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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燕集南亭 断弦(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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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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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楼
发表于 2015-2-12 20: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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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9:46 编辑

                                         断弦

  一

  王二等刚在院门口一露脸儿,立刻被芦萍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王二等,你个蔫东西,怎么这会儿才来?你比人家主席还忙呀?”顿时,女人饱满高亢的嗓音扎的空气哗啦啦响,“一大清早儿就瞅不见你个人影儿,你可真够没忙没闲的,整天心里就装着你那些破鼓烂唢呐,今儿晚上你就搂着它们睡呀。”

  见二等依然一脸憨笑的在门口嚰叽,女人的嗓门儿又随即高上一个调去“你个蔫东西,可倒是快点哇!你把蜗牛都能急死了。”

  要是在往日,芦萍这样密集的火力一定会被人们趁机煽风点火闹腾一番。然而今天人们可有些顾不上。

  他们正在参加一个席面儿比较特别的婚宴。那些既保留了三官村传统,又多了些南方特色的盘子碗子,让许多从没走出过县界的三官村民大开眼界。几乎每一道菜端上来,人们都是一阵唏嘘和骚动。他们先是用眼睛和鼻子, 继而用蠢蠢欲动的唾液对菜肴进行热情洋溢的问候,紧接着,一双双筷子争先恐后地伸出去。

  芦萍早就等地不耐烦,见二等终于一步挪不了二指地蹭到跟前儿,立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把一只盛满了菜的碗“呼”地塞到他手里,嘟哝着“你个死东西,好不容易有顿好料,自己也不知道着急,还得别人替你惦记着。”语气却并不像她高亢的嗓音那样坚硬。

  二等并不说话,用那只没端碗的手胡乱挠了几下头皮,只是望着芦萍傻乎乎一个劲儿笑。

  “傻样儿,滚吧你!笑,就知道傻笑。还不赶紧找个桌儿抿两口去,正宗老白干呢,听说还有南方酒。”

  二等听话地朝男席那边凑过去。

  二等憨笑着,端着碗从一张桌转悠到另一张桌,每张桌子前都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每条板凳利用率之高估计连一丝风也别想轻易吹过去。每个人都在激情地忙碌着,只听见一片吧咂嘴的声音,还有呼呼噜噜的吞咽声,哧溜哧溜的喝酒声。他们夹着菜喝着酒吹着牛,言谈着开了春要不要出去打工,出去的话是南上还是北下更有赚头。没有人理会二等温吞的笑容,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停下筷子挪动一下屁股。

  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把自己硬塞进去,二等长出一口气,汇报般地朝芦萍那边望了一眼。他知道媳妇正在远处看着他,心里头感觉一阵暖洋洋地。那女人也就是脾气急些嘴巴厉害些,对人可是知冷知热没得说。

  不过,二等实在不喜欢凑这种热闹。他不明白怎么人家都长了张八哥儿嘴子,一开口那俏皮话儿就一嘟噜一串儿地“扑扑”往外冒。而他,总是拙嘴笨舌的话短。有些话他只能让他手中的锣鼓家什儿替他说,他自己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为这,芦萍没少用话挤兑他,可就是改不了,他又有什么办法。

  二等感觉很尴尬,端着酒杯的手不知道是该继续举着还是悄没声儿得放下------桌上负责把盏的把人们的酒杯挨个儿斟满了,单单他的杯却还空着,他被一桌人挤鼻子弄眼儿堂而皇之间“不小心”漏掉了。

  豁豁牙更是缺德,他端着酒杯扭屁股猴一样绕到二等跟前,照着二等的空杯“当”地碰了一下。这个素来不着调的光棍汉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嬉皮笑脸道,“二等,来,咱哥俩喝一个。”二等顿时心里头冒汗,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办才好。

  芦萍在远处看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她的男人她怎么骂、怎么修理都行,别人要是看人下菜碟儿,狗眼看人低,那得问问姑奶奶她答不答应。

  舀了满满一碗凉水,芦萍四平八稳得朝二等那张桌子走去。她一边手脚利落的往每一只酒杯里倒着凉水,一边笑容可掬道“喝吧,喝啊,都是好乡亲好兄弟,大喜的日子,大伙得多喝点儿才尽兴,多好的酒呀,糟蹋了可惜了得。”

  男人们一瞬间表情愣怔迷茫,不明白芦大美人儿这是在唱哪一出。直到一桌子的酒差不多都被凉水给兑糟了,他们才逐渐回过味来。

  好好的酒,干嘛呀这是,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这个疯娘们儿……男人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

  咋了,我是疯了,大喜的日子,我高兴疯了,不行啊?芦萍大大咧咧笑地满脸无辜。可那扫向众人的目光却分明已经生出了无数只爪子,连戳带刺的弄得他们浑身不自在。负责司酒的长安更是差点儿被卢萍火辣的目光烧出几个大窟窿。

  男人们大都见识过芦萍的厉害,又觉得今天这样合伙儿捉弄二等确实有点下作,传出去难免落个欺负老实人的口实,咋呼几句后就自己给自己台阶道“算了,谁跟女人家一般见识。你呀,真是白糟蹋了这副长相,也不说学着温柔点儿,整天疯里吧叽的,谁敢要啊。”

  芦萍闻言叉着腰哈哈大笑道“谁敢要?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难道我芦萍还没人要了不成,问问王二等,他稀罕我不,他要我不?”二等却不搭话,双手拢在袖子里,耸着肩不好意思地只管在那嘿嘿笑。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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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2-12 20:39 |只看该作者
表和我抢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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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5-2-12 20: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0 编辑

  二
  
  要说芦萍这样的女人没人要,那还真是屈着良心说瞎话。想当年芦萍刚嫁到三官村时,多少男人一见之下眼神都直了眼珠子都绿了,忿闷地多少日子睡不了个安稳觉。
  
  二等虽说不是百分百的歪瓜劣枣,可也确实没长出多大水平来。像他这样垫两块砖头都够不着鸡屁股的“二等残废”, 凭什么竟能娶个如此天仙样的媳妇?想想自己长地五大三粗的,鼻子是鼻子眉眼儿是眉眼儿,哪一点不比二等那货强上十倍百倍,可躺在自己身边的,却只能是个满脑瓜子烂柴草末的黄脸婆,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枝。为这,王二等没少遭男人们忌恨,老天爷没少被男人们责骂。
  
  女人们就满是醋意地数落自己男人“自家的肉不香,人家的菜有味。眼馋了吧?那也要看看你家坟头上有没有长那根蒿子。”于是,三官村的男人们一度集体郁闷。他们抓破脑袋也弄不明白,要娶芦萍那样的女人,祖坟上要长什么样儿的蒿子,难道二等他们家祖坟上的蒿子就长的重眼双皮儿?
  
  芦萍确实美。她的美是在人山人海中也决不会模糊,在烟熏火燎的日子里也不会粗糙了的那种。她和村里其他女人差不多的衣着打扮,却总是能比别的女人多穿出一种味道。用村里女人的话讲,“利落,洋气,干净得浑身透亮”。村里的男人们说,她长得就象电影里的那些女知青,够味儿。老人们就说,这孩子肯定是投胎的路上打盹来着,一迷糊投错了地方。
  
  乡下女人也有长得白的,却没有几个能赶得上芦萍小磨豆腐般的水嫩;也有很多身材高挑的,但大都身板儿僵直,不像芦萍走起路来腰身柔软的像杨柳条儿;双眼皮儿的自然更不少,可又让人觉得她们美的过于直白过于普通,倒不如芦萍柳眉细眼的中看。
  
  不过,谁要是被芦萍的长相给骗了,以为她是个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利落开朗大大咧咧,她嘻笑怒骂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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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5-2-12 20:4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2 编辑

  三  

   
       王老运一进院子,就见芦萍正肆无忌惮得嘎嘎大笑,撸胳膊挽袖子地和豁牙子吵吵“豁牙子,你个怂蛋,今儿不喝了这两碗酒,你就不是爹生娘养的。”王老运听了,不由目光一寒,一张脸子立刻耷拉了老长。他细眯着眼朝人群中打量几遭,抬脚朝改花那桌走去。
  
