当龟儿子!”
  他讲得有些激动,不知不觉中,又把他那只黑自来水笔摸了出来,攥在右手手心里:
  “在我们的后头,就是南京城。南京,是我们中华民国的首都,是孙总理的安息之地。要是我们就这个样子甩手不要,把它让给日本瓜批,那我们的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
  连里的队列中,不少弟兄们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脸上也有点儿烧得慌。尽管笔杆儿连长满嘴四川口音的官话,他听着不太习惯,但大概意思还是懂的:
  “胯底下还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做个爷儿们吗?
  “几天前,唐司令长官发表了讲话——誓与南京城共存亡。我们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连长毕铭成顿了一顿,放缓了语调:
  “我本人,在南京读了三年的军校,对这个城市是有感情的。不管发生啥子情况……”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间的皮带,那上面拴着一个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
  “我毕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早饭之后,二连向西北方开拔,朝着指定的防御地域进发。
  队伍行进了一段,走在前面担任值星官的二排长,扯起了嗓子: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预备——唱!”
  “……
  我们是铁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声从一百多条嗓子里蹿出来,在冬日的阳光里飘来荡去。
  萧剑扬走在队列中,也唱得很起劲儿。
  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歌,特别是中间的那几句词儿:
  “装好子弹,瞄准敌人,一枪打一个……”——太对自个儿的脾气啦!
  边唱边走,他不觉地背紧了肩上的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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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3 05:24 |只看该作者

  等部队开到了指定的防御位置,大伙儿都傻了眼。
  师部的命令,是让305团在淳化镇的西北方构筑预备阵地,作为纵深部队。
  命令中说得很清楚,以该地原有的国防工事为依托,在三日内构筑起足以抵御日军中口径炮火的野战工事。
  可眼前这所谓的“国防工事”,却是个半拉架——
  堑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浅得像条车辙印儿,掩蔽部没有顶盖……最可气的是,单兵掩体就连胸墙下的崖径都没留出来。
  好歹有几座钢筋水泥的机枪掩体,可掩体的钢板门却用大铁链锁着。
  萧剑扬他们碰到这种闹心的事儿,不是头一回了。
  20多天前,从上海撤到吴福线的时候,上峰就下过令:利用原有的国防工事坚守。
  可那些据说花了大把光洋修建的钢筋碉堡,也是被紧紧锁着。门上的大锁都生锈了。
  听说开锁的钥匙在附近村子的保长手里,可等弟兄们找过去,那位狗屁保长早就撂挑子逃命去了。
  如今在南京城外又碰到了同样的一幕,弟兄们心里的火一下子冒了起来。
  “操!”
  二排长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给老子砸开!!”
  等大伙儿砸开门进去一瞧,又是一气——这种机枪掩体的射孔整得太大了,简直像个小窗户。
  “哪个王八羔子盖的这玩意儿?!”
  二排长气得嘴皮子直抽:
  “这么大个口子?!操!还没等机枪开火呢,鬼子的炮弹早八辈子飞进来了!”
  光气也没用,眼瞅着鬼子就快打过来了。弟兄们开始闷头抢修工事。
  萧剑扬所在的一营,位于305团防线的右翼。一连作为营预备队,三连和他们二连,一左一右地占领主阵地。
  他们后面400多米的地方,是营属迫击炮排选定的炮位;再往后400多米,是营指挥所。
  营长下令把重机枪连的六挺二四式重机枪分散开来,配属到一线的各个连队。
  萧剑扬他们二排,也分到一挺。
  瞧着草绿色的重机枪被抬进阵地,二排长乐得直搓手:
  “又碰到老相好啦!操……”
  二排长在这厢美得不行,萧剑扬在那厢却愁得要命。
  他发愁,是因为他升官了。
  三天前刚到淳化镇的时候,他被提升为中士副班长。
  在上海外围打了80多天,51师的老兵死的死,伤的伤,补充了好几次新兵。现在倒好,连当兵没几个月的萧剑扬,也成了“老兵”了。
  他们班原编制是16个人,现在连他在内,只剩下11个人,其中刚补充来的新兵蛋子不老少。
  萧剑扬的枪法,在队伍上是出了名的,当初在“袭扰队”,他便是好手一把。二排长跟连长一合计,推荐他担任六班的副班长。
  让他当副班长,萧剑扬已经觉着不自在了——让他扛着枪在鬼子堆里转悠,他眼睛不眨一下;让他当兵头带着别人,他的眉毛就要掉下来了。
  好在副班长的事儿不多,他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可今天,他们六班的老班长又病倒了。
  在部队撤到句容县的时候,老班长被鬼子飞机炸弹的弹片划伤了右臂。伤口原本不大,他也没在意。
  可没成想,这两天伤口闹腾了起来——整条右胳膊都肿得老粗,人也发了高烧,净说胡话。没法子,只好送到后边的卫生队去。
  老班长一走,班长的官儿帽子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副班长的头上了。
  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萧剑扬一听到风声,立马儿就急眼了。
  他跑进连部的掩蔽所,手里正在挖战壕的工兵锹都忘了搁下:
  “报告连长!这班长俺可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正用他的那杆黑自来水笔,在一个布面的小本子上写着什么,听他这么一嚷嚷,侧过脑袋问:
  “为啥子干不了?”
  “俺打小野惯了,长官叫我放枪没说的,让俺带着别人……俺干不来!”
  笔杆儿连长套好笔帽,站起身来:
  “现在连里老兵太少喽。你枪打得好,正好可以教教新来的嘛。”
  他苦笑了一下,把黑自来水笔插进上衣口袋:
  “仗打成这个样子,损失太大喽,有啥子办法?你看,我这个刚出军校就干连长的,不也得鼓到整一哈?”
  萧剑扬苦着个脸从连部出来,边走嘴里边小声嘟囔:
  “俺这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呐……”
  三四天过后,305团的野战工事修得勉勉强强像个样子了。
  第五天下午,东面偏南的方向已经传来炮声。
  第六天晌午前,抬着伤兵的担架陆续出现在阵地前——那是前沿的友邻部队301团、302团的弟兄。
  第七天的清晨,一阵杂沓的声响,打断了萧剑扬班长吃早饭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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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3 05:25 |只看该作者

  这天依旧是个有老爷儿的早晨,只是冰冷的晨风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烟气。
  说起早饭,还是老一套,馒头、干菜。由于怕暴露阵地,不能生火,大家只能喝冷水。水壶里的水在夜里结了一层冰,喝的时候要使劲儿晃一晃。
  忽然,从东面的远处,传来一种并不十分明显的声响。
  萧剑扬立起身来,放下啃了一半的冷馒头,爬到掩体外面,把左耳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没错,是马蹄声。
  此时萧剑扬他们排,正奉命在营的前出阵地上警戒。
  这前出阵地设在一个小土岗上,在营的主阵地前面大约500米的地方。说是土岗,其实不过是个小土包,比平地高不了多少。
  他们二排奉命在这里构筑的是一个临时阵地。营长下达的命令是:
  当敌人的攻击部队进入最有效的射程时,再开始射击。受敌压迫时应竭力抵抗,不得已时退归本来连队的主阵地,继续参加战斗。
  这个前出阵地的作用,一方面是警戒,一方面是迫使敌人的攻击部队提早展开战斗队形,这样子可以迟滞敌人的进攻。
  由于阵地是临时性的,加上时间仓促,因此工事构筑得比较简单,没有挖立射掩体,只挖了跪射的。堑壕也比较浅。
  营里配属来的那挺二四式重机枪也没带过来,这样在后撤的时候比较利索。
  不过,在这个阵地的伪装上,二排长倒是督促着弟兄们下了大力气。
  他们把挖出的新土运到很远的地方倒掉,用地面上原有的旧土覆盖了整个阵地表面。然后又采来不少枯草枯枝,把掩体、堑壕都精心侍弄了一遍。
  这时候,阵地前面派出去的两个步哨弯着腰一溜儿小跑地回来了,报告敌情——来的果然是鬼子的骑兵。
  很快,十几个高高的影子出现在了阵地的前方。
  弟兄们七里八拉地将早就编好的草圈扣到头上,在自己的掩体里趴好,架上枪,手榴弹拧开后盖。
  二排长何进财低低地吆喝: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操,不准暴露阵地!”
  萧剑扬趴在自己的掩体里,眯着眼睛向远处张望。
  十来匹高大的东洋马慢下了前进的步子。
  不知道是马太大,还是骑马的家伙个儿太小,远远看去,似乎只瞅得见马,瞅不着骑马的人。
  萧剑扬从自己的单兵掩体里撤出身来,沿着堑壕爬到二排长的身边。
  二排长正趴在机枪掩体里,亲自操着挺捷克造轻机枪。原来的机枪射手,现在下放成弹药手了。
  “排长!”
  萧剑扬尽量压低声音:
  “估摸是来踩盘子的。”
  “你以为老子没长眼?”
  二排长龇了龇牙,眼睛盯着前方:
  “操!要不是怕暴露阵地,老子一梭子就让你们趴下!”
  “排长,让俺摸到那儿……”
  萧剑扬指了指阵地前方的北侧,那里有一小块儿凹地。
  “……放两枪,撵走得了。”
  “操,就知道放枪!”
  二排长扭过头来:
  “你现在是班长了,带兵的!回去待着,别乱动!”
  萧剑扬挨了顿凶,默默地爬回自己的掩体,没吭声。
  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的中正步枪没沾过荤腥,这会儿连扳机都好像痒得厉害。
  这时,从他左侧的那个掩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咯咯嗒嗒”。这声音在早晨的空气中显得细微而清晰。
  那是由于紧张而发出的牙齿磕碰声。
  萧剑扬尽管没扭头,可也知道,那声音是班里的小苏北发出的。
  小苏北是个新兵,刚补充来不久,枪还不怎么会打。他年纪挺小,家在苏北的涟水,所以大伙儿就“小苏北、小苏北”地叫起来了。
  这工夫萧剑扬可顾不上照看新兵蛋子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十几只马猴。
  那十几匹马停了下来。观察了一阵儿之后,有几个家伙摘下背上的马枪,冲着小土包的方向开了几枪。
  劈里啪啦的枪声,在清晨的冷风中显得单薄。
  “这帮东西老待在门前不是办法。”
  这回,二排长爬过来找萧班长了。
  “你去把他们吓跑得了。记住,只许放两枪!”
  萧剑扬抬手敬了个礼,刚要转身爬开去,忽然又停下了。
  “再多放一枪成吗?”
  “操!”
  二排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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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发表于 2013-3-23 05:25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爬出了阵地。他先向后,接着拐了个弯儿,最后摸进了那个小凹地。
  地面冰凉,还有未化的霜茬子。等他爬到位置,棉军衣的前半身又冷又湿。
  他在几蓬枯草下面卧好,然后悄悄地抬起脑袋,用眼睛估摸了一下自个儿到鬼子骑兵的距离。
  接着,他把左手的食指伸进嘴里,然后把蘸着唾沫的指头悄悄往上举了举,定了定风向。
  这时,突然有个情况发生了,吓了他一跳。
  就在他为狩猎作准备的时候,那十几名日本骑兵变了队形——所有的战马排成一条横线,每两匹马之间相隔几步远。
  队形很快地列好了,队列中央一个较为突前的家伙,将手臂举起,然后向前一压。十几匹高大的战马向二排隐蔽着的小土包冲过来。
  萧剑扬一惊:
  莫非鬼子这就要冲锋?
  他当年在长白山干义勇军的时候,遭遇过鬼子的骑兵部队。在他印象中,鬼子的骑兵一般都是下马之后再发起冲锋的。
  难道如今他们改了脾性不成?
  他在这边嘀咕着,那边的鬼子冲锋线却一下子停了下来。他们拨回马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王八犊子,敢情在使诈啊!”
  萧剑扬差点儿给气乐了,“不过马骑得倒是挺溜……”
  他稳住气,慢慢将步枪的枪身递了出去。
  枪口所指之处,十来个一身土黄皮的骑手,在默默注视着那个小土包。
  他们胯下的坐骑,又高又壮,一身油津津的皮毛,在早晨的阳光里一闪一闪地发亮。
  萧剑扬选择了一个离自己较近的目标。那是一匹栗色的骏马,修长的双腿,厚实的胸脯,线条优美的脖子,神气的头颅。
  它的高大和俊美,与它背上的骑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牲口!”
  萧剑扬在心里赞了一声。
  “可惜啦。”
  他微微吧嗒了下嘴,轻轻地拨下了步枪上刀片状的保险片。枪身上的金属部分冰凉冰凉,扎手。
  在射击之前,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射人先射马,这个理儿他懂。
  另外,由于天气冷,按理说他在开枪前应该先放两颗子弹来暖暖枪。可眼下肯定是办不到了。
  所以,为了保证第一枪就咬着肉,他自然先得撂倒那匹马。
  那匹漂亮的马儿似乎觉察到了点儿什么,它不安地喷了几下鼻子,用前蹄在地上重重地踏了几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它突然间感到脖颈上被什么重重戳击了一下,好像在猛跑的时候撞着了一根粗壮的树杈。
  那双深琥珀色的大眼睛倏地瞪了开来,两条前腿猛地向上一跃。从宽阔的胸腔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向右一歪,轰地栽倒下来。
  它身上的那个鬼子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坐骑一块倒了下来。
  萧剑扬麻利地推上第二发子弹,迅速将枪口瞄向了旁边另一匹浅黑色的东洋马。
  这匹马的主人,看到自己身旁的战友突然倒下了,便一拨马头,想过来救一把。
  就在这时,第二发中国造的子弹赶到了。
  萧剑扬这一枪原本也是冲马身去的,但恰好这第二个目标正拨动马头,将自个儿的身子迎了上来。于是,这颗子弹便老实不客气地钻入了他的右肋,在东洋骑手的体内开掘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巷道。
  他一下松开了握缰绳的手,身子向后一扬,从马背上滑了下来。穿马靴的左脚被马镫套住了,没抽出来,于是整个身体像只土黄色的蝙蝠似的,倒挂在马背上。
  那匹浅黑色的坐骑一个激灵,荡开四蹄朝一旁跑去。主人的身子被它在地上拖着,一颠儿一颠儿。
  其余的鬼子骑兵这下可彻底被骇到了。
  由于地形不熟,敌情不明,他们不敢恋战。
  于是,像一窝受到了惊吓的老鸹,骑手们迅速调过马头,向后退去,把自己倒下的同伴抛在了身后。
  被打倒的那匹马的主人,左腿被倒下的马身压住了。他费力地把脚从马镫里褪出来,艰难地从马身下抽出腿,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那一摇一晃的土黄色背影,激起了萧剑扬的狩猎欲。他一下子就把二排长的命令甩到脑袋后头去了。
  “再来一枪……就一枪!”
  一面在心里念叨着,他一面顶上了又一发子弹。
  枪声第三次响起,在冬天的原野中显得焦脆焦脆。
  那个刚从骑兵改行当了步兵的家伙,双肩猛地往上一耸,身子向前一个踉跄,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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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13-3-23 05:26 |只看该作者

