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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原创中篇小说】原来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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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啼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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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小说】原来是泥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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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0-26 08:35 |只看该作者
两人的爱情之路还是注定了曲折多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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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发表于 2015-10-26 09:26 |只看该作者
繁华褪尽


  袁来的“原来是泥”画室里,高朋满座,人语喧哗。


  一群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的弄潮精英,正围着袁来大师,看他现场在一个坯瓶上画青花。怪侠一枝花郑师傅戴着草帽、挽着裤腿,他带着施霓,叫了几个搬运工人长驱直入。


  “哪里跑来的叫花子,搅屎棒搅什么鬼东西,出去出去……”刘添彩身上穿得山青水绿,脸上妆化得五颜六色,她从皮包里掏出几个硬币扔给郑师傅,以俨然女主人的架势哄赶他们。郑师傅抬起瘦劲的胳膊一挡,刘添彩手里的硬币叮呤当啷落了一地,人也趔趄往后一退!“我是哪里的叫花子,你去问袁来,我还想问你是哪里来的搅屎棒,在咯里搅么的鬼东西哩……”袁来已经站起身来,郑师傅不怒自威的眼神只在他面上一扫,便回身对几个搬运工一挥胳膊,“跟我来,把画室最后面小储藏室里的东西,全部给我搬走!”施霓倒是站在原地,无尘仙子般对着袁来微笑。


  袁来不及应付郑师傅,拉了施霓面向举座精英,“来,来,施霓,过来,我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叫施霓。”


  “哇嚓,袁大师的初恋情人哪,一看气质跟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咯……”


  “难怪袁大师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就晓得光唱一首《童年时》,今朝总算见到童年时的主角了……”


  还有人干脆阴阳怪气唱了起来,“童年时,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


  施霓冲大家点头致意,脸上一径淡淡微笑着,袁来一直牵着她的一只手。只有刘添彩,脸上花枝乱颤的五颜六色全冻住了,冰冷僵在哪里,去留不定。这时候搬运工人已经在郑师傅的指挥下,搬了好些瓷器出来。有画了满树青梅和孤单竹马的一对瓷瓶;还有一幅命名为《情人》的青花瓷板画,画面上一个清瘦的女子穿着一条碎青花长裙,她婉约地低着头,眉眼轻垂,嘴角吟笑,手里捏着一团泥,鬓角处斜插着小小一朵灿若星辰的红花;还有七八上十个一组瓷雕。所有的瓷雕都小小巧巧,线条虽然精简,但看得出作者创作心思缜密。这线条简洁、情态生动的一组人物瓷雕,主角是一个曲线玲珑、青丝茂盛的女子,她或昂首、或凝思、或垂泪、或捧书……瓷雕的主色是青与白,偶有一点星红,或缀在发髻,或点至灿唇,或坠为血泪……在众人一片真真假假的惊叹嘘声中,郑师傅指挥着工人们将袁来大师的这一批珍藏作品运走了。有人当场拦截,要出高价买袁大师的珍藏作品。郑师傅又伸出瘦劲劲的手,神抖抖一挥,“咯些作品,管你是哪个,出几多钱,一件都不卖!”


  刘添彩跳蹿了出来,“老倌你是哪个?这是袁大师的作品,由得你说卖是不卖?你又不是他的爸爸!放下来放下来,不许搬走,我跟你说,袁大师现在是我叔叔的弟子,他这些珍藏作品,我得让我叔叔给他……”


  “我管你叔叔是老几!什么卵毛东西!袁来,你个鬼崽哩,你过来,跟老子话清楚,老子不是你咯爷,是你咯么人?咯些作品,你卖是不卖?让不让老子给你运走?”施霓从未见过郑师傅如此动怒,她不知何时松了袁来的手,站到郑师傅边上,袁来马上也跟着站过来。就在袁来给大伙解释他这些作品都不卖,他同意让郑师傅运走这当口,工人们从储藏室搬出了那张巨大的瓷板画《陌上花开,缓缓归》——画面上,大片大片的青色垫底,仿佛草原,又仿佛天空,青色之上大片大片盛开的红,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仿佛怒放的鲜花,又仿佛燃烧的流云……这一刻,袁来的画室里没有惊呼,没有喝彩,更没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说些当场出高价买这种鬼话,所有人的眼光都直了,呼吸都重了。这些粗重的呼吸和发直的眼光,形成一股强有力的阻挡气场,使得搬运工没法轻易将这块《陌上花开,缓缓归》的瓷板画搬出去。连郑师傅都傻了半晌。只有施霓,她怔怔地看着《陌上花开,缓缓归》这幅瓷板画:年轻的纯真和激情,赤诚的清贫和富有……她所挚爱的袁来,袁来的画笔,在这里,神奇地与岁月挽手,奏响了留金绝唱!她欢快地笑着,她的眼泪在脸上也欢快地流着,她笑着流泪,她流泪笑着,她站在《陌上花开,缓缓归》这块大型瓷板画前,低低地呼唤,“袁来……”袁来和施霓站在一起了,他自己仿佛也被时光珍藏的佳酿芳香熏醉了,他望着施霓傻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来,你快点叫咯些人让开,让我把瓷板画搬走……快点快点,表紧在这咯里结结赖赖,搬完的我还要到去接你咯娘……”郑师傅一醒过神来,立马三下五除二搅醒了一群人的美梦。