  改花是芦萍的妯娌,王老运的大儿媳妇。此时,她正慢悠悠得喂着儿子,一边听女人们叽叽喳喳聊着新媳妇的结婚礼服。
  
  改花,你们快去我那院看看吧,那死老婆子又憋得喘不过气来,说不定哪会就过去了。
  
  王老运极力想表现出不忙不慌没事人般的样子,可那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声却明明白白出卖了他。
  
  爹,我知道了,你先回吧。你别着急,娘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会有事的。等我喂饱了你的大孙子,立马就过去。说完她不再言语,垂下脸去,继续不紧不慢得喂孩子。改花总是安静的,很少有谁见她高声大嗓过。
  
  王老运看着不再抬头的改花欲言又止,用袄袖子颤巍巍抹了一把被北风逼出来的老泪,转身高一脚低一脚朝院门走去。那条打不了弯儿的铁腿突兀地敲打着地面,“咔咔—咔”“咔咔—咔”,声音越走越远。
  
  芦萍看着那倔老头儿一步一步挪出去,心里头就升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王老运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瞄一下王二等两口子。二等看在眼里,心里头顿时咯咯匝匝的,仿佛开了个调味铺子联合了无数种滋味。其中有心疼有心酸,还有一股连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孩子般的渴望和委屈。他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阵没着没落得难受,一种弥漫的虚脱感紧紧抓住了他。
  
  吃你的吧,折腾到这会儿也还没吃上几口。蔫不唧唧的,你去了又能干啥?我去,真不行再叫你,行了吧?芦萍看出二等的心思,数落着把他拦下了。
  
  这老太太也真不挑个时候,吃个酒席也不让人安生。芦萍嘴里嘟囔着,脚下却如同安了风火轮,急乎乎地朝院外移去。然后,她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朝着二等喊 “你个蔫东西,给我把椿芽照看好喽,后晌别让她出去疯跑,被风顶着了当心你的皮。记住哇!”等这清清亮亮的一嗓子喊完,人已经风风火火走出老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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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5-2-12 20:41 |只看该作者
先占位,我不抢,然后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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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5-2-12 20:4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1 编辑

  四
  
  二等他娘确实有些熬不住了。多年的老哮喘,加上最近又患上了肺炎,她的生命已然开始了倒计时。
  
  每天,二等都去村西头的杨树林子里划拉些树叶子干柴棒儿回来,给他娘把一面土炕烧得暖烘烘的。可是,老太太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呼噜声,鸡鸣般的赫赫声还是一日胜过一日的惊心动魄,仿佛随便哪一次跟不上趟儿的呼吸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娘,天就要暖和了,天一暖咱就没事了,你尽管放宽心养着吧。你想吃点啥,告诉我,我这就给你做去。改花轻轻握着老太太的手,慢声细语地宽慰着。
  
  老太太大概已经咳尽了浑身的力气,此刻只能象征性的摇摇头,表示什么也吃不下。可过了一会又硬撑着睁开眼睛,冲着王老运私语般冒出一句“老头子,这嘴里苦得难受,真想吃块西瓜压压火。”说这话时,她苍黄憔悴的老脸竟显出几分小姑娘般的纯真扭捏,原本混浊的目光也变得有些晶莹,那里面含有那么点儿委屈那么点儿控诉,甚至有点儿撒娇的成分在里面了。
  
  王老运见了老婆子这个样子,就感觉自己脑子里轰隆隆有如炸雷压境,有什么东西大马金刀得爆裂开来,这么多年的固执“哗啦”一下在那一枚含义丰富的眼神里支离破碎了。
  
  这目光,让他一下子想起老婆子年轻时洒洒脱脱的俊模样。这日子还真是不禁过得很,自己都还没有好好待过她几天,怎么就要走到头了呢。想想那样张扬敞亮的一个女子,这些年活脱脱被自己揉搓的变了样儿,王老运喉头不由一阵阵发干发紧。他干瘪着嘴唇想说点儿什么,却哆哆嗦嗦就是出不来声,鼻子一酸两行老泪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
  
  娘,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买去。占龙看着娘那欲言又止的憋屈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忍着一泡泪扭身往外走,改花随身跟出去。
  
  占龙,不是咱不孝顺,可娘这不是明摆着要短儿嘛,这大冬天的咱到哪买西瓜去。再说了,你知道这会儿的西瓜会是什么价儿?咱家的家底儿你心里清楚,咱掏咱的力尽咱的心就行,没那本事咱也就别打肿脸充胖子愣装大尾巴草鸡。我就这么个想法,你自己寻思着办吧。
  
  改花说得柔中带刚,她的眼神更是占据制高点般硬生生罩住了占龙。
  
  改花的话蝎子一样狠狠蜇疼了占龙,他蹙着眉鼓着眼珠子啐道“看你那小家子样儿,不就是个破西瓜嘛,啥价儿还能吃穷了你。村里没有我到乡上到县城找去,娘这些年在爹手下过的啥糟心日子,这会了想吃个西瓜,咱们怎么就不能让她称心一回?”
  
  这种表情的占龙让改花觉得很陌生,她不由有些发怵,心里头硬生生打了个突儿。然而,改花毕竟是改花,她稍一迟疑就稳稳迎住了占龙的目光,寸步不让的和他对视着。终于,占龙象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返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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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5-2-12 20:4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3 编辑

  五
  
  芦萍一阵风样的卷进屋里时,二等他娘正上气不接下气咳地天昏地暗。那催心裂肝的样子,真让人担心她再稍一用力就会把心肝肺都从腔子里咳出来。
  
  我在大街上就听见娘咳嗽的邪乎了,你们在屋里就听不见?你们也忒大意了,忘了娘这毛病闻不得烟味……芦萍一张嘴就机关枪式的朝王老运父子开足了火力。
  
  正闷坐在炕头吧嗒着烟叶子的两个人顿时终结了泥胎木塑般的模样。芦萍脆生生吩咐着“哥,你赶紧撩起门帘给屋里透透气;爹,你要是烟瘾再犯了,到屋外抽两口行不?”芦萍嘴上说着,人已经利落的上了炕,盘坐到二等娘跟前一下一下儿为她轻抹着胸口。
  
  被儿媳妇训小孩子一样当面儿指责(况且还是他相当不待见的儿媳妇),王老运非常恼火。他“呸”地一声把叼在嘴里的烟屁股吐掉,又吭吭喀喀示威似的喷出一口粘痰,这才脸一黑脖子使劲一梗,拐着一条腿一溜歪歪斜斜地走出屋去。占龙这时已经端了杯水慌手慌脚得送到他娘唇边。
  
  芦萍忽地一拍自己脑门儿道“你们瞧瞧我这猪脑袋,刚才一着急差点儿就给忘了。昨晚二等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娘想吃这口呢。”说着扭身出去,不一会儿变戏法似的用高粱杆浅子端了半个西瓜进来。
  
  “萍呀,看你这心操的。娘是越老越没出息了,要死也死不利索,还嘴馋起来了。”老太太自责中明显夹杂着抽抽噎噎的气声,两行老泪已经不由分说溢出眼眶。
  
  娘的眼泪一点儿没糟踏得都落到了占龙心坎里,一滴一滴打得他生疼,疼得他眼眶里也有些湿乎乎的。
  
  “龙呀,你也出去转转?趁这会儿出气还匀实,娘想和二等他媳妇说会话。”老太太心疼地看了眼占龙。
  
  “孩子,娘知道自己就这几天了,”见芦萍想说什么,老太太打断道“你别插话,让娘把话说完。娘想求你,别跟那倔老头子一般见识,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心里头苦着呢。早晚我走了,你看顾着别让他冻着饿着,汤汤水水的让他吃口热乎饭就行。二等心善,可人太蔫挺不起门户,这一家老小以后就要靠你了。”
  
  二等娘的体力很明显不能支撑她的心思,她只好停下来喘了会儿,才继续道“其实,娘知道你心眼好,他们肯定遭不了罪,娘就是想亲口托付给你才放心。还有,你肚大量宽,别跟改花比长短,那是个喜怒不上颜心中敲算盘的主儿,娘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可谁让咱走进了一家门呢,萍呀,你要多受委屈了。”
  
  老太太一番掏心窝子的热乎话,在芦萍心里激起一阵酸酸软软的涟漪。那涟漪一波波荡漾着从心湖漫溯到眼海,芦萍眼窝子一热,眼前瞬时有些模糊不清了。
  
  娘,您放一百个心,我和嫂子啥事也没有,爹也受不了委屈。可我就是一直弄不明白,爹为啥从我进王家门子起就看我不顺眼,我是不是哪做的不和他意?
  