  撵跑了鬼子的侦察骑兵,中午之前,日军的先头部队出现了。
  萧剑扬他们给鬼子搂头敲了一棍子,让土黄色的队形提前展开在小土包前。
  见鬼子势大,二排长按原定的计划带着弟兄们撤回了连里的主阵地。
  鬼子真他妈的鬼,就在二排后撤时,突然来了个炮火急袭,死伤了七、八个弟兄。
  撤回主阵地后,见鬼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攻过来,大伙儿喘了口气。
  笔杆儿连长过来瞧了瞧大家,然后叮嘱各班紧着时间抓阄。
  这是在淞沪战场上传下的规矩,为了对付鬼子的战车,每次战斗前班里要抓阄,找出两名弟兄。等鬼子战车上来的时候,这两名弟兄抱着手榴弹捆、一左一右地往跟前靠——基本没有活着回来的。
  萧剑扬点了点班里剩下的弟兄,连他在内还有九名。他从背包里摸出半张旧报纸、一截铅笔头,把报纸撕成九小块,在其中的两块上用铅笔画个小勾。
  在一旁的副班长捅捅他:
  “整八个阄就够了,班长你不用抓啊。”——师里有规定,班长不参加抓阄。
  萧剑扬摇摇头:
  “啥班长不班长的。”
  说着,他把九块小纸片搓成九个纸蛋蛋,然后摘下头上的钢盔,把它们搁进去。
  九只沾着泥土和硝烟渍的手,依次探进头盔,抓出那个属于自己的灰色纸丸。
  “我的……妈呀……”
  小苏北盯着手里展开的小纸块,扯开嘴低低嚎了起来。
  还有个弟兄默默地把手里的纸片又重新搓起来,脸上都是霜。
  副班长瞧了瞧,伸手从小苏北的手里把那片画着小勾的纸块接了过来:
  “不中,你连枪都还打不好,去对付鬼子的铁甲车肯定不中。”
  副班长是河南人,以前在炊事班干,做得一手好烩面。
  “嗯哪。”
  萧剑扬点了点头。
  这时,防空哨的哨子响起来了。
  萧剑扬赶紧拾起钢盔往脑袋上一扣:
  “钻窝棚!”
  ——他说的窝棚,其实指班里的掩蔽部。
  三架飞机出现在阵地上空。
  很快,黑糊糊的炸弹就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萧剑扬守在自己班的掩蔽部口,向外张望。
  他觉得挺怪,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正想着,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地涌了过来,萧剑扬身子往后一晃,差点躺在地上。
  鬼子飞机炸弹掀起的烟柱,成了炮兵良好的指示。飞机刚走,炮弹就赶上来了。
  掩蔽部的顶盖在颤动,棕黄色的土粒刷刷地往下落。
  看着小苏北的脸煞白,萧剑扬拿话宽他的心:
  “没事。俺们当初刚到罗店那旮旯,鬼子的炮弹比这蝎虎多了。”
  他想起了第一天上战场的情形:
  “俺们那时候连这种窝棚都没有,就趴在战壕里挨鬼子的轰。俺亲手挖出来过一个鬼子的瞎鸡巴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老粗!”
  终于,鬼子的炮火转移了。观察哨的哨子响了起来。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从掩蔽部里蹿出来,在各自的单兵立射掩体里就位。
  隔壁的五班,却一个人也没跑出来——日本人的炮弹直接落在了他们的窝棚顶上。
  萧剑扬跳进自个儿的掩体,发现胸墙边上长出了个怪模怪样的物件儿:
  看样子是铁家伙,屁股上还有四片翅子,对称地竖起。
  他顾不上细细端详这东西——鬼子的步兵上来了。
  两排稀稀落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黄色的人形在荒枯的原野中若隐若现。
  鬼子的队形拉得很分散,开始的时候走得并不快,像在地里踅摸东西似的。渐渐地近了,他们加快了脚步,腰弯得更低了。
  “挺精啊!”
  萧剑扬心里想。
  这时,他旁边的掩体里已经响起了枪声——新兵小苏北已经开火了。
  “先别打!太早了!”
  萧剑扬偏过脑袋嚷起来。
  堑壕里的其他地方也劈里啪啦地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班上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也叫起来了。
  队伍上新兵太多,瞅见鬼子的进攻就慌,再加上刚刚被飞机大炮轰得头昏心乱,结果还没等日本兵进入最有效的射程,就忙着开火了。
  二排长在战壕里东跑西颠,气得大骂:
  “都给我停下来!操!”
  他路过六班的轻机枪掩体,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正在喘气——20发子弹一个的弹匣,他一口气就打光了两个。
  二排长一脚踹在他的腿肚子上:
  “操!你这不是糟践子弹吗?”
  鬼子这次进攻并不猛,冲了一下就撤回去了。
  紧接着是猛烈的炮击,照着二连的火力点打。
  趁着日本人炮火的间歇,萧剑扬仔细瞧了瞧那个长着四个翅的怪东西——好家伙!敢情是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没炸。
  二排长也没闲着,他又猫着腰来到六班的轻机枪掩体。
  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机枪手,是从浙江来的小伙子,脸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更是苍白得能搓出面粉来。
  “下回别那么慌了,啊?”
  看他脸白成那样,二排长尽量放缓语气:
  “多打点放,要短。”
  年轻的机枪手一面听一面拼命点头。
  二排长撤身刚想离去,“啪啪啪”,轻机枪掩体的胸墙上溅起了三朵小土花。
  排长何进财一下子乐了。
  “呵呵,相好的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冲浙江小伙儿挤了一下眼。
  见小伙子没明白是咋回事,二排长接着说:
  “这机枪啊,也会说话。这‘啪啪啪’,是小鬼子的机枪手在问你:‘怕了吧?’”
  浙江后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二排长倒严肃起来了。他抓过捷克造轻机枪,冲着小日本歪把子射来的方向,麻利地来了个三发点放——啪啪啪。
  “知道这叫啥吗?”
  他搁下机枪,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没等回音儿,他就狠狠地自答开了:
  “这叫‘操你妈’!”
  黄昏之前,弟兄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进攻。不知为什么,日本人的这几次冲锋并不十分猛烈。
  等小日本退下去之后,二排长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萧剑扬跟班里的弟兄把那个没爆炸的鬼子炸弹刨了出来。
  就着渐渐黯淡的天光,萧剑扬瞅见炸弹上印着些洋字母。其中有两个瞧的比较清楚,一个像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像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正巧,笔杆儿连长来二排的阵地巡视。萧剑扬他们就把连长请过来给认认。
  毕连长看了一眼,说是美国货。
  这时,二排长迎了上来,跟连长说件他很不放心的事。
  萧剑扬带着班里的弟兄退开了,搬着那个美国铁蛋往堑壕外挪。
  傍晚的风挺冷,吹来排长跟连长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谈重机枪的摆放。
  听起来,二排长坚持把重机枪从原有的国防工事掩体中移出来,可笔杆儿连长不同意。
  萧剑扬瞅了一眼那座水泥砌成的重机枪掩体。
  掩体上跟小窗户似的射击孔,像张缺了牙齿的嘴,在暮色里僵硬地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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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发表于 2013-3-23 05:26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地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零八落。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仗打到这个距离,步枪的意思已经没多大了。萧剑扬也放下了手中心爱的中正步枪,从单兵掩体壁上的崖洞里抄起手榴弹,拽开弦儿,玩儿命地往外扔。
  总算是把鬼子兵砸回去了。
  趁这拨鬼子退回去,下拨鬼子还没上来的间隙,二排长叫了两名弟兄,冲进那座钢筋水泥的重机枪掩体,去看个究竟。
  萧剑扬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已经不像是人待的地方了——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了进来,就在刚才。
  重机枪射手和他的同伴,基本没有完整的了,断胳膊断腿散落在地面上。灰色的水泥墙面上,是血和肉酱的图画。
  那挺宝贝似的重机枪,也散了架。枪身前部那个又圆又粗的冷却水筒,被弹片击穿了,里面的冷却水流了出来,和着地上的血水,聚成一汪。
  草绿色的机枪枪身上,沾着块块点点的灰白色东西,粘糊糊的。
  那是弟兄们的脑浆。
  二排长何进财傻愣愣地站在里面,眼睛里像冒出了个血窟窿。
  “早说要挪出来了……早说要挪出来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会儿碰到散落的重机枪零件,一会儿碰到残破的碎掌断指。
  萧剑扬和弟兄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二排长从水泥掩体里拖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笔杆儿连长也正匆匆往这赶。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指挥用的手旗。
  等毕铭成也从重机枪掩体里钻出来,萧剑扬发现,连长的脸灰青灰青的,嘴角在不停地哆嗦。
  旁边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
  “刚从军校出来的,就是呆……”
  萧剑扬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观察哨呼喊起来了,嗓子像打摆子一样地颤抖着:
  “上来了!……鬼子的战车!”
  大伙儿的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往掩体里各就各位。
  枯草与弹痕交织的原野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铁棺材。
  铁家伙的后面,跟着半弯着腰的鬼子步兵。
  “一辆、二辆、三辆……”
  萧剑扬默默数了一下—— 一共是四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这种铁甲战车了,尽管在淞沪战场上跟它们打过几次交道,可萧剑扬还是觉着,自己的后脊梁上升起了一股凉气。
  这铁家伙的确是厉害。
  移动速度快,火力凶,而且皮糙肉厚,别说是步枪了,就连二四式重机枪扫上去,也只是冒一阵青烟、几颗火星。
  自己的队伍上,战防炮少得可怜。眼下只有靠人和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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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发表于 2013-3-23 05:27 |只看该作者
他扭回头,嗓音有点儿干涩:
  “抓了阄的弟兄,准备上……”
  副班长跟另外一个抓到了阄的弟兄,默默放下手里的步枪,解下子弹袋、手榴弹袋、挎包、水壶……
  旁边有战友递过来两捆东西——每捆10个木柄手榴弹,用绑腿紧紧地扎着。
  一旁的小苏北,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一下望望正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车,一下瞅瞅堑壕里的副班长——自从昨天副班长从他手里接过画着小圈的纸片,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
  副班长倒是宽慰他:
  “黄泉路长着呢,先走后走不差这几步。”
  日本人的铁甲车越逼越近。土黄色的车身,跟冬天荒凉的原野混成一片。
  副班长在堑壕里立起上半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收紧小腹,然后将腰间的皮带死命地往紧里一勒。
  他用右手搂起那一捆手榴弹,夹在右肋下。堑壕壁上有踩脚的窝窝,他用左脚尖踏住这里,准备向堑壕外跃去。
  在动身前的一刹那,他顿了一下:
  “哥儿几个,来年清明,给俺坟头儿来碗烩面啊。”
  他头也没回,噌地爬出了战壕。
  其他班、排坚守的战壕里,也爬出一个个抱着手榴弹捆的灰蓝色身影。
  萧剑扬不知怎的,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可这当口,哪还顾得了许多。他迅速据枪,瞄向鬼子战车后头跟着的步兵。
  战壕里的不远处,二排长的嗓子也在扯着喊:
  “机枪!扫住鬼子的步兵!”
  四辆土黄色的战车,拉开距离,基本成一条横线,迅速地移动,像四幢长了脚的铁房子。后面跟着弯腰前进的步兵。
  十来个灰色的人影,从中国人据守的战壕里爬出来,缓慢地向前匍匐,迎向这四座会移动的铁棺材。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声、摩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发,不断地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像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的漩涡,正把它俩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上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主意。脑袋像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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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发表于 2013-3-24 07:5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3-3-24 07:56 编辑