  郑师傅将袁来为施霓所作的所有作品运到瑶里去了。郑师傅把住在时代奥圆别墅里的袁来他妈,一个几乎双眼失明的老太太,也接到瑶里去了。袁来的妈问郑师傅,“啷个袁来,我崽不跟我们一道去瑶里咧?”郑师傅面色一凛,又把手一挥,“袁来?他么?要来的,他肯定也要到瑶里来的,我早就话的,他要来瑶里养病的嘛……操神,就让他先攒劲操神起……”袁来的妈眼睛看不见,但心明似镜,她不怪郑师傅说话难听,她忧心忡忡跟郑师傅和施霓去了瑶里。


  一眨眼,袁来在上海开作品拍卖会已经过去三个来月了。这时,上海某网站忽然又冒出一个帖子,称“瓷都景德镇青年陶瓷艺术家袁来,在国际大都市上海花钱雇人买枪手哄抬自己作品价格……”竟然还附上了音影俱全的视频。在上海多伦路一家咖啡室内,光线虽然幽暗,但袁来的相貌,那个枪手李某及另两位的脸相,还有袁来亲手递过去的成捆的人民币,都看得一清二楚!说话的声音就更清楚,“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袁大师真是青年有为,前途无量啊,嘿嘿,借光发财借光发财……”袁来是赣语口音,几个枪手都是地道的上海本地沪语口音。整个视频,明显是经过精心剪辑合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主题揭露得是这样精准、确切,不留丝毫余地!网络传播,何其迅速!紧跟着,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也是倒彩嘘声一片,花高价买了袁来作品的人恨不得立马揪住袁来的衣领,几个大耳光将他扇到西班牙去!袁来画室和时代奥园的住所,所剩陶瓷作品都给砸得稀巴烂,画室“原来是泥”的镶金门面招牌,现在也早已清零咣当跌落尘埃,摔得粉拢瓜碎!


  袁来在上海开拍卖会炒作自己,找枪手哄抬自己作品价格的丑闻曝光以后,上海各大媒体的各种负面报道,就像蝗虫灾害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从袁来个人事件,极尽扩大拓展之能事,各种质疑和诋毁,波及整个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情势逼人之际,景德镇陶瓷艺术管理协会、景德镇瓷局、景德镇文化局,主管单位联合整顿肃清,而袁来作为杀鸡儆猴的祭品,首当其冲立马用来开涮!刘添彩的叔叔,一位景德镇知名的顶级国大师,颤颤巍巍站出来发表否认袁来是其膝下弟子的铿锵声明,他说,“袁来,是我们景德镇陶瓷艺术业的败类和耻辱。”刘添彩,还有其他几个原本倾心爱慕袁来的女人,如果说袁来是一只白胎瓶,她们就像那白胎瓶上粉彩画就的一群千姿百态的蜜蜂蝴蝶,她们原本生生死死追随着袁来这只白胎瓶子,现在却竟然像一群真的蜜蜂蝴蝶似的,“呼啦”一下子全飞走了,只又剩下一只精光赤空的白胎瓶。