  对于这个问题,芦萍实在困惑很久了。
  
  傻孩子,他哪里是看你不顺眼,他是看着娘不顺眼啊。你这脾气,跟娘年轻的时候太像了,是娘连累你受委屈了。二等娘叹口气,神色变得有些迟疑和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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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5-2-12 20:45 |只看该作者
姑姑你就给我划拉,使劲划拉,我保证认真地一字不落地看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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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5-2-12 20:4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4 编辑

  六
  
  二等娘的记忆定格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王老运内心万分纠结(当然那时候的王老运还一点都不老)。他饿得实在睡不着觉,好几次躺下又爬起来,爬起来漫无目的的在炕前转几个圈圈,又怏怏无力地重新躺下。他最后一次起来后就没再躺下,他很坚决地对二等他娘说“不行,我非得出去弄点吃的不行,要不明儿就等着别人给咱一家收尸吧。”说完他一咬牙,晃荡着一副骨架子轻飘飘的往外走。
  
  夜,漆黑清冷,风中飘荡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不知谁家又有人饿死了。
  
  那哭声传进耳朵里,阴煞煞的凄凉,二等他娘听着万分惶恐,心头霎时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张了张嘴想把王老运喊回来,可阻拦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因为占龙突然哭起来。
  
  占龙并不是“哇哇”的象唱歌一样嘹亮的哭,他只是闭着眼睛叹息般的呜咽。更多的时候,他只能用一撇一撇的嘴唇表达出哭泣的意思来。占龙当时才七八个月大,他娘饿得没有一点奶水,他也可怜的只剩下一把小骨头。他每天挣扎着,有气无力地窝在娘的怀里倒气儿。
  
  他们一家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吃上一顿叫做粮食的东西了。
  
  那晚,王老运的运气并不好。他偷了生产队的青玉米,还没离开现场就被护青的民兵发现了。王老运只好慌不择路的逃。
  
  他奶奶的,前面是哪个王八犊子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折腾你爷爷们,让爷逮到了,非挤出你的卵来。民兵们在后面咋咋呼呼地追。
  
  “不行,腿肚子转筋,实在跑不动了。”那几个民兵“爷爷”早已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清汤寡水的那点晚饭实在无法支撑他们如此剧烈的运动。王老运其实也差不多要虚脱了,但他依旧毫不怜惜的驱赶着自己意欲罢工的双腿。束手就擒,不仅意味着屈辱和惩罚,更意味着刚刚到手的玉米要原物奉还,他不甘心。
  
  终于,王老运跑进村西的杨树林子,跟头把式得爬上了一棵大杨树。躲进密实的枝丫间,王老运一屁股瘫软在树杈上。
  
  后半夜,起风了。风一势高过一势,吹地身边的枝叶不安分的摇晃,远处的枝叶们也就起哄般地跟着摇头拍手鬼森森的一片乱响。不久前跑出来的那身汗早就顺着风走了,寒气细毛针一样无孔不入的直往人肉里扎。那几个人终于放弃了搜索,打着呵欠拢了拢衣袖,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老运总算畅快的喘了口气。但他随即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他下不来了。也许是蜷缩的时间太长,也许是那番剧烈的奔跑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总之他的手脚坚决不肯再听他的使唤。
  
  王老运最终还是下来了,他是冷不丁从高处摔下来的。
  
  从树上摔下来的王老运,拖着一条伤腿忍痛回到家里,他面无血色的说,媳妇儿,你看,咱们有吃的了,咱们有救了。
  
  一条腿就这样硬生生给摔折了。王老运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他觉得无论是原因还是结果都相当丢脸。从那天起三官村少了个爱唱爱闹的小伙儿,多了个喜怒无常的拐子。
  
  哈哈哈……二等娘爽朗的笑声被一根突然伸出的拐棍莫名的封杀。
  
  哈哈哈……女人们扎堆儿的绣花场子被王老运的冰块脸搅得星云暗淡。
  
  哈哈哈……男男女女插科打诨的笑脸被突然现身的王老运雪藏。
  
  只要有二等娘在的场合,总会突然冒出王老运影子般阴鸷的脸,夫妻俩开始了另一种模式的磨合。
  
  两年以后,二等出生了。再过三几年,二等成了一个不知深浅的皮猴子。
  
  二子,叫声爹,我给你做个弹弓子(庄户人的玩笑总是粗俗的)。二等果然就干巴利落的喊人家一声爹。
  
  二子,叫声爹,爹给你买糖豆吃。
  
  张口就来的事儿,只要有吃的有玩的,二等几乎从来没有吝啬过那声“爹”。
  
  每当这时,二等他娘就会笑骂道,一群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你们就作死吧。别贫嘴了,有劲没处使了,帮老娘把那灶屋的屋顶子修修去……二等他娘是从不吃亏的,她几乎每次都能给那些想占口头便宜的人安排点活儿干。
  
  终于有一回,二等又顺嘴顺口的管人家叫爹时,王老运“呼”的一巴掌扇过去,恶狠狠骂道,我打死你个狗日的兔崽子,你个婊子生的小杂种……
  
  女人的笑声眼见着变瘦变薄,变成经年累月的忍让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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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5-2-12 20:4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4 编辑

  七
  
  这么多年,二等经常做着同一个梦,在梦里他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的飞。可是,王老运的眼神如同一枚淬过毒的钢针,无论二等飞得多高多远,总无法摆脱它如影随形的追杀。
  
  二等竟然在梦里也不能快乐。
  
  “说,二等是不是你和别人的野种?”爹狠狠揪着娘的头发,森冷的眼神闪着狼一样嗜血的寒光。
  
  “你含血喷人,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每次,娘徒劳的辩解都淹没在爹雨点般疯狂的拳头里。而“婊子”“骚货”这类的责骂,则雷打不动的成了每次暴行的伴奏。
  
  看着娘痛哭挣扎,二等咬着嘴唇不敢出声。那时,他才几岁大,还不明白野种和婊子是啥意思,也不明白爹为啥总也不肯相信娘的话。
  
  而一旦王老运喝醉了酒,总是要不管不顾的踢二等两脚,气哼哼骂两句:你个婊子养的,你个小杂种。又或者,王老运不动脚,他只是用一种相当瘆人的眼神厌恶的盯着二等,而这,往往让二等感到比挨打还要害怕。就是从那时起,王老运的话和他那能杀死人的眼神就清晰的烙在了二等的脑子里。
  
  二等想趁娘还有一口气时,问明白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他想知道他爹到底是不是他爹。这么些年,这个疑团一直煎熬着他,打压着他,压得他总也挺不起腰杆子来。他认为这是个必需较真儿的问题,没有什么比活了一辈子人还弄不清自己的来处更他娘的可笑可怜了。可他鼓了一千次勇气依然问不出口。他知道,他一旦问了,自己也就变成了一枚像王老运一样的针,狠狠刺向早已伤痕累累的娘亲。
  
  那晚,当二等又在梦里拼命躲闪王老运的毒针时,突然看到他娘在太阳金黄色的光晕里缓缓飞了过来,她怜爱的目光天使般抚摸着他,让他说不出的安全和暖和。
  
  “哦,娘啊。”二等孩子般的呼唤一声,一激灵醒了。
  
  二等他娘终于到了弥留之际。一家人围在她身边,屋子里只能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家人着意克制着的紧张而细碎的声息。改花俯身低声问着“娘,我们都在呢,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他爹,我---没----有,我----没----有” 二等他娘明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她像一支终于燃烧到头的蜡烛,不甘心的扑闪着最后一丝微火。她翻来覆去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他爹,我---没--有”“我--没--有”,直至最后一缕温热的气息也消失了。
  
  王老运第一个听懂了,紧接着二等也隐约明白了。于是两个男人率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起来,他们哭地捶胸顿足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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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5-2-12 20:4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5 编辑

  八
  
  北方的春天历来都是在冬和夏的夹缝里求得一线时间。棉衣服还没脱下几天,夹衣、毛衣眼见着又穿不住了,人们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单薄的春装,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变得色彩明快了许多。
  
