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新石头上的叶子 于 2014-11-18 22:09 编辑
如今二花花的心情正像这干涸的河床:空旷,荒凉。她每天做饭,吃饭,干活,脑袋里是一片灰蒙蒙的空虚。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觉出心腔的深处好像有根刺,扎得她像火疖子跳脓一样痛。
立秋的第二天,太阳压山的时候,到门口秸秆垛抱柴禾的二花花看见,婆婆领着乡卫生院的柳先生从村道上朝这边走来。她知道董二家的老太太这几天总请先生打针,婆婆准是看望老太太的时候在那儿碰见柳先生的,但是为什么把先生领来,她弄不明白。
柳先生已经六十来岁了,花白的头发,白眉毛,窄胸脯,向上耸着的那边肩上挂着个黑皮药箱。他为人和气,见人就先笑笑,但是笑得很勉强,让人看了不舒服。
婆婆说:“柱儿媳妇你让先生给看看吧,你也知道,自打头年冬月里进门,这日子可不短啦。”
二花花莫名其妙地看着婆婆。柳先生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婆婆赶紧拉二花花在先生对面坐下,又拉起她一只手腕,按在桌子上,柳先生那三根被烟熏黄了的指头就轻落在她的手腕上了。
“你多大了?月经准不准?”
二花花脸红了,犹豫一下,还是回答了:“我二十二了,……准的。”
换过另一只手,象征性地摸一会脉,柳先生说:“老嫂子,你忒性急啦,媳妇娶来还不到一年,你就急慌慌的想抱孙子了,呵呵。这送子娘娘打发小娃子来投胎可是一拨一拨的,这一拨没赶上,下一拨还有,哪儿就给落下了呢?再说了,也得讲究个缘分不是?跟你投缘的孙子,准定在下一拨里。”说完站起身要走了。
鬼使神差的,二花花轻声说了一句:“先生说对了,要看缘分。”
她婆婆愣了下,瞪了二花花一眼,就耷拉下眼皮子送柳先生出去了,二花花也站起来,看着院子里走出去的柳先生和婆婆的背影,困惑不解地摇了摇脑袋。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重复一遍柳先生的话,当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曾有过一阵幸灾乐祸的想头,话说出口以后她感到有些快意,那一瞬间她想的是:你们家都抠唆成这个样了,小娃子是不会找你们家投胎的。现在她对自己这种不像是一家人的外掰筋举动,有些惊涑和惶恐——她心里,除了嫌公婆抠唆、男人不顶对,还有些什么样的联想在这一刻溜进她的脑袋里、让她说出那样的话来?而且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却又感到心里痛快甚至是解恨呢?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不知为什么,这时她又想起赶生来了。每当二花花一想起赶生,就有一种看到荒坡上忽然间钻出嫩绿的草芽的感觉;不是,是草芽在泥土下蹭蹭往上蹿的感觉;不是,也不对,是一只柔柔的羽毛在心窝里拂来拂去的感觉……唉,她总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黄昏时分的刘家前,被风吹散的稀疏的云片鱼鳞一样排在蓝天上,家雀在树枝上跳跃,远处归鸦吵成一片。赶生媳妇坐在门前的石台上,赶着最后的天光织一条小裤子,她的两手一别一别的飞快地动着,知道麻三儿走过来了也不抬头。
麻三儿问她:“哎,赶生那个小包工队活计多吗?怕是一上冻又该歇冬吧?”
她说她不知道。“那挨刀的才不跟我说外边的事呢。”她说话时手没停下,也没看麻三儿。
麻三儿说:“今个儿碰见东庄的二槐了,人家在太谷城里干一年多了,二槐说活计好找,他一天工钱是四十块,工地还有食堂,吃饭也便宜,八小时之外算加班,是另外给钱,这样,一个月就能落下一千多块,在家门口干零活,一天才挣二十块钱,差忒多了。你问问赶生,要是歇冬了,搭伴上太谷城里挣钱他去不去?”
她还是没抬头,“爱去不去,跟我没一毛钱关系,他挣钱都交伙里,挣多少也没有我的。”
“回来你问问他吧。”
“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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