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盹》
那场小小的离别结束的那个晚上,我猫一样乖巧地缩在沙发上和爷唠叨。没唠叨多久,我就睡着了。爷的手握在我手里,少有的温柔。我的睡眠在爷的身边,少有的踏实。当爷艰难地将我往卧室里拖的时候,我听见他说:分开十天,什么本事没见长,打磕睡的本事倒厉害多了。
爱上泡脚是近来的事。开始时一边泡一边瞑想,觉得那是生活里无上的静美。毕竟如茶客所说:人的心,即便居于斗室,也能长出翅膀,开出无数朵花去织就整个春天。然而这十多二十天来,仿佛瞑想完了,二三十分钟的泡脚时间,全用来打盹了。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我是幸福的。有几个人,心可以静成我这个状态呢?
前两天,又用怀抱量了量奶奶的体积。她是愈发地变得小了。奶奶是个人精一样的人儿,二三十年来,她就那样精瘦而神气十足。小时候她老拿那把底气比泼妇雄壮,气质比泼妇高雅的声音来骂我们姐妹兄弟几个。骂着骂着见我们没理她,她便说:天掉的,一个两个都骂不精!那些骂,模糊了,成了心底的歌儿,又不忍唱出来的那种。我还是最爱看奶奶打盹的。
奶奶打盹常常在雨天。因为雨天的时候,奶奶会将花生啊豆子啊芝麻啊什么的拿出来挑挑捡捡。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仿佛一辈子除了劳动就是睡觉。于是没挑捡多少,她就打开了盹。开始时我叫她一声,她便应一声,应一声,又醒来挑几颗。逐渐地,我叫她几声,她才应一声,却不醒来。直到后来,我叫她,甚至摇她,她都无动于衷。头有规律地一上一下,慢节奏的鸡啄米一般。于是,我大声说:奶奶打盹儿啦。弟弟妹妹几个就会跑奶奶跟前,学奶奶打盹的样子。雨下得老久老久的,奶奶的盹打得老久老久。岁月一般长,长长地,沿着我的每根记忆的神经穿梭。
伯母说我又瘦了,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奶奶还是那样唠叨一句话:这闺女心累。这十多年来,关于我逐年的变瘦,奶奶总是那样简洁一句概括,再不说别的。偶尔会将方式表达为:这闺女心累,心就是累。每每说完,就将她一只因病变得指形扭曲的手搁在她皱纹满布的腮上,用孩子一样的表情笑一笑。
真想告诉奶奶,我终于学会了打盹,学会了感觉到无尽的疲惫时,让心沉沉地安稳地睡上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