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扑尔敏 于 2016-4-19 11:19 编辑
七)
我性别角色意识的开启者是一个叫小月的女孩儿,小月是二平的女朋友,二平是大舅家的孩子。
大舅也不是我亲舅。说来话长,我妈出生于一个县城大户人家,外祖父兄弟两个,几乎垄断了整个县城的各种生意:金铺、酒馆,茶楼、当铺,布匹染坊等,我妈虽三岁丧母,但那时生活堪称幸福。继母待她很好,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相处也非常亲密。尤其我外祖父的哥嫂,我们叫大姥爷和大姥姥,身下只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更是待她比亲儿子还亲,那时大姥爷常有司机不用,自己接她放学,脖子上驮着八岁的她走路回家。乃至后来妈妈高中毕业后不顾外祖父反对 ,毅然跟着贫穷的爸爸到乡下结婚生活。大姥爷还到乡下看望妈妈,给她补贴,帮她带孩子。
后来,历经一段特殊时期,兄弟俩的生意一夜萧条,外祖父和大姥爷相继离世,大姥姥病逝前已不会说话,只是看一眼我妈,再看一眼墙角,看一眼妈妈,再瞟一眼墙角。于是我大舅就从屋角挖出来两罐银元玉器,盖了一栋旅馆,也就是现在尚在营业的东风旅社。
那年我14岁,妈妈让我代她看望大姥姥,在那过暑假。大舅家的三个儿子,小名大平、二平、三平,我跟二平最熟。二平是街上最帅的混混儿,追他的女孩子得排队。他几乎每天都会带不同的女孩子回家吃饭。那些女孩子相同的是,举止都大大咧咧,都喜欢嚼一种夹心口香糖,喜欢讲脏话。我问他,到底哪个是他女朋友,他既神秘又得意说:都不是,明天带你认识。
第二天,二平就带我认识了小月。不过,不是在东风旅社,而是在小月家的百货铺。我和小月立刻一见如故。她大我两岁,南京小镇女孩,长相自然清秀,跟做生意的父母在这边上学。我相信小月一定是这里最白皙的女孩,我常有冲动想摸摸那脸蛋儿,大概摸一把,我的手指也会沾上一层荧光的白。
小月,在我面前换过内衣,她很大方的解开胸罩,两团雪白耀眼的东西即刻跳脱到我眼前,乳头好像是印在两个小半圆馒头上的一粒红痣。我立刻将头扭到窗外,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我能想象出在太阳的光辉里,那梦境一样的白色身体该显得多么美丽。
回到家后,我低头望自己的身体,很是失望,于是我找到舅妈两条纱巾团成团儿塞在衣衫里,挺起胸望着镜子。想着,丰胸细腰,这一定也是将来的我。
当年,小月虽然只有16岁,但已经发育成熟,而二平正当18,毛发旺盛,夏天他常穿短裤,腿上粗野的汗毛几乎蔓延到脚面。若干年前,我什么也不懂,想象不出毛发与荷尔蒙以及性成长有什么联系。如果不是舅舅的亲儿子,我会觉得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那个暑假,二平虽然被众多女孩子众星捧月着,但二平最爱找小月,小月却要叫上我,于是我就常跟他们逛街看电影。
电影院那时是县城娱乐的主要场所。电影院外面铺着几张台球桌,辍学又或待业青年们都光着膀子打台球,嘴里叼着香烟,有的夹在耳朵上。周围还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也大都光着膀子,不晓得这群年青人的上衣都去了哪里。
那个城里唯一的影院,是用来开各种会的地方,偶尔还会开死刑犯宣判会,因此舞台上方永远都挂着条幅,我们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看了一部武打片。电影刚放出来,几百人立刻同时开始嗑瓜子儿,中间不打乐声渐无时,我觉得自己像待在一个挤满老鼠的粮库。
然而,我注意到小月和二平并没有专心看电影,小月一只手插在二平的衣兜里,二平的一只手也挤进去。
电影中场休息,我趁二平出去买冰淇淋问小月:“你们将来是要结婚吗?”
小月的眼睛眨了眨,白皙脸蛋上因而好像被抖落一层粉光来,她说:“可能吧!他亲过我。”
“啊,亲你哪儿了?”
“嘴。”
“啊?”