十一
  那辆土黄色的乌龟壳,继续向六班的阵地突过来。战车前部左方的机枪在不停地咆哮着。地面上的土块、草屑,被飞速转动的履带卷起来,然后又落下去。
  鬼子战车的履带,眼看就要压着原先那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灰色身影——那是刚才被 什么东西击中的副班长。
  就在这时,那个身躯突然动了起来。
  萧剑扬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艰难地挺起半个身子,然后把怀里的那捆东西往前一送。
  又是一团裹杂着土雾的硝烟,吞没了副班长的身子。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日本人的铁甲玩意儿,猛地向左边一歪,彻底地收住了脚。
  战车顶部炮塔上的盖子掀开了。战车前部左侧的机枪下面,一扇小铁门也猛地打开了。
  开始有矮小的身影,分别从铁甲王八的顶上和前部往外爬。
  迎接他们的,是从二连阵地上飞来的愤怒的子弹。
  二排长亲自操起一挺捷克造轻机枪,把枪托底部顶在肩窝处,嘴里干冷冷地吼道:
  “操!一个也别让跑了……”
  他怀里的捷克造吐出了一个漂亮的长点射。
  一名小个子日本战车兵,刚从战车前门钻出来,就被二排长的长点射在身上开了几个血窟窿,沉重地瘫倒在地面上。
  另外一个家伙从战车炮塔里攀出来,正准备往车下跳。他的身手很敏捷,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然而,有一个小东西比他更敏捷地赶到了——那是一颗口径7.92毫米的弹丸。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铁爪,迅猛地探进东洋战车兵的身躯,干脆利落地扼住他的胸椎骨,然后轻松地一拧……
  日本兵矮小的身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战车顶部跌落下来。
  这边的战壕里,萧剑扬迅速地顶上第二颗子弹,开始搜寻下一头猎物。
  很快,四名日本战车乘员,都先后躺在了他们的铁棺材匣子旁边。
  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抵住了日本人的这次战车突击。一共三辆土黄色的东洋战车,留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面。
  可是,从战壕里爬出去的那十余个蓝灰色的身影,那十余名怀里揣着手榴弹捆的弟兄,也都静静地横卧在了南京城外的荒野中。
  晌午过后,起风了。
  中午没热饭吃。
  鬼子的炮兵、飞机贼凶,只要白天中国军队的防线上冒出一点儿烟,马上就是连轰带炸。所以炊事班白天不敢生火做饭。连队的弟兄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开早饭,下一顿热饭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吃上。
  大伙儿一边啃着冰冷的饼子,一边忙着加固工事。
  二排长倒是在很仔细地判断风向。
  过了半晌,他扯起嗓子喊:
  “弟兄们!操把心,留神鬼子放毒!”
  在淞沪战场,这种事儿出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小鬼子在久攻不下的时候,就会找机会放毒气,只要风向、风速合适。
  大伙儿赶紧忙活起来,准备“土防毒面具”。
  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51师原本领到了一批防毒面具,一线部队基本人手一个。
  可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这玩意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起啥作用。鬼子的毒烟上来,即便是戴着防毒面具,照样喷嚏打个不停,想吐,还流眼泪。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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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发表于 2013-3-24 07:57 |只看该作者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那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望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地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地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 。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端平。戴着这防毒面具,他没法子像往常那样,把腮帮子顺顺当当地贴在枪托上,感到很别扭。
  想要瞄准,就费劲儿了。吸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薄一些;呼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厚一些。他的视野就在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地变换。
  风势弱了下来,白色的烟墙又重新厚重起来,而且颜色开始变灰,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萧剑扬他们逼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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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13-3-24 07:57 |只看该作者
十二
  二排长用毛巾堵着半个脸,东摇西倒地沿着堑壕跑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下着命令:
  “上刺刀……上刺刀!”
  萧剑扬赶紧从腰间左侧的刺刀鞘里拔家伙。
  当刺刀插入枪头的刺刀座,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提起白刃战,萧剑扬心里挺慌,脚跟儿有点发软。
  要论拼刺刀,这可不是他的强项。从身体条件讲,他个子不高,胳膊腿儿也不够粗壮。
  另一方面,当年跟着爹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没经过白刃战的锻炼。当时义勇军的装备很差,大多数弟兄们的步枪上,根本连刺刀都没有,更甭提拼刺刀了。
  何况,那时他们的战术也是打了就 ,尽量避免跟鬼子贴身近战。
  入伍吃了兵粮之后,队伍上倒是进行过白刃战的训练,可效果并不是很好。教官传授的动作比较单一,更缺乏针对实战的对刺训练。
  全连操练拚刺动作的时候,讲究整齐划一,像在做体操。萧剑扬也就混在队列中照葫芦画瓢,对付差事。
  这会儿,萧剑扬把刺刀在枪头装好,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一向不喜欢在步枪上整把刺刀,因为枪管下方多了块一斤来重的刀条子,开枪的时候会影响射击的准头。
  身边打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隔着防毒面具,萧剑扬感受不到毒气的刺激。只是觉得呼吸真是费劲。
  灰白色的烟墙终于推进到了堑壕跟前,然后像无声的海潮,漫过了中国军队的阵地。
  战场一下子沉闷了起来,战壕里不断响起喷嚏声、咳嗽声,还夹杂着有些弟兄的呻吟声和呕吐声。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四下里是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乱。
  萧剑扬紧紧地攥着步枪的木质枪身,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就在这时,阵地上空的风向突然一变。
  灰白色的烟幕好像一下子被稀释了,由浓转淡。
  萧剑扬猛地看清了,一排弯着腰的人影,在离堑壕几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模模糊糊的。
  “……手榴……”
  耳边传来二排长混浊的喊声。
  一排中国兵的手榴弹在烟幕中炸开来,爆炸的气浪进一步把朦朦胧胧的烟雾冲散开来。
  第一个波队的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可剩下的依然很顽强,弯着腰不顾死活地向前猛冲。
  第二个鬼子波队,紧跟着攻了上来。
  二排长扔了手里的湿毛巾,两手端枪,跳出战壕。
  “拼呀!……”
  他的声音有些不成人样。
  萧剑扬甩出颗手榴弹后,抓起步枪,刚要往掩体外跳,一个戴着防毒面罩的鬼子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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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发表于 2013-3-24 07:58 |只看该作者
日本人借着奔跑的冲劲,三八大盖向下一顺,照着掩体里的萧剑扬就刺了下来。
  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萧剑扬又是待在低处,明显是吃亏。
  他一急,双手扔了中正式步枪,身子往左边一让,一把抓出鬼子三八步枪的前部,顺势往下一拽——鬼子本来身体就是一股前冲的劲儿,这一下子连人带枪摔了下来。
  萧剑扬蹲的这个单兵掩体,是个壕边掩体。那个日本兵一摔下来,就栽进了萧剑扬身后堑壕里。
  萧剑扬赶紧抓起扔在一旁的步枪,想转过身来。
  可是,上了刺刀的中正式步枪,足有近五尺长,在狭窄的单兵掩体里根本转不过来。
  那个摔进堑壕的日本兵,脸冲下,把三八大盖压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他的反应倒是很快,用双手撑住堑壕壁,正要爬起来。
  萧剑扬急眼了。他目光一瞥,瞅见了插在掩体壁旁的一个东西。
  那是他的工兵铲。刚才正忙着整修工事,二排长下令准备防毒,他就顺手把工兵铲插在那儿了。
  此刻萧剑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攥住工兵铲的木柄,把它从棕黄色的土层里拔了出来。
  那个日本人刚刚撑着堑壕壁爬起来,还没转过身,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颈部击来。
  那是工兵铲的边缘,被泥土磨得光亮而锋利。它沉重地切入日本人的脖腔,飞快地割断了颈总动脉,然后抵达了他的颈椎……
  血从日本士兵短短的脖子里飞溅出来,喷到了萧剑扬的军衣上、钢盔上、防毒面具上。
  他伸手在面具的眼窗上抹了一把。顿时,半透明的血红色覆盖了眼前的视野。
  萧剑扬转过身,抄起刚才扔下的中正步枪,跌跌撞撞地跳出掩体。
  阵地前沿和堑壕内外,高高矮矮的的身影混杂成一堆。透过沾着鲜血的面具眼窗,萧剑扬分不清灰蓝色和土黄色的军衣,但依然能够分辨出双方脑袋上不同的钢盔。
  冲上来的日本兵都戴着防毒面具,胸前一个小方布包,挂在脖子上。
  中国士兵基本都在咳嗽。
  除了中毒过重丧失战斗力的以外,其他的弟兄顾不上满脸被毒气逼出来的泪水、鼻涕,端着比三八大盖短一截的中正步枪,跟对手拼命。
  此刻,裹杂有毒气的烟幕被变向的风吹得散开来了,弟兄们的感觉略微好受了些。
  萧剑扬刚在战壕外站稳脚,迎面一个日本兵就端着枪逼了上来。
  这家伙个子不高,比萧剑扬还矮一个头,但明显身子敦实很多,肩宽胸厚。
  他看到从中国人的堑壕里跳出一个士兵,跟自己戴着同样防毒面具,稍稍愣了一下。
  萧剑扬瞅住这个冷子,向前一个进步突刺,向日本兵的左胸刺去。
  日本人并不慌乱,左手向左前偏下的方向一摆枪身,同时右手向右前偏下的方向猛得一挥枪托。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两手摆动的幅度不超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三八步枪枪刺座的部分,快速而有力地击打在中正步枪枪身的前部。
  萧剑扬觉得两手的虎口一麻,自己的枪身向右偏移开来。他刚想撤枪回抽,三八步枪的刺刀却已经到了身前。
  日本人防开萧剑扬的突刺之后,直接顺势一个反刺,动作既快又狠,刺刀尖直指萧剑扬的右肋。
  萧剑扬慌乱地一偏身子,三八步枪上长长的刺刀,“哧”地一声穿进了他棉军衣的右下襟。
  刺刀贴着他的右肋滑过,刀面蹭到了他肋间的皮肤上,冰凉——还好不是刀刃。
  萧剑扬一个趔趄,赶紧往后一退。日本人的单刃刺刀给他的棉军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那日本兵的拼刺技术相当了得。
  二连的堑壕挖在一个缓坡上,面对攻上来的鬼子,刚从掩体里跳出来的萧剑扬所在的地势比较高些。
  在一个漂亮的防左反刺逼退了萧剑扬之后,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让自己身体的左侧朝地势高的方向,跟萧剑扬站成相平行的位置。
  这下子,成了萧剑扬右侧身子朝上坡。他一下感到出枪的动作别扭起来了。
  日本人两脚略成“八”字,左膝稍弯,身体重心偏左,脚下踩着灵活迅捷的滑步,刺刀凶猛地向萧剑扬的身体右侧招呼过来。
  萧剑扬给逼得手忙脚乱。本来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比对方的短,如今站位又不利,拼刺技术更是不如。
  他边抵挡边慌乱地往后退。
  左脚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那是个穿蓝灰军服的身子。萧剑扬身子一晃,向后摔去。
  对面的日本兵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立刻来了个迅猛的进步突刺。
  一声嘶哑的吼声从他的防毒面具后面发出来,明亮的刺刀尖扑向萧剑扬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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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发表于 2013-3-24 07:59 |只看该作者
十三
  萧剑扬失去了重心,身子朝地面摔倒下来。
  透过沾着血迹的防毒面具眼窗,血红色的视野在急剧地倾斜、翻动。
  一股灰涩而冰冷的气息转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这气息伴随着他一同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脑子里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冰冻住了。
  然而,随后传入萧剑扬意识里的,是在不远处发出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身子沉重地扑倒在了自己身边。
  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迅速向左翻了个身,然后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刚才那个端着刺刀向自己捅来的日本兵,此刻脸朝下倒在了地上。
  而在几步远的战壕边,傻愣愣地站着新兵小苏北。他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枪口在颤巍巍地轻轻晃动。
  刚才日本人冲上来的时候,小苏北正用双手捧着湿毛巾蒙住口鼻,蜷缩在掩体里瑟瑟发抖。
  当二排长下令投手榴弹的时候,他随便抓了一颗,拧开盖儿,扯出弦儿,头都没抬就甩了出去。
  在二排长领着大伙儿跳出战壕准备拼刺刀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直转筋儿,腰还没直起来,人就软在掩体里了。
  缓了几口气,小苏北总算是鼓足了劲,浑身发着抖爬出了掩体。
  刚在战壕外面立直身子,他就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自己的班长摔倒在了地上,一名个子不高的鬼子兵正端着三八大盖冲班长刺去。
  小苏北急眼了,平端着中正步枪就搂了一火。
  子弹从后背而入,穿透了那小个子日本兵。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萧剑扬的身边。
  等萧剑扬爬起来的时候,这个中了弹的日本人仍然很顽强地扭过脸来,用双手紧扣着地面,似乎仍旧不想放弃继续搏斗的尝试。
  萧剑扬赶紧捡起刚才从手中滑落的中正步枪,倒转枪身,用枪托的底部狠狠地砸在那日本兵的脸上。
  日本人防毒面具的眼窗被中国步枪的枪托击碎了,那张面具后的脸立时瘪下去了一块。血从破碎的眼窗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了一气,然后渐渐地松软下来。
  萧剑扬收住枪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周身上下布满了湿漉漉的冷汗。
  他冲着小苏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别傻站着,赶紧去帮别的弟兄啊!
  小苏北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倒在他子弹下面的那个日本人,是他扛枪当兵以来打中的第一个鬼子。初试身手的喜悦和激动,让他来了精神头。
  由于入伍的时间太短,没受过什么拼刺训练,对于使用刺刀他完全是个外行。于是,小苏北干脆把枪身调了个个儿,拿步枪当棍子使,挥舞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迎了过去。
  小苏北救自己命的这一枪,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咋那么笨啊!
  在他手中的步枪枪身里,也躺着一颗顶上了膛的子弹。而且刚才在战壕里由于时刻准备着射击,他步枪上的保险也是打开的。
  他心里有了底儿。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的土黄色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萧剑扬叉开两腿,站稳身子,将步枪端在身前,摆出一个“预备用枪”的架势——在入伍以后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刺杀动作中,就这个“预备用枪”他是整得最似模似样了。
  他的左手握住枪身前部的护木,右手的食指却悄悄地伸进了扳机护圈,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中正步枪那略带弯曲的握把,给他的右手以很自然的支撑。瞅着那越逼越近的日式刺刀,萧剑扬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扑过来的是一个肩膀很宽的日本士兵,刚刚一口气连着用刺刀挑倒了两个年轻的中国士兵。在他枪头长长的刺刀上,新鲜的血渍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隐约可辨的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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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发表于 2013-3-24 07:59 |只看该作者
面对眼前的这第三个对手,日本人的信心很足。在他眼中,支那士兵的拼刺技术实在是不值一提。他自信地握着手中的三八步枪,准备在最快的时间里,把枪头上的三零年式铳剑送进对方的腹腔。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来一个漂亮的进步左刺的瞬间,他发觉支那士兵刺刀上方的枪口处,突然闪起了一道亮光。几乎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右胸被什么东西猛地重击了一下,身体自右向后一个趔趄,斜仰着脸摔倒在地面上。
  对这个倒下的日本兵而言,与中弹后的疼痛一齐袭来的,是一种极大的震惊——这个支那士兵在拼刺的时候,步枪里竟然有上了膛的子弹?而且连保险也不关??
  在扣动扳机之后,萧剑扬端好步枪向前迈了两步,朝倒在地上的日本兵扎了一刺刀。
  以前在长白山的时候,他跟爹打过熊瞎子。那时得到的经验告诉他——在打倒猛兽之后,谨慎的作法是再补上一刀。
  中正步枪的刺刀戳破土黄色军服的织物纤维,深深地刺进了日本人的腹腔。从刺刀刀身传来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萧剑扬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道在把刺刀往里吸。
  中了弹又挨了刀的日本士兵,仍然在作着最后的挣扎。他用左手死死地抓住中正步枪的枪管。隔着防毒面具,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橡胶的面具在费力地颤动着。一种“咝咝咝”的喘气声,从面具后面传来。
  萧剑扬左脚踩住对方的骨盆,猛地向外一拔步枪。
  刺刀费劲儿地从日本人的腹部褪出来。血迅速地涌出来,把土黄色的日本军服染得猩红一片。
  锋利的刺刀刀刃,将日本人死也不松开的几个手指一一割断。
  拔出刺刀之后,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喘不上气来。经过这么两番格斗,本来就够累了,还戴着个防毒面具,把他憋得够戗。
  他很想把面具一把拽下来,可在战斗中腾不出空来。
  端着步枪的两手有些打晃,手腕子酸软,他吃不准自己有没有力气再对付下一个日本兵。
