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眼带桃花一点坏 于 2021-3-29 21:21 编辑
像我这种爱吃大碴粥的,怎么说也得是个自幼家境贫寒吧。成年后的我依然爱吃,一副贱相。只因我是一只流浪狗,舌尖的味蕾上偶尔滚过许多的乡愁。吃大碴粥时,我会很踏实,觉得人生没有完全坏掉,所以时不时咧着大嘴笑笑。
但我发现东北的男的都不爱吃这东西。小时候我妈一煮大碴粥,周老三就撅着一张大嘴。我怀疑周老三一听大碴粥三字儿就会有妊娠反应。我爸也不爱吃,但他忍,拉着一张老脸喝两碗。一回头,看见周老三明目张胆拒食,大喝一声:不吃别吃,滚出去站着!于是周老三只好哀怨地去院子里弹浏浏儿。这都算温馨的,父亲暴怒时上去啪啪扇周老三两嘴巴,再夸嚓踹两脚,关门打狗,结果还是滚出去站着。那些年,我为数不多的大伯偷偷给我的零用钱都用来给周老三买面包了,看着他吃,我自动自觉地接父亲的班儿继续骂丫:好好塞!
上次去哈市住院,周老三不让我喝大碴粥,我就打滚儿,哭闹,造反,默默无语咬水杯,张嘴吐舌做女鬼,好复杂的心情是不是?反正就是丢了40多年的老脸,终于换来一碗大碴粥,那一刻,破啼为笑,心满意足。
发现有的人种是从不吃大碴粥,比如对岸的老毛子。即使他们的卢布多得撑破裤衩,依然规规矩矩吃面包喝牛奶。所以都很健壮。后来我又看了俄罗斯的A片,对他们更加景仰,觉得他们真有劲儿,在路上见了老毛子,甚至二毛子,总是低头敛眉让路。
前几日在闹市中与旧日同事喜相逢,丫买了辆雪白的新车,显摆于闹市,与我热烈地握爪儿,丫用一种惊讶又荒凉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非拉我上车,我惴惴上去,大声夸丫的车好,夸得丫毛孔全部舒展,搞得气氛相当融洽,于是发动车子,两人浪笑而去。
兜完风,饿了,丫热情地带我去“农家院”赴宴。到那儿一看,嚯,依稀有熟面孔,都是工商银行的精英人士。大大小小的网点负责人,所主任,业务经理,我谦卑地坐在最下首的“菜道”上,他们吃珍珠汤,我吃大碴粥,旁边的人吃嗨了,一说话就拍我肩膀。我想我的胸还没发育呢,拍坏了咋整。含着老泪去厕所撒了三次尿。回来后与他们隔着遥远的珍珠汤,苍凉一笑。
大约10年前,我跟领导去沈阳出差。一下车就听人喊大碴粥大碴粥夜乎儿的大碴粥。我像巴莆洛夫的做实验的那条狗似的咽了咽唾沫。晚上跟着领导去吃饭,一顿饭花了三千多。一条活鱼放在桌子中央,一瓢滚烫的浓汁浇上去,大家开吃。我勉强吃了一口,眼见鱼死不瞑目地瞪着我,老有一种奸尸的味道。
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何况我还要不断站起坐下给领导倒酒。偶尔拿着酒瓶子站在那里满脸局促,不得要领。但我顽强地曲意逢迎,满脸堆笑。即使那样鞍前马后,直到很久之后也没有公款泡爷的权力,做人很是失败。
那顿饭毕,我很饥饿。晚上一个人溜出去吃沈阳的大碴粥。饿的时候尤其好吃,喝一口,消魂蚀骨。那种热乎乎的感觉妥贴地爬上来,水一样漫过了时空,把自己淹没。眼见万家灯火,无数对狗男女也许正在灯光后面干着猪狗不如的事,我不禁悲从中来,喝了一碗大碴粥,又喝一碗,一共是两碗。出来的时候看见大排档的旁边是理发店,名字叫大波浪。我打了一个嗝儿。现在一想,悠然觉得大波该是一个人的外号。
现在我老而弥奸,时常茫然。本来想去买盒酸奶贴墙根儿回来,没想到当街被人拦去陪酒。我还是坐在下首,只是我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无畏,头顶已没有了气焰,听到黄段子时已不再局促。感谢那碗大碴粥让我找到了皈依,让我石沉大海般坦然投入灯红酒绿。也感谢在清冷的岁月里,在扑面的小雨中,我们还会为了一口吃食,在春天里,重逢。
有时,我对这个世界的要求真的只是一碗大碴粥。女人需要硬下心肠,才可以独立地生活。依赖比孤独更可怕。但食物值得被依赖。我甚至愉快地暗自合计:将来开个小吃部,天天媚笑着卖大碴粥,间或拉拉皮条,未尝就活不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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