“他的口水甜甜的……”小月的脸瞬间红了,因此又好像梨花开了,抖落了一薄层白霜。
我正准备说什么,二平已经回来,我抬眼看他,脸上的毛发也重,胡子可以扎人了,怎么可能会是个口水很甜的人。
电影结束,几百人在几分钟内就分成几拨往不同方向散开了。二平不断跟来往的小青年打招呼,好像因为带着两个女孩,而一脸光荣。来人均一边搭话,一边笑着斜眼看我和小月,我低头,小月则仰着脸迎接那目光。
那个暑假,因为连着看了几场这样的电影,使我对电影院的记忆,比对小月和二平的事情记忆多。而据我观察,似乎小月除了被二平亲过嘴儿,也再没更进一步的举动。二平身边女孩子那么多,我莫名担心小月,有天我就问小月为什么喜欢二平,小月说二平好,我问二平怎么好,小月反问二平怎么不好。我卡住了,最后说了一句:也没哪儿不好。
小月喜欢二平,是因为我说不出二平有什么不好?这样的逻辑,是我遭遇的第一种爱情逻辑。
那个暑假,小月还熬夜给二平织了一件高领红毛衣,那一年的春节,我跟家人复去舅舅家走亲戚,看到二平就穿着那件毛衣,毛衣领子被磨得发了光,据说他从秋天穿到冬天。其实我认为二平这种浑身长毛的家伙根本不需要厚衣御寒,小月不至于要学电影上的情节点灯熬油给他织毛衣。
不久,二平就身穿这件毛衣被人捅了两刀躺在了大街上。传言说,二平带小月逛街,路遇别的一个小团伙头儿调戏小月,两下发生械斗,对方一人被打成重伤,二平一个哥们儿在对方阵营,当时喝多了酒,混战中糊里糊涂捅了二平两刀跑了。
二平在医院里醒来后,对任何人闭口不谈事件原委。办案人员训斥:“不揭发,就是包庇罪!”。二平伸出胳膊:“那就把我抓进去呗。”这事就不了了之。
二平被捅刀子差点致命的事件,很快在县城炸了窝,小月父母把小月关家一星期。出院后的二平来找小月,怀里抱着那件红毛衣。他在门外不停吹口哨,小月才出来,她的父亲跟在后面。小月倚在门口的电线杆上,看也不看二平,只说:“以后别来找我了。”
“那事儿跟你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别来找我了”
“我好了,就这缝了几针,你看,已经快好了。”说着二平掀起衣服,小月的父亲立刻在后面喊小月的名字。
小月扭脸,看一眼她爸,也没来及看二平的肚皮,就说:“你快走吧,别来找我了。”说完,进了家,房门咣当关了。
后来二平把毛衣放在了小月的家门口,小月的父亲出来把毛衣扔进了门口的垃圾堆,然后毛衣被街上一个流浪汉捡走了,穿在了自己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小月后来跟我学的。因为后来我还见过她一次,我们有过一次对话。
我质问小月为什么跟二平分手,二平都为她挨了刀子。
“他就是爱打架” “我爸妈不让我俩好”
然后, 小月突然哭了。说:“二平走的那天哭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说就没看他吗,转身就关上门了吗?”
“他真的哭了,关上门我也知道。”
“他哭什么?”
“因为他爱我。”
“他为什么爱你?”
“因为我爱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关于两人相爱的理由。这种理由,比我后来经历和听到的相爱理由都简单明了。
两年后,二平因为一场严打行动,又重新追查这场械斗,躲到我家一个月。妈妈常训他,他只是嘿嘿笑,一句也不顶嘴。再回去后,听说后来还是受牵连,被关进去几个月。大舅动用了一切关系才把他捞出来。出来后二平就去广州打拼了。
直至去年春节再去两位舅舅家,胡同口告别时意外遇到二平,看到记忆中他以往舒朗俊气的脸庞,现在堆上了松弛的笑容,说话含混不清,抬手也有些费劲。姐姐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他笑,以前不知什么病,手脚不当家了,现在能控制了,没事了。回来车上,心里难受,姐姐还在不停絮叨:二平以前多英俊潇洒的人啊,现在咋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二平那年进监狱之前,小月已离开了这个县城,随父母回了南方老家。我也再没问过二平她的下落。不知道二平的心里还有没有那个纯白的影子。而小月的心里,可还住着那个为她挨刀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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