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下辖的战斗队多如牛毛。
我也想参加红卫兵,就写了申请,结果大红纸上公布的红卫兵名字有我在其中。头天下午粘榜公布的,第天早上我的名字就被抠掉了,看样子是用刀子刮掉的,很规则的长方形。我去问红卫兵头头,他乜了我一眼说,你还好意思来问。你爸是四类分子,属专政对象,你要反戈一击,和家庭划清界限。
爸是四类分子不假。五七年整风反右时,发现他有历史问题,属漏划对象,就补给了他。
父亲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兵,因为略通文墨,被第五战区司令部选拔上去,干了谍报工作。父亲后来曾说,谁见过共产党是啥样的,就是专门对付日本人,刺探他的情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是李宗仁,台儿庄大战毁了很多人,李宗仁的部队元气大伤,节节后退,把谍报队留在中原地区,依旧搞日本人的情报,给桂系军阀当个耳目。
谍报队三十多人,人整壮,目标大,站脚不稳,就伪装成汉奸,给侵占信阳的日本人当了治安队,这样的话,刺探日军情报更方便些。有个谍报队员叫刘治本,好嫖善赌,每每违反纪律,夜不归宿。这一回又犯了老毛病,队长就用皮带酷打了他一顿,刘治本衔恨,偷偷去日本宪兵司令部告了密。来了两车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包围了驻地。刘治本一跑掉,谍报队就知道不妙,正准备潜逃,被日军占了先机。横竖都是个死,三十来个人固守在草房里,射杀了劝降的汉奸刘治本,撂倒了十几个日本兵。日军头目大怒,下令往房子上泼油点火,可怜三十多人血火交迸,壮烈殉国。
我父亲平素兼管炊事,那天去集市上买菜,听到枪声看见火光就急急赶回去,中途碰上房东老太,拉他到避静处,说了惨状原委,催他赶快逃走。父亲向西北逃出信阳,到淮河店通知那里的工作站赶快撤退。一行五人如丧家之犬向北狂奔下去。
到了泌阳王店地界才略略松了口气。王店东边有个河湾村,背山环水,易进易退,五个谍报人员就驻扎在这里。河湾村东边有个吴竹园,国民党地方保安团有一个大队驻在那里;村西不到三里地有个吴老庄,新四军有支抗日先锋队驻在那里。正值国共合作共同抗日,这五个人手里都有国军正规部队的派司和武器,很受东西两方的青睐。五人暗地里商量,从此洗手,不想再为国民党卖命。就打着国军的旗号,做起了个人的生意。从驻马店购回油盐布匹,运到本地贩卖。临解放的时候,几个人散了伙,各自成家过起种地的日子。
解放后,这几个人因为没啥民愤,镇压反革命的时候也就没受到追究,父亲还被选为工商联合会的会长。五七年是他的背运,工商联的副会长老黄检举了他。漏网之鱼也该严办,坏分子的帽子不大不小扣在他头上了。
文革中,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一律受到重创。父亲平时不会乱说乱动,单独受批斗的机会也少些,但赔罪游街是免不掉的。每回游街回来,他都勾着头蹲在门槛上,从不叹气怨嗟,只是寒着脸不做声。有一回吃罢晚饭,他从门后拽出一根绳子扬长而去,母亲想想不对劲,脚跟脚撵出去就不见了他的踪影。母亲在野地里嚎叫呼唤,终是没人应声。三更天,父亲回来了,母亲哭着问他弄啥去了,父亲像墙头一样立在那里不吭声,许久,才吁出一口粗气说,还将就着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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