  袁来将那揭发他的网上视频看了又看,自己的什么丑言丑行都看得清清楚楚,惟独不见为他开拍卖会前前后后辛苦操持的褚匹夫!袁来并没亏待他,讲好事成给褚匹夫十万,袁来给的是十二万!“褚匹夫,匹夫,匹夫,你这个狠心恶毒的匹夫……”袁来血泪含恨,咬牙切齿,追悔莫及,他就像是孙悟空一不小心一个筋斗云翻过了头,从如来佛的手掌心,一下子直接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而这时候,怪侠一枝花郑师傅,他和施霓,施霓的妈,袁来的妈,在山清水秀的瑶里,像一家人似地亲密住着。桃花,在门前丰丰盛盛开得难管难收,瑶河,在脚下悠悠然然流淌无止无休。郑师傅有时候带着施霓到绕南玩玩泥巴,有时候在自己小蜗居里画画青花,有时候喝喝袁来这崽哩孝敬他的茅台。施霓的诗集《原来是泥》已经出版了,郑师傅最喜欢一边吃着花生米下酒,一边听施霓这女崽哩读她写的诗歌,“原来,你是一团泥,我也是一团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与你合二为一,我们是一团泥,奔向那千年的烈焰,燃烧着成器的传奇……”他们在瑶里安静而淡然地生活着,快活似神仙!


  胭脂泪啼妃于2013年5月21日


  (谢谢观赏,敬请关注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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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发表于 2015-10-26 11:25 |只看该作者
繁华落尽,回归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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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发表于 2015-10-27 09:1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啼妃 于 2015-10-27 09:17 编辑

瓷父化骨为泥
  
  景德镇瑶里,这赣皖边界风光秀丽的一处避世之地,青山相拥,绿水环绕,她正是景德镇盛世瓷业的根基——高岭土瓷泥的产地!景德之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器成天下,声名远扬,但繁花四艳万涓归一,她的前身便是洁净瓷泥!
  
  声名身价一切归零的袁来,如郑师傅所神指掐算,来到了瑶里疗伤。郑师傅眼见着徒弟袁来在闹市中起高楼,又眼见着他楼塌了。所谓恩师如父,他早就未雨绸缪为他留了一条后路。现在,袁来他的妈在瑶里,施霓也在瑶里,就算他失去了一切名利,可他还能和自己至亲挚爱的人在一起,人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和珍贵?
  
  袁来和施霓,就让时光流年,在这里止步吧!汪胡森林中的谈笑风生树下,神龟偷酒的泉水旁,梅岭的桃花源深处,处处留下了他们成双的身影。施霓采野蕨于山间,袁来拔嫩笋于林中。偶尔,袁来掬一捧瑶河水,一洗满面伤心泪,却又昂首向天笑:施霓,我不羡水中鱼儿悠游,但愿和你如枝头鸟儿双飞。崎岖的古道,挽手同行,五谷尖的高峰,比肩攀登。瑶里古镇,青石板铺就街巷里,袁来在前面跑,施霓在后面赶。眼错不见,袁来藏起来了。施霓气喘吁吁赶上来,咬着下嘴唇,双眼雾气蒙蒙,她带了哭腔呼喊,“袁来,快出来,我不认得路……”袁来从一户人家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旁“哧溜”钻了出来,他笑嘻嘻把手上一枝红艳艳的太阳花,插在施霓的鬓角。巷弄深深,阡陌悠悠,时光倒流。这一刻,笑嘻嘻的袁来,双泪长流;施霓的眼中泪犹未干,脸上却笑比花灿。
  
  卧龙潭边的草地上。袁来躺着,施霓席地而坐,天上白云悠悠,潭中流水淙淙。袁来闭着眼,嘴里衔着一根草茎,唇边漾着微笑。他,真是一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施霓伸手摸摸袁来的头发,又轻抚他的脸颊,她轻轻唤他,“袁来……”袁来仍旧闭眼微笑着,“嗯……”他深情地应答她。施霓的手掌湿了,她摸到袁来的眼泪,从两旁的眼角,虫子一样落进草丛里去。
  
  “袁来……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真的哭出来,心里就轻松了。”
  
  袁来把头枕在施霓的双腿上,他侧脸环住她腰,把男人的悲苦呜咽,埋在恋人的裙裾间,“施霓,我不该去开那作品拍卖会呀,我不该……”
  
  施霓抱着袁来,她不断地抚摸他的头脸,给予他安慰。她觉得这时候的袁来,像个孩子,而自己,这时候则像个母亲。“袁来,人活在世上,谁都想干自己渴望做的事,只要自己能接受和承担成败,苍天在上,又有什么该不该?”
  