  这时,从身后传来杂沓的人声。他微微偏了偏脑袋,瞅见一大排子人群端着刺刀,从阵地的后面奔来。
  从钢盔的样子,他认出是自己人。
  预备队!营里作为预备队的一连上来了!
  萧剑扬来了几分精神,摇摇晃晃地摆动着步枪,继续投入战斗。
  阵地上一片安静,听不到枪炮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这是白刃战所特有的安静。
  寒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木器、铁器相互磕碰的声音,还有从人体里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二连和一连的弟兄们,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勉勉强强把冲上来的日本兵压了下去。
  可是从倒在阵地前沿的尸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来,穿灰蓝色军服的比穿土黄色军服的多出许多。
  鬼子的进攻被打退之后,阵地前面有三个日本兵没来得及撤下去,被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围了起来。
  这三个日本人都是负伤的:一个大腿上挨了一刺刀,血顺着土黄色的裤腿往下淌着;一个左肋被捅穿了,用左手手肘压着伤口;另一个身上没见着伤口,可腰却直不起来——估计是腰眼上被砸了一枪托。
  在他们四周,十几把沾着血的中正步枪刺刀围住他们,而且在缓缓地逼近。
  三个日本人不喊不叫,更没一点儿要投降的表示。他们三个背靠背默默地站着,呈“丁”字型,三把刺刀指向外围——其中两把已经在拼刺中拼弯了。
  萧剑扬站在包围圈的外围。他刚刚跟三个弟兄合力才拼倒了一个日本兵,这会儿终于有工夫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儿的冷空气。
  透过弟兄们的人缝,萧剑扬瞅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那三个日本兵。尽管对方是敌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着,作为当兵的,这三个家伙倒真算是有种。
  包围圈在慢慢地缩小。
  二排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他的右腿被刺刀划了条口子,好在不算特别严重。
  他刚刚走回到连里的轻机枪掩体,把那挺捷克造拎出来,端在手里。
  “别费劲了,都往后站!”
  二排长把轻机枪的枪身端稳。
  弟兄们赶紧往四下里散开,有的干脆来了个卧倒。
  捷克造清脆的枪声响起。一个弹匣二十发子弹在转眼间被打光了。
  三个日本兵交叠着倒了下去。
  二排长扔下轻机枪,转身慢慢往战壕里走去,嘴里就吐了一个字:
  “操!”
  自来得手枪——就是驳壳枪。当时在中国军队中,这种手枪装备得相当普遍。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当时中国军队的精锐部队中(如87师、88师),连轻机枪射手都往往配发有这种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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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发表于 2013-3-24 08:00 |只看该作者
关于《申报》对51师战绩的报道及照片,刊登于1937年12月13日的《申报》第1张第7页、第2张第4页。
  “饿”———陕西口音。
  当时,国民革命军以领章的底色来区分各兵种:
  红色——步兵;蓝色——炮兵;白色——工程兵;黄色——骑兵;黑色——后勤辎重兵;镀铬的银色——装甲兵;绿色——随军军医
  在当年淞沪战场上的中国军队中,有一支重炮部队——炮兵第10团。
  该团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一支炮兵部队,也是中国第一支全机械化重炮部队,装备24门德制32倍口径150毫米重榴弹炮。
  这种FH18重型野战榴弹炮,在当时属国际第一流的先进水平。
  当年德国国防军装备的是30倍口径的sFH18重榴弹炮。口径:150毫米;炮管长:4440毫米;战斗重量:5512公斤;炮口初速:495米/秒;射程:13.250公里;射速:4发/分钟。
  而中国炮10团的32倍口径的重榴弹炮,射程比德军的还要远2公里左右。
  据参加淞沪会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军第1师第2旅第4团第2营营长贾亦斌(此君曾于1949年在溪口差点刺杀蒋介石)的回忆:他在11月从上海撤退的过程中,曾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重榴弹炮团,因公路桥被埋了雷,只好将150毫米重榴弹炮全部推入河中。
  萧剑扬所见的8门大炮,应是一个重炮营的编制。(炮10团是3营6连制,共24门炮。)
  唠闲嗑——聊大天,相当于四川话的“摆龙门阵”、北京话的“侃大山”。
  贼多——热河一带的方言,很多。(东北话中也常见。)
  白乎 ——北方方言,讲述的意思,有点“信口开河”的味道。
  中山大道——为迎送孙中山的灵柩到中山陵安葬 ,当时的国民政府于1928年8月,动工兴建了一条大马路,原名迎榇大道,后定名中山大道。
  中山大道全程约15.22公里,据说比当时号称“世界第一长街”的纽约第五大街还要长。
  热河——民国时期的一个省,辖境包括今天河北、辽宁、内蒙古各一部分。省会承德。
  二四式重机枪——民国时期国产重机枪,于1935年(民国24年)研制,所以叫“二四式”。
  马克沁水冷式,以德国的MG08式为基础,同时吸取了英国Vickers式、德国1909式外销型、俄制M1910式的部分优点,在细节上作了一些简化(比如枪架)。总体性能不逊色于德国原版。
  该枪主要由当时的金陵兵工厂生产,该厂位于南京城外的雨花台附近。
  1933年,在占领了山海关、九门口之后,日军于2月17日下令开始进攻热河省。日军第6、第8师团和第14混成团旅及伪军,分三路发起攻击。
  张学良指挥下的中国军队抵抗不力,开鲁、赤峰、朝阳、凌源、承德相继沦陷。
  1933年5月31日,《塘沽协定》签字,实际默认了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省的占领。
  整补——对战损比较大的部队进行整理、补充。
  麻栎——山毛榉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广布于我国各地,在南京附近的落叶、常绿混交林带有大量分布。
   ——偷偷溜走(在东北话中常用)。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即我们所熟知的黄埔军校,在其发展史上,它有过多个不同的正式名称。
  1924年在广州成立之初,叫做“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
  1926年3月,更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
  黄埔六期、七期的校址,有黄埔本校、南京本校之分,前者位于广州,后者位于南京。
  1928年3月,南京国民政府将南京本校命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1928年5月,李济深以中央政治会广州政治分会的名义,将黄埔本校改名为“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
  1929年9月10日,蒋介石曾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将“国民革命军军官学校”改为“国民革命军黄埔军官学校”。
  1930年9月7日,蒋介石电令:“在第七期业后,埔校着即停办。”10月24日,位于广州的黄埔本校彻底结束。
  至此,中国只剩下了一个位于南京的黄埔军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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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13-3-24 08:01 |只看该作者
连附——正式的名称是“连部附员”,连长的助手,平时主要负责训练及一些日常事物,作战的时候协助连长指挥。不是副官。附员的军衔一般偏低。总体说来,一支队伍既有副职,又有附员的情况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当时的连级指挥官手中有一面小指挥旗,称作“手旗”。接过连长的手旗,即继任连长一职。
  毕连长教的这首歌,叫做《救国军歌》,冼星海作曲,塞克作词。
  抗日战争爆发后,这首歌在抗日军队中广为传唱。比如国民革命军第13军的战地服务团,就在士兵中教唱这首歌。
  这首歌的旋律简洁明快,雄壮有力,曾激励过无数中国人奋起抵御外侮。
  瓜批——四川方言,混蛋。
  唐司令长官——当时的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他曾于1937年11月27日对报纸发表讲话:
  “本人奉命保卫南京,至少有两件事有把握:第一,即本人所属部队誓与南京共存亡,不惜牺牲于南京保卫战中;第二,此种牺牲定将使敌人付出莫大之代价。”
  圆蛋蛋样子的手榴弹——英国的米尔斯(Mills)手榴弹。
  它于1915年由英国炸药工程师Mills设计而成。它的许多设计思想(比如发火机构和延期机构),被后来数十个国家的上百种手榴弹所采用,影响深远。
  米尔斯手榴弹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广泛使用。
  当时中国的抗战主力部队并不是以米尔斯手榴弹为主要装备,但在一些军官的手中保有少量的该种手榴弹。比如据史料记载,南京保卫战中,在教导总队的连级军官身上,就出现过该种手榴弹。
  野战工事 ——野战工事按用途大致分为射击工事(机枪掩体和单兵立、跪、卧掩体等)、观察工事、掩蔽工事和堑壕、交通壕。
  南京城外的国防工事——抗战爆发前,参谋本部下属的城塞组在南京外围沿大胜关—牛首山—方山—淳化镇—汤山—龙潭一线,选择防御要点构筑了部分钢筋混凝土的永久工事,种类有轻重机枪掩体、观测所、指挥所、掩蔽部等。
  实际上,这些工事大部分都存在问题,没有按纵深配备,也没有形成侧射、斜射的火网。工事位置没考虑隐蔽问题,大都选在山顶部或山脊棱线部分。
  淞沪战役开始后,南京警备司令部参谋处负责制定南京的防守计划。他们发现原有的国防工事除少量可以作为观察所、指挥所,其余大部分都利用不上。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重新选位置来计划构筑新的工事体系。
  但新计划的制定、执行情况非常不好,人浮于事,虎头蛇尾。结果,当南京保卫战开始之际,所谓的“国防工事体系”,形同一纸画饼。
  当年51师所处的方山、淳化镇一带,正是南京外围防御体系的东南主阵地。
  半拉架——东北方言,半道而废的事儿。
  崖径——在构筑单兵掩体的时候,为了支撑肘部,要在胸墙下面留出一块平台,宽约15-20厘米。这个平台就叫做“崖径”。
  吴福线——1934年至1936年间,国民政府在南京、上海之间修筑了几条永久性、半永久性的国防工事防线,其中比较靠近上海的一条,从苏州一带至常熟的福山,被称作“吴福线”。
  这些工事的设计很下工夫,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也相当巨大,但建成后的质量和效果存在多方面的问题。
  淞沪战役结束之后,中国军队从上海后撤途中,这些工事基本未经利用就被放弃了,根本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
  草绿色的重机枪——当时中国军队使用的二四式重机枪,表面涂有一层草绿的漆。
  当时中国军队主力部队的编制,一个连在156人左右,一个排在53人左右,一个班在16人左右。
  鼓到整一哈——四川方言,硬着头皮干,勉勉强强也得干。
  兔子多咱也驾不了辕——东北谚语,兔子到什么时候也当不了能拉车的马。
  对于南京保卫战战役进程中具体日期、时间的记录,现存关于南京保卫战的各种史料彼此之间不大一致。
  本小说中的日期、时间,基本以现藏于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陆军第五十一师卫戍南京战斗之经过》为准。
  据该史料记载,12月4日下午5时,由土桥、索墅西犯之敌约500人,与51师淳化镇前进部队接触;同时由天王寺西犯之敌骑百余、后续步兵500余,则直趋湖熟,亦与该处警戒部队接触。
  老爷儿——东北方言,太阳。
  踩盘子 ——土匪的黑话,侦察的意思。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在很多时候,日军骑兵并不是乘马发起冲击,而是下马徒步作战。(这种战法很像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澳大利亚的 Lighthorse——轻骑兵。)
  日军大多数的时候,并不把骑兵当作主要的正面突击力量,而是将其当作快速机动部队(俺将其称为“畜力摩托化部队”)。
  就具体的战术使用而言,日军骑兵被用来从中国军队的侧翼或间隙部进行包抄、迂回、渗透、穿插。
  小股的骑兵部队,主要的使命是进行战场侦察。一旦遇到抵抗,并不进行攻击,而是立即避开。
  得到加强的大股骑兵部队,常被用来对中国军队的指挥系统进行突袭。当中国军队一线部队的防线被日军突破后,骑兵便从突破口向纵深快速插入,追打中国军队的指挥部(如团部、师部、军部)。
  比如第二次长沙会战时,国民革命军第10军、第37军都曾吃过日本骑兵的大亏——第10军190师师部被日军骑兵突袭,师长负伤,副师长阵亡,师直属部队溃散;第37军军部遭袭,连军部的关防印信都丢了。两个军的军部都与其下属的各师、各团失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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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发表于 2013-3-24 08:02 |只看该作者
从史料中可以看出,日军对待自己的伤员是比较冷酷的。与美军强调的“Leave no man behind(不抛弃任何一个战友)”相去甚远。
  在不少时候,日军甚至将自己的伤员与尸体搁在一堆,浇上煤油一起烧掉。(比如在山西的同浦铁路袭扰战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中国军队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对野战工事的意义认识不足,也缺乏构筑经验。同时由于上海郊外的地下水水位也比较高,因此,中国军队的工事构筑得很不像样子。
  在日军猛烈的轰炸、炮击之下,中国军队遭受了很大的原本可以避免或减轻的损失。
  八月下旬,南京大本营派工兵学校的教官及学员多人,赶到上海筹划并指导大规模的野战阵地构筑。
  (其中包括工兵学校教育长林伯森、教官黄德馨、黎玉絮等,以及工兵学校第五期学员——大多是送来培训的各部队所属工兵军官。另外还有工兵教导营营附及连长等数人)
  在吸取了血的教训的基础上、在科学的野战筑城方法的指导下,中国军队构筑野战工事的意识和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
  当南京保卫战的外围战斗打响的时候,51师的野战工事已经大体像个样子了。
  但当时的中国军队还是很缺乏在现代化的战争中作战的经验。比如对堑壕的伪装,只注意了对其上沿和外沿进行伪装,却忽视了对堑壕的底部进行伪装。结果,当日军的航空兵飞临中国军队阵地上空的时候,还是可以很方便地辨别出堑壕的所在。
  当时中国军队的野战工事存在着很多问题。比如,工事的出入口多是直通的,对防炸防震缺乏保障。特别是人员掩蔽部只有一个直通的出入口,很不安全。
  蝎虎——东北方言,很厉害。
  点放——那时候中国军队的士兵,一般把我们现在所称的“点射”叫做“点放”。
  “一个像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像条曲里拐弯的蚯蚓”——英文字母“U”和“S”
  参加过南京保卫战的国民革命军第51师师长王耀武曾回忆,“日军飞机仍占优势,且常向我轰炸及扫射。据第305团团长张灵甫报告,日机投下的炸弹,查有美国制造的字样。”
  鹿砦——设置在防御阵地的前沿、用于防止或阻滞敌方进攻的障碍物。一般由树干、树枝经削制而成,下端埋在土里,露出地面的部分形似鹿角。
  鹿砦大致分防坦克、防步兵两种。以削去小枝的较粗树干交叉设置,用于防敌方坦克的,又叫树干鹿砦;以削去小枝的树枝交错或并列设置,用于防敌方步兵的,又叫树枝鹿砦。
  波队——日军步兵在向对方的防御阵地发起冲锋时,会排成几列波状的冲击线,这种冲击线被称作波队。
  每两列波队之间相隔几十米。波队的数目,少则3列,多则6、7列。
  根据攻击正面的宽度和己方的兵力数量,每个波队的人数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也有上百人一个波队的情况。
  抗日战争期间,尤其是前期和中期,日军炮兵的射术相当精良。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1942年1月4日,日军炮兵轰击长沙城中的国货陈列馆(他们误以为这里是中国军队的炮兵观测所),连续三发炮弹从该建筑三楼一个朝北的窗户射入,造成伤亡。
  战防炮——即“战车防御炮”,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反坦克炮。
  抗日战争开始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所装备的战防炮,多为德制的Pak35/36火炮,口径37毫米。部分精锐的中国部队(如36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还装备有一种苏罗通机炮,口径20毫米,可高射、平射两用。在平射时如使用穿甲弹,对日军的装甲部队能形成一定威胁。
  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广泛使用集束手榴弹对付日军坦克。每捆集束手榴弹中手榴弹的数目由几枚到十几枚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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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4 20:53 |只看该作者
“1.28”抗战期间,国民革命军78师156旅6团的士兵,曾在上海闸北一带,用10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弹,英勇地抗击了日本侵略军的装甲部队。
  抗日战争初期的淞沪会战、南京战役期间,在装甲兵器方面,日军大量使用了“八九式乙型战车”。
  该战车乘员4人,装备57毫米口径火炮一门、6.5毫米口径机枪两挺。该战车车体前部有一挺机枪,机枪下方有一个进出舱门。
  抗日战争初期,日军使用的毒气,主要是二苯氰胛,军用代号为“红1号”。
  这是一种喷嚏性毒气,主要刺激黏膜,能引起喷嚏、呕吐,也可以引起流泪。一旦中毒,在半分钟之后便能使战斗人员丧失战斗力。
  尽管二苯氰胛是一种刺激剂而不是致死性毒气,但浓度过高时也能造成人员严重中毒:伤员口鼻出血,最后窒息而死。
  日军通常用火炮、迫击炮和毒气筒施放此种毒气,有时也用小型毒气炸弹施放,使之产生一种微粒气溶胶云,以此来杀伤人员。
  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国军队装备的防毒面具对此种毒气无法进行有效防护。
  对于毒气的使用,当时日军的条例通常规定,在风速每秒3米以下开始施放(最好是在一天中的早晚时分),当距离比较近或者阴天的时候,风速在每秒3—5米也可以施放。
  1938年11月3日,国民革命军第18集团军所辖属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致电第18集团军总部,谈及日军使用喷嚏性毒气的具体情况时写道:“……(日军)施放毒气筒,此法多在近距离内使用。毒气施放后,顺风可吹至下风4公里处,仍能使人中毒。颜色呈白色,后逐渐变成灰色。施放的毒气多为辣味,或似胶皮烧灼之味。中毒后即刺激眼睛,打喷嚏、头昏、脸发红、发肿、呼吸不畅、全身无力……”
  中正式步枪的刺刀,重量约为0.75公斤。
  按照掩体与堑壕的相对位置来划分,掩体可以分为壕前掩体、壕边掩体。
  壕前掩体在堑壕的前方,离开堑壕有一段距离,通过一段短壕与堑壕相连。
  壕边掩体则紧贴在堑壕的边上。
  当时国民革命军正规主力部队的单兵装备中,步兵士兵一般都配有工兵铲,也有部分配备的是十字镐。
  中正式步枪枪长约111厘米(不含刺刀),三八式步枪枪长约128厘米(不含刺刀);中正式步枪的刺刀,刀身(不含刀柄、刀格)长约48.5厘米,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即日方所称的“三零年式铳剑”)刀身(不含刀柄、刀格)比中正式的稍短。装上刺刀后,中正式比三八式短了10厘米还多。
  在高低不平的地形上拼刺,讲究“抢上避下,抢左避右”;双方在坡面上平行站位的时候,应该力求身体左侧朝上坡的方向。
  当时中国军队的新兵普遍缺乏拼刺训练。因此在白刃战的时候,只会把步枪当棍子那样抡起来,用枪托砸对方。
  中正式步枪仿自德国的毛瑟98步枪。毛瑟98的握把是一种“半手枪握把”,有一定的弯曲度。
  中正式步枪仿自德国的毛瑟98步枪。毛瑟98的握把是一种“半手枪握把”,有一定的弯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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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1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烈骨情怀