  七月就是在这么个时候去找芦萍的。
  
  “这孩子可真是随风长,去年还穿着合适的衣裳今年拿出来一试就短了。难不成每季作新衣裳呀。”七月慢声细语的说着,随手把胳膊窝里夹着的一块布料子放在炕沿上。
  
  芦萍当时正在吃午饭,闻言道,我们家椿芽还不是一样,这为人父母的都差不多,生来就是为还儿女债的。如此你来我往几句话之后,两个人相继哑了声。
  
  七月绝对是个好女人,可芦萍就是从心眼儿里和她热络不起来。除了七月过于安静的性子不对她风风火火的脾气,更因为她们之间横着一个叫做长安的男人。长安,是七月的男人,是芦萍隐匿在心头的一根刺。
  
  “椿芽,又跑哪疯去了,先帮我把皮尺找出来。”芦萍不得不借助一声呼唤来打破那种令她不舒服的沉默。
  
  椿芽和青柳正在院子里跳皮筋儿,闻言相跟着从门外跑进来,东翻西找的去寻皮尺了。
  
  “妈,妈,好漂亮哎,让我戴会儿行不?”椿芽尖叫着从西间屋跑出来,整张小脸儿兴奋成了一个红彤彤的发光体。她高高举着两只小手,胳膊上晃荡着两只雕工朴拙的金镯子。
  
  “你个祖宗,谁让你把它给我翻出来了。从哪拿的乖乖给我放回哪去,那也是你能玩得?”卢萍一口气儿吼着椿芽,“以后不许乱翻我的东西,小心哪天我剁了你的贱爪子。”
  
  椿芽从没见过芦萍这样急赤白脸的神情,吓得乖乖闭了嘴,闷声不哼得把镯子放回原处。
  
  在季节交替的当口儿,串个门裁件衣服,在三官村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况且卢萍的裁剪手艺绝对一流,人又爽朗有求必应,三官村找她裁衣服的自然不少。
  
  正因为如此,任谁也没想到,七月去那儿裁件衣服竟然引出一场不小的是非来。事后人们难免追根溯源,可是捋来捋去,发现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小到无论当时还是事后都没有人拿它们当回事儿。可偏偏就是这些针鼻儿大小的事儿,一环连一环串在一起,竟然就生出许多枝节来。
  
  反正命运不知道突然错乱了哪根神经,作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安排。所谓匪夷所思,是指其中的某些环节让那些喜欢琢磨故事的人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理不顺。其实,那也是因为某些关键人物始终不肯开口解释而已。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生活中并不缺少这样的例子。
  
  反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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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5-2-12 20:4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6 编辑

  九
  
  改花闯进芦萍家时,芦萍正四仰八叉得呼呼午睡。
  
  改花一拍芦萍的腿肚子说“芦萍,你起来,有件事儿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改花的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去,语气却还是被她拿捏的恰到好处。
  
  芦萍满脸的惺忪迷糊,半眯着眼说“嫂子你来了,你那件褂子我还没给你做好哩。”
  
  改花板着脸道“咱今儿不说褂子只说镯子。”
  
  镯子,什么镯子?芦萍显然还没完全从午睡中回过神来。
  
  改花几乎是满脸冷笑了,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咱当着真人别说假话,咱婆婆死前是不是把家里的宝贝留给你了?”
  
  哈哈,宝贝?他们老王家有多少家当,嫂子你心里绝对有个小九九儿。娘到临死前连想吃块西瓜都凄惶,你觉得他们能有什么宝贝?芦萍一旦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也就立刻恢复了大大拉拉嬉笑怒骂的脾性。她不阴人不招事,但别人要找上门来生事,她也会见招拆招绝不客气。
  
  得了吧,我清楚啥,我充其量就是头蒙着眼给老王家拉磨的驴,沾光占便宜的事哪会儿轮到过我。咱不像你,七十二个心眼儿八十二个转轴儿,两片薄嘴唇能说会道的招人喜欢。咱捅破窗户纸儿说吧,婆婆临死前把你单独留在屋里,都给你啥了?我也不是稀罕那仨瓜俩枣儿,可按道理当老人的至少要一碗水端平,不能让谁吃独食……改花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一套套的说辞刹不住闸样的往外冒。
  
  嫂子,我是炮筒子脾气,没有你那么多弯弯绕,我只说俩事儿:第一呢,你要是觉得咱娘没把一碗水端平,你直接找咱娘理论去,别在我这瞎嚷嚷给我吓坏了孩子。第二,我是有一对儿镯子,可那是我芦萍的,和老王家没有半点关系。伤情份的话我不想多说,你没事还是回去吧,我要去地里干活了。
  
  眼见着院子里人越围越多,芦萍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改花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不服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婆婆活着的时候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有镯子,婆婆刚死你就突然冒出对儿镯子来,傻子都清楚怎么回事儿。七月,你是见过那对镯子的,你出来做个公正吧。改花越说越理直气壮,居然现场拉起证人来。
  
  七月刚走进院子还没站稳,就被改花像靶子一样揪了出来。见一群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探照灯似的齐刷刷直往自己身上扫,保不齐就把自己当成了这场家庭战争的罪魁祸首,老实巴交的七月一时红头涨脸,磕巴着不知道说个啥才能把自己择吧干净了。
  
  同样红头涨脸的还有二等。见妯娌两个锣对锣鼓对鼓叮当的越来越不是劲儿,急得满脑门子的汗珠子啪哒啪哒往下掉。他磕巴道,嫂子,你这是听谁瞎胡咧咧的,你误会了,娘真的啥也没给我们,不信你问问爹去。
  
  我说王二等,平时看着你老实巴脚得,怎么也尽干这不实在的事儿。你媳妇都承认有镯子了,你还在这儿铁嘴钢牙说瞎话,也不怕老乡亲们笑话。你俩不愧是两口子啊,昧了东西还净捡好听的讲,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改花是铁了心要撕破脸皮闹出个子丑寅卯来,连讥带讽的哪里还有平时慢声细语的样子。
  
  钱改花,你会说人话不,你骂谁呀。我本来打算让你看看那镯子的,这会儿我还就不让你看了。我芦萍走到哪都理不短,嘴不软,你凭什么人模狗样骑在我脖子上拉屎。芦萍本来就是火爆脾气,忍到这时已经相当不容易,只见她嘴到手到,说话间长臂抡圆,脆生生甩了改花一记大耳光。改花硬是被扇了一个趔趄,接着嗷的一声疯了一样扑过来,俩个女人顿时手脚并用撕捋到一起。
  
  刚开始两个人都是站着厮打,你扯我衣裳我揪你头发,你踢我的腿我掐你的胳膊。后来,不知道谁先给谁下了绊子,一个拉扯着另一个轰然倒下,披头散发不顾样子的在地上撒泼翻滚起来。一个揪掉了另一个前襟的扣子,露出白哗哗的胸脯;另一个耸动着奶子一蹦一蹿地去撕扯对方的嘴脸……
  
  二等是在试图分开那两个女人时,被打红了眼的改花踢中裤裆的。他闷哼一声,人已捂着下身软塌塌瘫了下去。
  
  “大妈,你别打啦,我把镯子给你行了吧,求求你别打我爸妈。”外面正乱得不知如何收场时,椿芽抽抽搭搭捧着一对镯子从屋里走出来。
  
  院子里顿时安静了,所有目光都盯向那对惹事儿的镯子。
  
  改花一骨碌爬起来,随手胡乱遮掩一下袒胸露乳的前襟,探身从椿芽手中拿过一只镯子,腾腾腾迈步往外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数叨着“有些人啊就是犯贱,早些拿出来分了还有什么事,简直财迷心窍了。大伙见证啊,我可不是贪心,就是要争一口气要个公平。”
  
  钱改花,你给我站住。有种的话,把镯子上的字念一遍再走。芦萍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吼住了改花。
  
  改花下意识的去读镯子上的字。下一刻,她的脸就变得跟茄子皮一个色儿了。手中那只镯子瞬间成了烫手的山芋,改花臊眉耷拉眼地扔也不是退也不是。
  
  人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有好事之人拿起椿芽手中那只,大声读道“芦氏传家,福禄康宁”。人群一下子炸了锅,这个说原来是人家芦家的啊,那怎么有脸来和人家争;就有人接下茬说,人要财迷转向了哪里还顾得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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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5-2-12 20:4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6 编辑

