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6-24 09:29 编辑
4.
原谅我,我得继续回忆,我想一吐为快,我期望我吐了以后会对胡秋丰改变一点态度。
那一年我还是一个高中生,周末回家,一路上遇到的街坊邻居都显得很诡异,要么异常热情要么格外冷漠。
我们这个川西小镇很小,有一次我听见胡秋丰对我二哥说,这个地方太小了,要不是因为你姐我早他妈跑出去挣大钱去了。我二哥争辩说,也不小了,吃的喝的耍的都有。胡秋丰继续说,小得很,窝一趴尿,从街这头就流到街那头了。
就是这样小的一个街道,谁不认识谁啊,有话明说,干嘛偷偷摸摸的。我看着那几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女人就来气,故意咳了几声,昂首阔步地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头,踢得声响。
家里的门没有像往常一样敞开,我妈和柳大凤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屋檐下择菜,连晓亮也没有人影儿。我觉得是有点奇怪,是不是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柳大凤又和胡秋丰撕扯起来了,但是应该有柳大凤的哭骂啊,没有声音,静悄悄的,凌晨一样的静悄悄。
推开门,堂屋里,我爸坐在藤椅上呆呆的,我这才听见低低的抽泣声,在我妈的卧室里。隔着半开的门,我看见我妈躺在床上,我姐柳大凤坐在床边一抽一抽地哭,晓亮手里拿着个玩具车呆呆地站在床边。
柳大凤转头看见了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以为我妈生病了,我妈一直有心脏病,这个也不算急病啊,好好养着就好。可是柳大凤望着我,哭着说,三妹,你二哥跟你姐夫进去了。
进去了?什么意思?我脑子在急速地打转,班上有几个男同学特别调皮偷鸡摸狗的,听说也进去过几次,都是班主任带着父母去领出来了,我二哥他们也偷鸡摸狗了?不可能吧,胡秋丰都是当爹的人了,我二哥也十八岁了,还干小孩子的营生啊?
我看见床上趟着的我妈,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双手无力地被柳大凤握在手里。心忽然地突突跳起来,以我小小的人生经验来判断,家里发生大事了,这大事会要了我妈的命。
后来,我在我爸那里知道了胡秋丰和我二哥“进去了”的大致经过。
是的,出事前的一段时间,柳大凤一直和胡秋丰吵架,吵得不可开交,柳大凤一吵就嚷嚷着离婚,语气坚定地说,不跟胡秋丰过了。原因也很简单,一个男人招惹柳大凤,胡秋丰不仅仅狠狠揍了那男人还狠狠骂了柳大凤,说柳大凤行为不检点,都娃他妈了还招蜂引蝶。
柳大凤为此哭得很伤心,边哭边骂胡秋丰不识好歹,她柳大凤要是怀有二心怎么会跟你胡秋丰过?还是第一次,柳大凤开始数落胡秋丰的家人,一对我不认识的老夫妻,说胡秋丰的老子坐了牢没有好好教养儿子。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次柳大凤伤了胡秋丰的心,柳大凤有时候也不像话,说话就朝人伤心处捅,有一次也伤了我。柳大凤她说要不是家里捡了她回家,多年未生养的爸妈就不会有我二哥和我,她是我们这个家的大贵人,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这话也气得我想骂柳大凤,是的,柳大凤确实是我爸妈抱养的,可是我们一直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每个人都是筋骨相连,哪里还曾经分过这样的里外?
柳大凤骂了胡秋丰的爹,骂得很难听,意思我明白了,胡秋丰家里出了劳改犯,不清白,我们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你胡秋丰就是高攀我柳大凤了,你还敢对我凶,我要和你离婚!-------以上就是我知道的一点出事前家里的事。
其实我是很同情胡秋丰的,他爹的事关他什么事啊,再说了,晓亮还那么可爱。于是,我心里并不温柔地对胡秋丰说:别听柳大凤胡说,她也没好好读过几天书,嘴里吐不出好话来。
可惜,这话胡秋丰暂时是听不见了,不知道他听见我这样说会不会有一点点感动,于是就不会发生那些可怕可恨又可怜的事。
几天以后,从我爸的嘴里,我拼凑出了胡秋丰和我二哥出事的一些片段,我爸说,就怪那个天啊,热得莫法……
出事那天,七月初的天气热得令人焦躁,家里那只常做晓亮玩伴的小哈巴狗卧在墙角处伸出长长的舌头哈呲哈呲地喘气,晓亮吵着柳大凤给她买冰棍,我二哥仿佛第二天就是他去当兵的日子,对眼前的一切都持包容的态度,不顾晓亮的吵闹,和胡秋丰海聊。
可能每一个母亲都听不得自己的孩子哭闹吧,柳大凤也一样,看着胡秋丰对晓亮的哭闹不理不睬,怒火攻心,再想起此前的种种,又开始对胡秋丰指指点点,说,果然是晓亮和胡秋丰一样,有人生没人养,有个老子跟没老子一样。
实话说,我尽管对胡秋丰态度不是很友善,但是我从来没有鄙视过胡秋丰,更不会拿胡秋丰的老爸来说事,有些道理不管读过书没有读过书都应该懂一点。用好听的话说,是“尊重”,用不好听的话就是“老子的事管儿子屁事”。
这一点,柳大凤做得是很过分,尽管她是我姐,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还是这样认为。
不知道那天,柳大凤中了什么邪,也有可能碰上生理周期了,她对胡秋丰就是不依不饶,据说,胡秋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站起来,朝我二哥说了句“出去耍一会儿”,两个小伙子就快速地消失在柳大凤的视线之外。
也奇怪,胡秋丰出去了,柳大凤也停止了唠叨,温柔地哄了哄晓亮,回房做事去了。
胡秋丰和我二哥出去耍,也没有目的地,漫无边际,走到哪里算哪里。
也是活该出事,仿佛是冥冥之中,一切的指引,都将两个年轻人指引到了蔡婆婆家。
蔡婆婆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和小镇有着似有似无的联系,说是在小镇上,却又远远里离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一连串的街道,在小镇的尽头单独存在着。在我的印象里,蔡婆婆似乎不缺钱,她的日子过得很从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小镇逢场日,她挎着一个菜篮子不慌不忙地在市场上走过,篮子里有时候是一小块豆腐,有时候是一小把青菜,或者半斤猪肉。
我很喜欢蔡婆婆,这种喜欢应该是对精细日子的一种向往。我自己的家总是忙忙碌碌的,我妈买猪肉都是一大条好几斤,尽管我妈有着慢性风湿性心脏病,她本应该过慢生活,可是她的步子总是匆匆忙忙,忙完一件事另一件事又在等她了。
胡秋丰和我二哥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向了蔡婆婆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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