  打退了日本人的这次烟幕进攻,萧剑扬所在的二连伤亡比较大。营里命令他们连收缩一下防御正面的宽度,把部分阵地交给了增援上来的一连。

  经过一番白刃格斗,二连活下来的弟兄没有身上不带伤的。
  上午的时候,连里的看护兵就被一颗流弹给打死了,营里的裹伤所也挨了几发炮弹,没几个活下来的。团里的卫生队派来了几个人,帮着受了轻伤的弟兄处理伤口。

  负了重伤的弟兄躺在阵地上,没法子往下运。

  萧剑扬身上也挂了两处花,都不算重:右边的小臂给日本人的刺刀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深倒不深;左边的肩头挨了一枪托,肿了起来。

  说起这一枪托,他挨得可真是冤枉,在刚才的混战中,四班的一个弟兄杀红了眼,抡着步枪乱砸。萧剑扬脸上戴着日本人的防毒面具,这位弟兄把他也当成鬼子了,上来就是一枪托。亏得萧剑扬反应快,往旁边闪了闪腰,把砸下来的劲儿卸了卸,否则这整条左胳膊就要让他给废了。

  对于身上的伤,萧剑扬倒没怎么在意,对付着包扎了一下。

  让他心疼的,是自己这把中正步枪。

  自从入伍领到这把步枪以来,他就把它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对待。平时总是尽可能地轻拿轻放。站岗的时候,他不把枪托直接放在地面上,而是放在自己的脚面上。为了这,他没少挨当官的骂。

  可在刚才的白刃战中,他的这把宝贝步枪不知多少次跟日本人三八大盖磕来碰去。步枪的护木和枪托上,添了许多印子与划痕,而且还沾了不少血污。

  萧剑扬蹲在堑壕里,抻起袖子,在枪身上使劲地来回擦拭。嘴里还低声叨咕着:“刚才可让你遭罪喽,兄弟……”

  他不停地擦着,直到有人从边上踢了踢他的腿。

  抬头一看,一名高个子军人正站在自己面前。那人一身蓝灰色的棉布军装,穿着布鞋,打着绑腿,顶着钢盔,腰里扎着士兵用的小皮带,手里也拎着一把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

  再仔细一瞅,敢情是团长。萧剑扬赶紧扶着堑壕壁站了起来。

  团长张灵甫,带着团部的几个参谋和自己的卫兵,来一营二连的阵地上瞧瞧战况。这会儿,他也认出了这个窝在堑壕里擦枪的中士,正是那个枪法出众的小子。

  张灵甫上下打量了萧剑扬几眼。中士的右小臂松松垮垮地缠着绷带,棉军衣的右下襟开了个大口子,露出了灰白色的棉絮。

  张灵甫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过脸,冲陪着他的二连连长毕铭成说了一句:

  “传我的命令,以后不许这小子参加拼刺刀。”

  笔杆儿连长右脸上被三八大盖的刺刀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从下巴直到鬓角;右胳膊也被戳了个洞,此刻用半截绑腿吊在胸前。听了团长的命令,他沙哑地答了一声:“是!”

  张灵甫带着部下继续沿堑壕朝前走去。萧剑扬站在那里,听到团长最后撂下的一句话:

  “这小子枪法好。要是让刺刀给挑了,太浪费!”

  暮色悄悄地拢起来之后,87师的弟兄接过了萧剑扬他们的阵地。团里下达的命令是,部队向新的防御地点转进。

  撤出阵地的时候,萧剑扬瞅了瞅自己那个掩体,心里有点舍不得。

  凡是在战场上滚打过的人,都有这个习惯,当你在一块阵地上经历几次残酷的战斗,如果活了下来,你就会对这块阵地产生依恋,觉得它能给自己提供活命的庇护。

  部队在黑暗的原野中行进。从北面和西南面传来阵阵的枪炮声,时紧时密。远处的夜空中,不时地有曳光弹滑过。闪光的弹迹茫然地切割着沉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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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2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背着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夜晚寒冷的空气,像一群群看不见的冰耗子,灵巧地钻进他被刺破了的棉军衣,肆意地在全身上下蹿来蹿去。

  在经过一个小村子的时候,队伍停下来小休息。村子里静得可怕,老百姓们早跑光了。

  萧剑扬他们二排找了一堵围墙,倚着墙脚蹲了下来。

  小苏北把步枪往墙上一靠,嗖地一下就钻入到黑暗中去了。萧剑扬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开小差。过了一会,小苏北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搂稻草。

  “班长,给。”小苏北把稻草分了一部分给萧剑扬:“把这玩意铺在腿上,能暖和些。”

  萧剑扬挺感激地接了过来。自从在白天的白刃战里,小苏北救了自己一命之后,萧剑扬对这个年轻的苏北新兵顿生好感。

  浓重的夜色中,萧剑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糊地瞅见他宽宽的肩膀。

  这小苏北年纪比萧剑扬还小半岁,个子却比他高一头,身子骨也更壮实。

  黑暗里,闪起了一小团橙黄色的亮光。几个爱抽烟的老兵凑在一起,抓紧时间吸两根。

  在火柴微弱的光亮下,围墙上隐隐约约地显出几个白色的大字。

  二排长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烟,扭过脸冲着萧剑扬说:“六班长,瞅瞅那上面写了些啥?”

  旁边有人又划着了一根火柴。萧剑扬抓紧时间往墙上瞧了瞧,嘴里念道:“‘保卫南京 ,誓灭倭……’”

  火柴熄灭了,四下里又陷入了黑暗中。

  “操!”在夜色中传来了二排长的骂声:“‘保卫南京’、‘保卫南京’,仗打了这么些日子,连南京半根鸟毛都没瞧见!”

  旁边有个人笑了:

  “我说排长,前些天你不是还给大伙儿讲南京城吗?什么中山大道啊,什么夫子庙啊。闹了半天你也没去过呀……”

  说话的是四班的班长吴铁七。

  吴铁七是老兵了,山西临汾人。在连队里,他一人有两绝:手榴弹扔得又准又远,一支竹笛吹得更是漂亮。

  仗着自己是老兵,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跟二排长斗斗嘴,找点儿乐子。

  二排长没吭声,闷头狠狠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操!这仗打完,只要还活着,说啥也要把城里的窑子都逛了!”

  夜风里,大伙儿先是疲惫地哄笑了一阵,很快又沉默了下来。

  “活着”,这两个字对于每个人来说,已经成了个很奢侈的念头。

  小苏北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很轻:

  “班长,你说这南京城,到底能守住吗?”

  萧剑扬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在上海,自己人的部队够多了吧?可最后还是撤了。

  他抱紧步枪,粗声粗气地嘟囔道:

  “管它呢,守一天算一天。”

  小苏北的声音更轻了:

  “那到底能守多久呢?”

  小苏北的这句话,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这才意识到:没日没夜地打仗,日子过得都糊涂了。

  他想起来,经常在掩蔽所里,看见笔杆儿连长往一个小本子上记东西。有一次,他逮着个机会,问连长那是啥玩意儿。连长说,那叫“日记”。

  日记日记,萧剑扬琢磨,不就是记日子的嘛。可是,自己连个小本子也没有,那日子可怎么记呢?

  突然,他一拍步枪枪身,想起一件东西。

  在他的挎包里,有一条用皮子编成的细绳。那是在上海郊外作战的时候,他私下里编的。

  东北的猎人,骨子里对皮子活儿都有一种亲切感。在狩猎的闲暇时间,他们总爱拾掇一些皮货,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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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3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身上也继承了这种脾性。淞沪战役中,每当收拾战利品的时候,只要看到皮质不错的日本军官皮带,他总会偷偷地打个“埋伏”,自己藏下一两条。

  空闲的时候,他找了块儿废钢,央求辎重营的弟兄帮忙做了把小刀。他把这小刀磨得锋利异常,用它把日本军官的皮带剖开,然后割成细细的长条,再耐心地把这种皮条编成长长的皮绳。

  眼下,他从挎包里取出皮绳。东北的猎人在野外的时候,有种习惯,每过一天,就在一根细绳上系一个疙瘩。他们用这种方法来记日子。

  萧剑扬在心里数了数:从第一天跟日本人接火,到如今,一共过了两天。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细细的皮绳上系了两个疙瘩。

  还没等萧剑扬腿上的稻草给捂热了,“开拔”的口令就传下来了。大伙儿扶着墙站起来,继续行军。

  带着一身的寒气,萧剑扬他们走上了一个矮矮的小土岗。队伍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到了指定的位置。

  黑暗中,出现了手电棒的光亮。是笔杆儿连长沿着队列过来了。他边走边下着命令:“团长有令,不许休息,连夜挖工事。”

  二

  小土岗上点起了几堆篝火。放出了几个步哨之后,弟兄们以排为单位散开来,动手挖工事。

  萧剑扬挥着工兵铲,准备先为自个儿挖个单兵掩体。在白天的战斗中,这把工兵铲曾经切进过一个日本兵的脖颈,此刻又开始啃起冰冷的土壤。

  刚挖了两铲子,萧剑扬就觉得左肩膀实在不得劲儿。肩头被自己弟兄误砸的那个地方,这会儿又肿又疼。

  他不禁发起愁来,一是眼下可怎么挖工事,二是明天在战斗中可怎么打枪呢。

  黑暗中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个人影,是二排长何进财。由于右腿在白刃战中挨了一刺刀,这会儿,他拄着一枝步枪走来走去,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修筑工事。

  何进财先是朝躺在地上的小苏北杵了一枪托。这小子当兵时间太短,白天打仗就累得够戗,更不适应夜间的急行军,到了小土岗根本没顾上挖掩体,倒身就睡。

  “操!你个混球!”二排长骂开了:“天亮了还想不想活了?你现在多挖一锹土,开仗的时候就少掉一块肉!懂不懂?赶紧挖!”
  扭过脸,他瞅见萧剑扬在呆站着,一撇嘴:

  “你个当班长的也偷懒啊?”