  十
  
  七月的日子很不好过,自从那天被钱改花一句话弄到风口浪尖上,她心里就不能平静了。她一会儿觉得,随别人乱嚼舌根子好了。一会儿又觉得,她该去给芦萍解释一下,不是自己把镯子的事儿抖落出去的,干吗平白落个传瞎话的名声。可空口白牙,自己又拿得出什么凭证。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突”很是野蛮的跳个不停。她躺下来想先补个觉,可脑子却死活不听指挥,越想安静越静不下来,窗外的知了更是可着嗓门没完没了的聒噪。她于是就有些恼,走马灯似的先是在心里责怪长安父女俩,接着又责怪那没心没肺的知了,等把觉得该怪罪的都怪罪了个遍,却依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索性“忽”的一骨碌爬起来,翻箱倒柜去找开春没纳完的鞋底子。
  
  按理说,这样的天气人们一般是不做针线活儿的,手心容易出汗,连针都捏不稳。可七月现在必须找点儿事来打发时间。她拿着针锥一下比一下用力的狠狠扎着鞋底子,白色的线绳被她哧溜溜从背面拉过去,又刺啦啦地从正面拽过来,几乎每一下都被她呼啦啦拉得生出风来。
  
  这倒霉的日子,就没有一件叫人顺心的事儿。长安走进门来,七月正捧着鞋底子在心里发牢骚。长安先是站在水瓮边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凉水,才奇怪道,七月阿,你这是抽得哪门子疯,大热天的衲这玩意儿,也不怕生疙瘩长痱子?
  
  这鬼天确实热的有些不正常,空气黏浊着根本没法流动,刚熬好的沥青一样糊地满天满地。长安往电扇底下靠了靠,在呼啦啦荡出的一圈圈热风里,他漫不经心似的问,刚才拉土时才听豁豁牙说,二等家那摊子烂事把你给掺合上了,是真的?如非得已,长安总是习惯上说二等家,芦萍是个被他下意识想尘封的名字。
  
  问完,长安就看着七月,可那是一张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脸,长安什么也看不出来。
  
  七月等那一波难捱的心口痛隐隐过去了,才不愠不火的问道“长安,咱两口子这么些年,你觉得我是没事传瞎话、乱嚼舌根子的人吗?”长安一听这话头,赶紧解释道“不是,你别瞎想,我也就随便问问,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嘛。”七月苦涩地笑笑,纵使亲密如夫妻,心里都揣着几分怀疑,更何况外人呢。她一下子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没意思,没意思透了。那笑容里便随之散发出几分绝望和苍凉来,长安的心也就跟着一惊一凉,瞬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惶恐。
  
  可长安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丝不安,豁豁牙又在外面喊他去装车了,他只匆忙留下一句“睡会儿觉,别整天胡思乱想”。
  
  青柳放学回到家,七月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盈盈的说“柳儿回来啦,看脏得跟个泥人一样,快去洗洗吃饭。”
  
  “懒娘,你怎么还睡呢,快起来做饭,人家都要饿扁了。”青柳一进门就愣头愣脑的大声唤她娘。七月却躺在炕上不动也不言语,青柳近前去晃她时,才发现她娘脸色苍白的很不正常,连摸在手里的体温也透着异样,青柳稍一楞神“哇”的一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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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5-2-12 20:5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7 编辑

  十一
  
  七月死了!
  
  长安一路踉踉跄跄赶回家时,夕阳差不多快滑落到树尖上了,西面的天空弥漫着一片妖异的殷红,浓稠的象一滩化不开的血。
  
  一些人正在他家院子里慌乱无章地走动。他们一个个压低着声音,用一种异乎于平时的神情和语调讲话。 长安迷糊着有些读不懂他们脸上的表情。
  
  屋内却很安静,七月恬然的躺着,浑身干干净净的很清爽,一如往常睡熟的样子。长安俯下身子,哑声唤着:七月,你醒醒;七月,你别逗我了。七月温热的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尽,可任凭长安怎样呼唤摇晃,却是连睫毛都不肯眨一下了。
  
  长安一时大脑有些断档,随后抄手抱起七月撒腿往外跑。可还没跑出几步,他就发现自己一个劲儿的脚底下拌蒜,两条胳膊绵软的不像自己的。他担心自己把七月给摔着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大伙说“你们快接把手呀,救七月的命要紧。”男人们谁也不肯去接长安的目光,女人们早就红了眼圈。
  
  有长辈劝道,长安你清醒些吧,七月早就没气了,送医院顶个球用,瞎折腾功夫。接下来,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你呢,还要给人家娘家报丧,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乱了阵脚。
  
  长安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他俯下身,迷茫地端详着怀里的七月,半晌,抽咽着唤了声“七月啊”,身子就打摆子似的晃悠着往地上出溜。
  
  从昨晚开始,芦萍她们几个善作针线手工的女人就一直在长安家忙活。
  
  事情太过突然,装裹衣裳都要临时准备。头上戴的、嘴里含的、手中握的、脚底蹬的,哪一样都要考虑周全。本来,有些东西可以等到第二天再去采买置办,可长安家的老婶子央求说:你们还是辛苦熬个夜吧,至少先把七月打扮妥当,明儿还不知道人家娘家怎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折腾呢。
  
  女人们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明天还要扯孝布,捋孝褂子孝帽子,还要准备五色线五色粮食,一过脑子真有不老少的事。再说,明天人家娘家要真闹起丧来,什么活也就甭想干了。女人们本来就心软,一想到这些,不约而同替长安捏了把汗。
  
  三官村一带历来有这样的传统,只要出嫁的女人在婆家非正常死亡,不问青红皂白,娘家人多数是要闹一闹的。这是一种表达哀思的方式,更是娘家人对嫁出去的女儿最后的维护。只要不太过分,婆家一般都是能忍则忍。
  
  在一片缭绕的烧纸味中,女人们手中裁裁剪剪穿针引线,嘴里心里却全是七月的死亡。
  
  这人吧,有时候你看着壮壮实实,能活得很长远的样子,其实也就是一乎一闪的事儿,并不比蜡烛头上那撮火苗子更禁得起几下扑腾。你硬撑着一口气,就算是一条命。等哪天遇上点儿什么事儿,又或者这身上哪个零件儿出点什么差错,这命说不准就朝哪儿拐了弯儿,再说不准说没就没了。
  
  这样一想,她们就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冷飕飕的,甚至连周遭的空气也息息索索得鬼祟起来。
  
  芦萍停下手中的剪子, 找长安商量装裹的事。长安就说,你们操持着办吧,别委屈了七月就行。
  
  长安六神无主的样子,七月似乎把他的魂儿带走了。
  
  谁能想的到呢,可怜的长安。
  
  芦萍暗自叹着,衍生出丝丝缕缕的柔情软意,生出一股想把他揽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的冲动。她马上就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赶紧使劲儿摇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一并甩出去。这可不是当年和他处对象的时候了,芦萍暗暗责骂自己不知分寸。
  
  芦萍责骂自己的同时,眼睛则下意识的瞥向躺在灵床上的七月。七月活着的时候,芦萍相信无论自己和长安有过怎样的纠结,七月都是看不透的。可如今,七月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这里,芦萍反而觉得她沾了神通。自己这么多年无法示人的心思,大概都逃不过她的法眼。芦萍由此生出一种赤身裸体般的尴尬和苍惶,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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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5-2-12 20:51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太棒了,看了两段啦,改天再看。花语姐姐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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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5-2-12 20:5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7 编辑

  十二
  
  闹丧是从七月娘家的女人们开始的。
  
  先是七月的姐姐一下车就扯开洪亮的嗓门,“我那短命的妹子呀,你死得不明不白呀,你有什么冤屈跟姐说呀,怎么说走就走了。老天爷,你不开眼呀,狗日的们害死人你也不管呀。妹妹呀,你不管你家青柳啦,你怎么舍得呀……”她昂着头闭着眼,一路指桑骂槐,跌跌撞撞的闯进长安家。
  