  袁来没料到施霓能说出这些话来,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需要他保护安慰的弱女子。她是在这故乡的山水泥土间,真正地成长了。其实,不分男女,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男人的脆弱,有时候比女人更胜一筹。
  
  “袁来,你渴望自己在陶瓷艺术领域,达到一个理想的高度,你开作品拍卖会,不过是为达到这个理想高度所落实的一宗行为。你的行为是错了,但行为错了,并不代表理想错了。你就像一个渴望到河流对岸去的人,却选择了飞翔的通往方式,结果可想而知。你忘记了你不是鸟,你忘记了自己没有翅膀。可即便如此,你就后悔你曾渴望过的理想中的高度了吗?你就打算,从此放弃追求你理想中的高度了吗?袁来,还记得我们两小无猜时便许下的心愿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细想想你我的名字,袁来,施霓,合起来就是‘原来是泥’呀!”
  
  洁净的根源,方有可能达成高远的理想。袁来在施霓的怀抱里畅快地哭着,就让泪水将他心里的芜杂,统统都冲刷掉吧!袁来哭够了以后,对施霓说,“施霓,我要你抓紧和褚匹夫办理离婚。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施霓答应了,她像少女时那样,对着袁来仰起了花瓣似的双唇。
  
  袁来和施霓在卧龙潭边深情拥吻,远远却传来施霓妈焦急又凄凉的哭喊,“袁来,施霓,你们在哪里哟,赶快回来……袁来,施霓,你两个快来家噢……”袁来和施霓慌张地起身,他们住在瑶里,都没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了。施霓妈到处哭喊着寻袁来和施霓回来,因为,郑师傅死了。
  
  平日,施霓妈饭菜还没烧好,郑师傅就早坐在在她们这边屋子的八仙桌上开始喝酒。这天施霓妈烧好了饭菜,却迟迟不见郑师傅过来。等她和袁来妈都吃罢收碗,他还是没来。施霓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嘴里有些失落地叨咕,“怪侠老郑,死老倌还不是嫌我菜烧得味道不好……不来吃拉倒,谁还求你不成!”施霓妈给袁来妈的茶杯里兑上热水,端到她手边,就听到袁来妈轻言细语地说,“我眼睛不好,还是麻烦你到郑师傅房间那边去看看咯……咯大年纪的人,又欢喜吃两盅酒,表出么的事就好……”施霓妈听到袁来妈叫她到郑师傅房间去寻人,先还以为她看穿了自己心事,老脸一阵发热,再听袁来妈接着讲下去,她就慌了神。施霓妈赶快跑到郑师傅这边,却发现,他已经静悄悄死在自己的陋室蜗居里。
  
  郑师傅留下一枚印章和一封信给袁来。从这个古旧的印章,袁来才知道郑师傅的大名叫“郑瓷父”。除了在这瑶里镇上有这么一间栖身陋室,郑师傅多年来四处萍踪浪迹。他对瓷器瓷土,样样都懂,也画两笔瓷器,但袁来还真没见他师傅留存过一件作品。他做了他的徒弟这么多年,自己都说不清师傅是怎么教的自己,他竟然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从哪里来,把正叫什么名字?郑师傅不说,袁来也从来不问。但袁来是早就打算了要为郑师傅养老送终的,没想到他最后竟这样就走了。袁来顿感心酸不已。在郑师傅暗沉沉的房间里,几乎找不到一件像样的瓷器作品,多的都是信手涂鸦,还没来得及烧制的坯瓶,却又一个个都给郑师傅自己贴上了一字标签——“毁”。半瓶残酒放在郑师傅床头,袁来把酒瓶举起来一看,竟然又是景德老窖!他还记得郑师傅喝他孝敬给他的茅台酒嘻笑的高兴样子,袁来堂堂七尺男子汉,一天里头,再一次伤心痛哭起来,他滔滔泪下,仰天长啸“师——父——!”
  
  如师如父,亦师亦父。
  
  
“袁来:
  
  替师父收到这枚印章,现在你可以知道师父的名字了,我叫郑瓷父。人老了,总是要死的,你和施霓都不必太难过。不管是现在瑶里,还是将来回市里,你们要好好孝敬两位老人。
  
  袁来,我很早就对你说过,做人如做瓷,工序繁杂,关口很多,处处都不容易,想要最终成器,总是难上加难。但最难得的,是我们景德镇的瓷泥都是高岭土。高岭土瓷泥是什么样的品质,师父很多年前就叫你自己去检测了,我记得你为此还激动得写了诗《原来是你》。现在,你跌了跤,但跌跤知痛,下次走到这个拐弯口上,你就晓得好甚走了。
  
  袁来,如果师父临死告诉你,我是一个逃兵,我当了一辈子逃兵,你会不会嘲笑我?我喜欢高岭瓷泥,更喜欢景德镇瓷器,但师父我这一辈子厌了什么,躲了什么,逃了什么,袁来,我想你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徒弟,你心里也应该一清二楚看得明白。能死在瑶里这间小房间里,是我这一辈子的福气,也是我——此生无奈!
  