  萧剑扬苦着脸,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膀:
  “俺这儿挨了一枪托,这会儿吃不住劲儿了。”

  二排长不吭声了。他走上前来,解开萧剑扬的棉军衣,用手在肿起来的肩膀上捏了几下。

  萧剑扬疼得龇了龇牙。

  “亏着穿的是棉衣,骨头没伤着。”

  二排长凑得更近了一些。他让萧剑扬蹲下,然后两只手齐上,在那肩膀上推来揉去。

  萧剑扬疼得直吸凉气。

  忙活了一会儿,二排长腾出手来,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个小瓷瓶,从里面往手心上倒出一种黑糊糊的膏油,然后把这玩意涂在萧剑扬的伤处,接下来又推拿了好一阵子。

  萧剑扬觉得肩头先是凉丝丝的,很快,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散布开来了。原本酸硬的肌肉松快起来,疼痛也减轻许多了。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二排长手在忙着,嘴也不闲着:“给你舒了舒筋,活了活血,没啥大事了。”

  “呵呵,排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等忙完了,萧剑扬一边系着军衣扣子,一边对二排长说。

  “那敢情!”二排长很得意地把两手在胸前搓了搓:“我当兵见过的血,比你这辈子见过的油都多。这点小外伤,嘿……”

  他拄着步枪,继续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

  黑夜中的小土岗上,响起了二排长哼的小调:

  “王二姐,泪汪汪,手拿着金簪划粉墙……”

  天刚放亮的时候,萧剑扬就被隆隆的炮声给闹醒了。他从挖了一半的掩体里爬起身来,探出头朝四下里张望。

  昨天晚上被二排长那么一顿调理,他的肩膀好受了很多,可还是不能使大劲儿。他身子下面的这个单兵掩体,还是小苏北他们几个帮着挖的,可也只挖了一半——因为到后半夜的时候,大伙儿实在是累坏了,一个个都倒在没完工的阵地里,死活不起来了。

  他跟小苏北挤在一个掩体里,为了取暖。

  这会儿,萧剑扬试着活动活动肩膀——还是疼。他又端过枪来比划了两下,还好,看来据枪、扣扳机应该没问题了。

  把步枪轻轻地放好,萧剑扬打量了一下阵地四周的地形。这儿说是一个土岗,其实比平地也就高出了一丈多。

  土岗的北面和东面是一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在西南方向,有一条大路从土岗旁边通过。清晨的路面上,一对一对的担架兵抬着负伤的弟兄,从前方撤下来,正在往西北方向缓缓地移动。

  从东南方向,传来炮弹密集的爆炸声。在炮火的间歇,又传来一种像刮风似的声音。

  萧剑扬瞅了瞅阵地的前面,一株株的枯草在清晨寒冷的阳光中静立不动——并没有起风。

  他心里明白了,那种像刮风一样的声音,是许多挺机枪一起开火时发出来的。

  “那边的弟兄们可是打得够戗啊……”萧剑扬的心往下沉了沉。

  二排长拄着步枪的身影又在阵地上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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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4 |只看该作者
“操!都赶紧爬起来!”他像个对长工无比苛刻的老地主,嘴里骂骂咧咧地:“现在多淌点儿汗,待会儿就少流点儿血!想活命的就好好挖!”

  在他的呵骂声里,阵地上的工事又开始有人忙活起来。

  笔杆儿连长也在土岗上来回巡视。萧剑扬瞅了个空,悄悄凑上去,小声地问:

  “连长,把俺们调到这旮旯是为了啥啊?”

  毕连长扶了扶受伤的右胳膊:

  “少问东问西的。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上峰让咱们到哪儿就到哪儿。”

  萧剑扬碰了一鼻子灰,转身想走开。毕连长却又叫住了他:

  “等工事修得差不多了,我会跟你们当班长、排长的讲讲。”

  工事终于马马虎虎地完成了。由于时间紧迫,人手不足,小土岗上的阵地修得很简单,堑壕挖得也不够深,有的部分才到人的腰那儿。

  在小土岗的背面,有两颗瘦弱的冬青树。连里剩下的班排长们,在树边一字列开,等着笔杆儿连长发话。

  “在我们的东南方向,宋墅和下王墅一线,301团和302团的弟兄打得很艰苦。”

  一边说着,笔杆儿连长一边习惯性地把那只粗粗的黑钢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攥在手心里:

  “我们305团现在布防的这个地方,叫‘管头’。我们团奉命掩护本师的左翼。”

  他沉重地扫了大伙儿一眼,声音有点低:

  “咱们师正面打得很艰苦。要不了多久,咱们团的这个方向……”

  萧剑扬一边偷偷地把身子斜倚在冬青树浅灰色的树干上,一边眯起眼睛听着连长讲话。从连长的口气里,他觉出来以后的仗大概更恶。

  中午的时候,两个从前面运伤员下来的担架兵,拐到萧剑扬他们连的阵地上讨口水喝。他们的担架上躺着一个当官的,脑袋被绷带裹得像个血馒头,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当这伤员瞅见走过来查问的笔杆儿连长,微微地动了动身子,用很微弱的声音叫了声:“铭成……”
  笔杆儿连长愣了愣,过了好一阵才认出来,大叫了一声:“李大为,是你啊!”

  他赶紧走上前,伏下身子跟伤员交谈起来。

  阵地上的弟兄们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萧剑扬也凑过来想看个究竟。

  “……九个连长死了五个,伤了四个……纪团长也负了重伤……我们连基本都打光了……”担架上的伤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说完,他喘了几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颤巍巍地递给笔杆儿连长:

  “我自己也够戗……留个纪念吧……”

  阵地上一片沉默。不远处的枪炮声清晰入耳。

  笔杆儿连长从头顶摘下钢盔,接过那个打火机,脸色黯然地送走了自己的这位老相识。

  过了会儿,他对身边的几个弟兄简单说了一下。刚才那个负伤的军官,是他在中央军校11期的同班同学。毕业的时候,这位同学被分到了51师301团当少尉连附,负伤的时候已经是代理连长。

  看来301团的伤亡相当惨重啊。

  弟兄们默默地散开了

  过了没多久,日本人的流弹,就开始从305团仓促修建的工事上方飞过了。

  三

  在正式炮击之前,日本人还是照老样子,升起了观测气球。

  萧剑扬左边的单兵掩体里,探出了小苏北的半个脑袋。这个新兵蛋子扬扬手,指了指飘在半空中的那个灰黑色的玩意儿,扭过脸对萧剑扬说:

  “班长,你枪法好,能不能给那东西来一家伙?”

  萧剑扬笑了:

  “那玩意儿又高又远,我这手里的步枪可打不着它。”

  小苏北很是遗憾地咂了咂嘴。

  右边的一个掩体里,萧剑扬班上的另一个弟兄嘟囔了一句:“看样子,也只有飞机能打着它。”

  提到飞机,大伙儿都不吭声了。战壕里沉寂了下来。

  他们上一回见到自己的战机,还是在几天前。

  那天下午,晴朗而寒冷的空中,飞来了四架飞机。

  看样子,两架是鬼子的,两架是自个儿的。它们在半空中捉对厮杀。

  战场上立时一片安静。在地面上对峙的双方,此刻都屏住呼吸瞅着天空。

  战斗机飞快地上下翻飞,机翼上红膏药和青天白日徽都看得很真切。

  萧剑扬瞧着瞧着,觉得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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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5 |只看该作者
在阵地上连着泡了几天,没好吃没好睡,萧剑扬已经感到有些疲倦。但此刻,他还是努力支着脖子往半云天里瞧,嘴张得合不拢。

  他想起了在淞沪战场的那天,一架中国的飞机从天而降,撞向鬼子的炮兵阵地。

  在他心中,从那时起就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开飞机的兄弟,好样的!

  空战在一片寒冷的半空中持续着,基本是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

  几个圈子兜下来,局面明晰了——三架飞机先后栽了下来,剩下一个有两层翅膀的影子,孤单地飘在空中。

  大伙儿都提了口气,搞不清谁胜谁负。

  最后那架飞机在空中俯下机头,在305团阵地上空盘旋了一圈。

  离得近了,萧剑扬和弟兄们看清了:

  草绿色的机翼下,涂的是青天白日的机徽。

  一片遏止不住的欢叫声,顿时从阵地上升腾而起。弟兄们一边跳着,一边把手边能拿得到东西都往空中扔去:钢盔、步枪、水壶、步兵铲、子弹带……

  有的弟兄撕开了衣襟,用两手疯狂地拍打着胸口,胡乱地喊叫着。

  飞机又低飞了半圈,左机翼摆动了几下,像是在向步兵弟兄们致意。

  然后,它向西北方的天空飞去。

  一个头部负伤的弟兄,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绷带,然后高高扬起,不停地挥舞。

  满是血迹的绷带,像条残破的旗帜,在飞机滑过的天幕下无声地飘扬着,直到飞机的影子彻底消失。

  从这天过后,在南京的天空,萧剑扬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人的飞机。

  这会儿,萧剑扬收住了回忆,冲两边挥了挥手:

  “赶紧注意隐蔽吧,小鬼子的铁疙瘩马上就要砸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日本人的炮弹就落在了二连的阵地上。

  萧剑扬抱着步枪,缩在掩体里,心里挺静。对他来讲,对于日本人的炮弹已经很适应了。

  炮击过后,他探出一点头,瞅了瞅小苏北的掩体。那里没啥动静。

  萧剑扬怕他出事,顺着堑壕爬过去一瞧,这小子正两手抱着头,还在那儿哆嗦呢。

  萧剑扬乐了——“老兵怕机枪,新兵怕炮弹”,这话可真对。

  他想起来在淞沪战场的罗店外围自己第一次领教炮击的情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那时候自己身边战壕里的弟兄,没几个活到现在。
  “赶紧起来抄家伙,鬼子要上来了!”他推了小苏北一把,然后又爬回到自己的掩体里。

  仗打到下午,要命的问题来了——弹药不足。

  自从淞沪会战以来,在弹药供应方面,弟兄们基本没闹过饥荒。尽管飞机没鬼子多,大炮没鬼子凶,可轻兵器方面,中国人倒不大离。弹药更是比较充足。

  粮钱多了,人就容易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在弹药方面也是一样。

  弟兄们不太注意节省弹药。

  不少二四式重机枪开起火来,像泼油一样;轻机枪也不示弱,一有风吹草动就是几个长点放打过去;步枪的弹夹用得飞快,五发一个,一个接一个。

  撤到南京附近,补充的新兵比较多。生蛋子们一听枪响就乱,一见到鬼子的影子就慌,还离着老远就开火,谁也不知道子弹打到哪儿去了。

  几个回合下来,战壕里到处都是黄灿灿的子弹壳。在机枪掩体旁边,黄铜的子弹壳就像秋天树林里的落叶,能埋住人的脚面。

  另一方面,南京外围的战斗打响之后,团里的弹药一直没得到过很好的补充。

  眼跟前,恰恰是快没子弹了。

  二排长眼睛里都是血丝,沙哑地骂着:

  “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要心疼子弹,要像心疼娘们儿一样!

  经过一番仔细地点验,全排每名战士剩下不到四个弹夹、两颗手榴弹。捷克造轻机枪只剩下五个弹匣。

  连里仅剩的一挺二四式重机枪,也只剩了两条子弹带。

  人员方面,何进财这个排只剩下了19个人。

  他下令,每人除了留下两个弹夹,其余的集中到枪法好的几个老兵手里。

  萧剑扬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把收集来的弹夹整整齐齐排在掩体的崖台上。如今这掩体已经是七歪八斜了。

  然后,他把小苏北叫到自己的掩体里来,拍拍他的肩膀:

  “这枪在你手里,也就是个糟蹋子弹的命。还是让俺使吧。”

  小苏北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很好奇地问:“班长,你一个人怎么能使两支步枪呢?”

  萧剑扬抓过他的步枪,淡淡地说:“待会儿就瞧见了。你也别闲着,仗打起来的时候,帮着俺压子弹。”

  他把小苏北的步枪拿在手中,仔细地抚摩了两遍。

  爱枪的人对枪有种天然的亲切感。萧剑扬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把枪的枪身、枪机、枪管、标尺,然后一推枪栓,顶上了一发子弹。

  一边摸着,萧剑扬一边低声地冲着步枪说:“一回生,二回熟。伙计,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说完,他轻轻地把步枪伸出掩体,枪口指向阵地前的稻田。

  稻田里是一片片收割后留下的稻茬,远远看去,整个田野像一张没有刮干净胡须的脸,皱皱巴巴的。

  不久前,萧剑扬他们连刚刚打退日本人的一次进攻。那片稻田里,躺着好些日本兵的尸首。尸体上的土黄色军装,跟田野的颜色混在一起。远远看去,像是在一张黄褐色的巨脸上,长了一颗颗痤疮。

  在下午的阳光里,田野中有两个小亮点在缓缓地移动。那是两个日本兵。他们趴在稻田里,扬着上半身,以高姿匍匐的姿势,拖着一个受伤的军官,在往自己人那里爬。

  太阳的光线照在他俩的钢盔上,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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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5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稳稳地端住小苏北的步枪,瞄了瞄趴在右边的那个小亮点,平静地扣动了扳机。

  没打中。

  子弹从那个鬼子头顶偏左的地方飞过去了。

  对于这打飞的一枪,萧剑扬倒没太在意——本来就是为了试枪嘛。每把枪的脾性都不一样,子弹飞出去的弹着点也会有偏差,一定要试过才知道。

  通过这发子弹,他清楚了,小苏北这支枪的弹着点偏左上。

  稻田中的那俩家伙没把这一枪当回事,以为是流弹呢,接着拖人。

  萧剑扬拉动枪栓,又推上一发子弹。在重新瞄准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把瞄准点朝右下方挪了挪。

  这回,子弹听话地冲鬼子兵的后背飞去,亲热地将他搂倒在地。

  另一个鬼子觉得情况不妙,赶紧趴下,把脸紧紧地贴在地面上。

  萧剑扬轻轻地收回枪,乐了:

  “省点子弹,等待会儿你再冲上来,好好招呼你!”