  “二姐呀,我那没嘴没舌的二姐呀,你受了委屈也不给外人诉呀,你可告诉我这到底为了什么呀,谁欺负你了你给我们托梦吧,我们替你申冤哪……”七月妹妹的哭声极其悠扬宛转,把最后的“呀、吧、哪”的调一律都高高地拐着弯儿扬上去,哭到要紧处还不忘使劲挥动一下手中的烧纸,和挥动切菜刀一个样子。
  
  ……
  
  姐姐妹妹七姑八姨一大群女人搀着七月的娘一路长歌短调嚎进门来。就有人先把烧纸点燃了,在纸钱明灭的烟光里,女人们扶着灵床趴着供桌,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大鼻涕小泪,变着花样一唱三叹的哭起丧来。
  
  一帮男人,一帮虎着脸拿着铁锹、镐头和铁棒的男人,就在这种悲情的气氛中闯了进来。长安家的院子里,因为这样一群男人有了片刻的静寂。有些胆小怕事的男女,心已经扑通扑通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带着孩子看热闹的则赶紧抱起孩子朝门口挪去。
  
  管事的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着笑到“亲家们来啦,进屋歇歇气喝口水,有什么事咱们好商量,好商量。”说着,恭恭敬敬递上烟去。男人们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把管事的往旁边一拨拉,脚下生风地朝里走去。
  
  这时,便听见一个男子脸红脖子粗的吼了一嗓子“王长安你个狗日的,还我姐姐来。”
  
  这带着颤音的吼声仿佛是行动的号角,男人们突然就野性大发,持锹抡镐行动起来。接着,七月的姐姐妹妹们也骂骂咧咧加入了这场混乱。顿时,人们满耳朵都是稀里哗啦的碎裂声。拖拉机、电视机、锅碗瓢盆,只要被他们看见的能破坏的,无一幸免都被砸了个稀烂。
  
  有人开始尖叫着,惊慌失措往外跑。
  
  原本圈养着的鸡鸭,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有人不小心弄翻了笼子,也横冲乱撞得跑出来凑热闹。一时间鸡咕咕鸭嘎嘎,铁锹镐头噼里咔嚓,一切乱套了。
  
  芦萍赶紧趁乱把青柳拉到旁边,一面手脚利落地给她整理孝衣,勒好头上的孝布,一面伏在青柳耳边仔细交待着什么,青柳不断抽抽咽咽点头应着。
  
  男人们砸完了却并不罢休,过来薅住长安的脖领子就是一记长拳。长安的本家们见状也要动手,却被长安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
  
  那些男亲家们却不管他的姿态,嘴里一个劲儿怒吼着“跪下,跪下。”见长安依旧直愣愣戳在那,有人上来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另一个人不由分说朝着他腿窝儿踹了过来。
  
  青柳就在这时候走到她爹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去,道“舅舅们,哥哥们,我替我爹跪下啦,求求你们别打他了,他心里够不痛快了。”
  
  姥姥家就有人过来拽青柳,嘴里数落着“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他都把你娘害死了,你还护着他,你娘真是白疼你了。”
  
  青柳却坠着身子不起来,哭道“不是,我娘不是我爹害死的,我爹对我娘好着呢。是我不听话,惹我娘生气了,你们要打就打我吧。”
  
  青柳的舅舅却不由分说,拎小鸡子一样把她拎开了。男人们开始了对长安新一轮的体罚。
  
  青柳这时不哭了,她腾地站起来,对着姥姥家一群男女道“你们都是我亲戚,我娘走了你们难受,我也难受,我爹更难受。可这事真不怨他,你们谁要是把他打死了,让我变成没爹没娘的孩子,我发誓恨你们一辈子。我也看出来了,反正我人小拦不住,你们随便打吧。可你们得告诉我,你们要真把他打残喽或者打死了,谁养活我,谁供我上学?你们把这说清楚喽,我保证就不拦着了。”
  
  青柳小嘴啪啪的把一席话说完,好多人当场愣住了。
  
  长安眼睁睁看着人们盖上棺材盖子,七月安静姣好的面容在他眼前最后忽闪了一下,消失了。
  
  同时盖棺定论的还有七月的死因:突发性心脏病。法医如是说。
  
  大锤终于被抡起,几枚数寸长的铁钉伴着咚咚几声闷响,把棺材盖子和棺身卯在了一起。青柳随着那声声闷响,一次次唤着“娘呀,你躲躲钉呀。”“娘呀,你走好。”
  
  在我们这个地方,“躲钉”是钉棺材盖时孝女必喊的一句话,旨在提醒逝者要钉钉子啦,您躲闪着点,千万别把您伤着喽。
  
  可七月只管睡在自己崭新的世界里,青柳嘶哑至变了调的呼唤,她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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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5-2-12 20:54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8 编辑

  十三
  
  “男人啊,就是没良心,七月才没了几天啊,长安就里走外转跟没事人儿一样了。”女人们家里家外发着慨叹,顺便有意无意打击了一大片。
  
  “净瞎扯蛋,真闹不明白你们这些老娘们,天生没长脑浆子还是咋的。难道你们长俩眼珠子都是当夜壶用的?没见他胡子拉碴的,憔悴的都快没个人形了?难道非得像个娘们儿一样,一天到晚哭天抢地,投河上吊紧折腾才算有良心,还得顾活人不是?”男人们一水儿的偏向长安,为他打着抱不平,也顺便为自己挣回些公道。
  
  实事求是地讲,对于七月,长安一直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无庸置疑,七月温顺,勤快,知道心疼人,是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女人。可当初七月嫁给他时,却故意隐瞒了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实。长安哪会儿想起哪会儿心里揪着个疙瘩。他有时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被七月一家人联合摆了一道,而这也成了七月一直无法摆脱的罪过。而七月没嘴葫芦似的性子,也让爱说爱笑的长安觉得这日子少了许多滋味。
  
  夜深人静时,长安喜欢把七月和芦萍放在自己感情的天平上来回掂量,而掂量的结果,常常是七月这头儿轻飘飘的扬上去。有时连他自己也糊涂,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卢萍,才没法喜欢上七月呢;还是因为和七月不投缘,才更加放不下卢萍。他经常一遍遍警告自己:真他娘操蛋,当初人家一句“不合适”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淘汰出局了,你他妈的还黏黏糊糊朝思暮想,哪像个爷们。况且,一想到自己竟然是败给了二等这货,长安就连每个脚指头都会感到不忿,x她娘的,好菜怎么就让猪给拱了。
  
  七月的死亡却使这种情况暂时发生了些变化。长安开始越来越多地挖掘出七月的好来。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面对着空锅冷灶凉被窝,他就想起七月的温存体贴;听着笼子里的鸡鸭饿得嘎嘎叫,他就想起七月弯着身子笑眯眯给它们喂食的样子……总之,家里到处都是七月存在过的痕迹,到处飘忽着七月的影子。
  
  长安后知后觉得发现,说不清什么时候,七月其实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了。他们呼吸缠绕着呼吸,不知不觉间就成了彼此血肉的一部分。
  
  长安开始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如果说七月死亡之初,带给长安更多地是措手不及和震惊,那么现在,他才开始感觉到嗜骨割肉般血淋淋的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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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5-2-12 20:5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9 编辑

  十四
  
  秋天的来临是徐缓的,错落有致的。先是早晚出门时,风一日比一日清爽透明,天也一天天高远苍蓝起来。等空气中馥郁成熟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烈的时候,玉米熟了、高粱熟了,枣儿红透了脸……秋就实实在在铺陈在眼前了。
  
  这些只是芦凭本能感受到的。她原本就不是个喜欢悲春悯秋的人,即便是,她现在也没有那个时间了。
  
  每天吃罢早饭,收拾好屋子、喂过圈里的猪、笼里的鸡鸭,芦萍得抽空儿先去王老运那儿转上一圈。这老头儿近日咳的越发厉害,消炎药止咳药吃了不少,却是巧眉眼做给瞎子看,全白搭了。每次问他晚上睡得怎么样,王老运通常从鼻子里嗯上一声算是回答。至于这声“嗯”到底代表睡得好还是不好,只有王老运自己清楚。
  
  不管王老运如何阴阳怪气,芦萍权当看不见。她以一贯的大嗓门吆喝他又忘记吃药了,凶巴巴告诫他不许再抽烟,小心早晚抽出事儿来,每次直说地老头儿额头上冒起青筋、脸上挂起好几条黑线。
  