  袁来,师父望你成才。你在哪里跌的跤,等你养好了伤,要回到那里去再爬起。跌跤并不可耻,因为人本身就是因为俗世情缘,才落生在万丈红尘中,有喜也有哀,有欢也有痛,有干净也有肮脏。跌倒,爬起,这些实是生之常态。躲,是没有用的!师父躲了一辈子,总想躲掉这不干不净的人世,但我倒临死,才发现这是不对的,是极其狭隘和自私的。我只好带着心里的遗憾和惭愧上路了。袁来,我不希望你再走我的老路。你身上有使命,你肩上有责任。你爬起了以后,要再好好多带些徒弟,教他们好好地做瓷器,好好地做人,把景德镇瓷器这块金字招牌实实在在硬硬当当代代传下去!景德镇的瓷器原来是泥,但高岭的瓷泥,不能只能是泥!
  
  袁来,我再说一说你和施霓。你要有信心,你两人最终会走到一起的,只是可能还有劫难,施霓不是还没离婚么?好的艺术作品,从来都是因情生发,这是千年不变的道理,因此,你要相信,你为施霓画的瓷画,做的瓷雕,每一样都是极其珍贵的宝藏,不管世事如何浮华,师父希望你们能珍藏这批作品。不过,我又要劝你们一句:人时人世,该珍重时,需分外珍重;该舍得时,需铿锵舍得!那批珍藏的作品,如到了必须出手的时候,师父又希望你们成全它成大器,不要拘泥小处。
  
  袁来,师父这枚印章留给你和施霓做纪念,你不必将它示之于人,因为师父纵有过再大的声名,却最终当了一世逃兵。郑瓷父是失意之人,不必显名于世。袁来,师父再交代你最后一件事,再给你出最后一道作业题:你火化了我的尸骨以后,将骨灰糅融于高岭土,练为泥,以此为材质,制坯成型,彩绘投窑,烧制成瓷。师父不管你做什么坯,画什么图,只要求器成之后的作品命名为《征途》。”

  
  安葬了郑师傅以后,袁来和施霓打算一同前往上海和褚匹夫交涉离婚事宜。可就在这时候,褚匹夫的妈哭天抢地把电话打到了施霓妈的手机上,说她儿子脑血栓中风了,让施霓赶快回上海去。多年前,褚匹夫诅咒过施霓是疯子,咒语灵验,她已经精神失常了一回;施霓也诅咒过褚匹夫是瘫子,现在,咒语显灵了。如果褚匹夫就此一辈子瘫在轮椅上,施霓就永远失去了离婚的权利。
  
  施霓的妈自从郑师傅死了以后,就变得有些神经质。这次又接到褚匹夫他妈的电话,她把手机“啪嗒”一声摔到地上,“不要了,我不要这电话了,我摔掉去,让你再也找不着我们……施霓,不要再到上海去,妈不许你去。我不咒褚匹夫血管爆炸马上死掉,已经是烧了高香积了大德了,他家里还想你回上海去照顾一个瘫子,拴住你一辈子,天啊天……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啊,啊哈哈哈呜呜,啷个好人没好报,好好的一个人,脚一伸眼一闭一下就去了货,啷个坏人瘫的坐轮椅死又不死,还要坑死我的女哟……”施霓的妈失态地嚎啕起来。
  
  施霓也害怕回上海。她一想起褚匹夫,就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她又要干呕了。把手机换掉!和袁来和妈妈,他们全家躲在这瑶里的山水间,让他们谁也找不到!离婚又怎么样?不离婚又怎么样?我不希望他死,可他们一家会放过我吗?一辈子呀,一辈子离不了呀!施霓也向她妈的念头靠拢了。
  
  袁来的妈除了落泪,说不出一句开导和安慰施霓母女的话,未必,她心里就不够苦恼吗?可是,袁来最后扶着施霓的双肩说,“施霓,你现在必须回上海去照顾褚匹夫,离婚不离婚的事儿,现在暂时不谈。其他的一切,现在都暂时不谈。我只说一句话,施霓,你放心去上海,必须去,我,袁来,在景德镇等着你!”
  