  小苏北在旁边瞅着。班长在瞄准时的一个习惯,让他惊奇得连嘴都合不拢:
  “班长,你打枪怎么两个眼睛都睁着呢?”

  萧剑扬把小苏北的步枪放到左手旁,然后拿过自己的那支步枪好兄弟,一面往里装子弹,一面不在意地说:

  “从小就这么练的,日子长就习惯了。”
  还是在他第一次端起小围枪的时候,他爹萧子林就不许他闭上一只眼睛瞄准。

  猎人们在老林里打野家伙,眼睛的视界一定要非常开阔。那飞龙、狍子什么的,说不定啥时候就从草棵子里蹦出来,而且 得贼快。

  如果只用一只眼睛瞄准,那咋赶趟哩——你枪口还没指对位置呢,人家早就没影了。

  天长日久,萧剑扬养成了睁着双眼瞄准、射击的本事。

  四

  战斗打到下半晌,营里派出的通信兵半路折了回来。他原本是被派去跟后撤的团部取得联系。

  他带回来的消息让大伙儿心里一沉:

  大约两个中队的鬼子包抄到了一营的后面,占领了两个村子。

  他们被包围了。

  老兵们倒还沉得住气——既然是打阻击掩护撤退的活儿,那被包围也太稀松平常了。

  新兵们就有些慌了。连着几天的拼杀,已经让他们又累又惊。眼下又听说给断了后路,一下都傻眼了。

  对于萧剑扬这个半新不旧的军人来说,“被包围”并没使他感到任何的心乱。

  当年在东北的时候,他跟义勇军的其他弟兄,在关东军“讨伐队”的包围圈里打转转,就跟在自家的房前晒苞米一样——不当回事儿。

  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风更冷了。

  营长、副营长在下午的时候都阵亡了,现在是一连长代理营长的职务。笔杆儿连长给大伙儿传达了代营长的命令——

  全营剩下的弟兄抵住鬼子的最后一次进攻,然后等天黑后分散突围。

  笔杆儿连长还传达了代营长另一道奇怪的命令,说是在最后关头,用来对付日本人进攻的。

  他奉代营长的令,让每个弟兄都把这道命令记在心上。

  按照鬼子的作战规律,在黄昏前一般都会发起最后一次进攻。

  而这种“黄昏攻势”,往往是一天中最猛烈的。

  萧剑扬他们连进一步收缩了防御正面的宽度。

  二排长何进财亲自守着挺二四式重机枪,蹲在一个塌了一半的机枪掩体里,旁边跟个充当弹药手的新兵。

  这是二连剩下的最后一挺重机枪了。

  萧剑扬带着小苏北,趴在一个掩体里。

  他把身上所有的装子弹的弹夹都掏出来,摆到小苏北的面前。

  两支中正步枪,一左一右地放在身前。

  “以前在老家干点啥?”

  萧剑扬架好枪,眯着眼睛瞅着前方,跟小苏北唠着闲嗑。

  “种地呗。种麦子,还有稻子。”

  小苏北低头摩挲着一个个插满子弹的桥夹,反问道:

  “班长,你们老家种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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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6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摇摇头:

  “俺们那儿种高粱、苞米。不过,俺家不整那个,打猎的。”

  小苏北使劲地嗅嗅鼻子,来了兴致:

  “打猎好玩吗?”

  萧剑扬咧嘴笑了:

  “好玩!不过也很苦。夏天林子里的小咬跟黑云似的。冬天山里那个冷,拉屎也要带跟棍子……”

  小苏北伸了伸舌头:

  “我的妈妈……”

  他换了个话题:

  “班长,你枪打得可真准啊!天生的吧?”

  萧剑扬又乐了:

  “从小练的呗。俺爹的枪法比俺还准咧!他打紫貂可都是对眼穿……”

  提到自己的爹,他很是骄傲。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难过。

  “日……”

  向头顶飞来的炮弹呼啸声,打断了萧剑扬的思绪。

  鬼子的“黄昏进攻”开始了。

  看起来,日本人很想赶在天黑前结束战斗。炮火准备的时间比平时短了不少,很快步兵的波队就冲了上来。

  大概是觉察出中国军队的弹药不足了,鬼子的进攻很嚣张——队形比前几次进攻要密集。

  二连阵地上的火力很弱,全连只剩下3挺捷克造轻机枪。

  二排长亲自掌勺的那挺二四式重机枪,子弹太缺了,只能跟轻机枪似的打短点放。

  营里的迫击炮排,炮弹早已经打光了。炮手们挖了个坑,把炮身、座钣都埋了,然后攥着两颗手榴弹,趴在堑壕里改行当步兵了。

  日本人的波队,像土黄色的链子,朝二连的堑壕前收紧。

  跟面前这批中国人的部队打了这么长时间,日本人也开始感到疲惫和不耐烦了。他们希望能通过这次进攻彻底地解决对手。

  日本人的散兵线里,有一名军官的身影。这么冷的天气,他却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衬衫。他手里的指挥刀不住地挥向前方,一边向前跃进,一边嘴里喊着什么。
  萧剑扬稳稳地趴在掩体里,迅速地瞄准、击发。

  不断有日本兵随着他的枪响倒在冲击线路上。

  拉动五次枪栓之后,他飞快地把打光了子弹的步枪递给身旁的小苏北,利索地抓起装填好子弹的另一支步枪,接着射击。
  一旁的小苏北,接过班长递过来的步枪,手忙脚乱地往里填满五发子弹。

  二连的火力明显地难以压制住敌人,日本兵越冲越近。

  就在这急得掉眉毛的时候,阵地上惟一的那挺重机枪却哑巴了。

  从重机枪掩体那里,传来二排长嘶哑的骂着:

  “操!操!……”

  大概是重机枪临时出了啥毛病。

  日本兵们逮住这个机会,几乎是立着身子就冲了上来。他们嘴里发出的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

  那个穿着衬衫的日军指挥官,不觉中也直了直身子。

  “啪!……”

  回敬他们的是中正步枪发出的焦脆声。

  刚刚直了直腰的日军指挥官,身子一弹,手里的指挥刀落了地。他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颓然倒在枯草丛中。他那件白衬衫上,多了一个暗红的弹眼儿。

  萧剑扬手里的中正步枪继续“点名”。他轮流使着身前的两支步枪,除了拉动枪栓上子弹外,基本连个嗝儿都不打。

  这两支步枪在他手里,几乎成了挺轻机枪——机枪可没这准头啊。

  他面前正对着那段土黄色的波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

  大概是发觉这掩体里的中国兵对己方形成了威胁,很快,小鬼子的掷弹筒就朝这里招呼了过来。

  掷弹筒发出的掷榴弹,尖声呼叫着落在萧剑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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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5 07:27 |只看该作者
他赶紧抓起两支步枪,带着小苏北往旁边的掩体躲——他很清楚,小鬼子的掷弹筒打得贼准,溜得慢了摊上一发,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原本冲在前面的鬼子兵,迅速地爬起来,继续往前冲。

  “咕咕咕……”

  这时候,马克沁那特有的水音儿又响起来了,清亮清亮的。

  端着三八大盖的身子,东倒西歪地躺下了一片。

  原来趁这一打岔,二排长利索地排除了重机枪的故障。他把稳枪身,一口气把最后的一条子弹带全忽悠给了日本兵。

  鬼子的这个波队被打了下去。

  可另一个波队又冲了上来。

  二连最后的一批手榴弹扔了出去。

  这个波队被炸得零零落落。

  但第三个波队又接着压了上来。

  阵地上的弹药基本已经打光了。

  眼看鬼子就要接近堑壕前沿。

  就在这时,在中国人的阵地上,一阵凄厉的军号声响了起来。是冲锋号!

  冲在前面的日本兵一愣——敢情中国人要打反冲锋?

  紧接着,二连的阵地上响起了一片近乎于疯狂的呐喊声。

  尽管不太懂中国话,但日本兵也能大致猜出对面的同行在喊什么——“杀呀!”

  日本人毕竟也是人。打了一整天了,他们也是人困马乏。中国守军在暮色中发出的反冲锋号、喊杀声,大出他们的意料。在闹不清对手反击实力的情况下,日本军人选择了一种最合乎逻辑的应对方式——后撤。

  这最后一次的“黄昏攻势”,就这么着给彻底瓦解了。

  望着暮色中后撤的日本兵,萧剑扬疲惫地笑了——那位代理营长的命令,还挺管用。

  日本人退下去不久,天色就全黑了。

  一营的官兵着手开始准备突围的事儿。

  笔杆儿连长下令,全连弟兄把身边剩下的干粮归置归置,集中分配,每人马马虎虎地填了下肚子。

  他招集连里的军官,商量突围的具体安排。

  连里当官的损失相当大,目前就二排长何进财最有作战经验了。大家的眼睛都瞅着他,包括笔杆儿连长。

  他倒是挺有定见的,不慌不忙地扬了扬小拇指上黑黑的指甲,剔了剔黄黄的门牙,然后很有把握地一抬下巴:

  “咱们迎着鬼子攻来的方向突出去!”

  军官们先是一愣,过了阵子便也回过味儿来了:

  鬼子既然想把咱们包饺子,注意力自然放在切断我军的后路上,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防备被包围者向后突围。

  这么一来,正面的日军部队肯定疏于防范——因为他们想不到,这支缺弹少粮、疲惫不堪的中国部队,竟然打算逆着自己的主攻方向向外突。

  笔杆儿连长接受了二排长的主意,上报给了代营长。

  最后传达下来的命令是:部队分散向东南方突。等摆脱了鬼子之后,再绕弯向西北方转进。目标——南京城的中华门。

  很快,全体官兵都准备了起来。

  全营现在只剩下120多人,营长成了连长,连长成了排长,排长成了班长。

  按计划,所剩官兵分成三个方向,每个方向又分成三拨,趁着夜色悄悄地向东摸。

  萧剑扬跟小苏北都编在二排长的那个班里。
  动身前,二排长叮嘱大家,除了枪支、弹药、水壶,其他的东西全部留下。

  步枪上刺刀,轻机枪用枪皮带挎在身前。

  几名膂力好的弟兄走在前面,所有剩下的手榴弹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手榴弹袋挂得左一条右一条。木头柄后头都拧开了盖儿,手上还现拎着两颗。

  枪炮声停息了。黑夜像冰冷的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第一拨的弟兄出发了,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萧剑扬他们爬出堑壕,静静地等候着。

  过了半晌,二排长一挥手,11条身影开始循序向前运动。

  每条身影从二排长的身边经过时,他都轻轻地嘱咐一句。

  当萧剑扬经过的时候,听到了他尽量压低的声音:

  “如果打散了,自己跑!”

  五

  天快亮的时候,萧剑扬被冻醒了。

  他从藏身的一座草垛子里悄悄探出头来,向四周仔细打量了一圈儿。

  清晨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个人影。枯黄的稻田里,铺了一层白白的纱巾——那是夜里生成的霜花。

  还不到开战的时候,不论保卫者还是入侵者,都还在睡意蒙 中。四下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两声短促的鸟鸣,很快就被清晨的寒气淹没了。

  昨天晚上,萧剑扬他们一拨人在往外突围的时候,撞到了一股日军的部队。一阵短兵相接,队伍被冲散了。等他甩掉了鬼子的尾追,发现自个儿成个单影子了。

  他定了定神,选定了一个远离鬼子战线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走出大约七八里地,他觉着够安全了。一松劲儿,疲倦和困乏猛地就扑上来了,他脚下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不过他还是咬着牙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发现一座田野中的稻草垛子。

  他刚刚把身子全部钻进草里,就被睡意完整地吞噬了。

  这会儿,他从睡了一夜的稻草垛子里探出头,认真地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敌情,他迅速地爬了出来。

  太阳从地平线下面露了个小脸。萧剑扬根据日头的位置,判断了一下自己的大概方位。

  他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把皮带往里又扣了两个扣子——从昨天中午起就没正经吃东西,肚子瘪下去很多。

  他从挎包里摸出那根用来计算日子的皮绳。昨儿个又守了一天,他慢慢地在皮绳上系好第三个疙瘩。

  然后,他理好步枪,最后确定了一下方位,接着动身。

  由于不清楚周围日本部队的分布,为了更保险起见,他决定继续向偏南的方向走几里,然后再绕向西北方。

  太阳爬出了地平线,可四下里还是冻得够戗。

  这南京郊外的田野里,分布着一块块收割后的稻田。除此之外,还常常见到一片一片的水塘。在寒冬的清晨,水塘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冰面反射着寒气四溢的白光,让人看了冷到骨头缝里。

  北面偏东和南面偏西的地方,都开始响起了零星的炮声,是鬼子的炮兵开始每天早晨例行的试射了。

  萧剑扬又把皮带勒紧了一下,加快了步子。

  走了几程,突然,在路边的荒草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看样子,像座不高的小房子。

  萧剑扬弯下腰,把中正式步枪提在右手上,悄悄接近那小房子。

  等离得近了,他发现这房子怪模怪样的,像是用生铁铸的。再细瞅瞅,它下半身有一溜圆圆的轮子;轮子四周,还有一圈儿用钢铁攒成的带子。

  萧剑扬回过味儿来了——这不是小房子,是辆铁壳子战车。

  他吓了一跳,赶紧卧倒,以为自己碰到了鬼子的铁甲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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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发表于 2013-3-25 07:28 |只看该作者
在枯草丛中趴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他微微探起头,仔细端详了一阵,觉得这辆战车的个头和形状,跟以前看到的日本铁乌龟样子大不一样。

  特别奇怪的是,这辆战车沉默地蹲在路边,没有一丝动静。可身上找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

  战车的附近,看不到一个人影。

  萧剑扬想了想,好奇心驱使他去看个究竟。

  他又向前爬了一段距离,而且换了个方向。

  这回,他看清楚了:

  在这辆铁甲战车的后腰上,有个沾了灰土的白色戳子——青天白日徽。

  自己的战车!