  芦萍唠叨王老运的时候,她的手脚一刻都没闲着。她拿起笤帚扫了地,用抹布擦了桌子柜子,洗了锅台上的两只碗,把板凳儿挨墙靠壁的放好。如果时间宽裕,她还会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或者拿起扫帚打扫一下院子,并随手把一只私自跑出来溜达的母鸡重新关进笼子里。她这样快手快脚的出来进去几回,屋里屋外就清爽的变了个模样。
  
  让芦萍感到不满的是,她做这些事时,王老运总是木着脸闷声不哼。而每当她把他的烟袋锅子和盛烟叶子的小笸箩强行收进柜子里时,他的脸就难看的变成了一张黑锅底。芦萍的劳动常常是费力不讨好,第二天再过来,烟袋锅子早又握在了老头子手上,他正吧嗒吧嗒抽得有滋有味儿。
  
  王老运不是椿芽,也不是王二等,打不得也骂不得,芦萍不知道拿这个倔老头儿怎么办。有时候实在气的不行,她就想:不管他了,随他去。可每当这时,她就记起婆婆临终前的托付,她答应过婆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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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5-2-12 20:5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09 编辑

  十五
  
  那天,芦萍要离开时,比平时多了一句话:爹,从今儿开始我打算赶集收活儿,给人做衣服哇。据以往的经验,王老运木头人一个,不会有什么反应。可这次,王老运居然硬邦邦回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伺候人的活计不容易。”话虽糙了些,里面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芦萍听了心头涌起一波暖意。
  
  芦萍再次把收拾好的包袱检查了一遍,第一次出去收活儿,马虎不得。
  
  路过自家棉田时,王二等正慢吞吞的摘棉花。芦萍远远喊道:哎,我去赶集啦。你个蔫东西,手脚倒是快些呀,就你这样,这一轮还没摘完下一轮又开得白花花了。王二等并不答茬,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去捏那些棉朵儿了。
  
  王二等原本就少言寡语,自从那次被改花踢伤之后,更是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芦萍多少回鼓动他没事拉拉二胡,吹吹唢呐,这些原本他非常喜欢的玩意儿,如今却也提不起兴趣了。
  
  芦萍心里苦,却找不到个人说。王老运不言语,王二等也不说话,自己好象掉进哑巴窝里了。
  
  想到王二等每天垂头佝偻胸的蔫巴样子,想起他们两口子已经那么久没折腾那事儿了--------王二等不能人道了。每天晚上,王二等躺在炕这头,她躺在炕那头儿,两个人隔着一条炕,仿佛隔着全世界。芦萍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发现路越走越窄巴,日子越过越没有嚼头儿了。
  
  芦萍努力把那些不开心的念头压下去,还有那么长的日月要过,熬吧。
  
  天空湛蓝澄澈,一只喜鹊正追着另一只喜鹊飞过,黑色的脊背儿白色的肚皮在秋阳下一忽一闪儿,连鸟儿都过得很快活。骑到没人的地方,芦萍索性“啊啊”的可劲吼了几嗓子。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劈出来的,尖锐中带着凄惶,突兀的撕扯着秋日安静饱满的原野,直把栖在庄稼棵子里的一群麻雀惊得扑楞楞飞出去,叽叽喳喳的叫声散的到处都是。
  
  决定做裁缝之前,芦萍翻来覆去掂量了很久:缝纫机是家里现成的,她又不怕吃苦,也不怵出头露面,对自己的手艺她也是相当有信心的。可真把摊子摆开了,她才发现不那么简单。
  
  同行爱扎堆儿,可同行也是冤家,明争暗抢拉买卖是相当普遍的事儿。对于芦萍洋溢的笑脸,那几个裁缝只是应景儿一样作了浮皮潦草的回应。对于这个新加入者,他们没有表示欢迎。他们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不是明明正正的打量,而是抽冷子瞄上两眼,抽冷子再瞄上两眼。
  
  芦萍也就打量她们,她不偷着摸着,她大大方方的看。看他们怎么量体裁衣,怎么把顾客成功拉到自己摊子前。这一看,芦萍还真看出了一些门道。那些裁缝自己都穿着样式很时新的衣裳,有的顾客就说“你这件就蛮不错,就按这个样子给我裁吧”。原来,自身的行头代表着自己的手艺,是不用讲话的活广告。她还发现,谁裁衣板上的布料子摞得越多,找谁作衣服的也越多,那些衣料就相当于一个裁缝的职业介绍信,是她的信誉保障。
  
  那天,别人的包袱里都鼓囊囊收满了布料子,唯独她总共只收了几件活儿,看起来实在惨淡。不过芦萍并不气馁,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临散集时,芦萍到卖布的架子前,给二等、椿芽和自己分别选了块布料子,她要作出几个新样子给她的裁缝摊儿打广告。她想了想,索性又多扯了两块儿,藏青色的一块她打算给王老运做件中山装,另一块是买给青柳的。入秋了,没娘的孩子也该添件新衣裳。
  
  这样拿足了劲连着赶了几个集,芦萍的顾客逐渐多起来。她上午赶集收活儿,下午去地里伺弄那些庄稼,而晚上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剪裁、缝纫、熨烫中度过的。熬夜成了家常便饭,芦萍恨不能再多长出几只手脚来。
  
  芦萍不觉得苦,反而有些喜欢这种忙碌,她害怕闲下来。闲着的时候,她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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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5-2-12 20: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10 编辑

  十六

  长安经过豁牙子身边时,豁牙子正摇头晃脑的唱 “这个女人不寻常”。 《沙家浜》里的唱词,翻来覆去他却只唱那么一句,如同老式留声机上放着的旧唱片,因为有了划痕,吱吱呀呀总有些跑调。

  长安说,豁牙子,看上哪个女人了吧。

  豁牙子说,屁话。豁牙子自然不会告诉长安,他刚才遇见芦萍,嘴上一时没把好门,半真半假地说了喜欢人家之类的话,结果被那女人激情澎湃的骂了个狗血喷头。

  长安骑着自行车,豁牙子踏哩踏拉走着,他们擦身而过。

  拐过弯去,长安远远看见芦萍,脚下不由紧蹬了几下。

  芦萍正沿着一条东西向的街道骑行,红彤彤的夕阳照亮了天上的云彩,也把芦萍照亮了。她优美的脊背稍稍前倾,修长的双腿一伸一曲蹬着车,动感十足有如舞蹈,她柔软的腰肢摇曳着,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好看。

  长安悄悄追逐着那个场景,芦萍就被他看进眼里再也没法拨拉出来了。

  时光刹那倒流,这个场景和十几年前的某个场景何其相似。只是,那时他未娶她未嫁,他们偷偷牵着手,真诚的许给彼此一辈子。曾经的一切,那么朦胧,又那么具体,如同一颗生命力旺盛的种子,尽管被尘封着,但只要条件合适,随时准备生根发芽。

  而此刻,长安是一个丧妻不久的鳏夫,芦萍也是孩子的妈了,身边伴着一个叫做二等的男人。

  想到这些,长安的心头顿时飞沙走石,空蒙迷乱的不成样子。他警告自己应该离芦萍远些,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可芦萍那被太阳镶了金边儿的身影,仿佛有着无限的魔力,长安不觉间又变回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自行车不受控制的朝芦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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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5-2-12 20:59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10 编辑

  十七
  
  前两天还湛青嫩绿的玉米皮儿,一夜间变成了青白色,秋收冷不丁就到眼前了。拉到场里算庄稼,收到家里才算粮食,家家户户忙碌起来。
  
  王二等却不知受了谁的奚落,不早不晚在这节骨眼上彻底撂挑子了。
  
  二等原本酒量有限,可他偏偏和酒扛上了。一日三餐他几乎以酒下饭,几盅过后往往就喝多了。喝多了他也不撒酒疯,脱鞋上炕、闷声不响昏沉沉睡去。他大部分时间开始在炕上,在酒醉中无声无息度过了。
  
  芦萍终于意识到:钱改花那一脚,让二等失去的不只是那档子让人蛋疼的事儿,还捎带着把他身上最后一点儿男人气儿一并踢飞了,二等没用了。
  
  明白二等心里比谁都苦,芦萍忍着不愿意和他吵,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与他吵。
  
  从集上回来,匆匆把拉了两口剩饭,芦萍收拾家什奔玉米地。节气不等人,一地熟透了的玉米等着她呢。她想叫上二等,干活多少不论,有个男人在身边杵着,心里就有了倚仗,觉得自己还是个柔柔软软的女人。可掀开被角儿,迎接她的是一张被酒精麻醉的迷糊懵懂的脸,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直勾勾的看不到焦点。芦萍弄不清二等醉着还是醒着,但她突然不想叫他了。
  
  长安在路上遇见芦萍。他一踩刹车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道,大裁缝,你裁衣服裁得连地里的棒子也不要啦?
  