 胭脂泪啼妃字于2013年5月22日
 
(谢谢观赏,敬请关注明天大结局【我在景德镇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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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发表于 2015-10-27 12:33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15-10-27 09:13
瓷父化骨为泥
  
  景德镇瑶里,这赣皖边界风光秀丽的一处避世之地,青山相拥,绿水环绕,她正是景德 ...

唉,干嘛施霓和袁来要告诉匹夫家里她的疯病好了呀,如果没好,一个疯子就不用回去了,这俩人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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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发表于 2015-10-27 12:46 |只看该作者
期待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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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发表于 2015-10-28 13:32 |只看该作者
我在景德镇等你


  褚匹夫原本身胖体重,又嗜烟酒,一天到晚只扑在电脑跟前钻天打地洞动小脑筋,他年纪轻轻就中风瘫痪,也不是什么料不到的事情。褚匹夫除了腿脚瘫痪,一只右手也拧麻花似地往身后扭结着伸展不开了,右边脸往下耷沉着,眼斜嘴歪,说起话也是舌头伸不直“呖呖噜噜”,又不断滴落口涎。医生说,褚匹夫这辈子想站起来是不大可能了,他能留得半条命坐在轮椅上混这世上一口粥饭,到底还是仗着岁数年轻。


  时光冉冉。施霓已经在上海照顾坐在轮椅上的褚匹夫整整一年了,她给他换成人纸尿裤,给他洗屎尿糊脏了的屁股,给他系围嘴省得口涎弄脏了衣服,她把大蒜捣成汁喂他,然后又用梦呼吸漱口液让他漱口。施霓不怕脏不怕累,没有半句怨言。但施霓也从不对褚匹夫说半句宽慰开导的话。施霓还成年累月地戴着口罩和手套。现在,只要褚匹夫不死,也不主动提出离婚,施霓就得一辈子守着他这么过下去,法律上就是这么规定的。


  留在上海照顾褚匹夫的这个空壳人影,施霓就当自己是前世欠债的一头猪或一条狗。那个叫施霓的女人,已经死在景德镇瑶里,死在一个叫袁来的男子的怀抱里了。每天夜深人静,袁来都会给施霓打一个电话。二十一新世纪发达的通讯联络,于任何一对长久分离的苦恋,其实很多时候实在都是藕丝难系,又或者,它仅仅是一剂欺人欺己的止咳糖浆。褚匹夫长久地窥听着袁来的深夜来电,他相信这深夜来电终有一天会寂然消灭,他付出了心计和健康,他确信自己必是满贯赢家。可是,日日月月的煎熬过去,褚匹夫终于发觉,袁来这坚持不懈的深夜来电,具有一种可怕的起死回生还魂力量!如猪如狗,人魂分离的施霓,从每天深夜接听袁来电话的那一秒开始,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世界上最柔情最妩媚最朝气最力量的女人,她的眉眼,她的微笑,她的手势,她的腰肢,她娇嗲的说话声音,她甜蜜的动人表情——袁来的电话,就这样从千里之外操控着,给养着她,使她变成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鲜活着芬芳着饱满着的——女人!施霓,从来都没有在褚匹夫面前,做过这样的女人。


  一个深夜,施霓躲在书房和袁来在电话中卿卿我我聊得忘记时光流年,却忽然听得房门口天塌地陷一声沉闷的“咚”响!褚匹夫连人带轮椅翻到在地,他身躯抽搐,口角歪斜,涎滴于胸,他的父母都慌慌张张从房里跑出来搀他,他的妈嘴里骂着施霓,“不要脸的骚货哦,你想害死我儿去嫁别的汉子呀……”施霓泥雕木塑一般呆在房门口一动不动。她由着他们老两口拼死老命折腾,也搀扶不起他们那瘫儿子,她头一次眼睁睁看着,就是不上前搭手帮忙。褚匹夫挣在他老父亲的臂弯里抬起眼瞪着施霓,嘴里含混地说,“爸,妈,叫她走,我要和她离婚!”


