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
《针线篓子》
那是个美丽的竹编篓子。我小时候常常抱着它。里面的物件,我比大人更清楚:一双银耳环,一把木梳子,黑白双色线,针都插在一个荷包上,一个银顶针,还有各色各样的扣子,还有各种布料碎。
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常常抱着它,看大人们缝缝补补。那个新穿三年,旧穿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代。
奶奶啊,你的耳环我帮你戴上。嗯好。戴上了,在空气里荡啊荡,缝补完了,奶奶又取下耳环,搁篓里装好。
奶奶啊,我的手小,我的手小。手指套上银顶针,那里面有我以为长久填不满的时光。
我用木梳子帮奶奶梳头,看着她一米长发由黑到白。
我帮奶奶穿针。
奶奶,我衣服这里破了,我裤子这里松了。于是奶奶就着我的衣服和裤子穿针引线,然后让我自己咬下线来,于是我的小身子柔软地弯成各种形状。
对了,针线篓里还有一把奶奶织布用的飞梭,光滑的,尖尖扁扁的。奶奶对着窗口在织布的时候,我抱着针线篓子坐在门口,咔哒咔哒,飞梭飞动之时,有光影闪动。
奶奶织好的麻布做成了一套衣服,染成了黑色,压在箱底。
我问奶奶为什么不穿那衣服,奶奶总笑笑,说还没到时候。我问要到什么时候,奶奶不说了,只是笑。
有时候,我自己打开箱子,用手摸着那套衣服,麻布特有的粗纤维,让那触感强烈而独特,因为麻布还有种凉凉的质感。那些时刻,我总在思考,一直在思考一个解不开的谜。一份神秘而令我敬畏的感觉,一直在我小小的心底。
奶奶还纺棉,手摇的棉花脱籽机,手摇的纺车。长长的线,丝丝地转,丝丝地转。
奶奶还搓麻绳,小缕搓成大缕,大缕搓成了股,股搓成了绳。弯弯绕,绕弯弯。
奶奶干着这样,干着那样,我总爱抱她的针线篓子转悠。
那么个我爱不释手的针线篓子,我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失去它的了。
奶奶啊,我也不知道,我如何一点一滴地失去了您。
直到那天,你已经言语不清,我摸着你空荡荡的耳垂,摸着那两个细小的耳环孔,那个针线篓子,那个时光之匣,才又破空而来,让我满眼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