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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考,我们一群人坐上老旧的班车,由走过川藏路的老司机载着,去往邻镇的中学。同样的办学规模,同样是乡村初中,但我们学校没有做考场的资格,因为,历史不够。
就这样,我们一大早就要起床烧饭,匆匆吃完,然后从家里出来——不少离学校很远的同学,他们出门的时候,父母还在睡觉,家里的牲口还在睡觉,天刚蒙蒙亮。
三两为伴,四五成群,我们一路风尘仆仆,却几乎个个喜形于色地赶往学校集合,然后排队、上车。
我们不惧前路,无所谓激昂与哀伤,因为我们不过分展望未来——只觉得,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路在这么一天,走到了尽头。
中午在邻镇中学吃饭、休息——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休息,我们都很自然而本能地捧着早已滚瓜烂熟的被翻得脏兮兮的课本、练习册、试卷,将他们当做色泽青亮的篾条,在脑海里编织出一只又一只竹鸾,然后乘风飞翔——这是衣着寒酸却面容坚贞的我们最干净的小愿望。
然后,结束了。
回到学校,才发现再小的别离原本都是一场不小的代价——找到平日里凶巴巴的老师,想问些什么,说点什么,却一时语塞了。老师依旧是凶巴巴的:没烤火吧?格老子……天可热着啊——那,墙角那堆纪念品,人人有份,拿了赶快滚吧。
我们就这样抱着纪念品默默离开,再也无法喜形于色,再也无法如释重负,老师的办公室越来越远,路边的花花草草越来越远,不少女生边走边抹眼睛,一步三回头——我们曾经是那么年轻,一度不懂得相顾无言的厚度,不懂得,每一次相伴,都是在归还某一次的擦肩而过。
到了家里,父母都在忙,本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了会话对象,于是跟他们一起,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倒是家里小黑两个白天没见我了直乐乎,我蹲下抱它,冷不丁被它舔了我一脸口水——而今已过世多年,尸骨早已尽付虫蟊、归赴尘土。
假期里,我背着一大背篓猪草回来,门口遇见妈妈,说:下月T中要开学了哦妈。她说:嗯,还早嘛,去把猪喂了,草剁碎一点,饲料拌匀一点,这些崽可是学费。开学,我拿着卖猪崽的钱,独自去重点高中报名上学了。
后来,一路就这样走下去了——高考时,父母还是如当初一样在田地里、水流间,忙着他们尚且力所能及的事——他们并非冷漠,不过是无言,一种信任之下的无言,他们知道,他们生之养之的寒门小子从来都能独自行走在求学的路上,不必临顾、无须亲往。
如果说人能活百岁,那当然是美事,但如若人年过半百就是一生,那我已经走过了半生——半生以来看过不少事,见过不少人,不禁觉得读书在这世间是那么那么简单的东西。
相比之下,更艰难的实在太多,比如恨、不屑、沉默——
甚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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