  萧剑扬觉得喉头哽了一下。这是他开仗以来头一回瞅见自己人的战车。

  没想到这头一回见到的,就是个被废弃的铁家伙。

  一种强烈的冲动推了他一把,他燃起一股渴望——去到跟前瞅瞅这辆战车,去摸摸这伙计,哪怕它已经不能动了。

  他探起半个身子,仔细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没什么人,他猛地跃起来,迈开步子冲到战车的旁边,然后迅速蹲下身子。
  他用不拿枪的左手,摸了摸战车侧面的车体——冰冷的车体,像是一头失去了呼吸的巨兽,没有一丝生气。

  他又拍了拍战车身子下的那几个大铁轮子,心里很是感慨。

  他想起了副班长,还有很多倒在东洋人铁王八前面的弟兄们。

  战车的表面有一些清晰的弹痕,明显是不久前才挨上的。不过基本没看出有什么大的伤处。

  萧剑扬觉得实在是心疼——就这么给扔下了?

  他正瞧着,路边的野草丛突然晃动了起来。

  有人来了!

  萧剑扬赶紧一个滚翻,爬进路边的另一丛枯草。

  他端起枪,静静地等着。

  从草丛中钻出来两个人,个子都不高。他们默默朝那辆铁甲战车摸过去。

  萧剑扬默默地用枪口对准他们。这时,他发现那两人领子上的领章很奇怪——那两块领章,在清晨的日光中,显得银亮亮的。

  他闹不清这两人到底是哪部分的,甚至搞不清他们是敌还是友——中国人跟日本人本来就长得差不多。

  两个人围着战车转了半圈,又爬上爬下摸估了一阵儿,接着停下手,开始小声交谈。

  尽管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但在清晨的空气中,还是比较清晰地传了过来。

  萧剑扬的耳力本来就很好,这下他听清楚了——是中国话!

  他赶紧爬了起来,压低嗓音兴奋地嚷了一声:

  “喂!”

  那两个人倒是被这草丛里冒出来的萧剑扬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人手里的撸子马上指了过来。

  不过很快地,他们认出萧剑扬身上的军装——中国兵。

  萧剑扬一溜小跑地过来了:

  “兄弟,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两个人没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萧剑扬。

  “你呢?”

  手里拎着撸子的军人反问道。从领章上看,他的军衔是少尉。

  萧剑扬连忙报明了自己的番号。

  “51师的?嗯……”

  那位少尉点了点头,面色和缓下来。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萧剑扬听着有点费劲。

  旁边那名比较年轻的中士也凑了过来:“就你一个人?还有其他弟兄吗?”

  他眼里满是期盼。

  萧剑扬摇摇头:“就俺一个。俺们连突围的时候给打散了。”

  年轻的中士失望地叹了口气。那名少尉没吭声,默默地把撸子插回腰间的枪套。

  萧剑扬跟那位年轻中士聊了几句,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这两位兄弟是战车团一营二连的,前两天在这附近给步兵弟兄提供支援。

  昨天天黑前,他们战车连接到命令后撤。当开到这条土路边的时候,这两位兄弟开着的战车,突然撂挑子了——是机械故障。忙活了半天没修好,长官下令,放弃战车,乘员们徒步后撤。

  听完年轻中士的叙述,萧剑扬不解地问:“那你们咋又回来了?”

  南方口音的少尉没搭理他,转身爬上战车,继续在车体上四处查看。年轻的中士热心地回答着萧剑扬的问话:

  “俺们在路上,越想越憋得慌,好端端的一辆战车就这么给扔了……”他一口地道的河北口音。

  “这兄弟走不动了”他用手亲热地拍了拍战车的车体:“可身上的家伙还都能使。”

  停了停,萧剑扬问道:

  “你们打算怎么干?”

  年轻的中士扬起手,朝上指了指,很干脆地答道:

  “俺们俩准备藏在战车里,等鬼子的步兵顺这条路过来,猛地扫他一家伙!”

  萧剑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两根细长的枪管 ,从炮塔里伸出来。

  这种枪管他从没见过,上面开了不少小窟窿,像是根铁铸的笛子,遍身开了许多个吹孔。

  寒冷的日光里,铁甲战车的枪管无声地指向远方,指向日本步兵就要行进过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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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发表于 2013-3-25 07:28 |只看该作者


  萧剑扬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地形——

  这一带的地形还可以,开阔而略有起伏。一条土路由南向北穿行,忽高忽低。

  那辆战车斜蹲在土路的东侧,这里正好是个小土包,比四周的地表高出一块儿。

  战车的南边和土路的东西两侧,各有一片水塘。水塘占地不小,就像两个小湖。

  战车的东边,下一道土台阶,是一大片收割后的稻田,很开阔。田埂间残留着一些稻梗茬子。稻田中有几摊水洼,上面结着薄薄的冰。

  在稻田的南边,靠近水塘的地方,有两排稻草垛子,活像一个个表面粗糙的棒子面窝头。

  稻田往北,是座小土岭。土岭上长着一大片枯黄的灌木林。

  这时,南方口音的少尉从战车上跳下来,又一次瞅了一眼萧剑扬,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 胳膊:

  “赶紧撤吧。要是日本人上来了,你想撤都不好撤了。”

  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子对这名步兵战士的不屑。

  萧剑扬有点被激怒了。他利索地把中正式步枪抄在手里,在战车少尉眼前没好气地挥了一下:

  “你们开的那是铁家伙,俺手里的也不是高粱秆儿!”

  战车少尉怔了一怔,倒没有生气。从这位陌生的步兵战士身上,他感受到了某种东西——某种让他颇为欣赏的东西。

  他想了想,然后扬手指了指战车东北方的那座小土岭:

  “那这样,你埋伏到那片树林里。等鬼子上来了,你多少放几枪,就当个‘疑兵’吧。”

  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

  萧剑扬收回步枪,点了点头。他没听懂这“疑兵”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不过大致也能了解那少尉的意思。

  萧剑扬觉得,这少尉大概也是很念过几年书的人,起码不比笔杆儿连长念得少。

  一面想着,他一面顺手摸了摸腰间的子弹袋。

  这一摸,心里不觉有些怅然——“飞子”剩下的太少啦……

  年轻的中士这时已经开始往战车车身里头钻了。

  太阳升高了一些,但还是没带来什么暖意。

  东面和西面陆续响起了炮声。头顶的空中,也开始有日本人的飞机掠过。

  年长的少尉一只脚踩在履带上,准备往炮塔里爬。

  “兄弟,你也赶紧准备吧!”他偏转过脸对自己的步兵同伴说。

  萧剑扬应了一声。

  “咕噜噜……”他的肠胃里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鸣叫。

  战车少尉瞧了瞧萧剑扬的脸,那脸上充满了饥饿的神色。

  他从战车履带上收回脚,从身上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塞给萧剑扬。随后重新爬上车身,很快地消失在炮塔里。

  萧剑扬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个白面饼子。他心头不禁一热。

  使劲儿咬了一口饼子,他一面嚼,一面沿着稻田边儿往北走。他也要抓紧时间熟悉熟悉自己的伏击阵地。

  走到稻田的最北头,他突然站下了,没继续往小土岭上走。

  那两排稻草垛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草垛子一人多高,腰肥肚圆。

  他一想,既然昨天夜里自己可以缩在这种草垛子里睡觉,那这当下不也可以用它当个隐蔽的射击掩体吗?

  况且,跟那座小土岭相比,这里更靠近土路,射击位置更好。自己身边剩下的飞子没几颗了,待会儿开起火来,为了保证“飞子上线”的准头,最好的法子就是缩短伏击的线路。

  主意定了,他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饼子,然后跳进稻田,走到草垛子跟前。

  两排草垛子一共有十一二个。萧剑扬仔细观察了一下,选中了一个。

  这个垛子不是最高大的一个,因此不会太惹眼。而且,它的位置相当好:朝南,射界相当开阔——步枪的火力可以控制一大片地界;朝北,有一片荒草通向那个小土岭——这样在情况不好的时候,可以隐蔽地转移到小土岭上的灌木丛里去。

  他先绕到这草垛子的北面,把步枪背在身后,伏下身子用两手使劲在草垛子的下半身刨了个窟窿。

  然后,他把身子探进去,轻轻地把草垛子肚皮里的稻草往外抽。

  很快,它的肚子就空了,里面出现了个能容一个人藏身的小窝。

  接着,萧剑扬把整个身子钻进这个小窝,用刺刀在朝南的垛子壁上挖了两个小小的口子,一个偏东一些,另一个偏西一些。

  他再从稻草垛子里钻出来,绕回到垛子的南面,把那两个刚挖成的小口子修整了一下,让它变得更不起眼儿。

  拾掇停当,他绕回到垛子的北面,摘下背后的步枪,轻轻钻进那个窟窿,静静地等着。

  半个白面饼子下肚,萧剑扬觉得身上有了暖和劲儿。

  他小心地把中正式步枪从偏西的那个窟窿伸出去,摆好,然后注意着观察。

  田野像块儿皱皱巴巴的浅黄色麻布,沉默地铺向很远的地方。天挺蓝,没有一丝云。太阳没什么热乎气,像个摆设。

  不太远的小土包上,那辆中国人的战车,静静地安卧着。它像个废弃了的铁皮子堡垒,没有一丝生气。但它也像只孤零零的怪兽,在等着最后一顿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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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发表于 2013-3-25 07:29 |只看该作者


  终于,日本人的队伍出现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尖兵,一前两后。中间那个肩头的三八枪上,挑着面不大的柿子旗。
  在这三个尖兵身后50多米,是小鬼子的尖兵分队,十来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机枪手,歪把子抄在手上。

  这尖兵分队往后再几十米,是鬼子的大部队。土黄色的点点排成两路纵队,像条蠕动的巨型蚯蚓。由于离着有些距离,一眼看不到头。
  萧剑扬估摸着起码不止一个中队。

  他慢慢地端平了枪身,轻轻地拨下了枪机后部的保险片。

  倒不急着开枪,他在等战车那儿的动静。

  鬼子的尖兵也已经发现了这辆中国军队的战车,三个士兵利索地卧倒,散开。

  后面的尖兵分队跟着迅速展开了队形。

  再后面的大部队停住了。

  那三个尖兵倒是很沉得住气,他们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然后开了两枪。

  很快,他们就重新爬起来了。

  看来他们得出了结论:这不过是惊慌的支那军丢弃的一辆战车。

  自打从上海东进以来,他们见到的中国军队丢弃的武器、车辆实在是太多了。

  扛柿子旗的那个重又把三八枪搁到了肩上,继续很平静地向前走。

  身后的尖兵分队也都爬了起来,整理好队形,跟上。

  再后面的大部队重新蠕动了起来。

  看来这支部队的使命是快速向前穿插,尽快接近南京城垣。

  很快,三个尖兵就从中国战车的旁边走过了。

  战车那儿没什么动静。

  接着,十来个人的尖兵班也跟着走了过去。其中有几个家伙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这辆被废弃的战车,还有人放肆地说笑着什么。

  战车那儿还是没什么动静。

  终于,后面的大部队接近了这辆战车。

  不知怎的,萧剑扬觉得胃里有点发热。他死死地盯着这条土黄色的长蛇,像看着一根正走向烤架的熏肠。

  “哒哒哒哒……”

  等候已久的机枪终于痛快地响起来了。从战车炮塔的后部突然伸出来一根机枪枪管,猛烈地喷吐出一道橘黄色的火链子。

  这种机枪的射击声,萧剑扬听着挺陌生,跟他平日里听到的机枪声都大不一样——比捷克造轻机枪的要急促,比二四式重机枪的要干涩。

  不过,尽管音色有所不同,可结果同样让他开心:

  鬼子的两路纵队,横七竖八地向两边倒了下去,像被碾子压过的庄稼秆儿。

  已经走过战车车身的鬼子尖兵们,被身后突然响起的机枪声惊呆了。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这是咋回事,战车炮塔前部伸出了另一根机枪枪管,喷出了另一串死亡的链条。

  尖兵们倒下了一茬,剩下的像受了惊吓的老鸹,梦游似的朝四下里东躲西撞。

  “好啊!”

  窝在草垛子里的萧剑扬高兴地一直腰板,差点把草垛子顶翻了。他忘了自己的射击,像一个看客在看一出精彩的“二人转”。

  显然是费了好大劲儿,活着的日本兵才从遭到袭击的慌乱中缓过气来。

  毕竟是训练有素,其余的鬼子很快作出了反应。由于土路的两侧是那两个大水塘,无法徒步越过,他们只好在南侧的田野里展开队形。

  先是几挺歪把子一起开火,几道炽热的火蛇在干巴巴的稻田里跳跃起来。

  只见铁灰色战车的表面,溅起一片火星,像往钢水里扔进了一块儿大石头。

  上百发6.5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撞击在铸铁的车身上,“砰砰当当”的声音密扎扎地响起来,像铜豆子洒进了铁盆子。

  等这阵机枪扫过,却见那战车依旧沉稳地蹲着,就跟一只碰到了一群蚊子的大象似的,无动于衷。

  战车的炮塔缓慢地转动了过来,两挺机枪的枪管都冲南面摆好了架势。

  几个鬼子步兵跃了起来,飞快地向前冲了一段距离。

  “哒哒哒……”战车的机枪从容地发话了。几个土黄色的身子一头扎进了干枯的稻田里。

  马上,从鬼子战斗队形后面,传出了重机枪的嚎叫声。

  听这声势,是架起了几挺九二式重机枪。

  一片更猛烈的钢雨又泼到了战车的身子上,这是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

  可还是老样子,中国人的战车安安稳稳地立着,浑不当回事。

  萧剑扬藏在稻草垛子里,乐得上下两排牙齿都要翻到嘴唇外头了。

  他把右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冲右手食指吹了口气,然后把食指平静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他把枪身端正,心里念道:

  “再凑近点,狗日的!俺也来招呼招呼你们!”

  很快,四个日本兵闯入了他的有效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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