  褚匹夫终于主动提出和施霓离婚了。协议签字那天,他坐在轮椅上,对施霓说,“你再给我把头发染染吧”。褚匹夫是真伤心,施霓一天到晚给他端屎端尿,喂茶喂饭,却对他人未老、头先白视而未见!这么多年来,她对他整个人都是这样视而未见!!即使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个被筒里做着夫妻,施霓竟然也练就了对他褚匹夫近在眼前也当他远在天边、视而未见的独门秘术!他真的打算放手了。他是贪生的人。他感激这一年来施霓对他的照顾,但他也想得通透明白了。一个身心都离了魂的女人,不离婚绑着她一世在自己身边,她照顾得自己再周到,这又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她受得了,他也受不了了。不如趁早放手,只怕自己还可以赖在轮椅上多活几个年头,而且好歹还当了一回慷慨的施恩者。


  “用不着染了,我走了,你头发再长出来,自然就黑了。”施霓冷淡地说。褚匹夫一激动就想摔杯子,可又没本事,只好用左手将自己盖了毯子的一双瘫腿捶得“嘭嘭”响。他晓得自己是自取其辱,临到放手,还希望她回头顾惜自己一眼,她依旧不肯。施霓冷眼看着褚匹夫发癫。


  “施霓,那你开口求我一回吧,啊?你求求我,求求我放了你,我就签字,让你走……求我一回,成吗?啊?”褚匹夫失态了。施霓仍旧冷眼看着他,半晌,开口说,“我不求你。你要是不愿意离,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呵呵呵呵呵呵呵,照顾我一辈子……别装了,你他妈别装别逗了,施霓,你难道不想和我离婚?想都想死了吧?怎么样,这么多年,你就没正眼瞧过我一回,现在我答应只要你开口求我一回,求我放了你和你离婚,我立马就签字,求我啊,求我吧,开口求我一回,施霓……”


  “我想和你离婚。但我,不求你。”


  褚匹夫嚎啕起来!一颗花白头发的胖头撞在轮椅扶手上“怦怦”有声!他最后努力伸展着扭结的右手,哆哆嗦嗦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签了字以后,他倒是彻底平静下来。他平静地对施霓说,“施霓,我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嫌弃我,可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呢?为什么不拒绝我的追求,还让我跟你回景德镇还把我带到你爸的病床跟前了呢?你看不上我,早给我明说,我又哪里会死赖着你?我他妈追求你的时候,压根就没打算过有胜算!可你,施霓,是你给了我念想呀。你主动把天鹅肉送到我嘴里,我就是那只突然吃到了天鹅肉的癞蛤蟆呀!你说,癞蛤蟆又有什么错呢?施霓,我给你说,是人就自私有贪欲,贪财贪色贪好贪完美贪长久……这世上没有哪个人是从头脸到心肝肺腑都干净透亮的,包括你!当初你不是贪着给你爸一份完满交代,不是贪着给你初恋情人当头一棒的报复快感,你会嫁给我么?还有你那心上人袁来,他又百分百好着哩吗?他一心一意对你么?这些年,不也照样和别的女人鬼混?他不也照样贪财贪名利?不然咋会跑上海找我给他寻枪手开他娘的作品拍卖会……”


  褚匹夫的抱怨还没有说完,他这一辈子,只怕也说不完,而施霓,已经走远。


  施霓给袁来打电话,袁来几乎不敢相信,自由就这样忽然来到了眼前,他激动地说,“施霓,你等着,我来上海接你!”施霓沉稳笃定地说,“不,袁来,你要相信我,我能够,我可以,一个人安全地回家,我要你说……”


  “好,施霓,那你路上小心,我,袁来,我在景德镇等你,等你回家!”


  袁来已经把他妈和施霓妈都接回了市里。他家的别墅画室都没有了,抵债抵掉了。施霓妈那儿虽然地方小,房子旧些,但她还是热情邀他们母子住到她那儿去,袁来的妈谢了她的好意。袁来又打算带他妈暂时住他姐袁芬那儿去,袁芬也一直让他们住过去。但袁来妈也不去。袁来妈她摸出一串陈旧的钥匙给袁来,那个当庭栽着一棵枣树,放着一只木马凳的旧时院落还在,只是格外荒芜陈旧了。“打扫打扫,简单置些要用的家具,人住进去,地方就又活了……你和施霓都是那院里长大的哩,来崽,你可以在堂前画瓷器,换一盏亮些的灯泡。那间后厢房,专门留给你安心做……你师父留把你的作业。”袁来妈淡淡定定给自己的儿子说。袁来依照师父郑瓷父遗嘱,将他的骨灰糅融高岭土,练为泥。袁来又用师父的骨灰泥制成瓷板坯,现在师父永远和他在一起了,他打算施霓回来之后,就好好完成师父布置的作业哩!


