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发了,打头阵。有三个分队共二十五个人,押十二条筏子顺流而下。
我们飞驰如箭,出发不过两三个小时,已过了万重山。在快到里耶镇时,中间有两条筏子散了架,若不即时修整,我们会被零散的圆木砸得全军覆没。我们靠了岸,重新扎那两条筏子,我们都在齐腰深的水里同心协力。舅舅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他一边把一条粗绳子勒紧,一边有说:“也没啥好怕的,要死卵朝天,不死好过年,命都只有一条,早死晚死也没得区别。放筏子别的不怕,就怕夹缝水。”
老包问:“夹缝水是什么东西?”
我说:“洪水是乱的,水流方向不一致,几经冲撞,会在急流中突然形成一股向下的猛力,筏子跟着往下一沉,两边的恶浪又乘虚挤压过来,可以将木筏折成两半,并拍合在一起。当时从上游下来的湖北佬队伍,就有条木筏遇到了夹缝水,有三个工人被拍合的筏子拍成了肉酱。”
老包说:“好吓人!”
我说:“每年都要死人,庆功会之前一般先开追悼会。”
我把又一条粗绳子递给舅舅时,明显感觉有一条大鱼撞在我的腿肚子上,很痛。
等两条筏子重新扎牢后,大伙都喊累,决定在里耶歇一夜。小镇顺河道一字排开两里多,洪水只差两尺就要扑上岸了。码头边有很多妇女在残存的条石上捶洗衣物,临水的吊脚楼上,有几个女人用洪水洗脚,感觉整个镇子刚好浮在水面上似的。我们系好木筏,在炊事员把晚饭煮熟之前,闲得没事,二分队的人就出了一块钱的赌注,赌哪个狗日的敢一丝不挂跑过那条街。我首先跳出来,大声说:“我敢。”他们都说:“你不算,你毛都没长,不算。”我急了,就脱了裤子给他们看,稀稀疏疏的几根毛,被他们笑死,他们反正都不让我挣那一块钱。舅舅朝河里撒了一泡尿,笑嘻嘻地说:“我敢跑。你们把钱拿出来。”有人说:“跑完了,就给你。”他说:“不行。到时候你们耍赖,我又不能一拳打你下河。”
几个打赌的人凑零钱,让二分队队长还成一张整钱。钱由我保管。舅舅脱光了,扛着桡片就上了岸,拔腿就在街上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闪开,闪开,我的筏子丢了,我的筏子丢了。”街上的男人们笑得合不拢嘴,码头边的妇女一边骂“狗日的哟”一边躲避,躲不及的就挥舞捶衣棒猛打舅舅,他一闪就过去了。大姑娘们都在尖叫,老妇人们就拿晾衣杆打,或把扫帚和破碗砸过来,他就在枪林弹雨冲过镇子。我抱着他的衣服,远远地跟着跑,我看见很多条平时极凶的狗,躲在主人的胯下,惊奇地看着他远去的裸体。
舅舅穿好衣服,我扛起桡片,得意洋洋地往回走。在临街的供销社,他要了半斤白酒,咕噜一声就喝了下去,一抹嘴,没事一般,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她拇指一挑,说:“好酒量。”舅舅就得意了。我趁机敲诈他两碗米豆腐,他爽快地答应了,还主动加了一碗大肉面,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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