  这不就去嘛,芦萍脚步没停的答道。
  
  就你一个人?你还真当自己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长安语气里有惊讶,还有些别的什么。
  
  而这些别的什么无疑极具杀伤力,原本粗线条的芦萍,不由被里面某种抽象又具象的东西催眠了。
  
  人若是被催眠了,就极容易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不过,芦萍倒没说出什么听起来不妥的话。她只是倔强的使着小性子说,瞧不起人是不,我还就不信了,等着瞧,我一个人照样能把棒子弄到家。
  
  这句话本身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关键是说这句话的语气------那是彼此及其亲密的人才会使用的一种语气,有点耍赖、有点期许、有点撒娇的性质。
  
  长安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天籁般的信号,心中眼中顿时忽闪闪窜起一撮撮小火苗,他乐呵呵的说“得,我把车卸了过去帮你一把。”芦萍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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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5-2-12 21: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11 编辑

  十八
  
  秋收是一块滋润而丰满的面团,被巧手的师傅不停的抻抻拽拽,慢慢拉出一道壮观而充满弹性的线来。
  
  收过玉米,人们把土地翻耙打理一番种上了小麦。
  
  紧接着,高粱、谷子、黄豆、芝麻归了仓,花生、胡萝卜和山药陆陆续续被人们从暗无天日的泥土中刨了出来。棉朵儿们热闹了那么长日子,终于开乏了,在萧瑟下来的原野上有气无力的残喘着。小雪过后,大白菜也收获了。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人们随着时令把所有收成搬回了家,身后的土地变得空空荡荡。
  
  一个闲散的季节来临了。身子一闲下来,脑子管的事情似乎就多了,舌头们也开始不甘寂寞,总有一些故事出一家门进一家门,以接力的形式疯草样的传播着。
  
  王老运被改花气吐血的消息,也是从人们的舌尖儿上打着旋儿出来的。
  
  收过白菜的第二天,改花去给王老运送白菜(二等哥俩每人每月给王老运多少零花钱、多少米面油盐,多少过冬的煤和白菜都是事先定好了的)。改花逢人便说,给孩子他爷爷送白菜去。人们看看车上实实着着的大白菜赞道,改花,这菜真不赖,刚收了就给送过来啊。改花端然一笑,慢悠悠道,早晚都要送,不如早些,让老人吃个新鲜。
  
  可是改花的话音才落,王老运就被气吐血了。据当时在场的一老头儿讲,放在车上层的那几棵菜确实不赖,可下面的菜就着实不像话了,净是些扑棱棵子菜(我们这儿管只长了些青帮子没长菜心的菜叫扑棱棵子)。王老运一辈子眼里容不下沙子,当时就变了脸,吹胡子瞪眼道,狗日的,你们这是喂人还是喂猪呀。
  
  王老运因为愤怒而剧烈喘息着,喘着喘着他就觉得嗓子眼儿有些痒,咳了两声没咳出来,一口鲜血就出来了。
  
  王老运被连夜送到了市中心医院。医生说先拍个片子吧,结果发现肺部有很大一块阴影。医生把占龙哥儿俩叫到医办室,面色凝重的说,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太好的病。占龙面色一变,鼓着勇气对医生说,您就直接说是啥病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医生轻轻吐出两个字------肺癌,想了想又补充了两个字------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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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2 2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过信陵饮 于 2015-2-13 08:12 编辑

  十九
  
  一个病人,一个明知无力回天的重症病人,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讲,都绝对称得上是老天爷发给的一份刁钻试卷,每个成员都注定要接受一场考验。
  
  老天爷静着一张意味深长的脸,看着每个人转折钩挑、起笔落墨。
  
  在这场测试中,王老运无疑是表现最为淡定的一个。他瞪着眼珠子骂俩个儿子,都给我精神着点儿,这算个球,人吃五谷杂粮早晚是个死,我早活够本了,是时候过去陪陪你娘了,你娘一个人在那边孤单呢。没有人告诉王老运他得了什么病,他却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结局。
  
  占龙终于把改花暴打了一顿。不仅因为那一车白菜,不仅因为改花死活不肯出这笔数额颇为庞大的医疗费。有时候理由太多了反而就不说理由了,占龙只说:我忍你忍得太久了,我早就想打你了,你早就该打了。
  
  打无疑制服不了改花这样的滚刀肉,她索性以被打伤为名赖在炕上,里里外外什么事也不管了。
  
  那时候,瘦骨伶仃的王老运已经回到家里。其实,他并没有在医院待多少日子。他嚷嚷着实在受不了医院里那股熏死人的来苏尔味,到了那地方没病也得被熏出毛病来;他说见不得人像牲口一样被放在案板上眼睁睁等着挨刀;他说孩子们挣点钱不容易,干嘛用来填那个不见底的窟窿;他说老婆子的魂儿还在家等着他呢,死也要死在自己屋里头。总之,他是下定决心再也不住医院了。
  
  二等随之结束了陪床的生活。对于他,回家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熟悉的环境再次唤醒了他某些悲催生活的印记,他轻车熟路中再次拉开了昏睡百年的架势。
  
  芦萍的日子陀螺一样没日没夜的旋转着。为了照顾王老运,她减少了赶集收活儿的次数,可又不敢减得太多,这个家太需要钱了。
  
  每次从集上回来,芦萍直接把自行车骑到王老运院里,让在这儿守了一上午的占龙回家。她则洗菜熬粥地忙活午饭。昨儿听说癌症病人饮食要清淡,今儿听说哪种食品能抗癌,芦萍尽可能照顾着王老运那只碗。
  
  变着花样的食疗没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善王老运的身体,却在日复一日中把王老运的心慢慢暖了过来。
  
  你过来做吧,那屋没生炉子,冷。王老运闷声招呼芦萍。
  
  芦萍正躲在西屋做鞋子,时间长了手脚已经有些木。
  
  别藏着掖着了,给我做的总得先让我过过眼吧,王老运长着千里眼一般。
  
  芦萍赶紧过去解释,说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瞎想。我就觉得自己慢慢做着,可以把活儿做的舒坦些。说着,她递了一双鞋子过去。那是一双尚未作完的云履寿鞋,蓝色的缎子鞋面儿上,芦萍已经用密实工整的针脚绣好了黄色的寿字纹,纯白色的鞋底子上绘着轻灵飘逸的云朵,能够一步登天的感觉。
  
  王老运嘿的一声笑了,赞道,真不赖,比我平时穿的鞋好看多了。王老运居然在笑,王老运居然会笑,那乍散而收的笑容让芦萍以为看花了眼。
  
  日子一天天忙碌着过去,芦萍终于把里里外外的送老衣裳都做好了,整整齐齐的放在炕头儿的大纸箱子里。天气好的时候,王老运就会提醒“去,把我的新衣裳晒一晒,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有时候,他会心血来潮的问“你说这要是大夏天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捂着这么些衣裳,会不会生一身痱子?”
  
  他这样有些孩子气的说话时,芦萍就想不起他曾经是一个多么冷面寡言的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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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2 21:04 |只看该作者
呼呼,粘个东东也很累人滴,先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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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2 21:07 |只看该作者
果然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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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5-2-12 21:51 |只看该作者
静听花语 发表于 2015-2-12 21:04
呼呼,粘个东东也很累人滴,先到这里

嗯,不急的,大家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的,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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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5-2-12 21:53 |只看该作者
这帖子还是等闲过来瞅瞅吧,他可是这方面的权威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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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2015-2-13 00:0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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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5-2-13 00:03 |只看该作者
呵,花姐果然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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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5-2-13 00:03 |只看该作者
明儿用电脑编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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