  施霓终于以自由之身回到景德镇,回到故乡,回到母亲,回到爱人的身边了!除了留下那块《陌上花开,缓缓归》的瓷板画,袁来和施霓商量了,把郑师父生前为他们存留下来纪念他们青梅竹马爱情的那批珍贵瓷画、瓷雕作品,全部沽价而售,卖了有二十来万。施霓的妈主张用这笔钱好好操办袁来施霓他们的婚事,袁来妈也不反对。可他们将这笔钱寄去了上海,收款人是褚匹夫。袁来的妈只咂了咂嘴,轻轻叹一声气,施霓的妈几乎跳将起来,“鬼崽哩袁来,我跟你话,施霓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啊?咯大的事都不跟我和你妈商量下,自作主张,做么的我们还要寄钱给屠夫,啊?我们又不欠他……”袁来解释说,“我不是感激他,也不是瞧不起他。他现在这样儿,比我和施霓更需要钱。”又转身对着两位老人开玩笑说,“我们不怕的,妈,我就是从头开始,到作坊里当画匠画瓷器,也保证养的活你们和我老婆,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还要买新房子哩,我还要生一儿一女呢,施霓,是啵?”


  ……


  风雨飘摇的小院里。一盏清灯,一双人影。是袁来和施霓。“细腻纯净的少女,你有洁白的身体和灵魂,你将浓情融水,柔敌千斤,可塑成材;光泽美好的少女,你有天生的丽质和慧心,你将理想放飞,三生变幻,来日如玉。哦,原来是你,我心中的美少女,你赐予我千般追逐的苦痛,只为来日与我相依,共享那涅槃世界的繁花神奇!……”


  “谁在青梅树下无猜相遇?谁骑在竹马上回眸,言笑晏晏,两情依依?原来是你。“谁将清芬诺言,冷冷信手丢弃?谁在他乡路口,独立深秋寒风里?谁让记忆燃烧成灰,灰烟散尽无凭据?原来是你……”


  “原来,你是一团泥,我也是一团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与你合二为一,我们是一团泥,奔向那千年的烈焰,燃烧着成器的传奇……”


  施霓给袁来一首首读着她诗集《原来是泥》里的诗歌。袁来拿着画笔,一笔一划,在认真做着师父留给他的作业——蜿蜿蜒蜒,崎崎岖岖。块块青石,漫漫古道。石阶落叶纷飞,长亭廊桥接力……袁来说,“等烧出来,白底青花,会特别好看……哎,施霓,我画瓷器你给我读了这么多诗歌儿,到时候《征途》出窑的时候,我给你,也给我师父唱一首歌儿吧,要烧不好,我可就不唱了……”


  “不行,烧不好,再继续努力重来呗,唱还是要唱……嘿嘿,袁来,《征途》,师父留的作业,这题目名儿可取得真好啊,我看出来了,你画的是瑶里的徽饶古道呢……”


  “哈哈,不愧是袁来的老婆,还有点儿眼力价,嗯,叫我瞧瞧,施霓,你说,我要不要在这古道上再加上两个一路同行着的人儿?”


  “那两个人儿,可不就是我和你呗,袁来和施霓,原来是泥呗……”


  “嘘,别说话,你听,师父来了,他笑呢,喝酒呢,咦,师父他怎么会唱我打算唱的那首歌呢……”


  夜深沉睡去,不知何处梦里,传来一声老顽童般的窃笑,又仿佛有个躲藏着的酒神仙,他拧开瓶盖,“吱儿——”地抿了一大口美酒,而后挥袖高歌:



“古窑的神火通明千年仍不息
  
  江南的烟雨隐约着飘逸
  
  沉韵的伏笔染刻了传奇
  
  前世心思化今生的胎记
  
  我在景德镇等你等你千年的归期
  
  传世的记忆从东飘到西的寻觅
  
  我在景德镇等你一眼就能认出你
  
  当年的落款烙在了我心里
  
  昌江的春水流过繁华和沉寂
  
  珠山的松涛见惯云涌风起
  
  玲珑的小镇爱成就大器
  
  天下流传你始终是唯一
  
  我在景德镇等你等你千年的归期
  
  传世的记忆从东飘到西的寻觅
  
  我在景德镇等你一眼就能认出你
  
  当年的落款烙在了我心里
  
  一如china印记世界梦里”
  
  ……


  夜色阑珊待天明,原来是泥,愿天下好泥,终成大器!


  (全文结束,谢谢观赏!)


  胭脂泪啼妃初稿完于2013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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