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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
现在我说说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原名李文涛,又称李叔同,出生在富贵之家,父亲是清朝进士,六品官员,经营盐业和钱铺,母亲19岁嫁给68岁的父亲,次年生下他,父亲为此放生了整条街的鱼禽鸟类。父亲挣钱后广做善事,弘一五岁时父亲去世,去世前由高僧朗诵《金刚经》,安详而逝。母亲24岁开始守寡,四十多岁去世,一生孤独。 弘一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出生到25岁,去日本留学之前的日子,这段时间他受过非常完整系统的儒家传统教育,以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目的,期间经历了戊戌变法,自命为康有为弟子,翻译过介绍国际法的书籍,变法失败后,举家至上海避难,交友广泛,常以诗歌唱和名伶歌伎,结识一生知己四人,过着才子文人的生活。 第二阶段,是出国留学至出家之前。出国前,母亲去世,体谅母亲孤苦,内心沉痛,去日本留学,学习西洋美术,洗涤殆尽先前金粉气息,从此生活严谨清明。做音乐办杂志写诗歌攻话剧,学日语英语法语数学,这一段所做事情,是为启迪民智而努力,为富国强民而学习。这个期间,他做到了很多个第一。 第三个阶段,是39岁后出家至圆寂。45岁拜印光法师为师,46岁拜寂山法师为师,成为振兴一代律宗的宗师。
现在我想说说的是弘一法师性格中让人敬重的东西。 他一生经历乱世,戊戌变法,辛丑条约,八国联军,辛亥革命,清王朝灭亡,日本入侵,八年抗战。 书生在乱世里,难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终于蹉跎,这也是他一生苦闷的源头。 从小儒家文化的熏陶,沉淀在他的品格里,比如:吾日三省乎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他一生自律到近乎严苛,对学术艺术的要求近乎严苛。所以交友他对品格和志趣也近乎严苛,对弟子习惯品行要求近乎严苛。
他敦厚宽容,谦恭温良,但持律守一,认真严谨,一丝不苟。 因为对自己有要求,他做不到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极度自律,所以他过于聪慧和勤奋,几乎做什么就像什么,什么都能很快做到最好。 面对自定目标和争议的时候,他不会听之任之,也不会提笔反击与人为敌,他会以一种持之以恒胜于言辞的态度去做到,用行动去证实和改正,他总是沉淀到内心里,像水一样,沉静包容。 他是一个让人敬畏的师者,和气在外,威严在内,无趣认真极致纯粹。 这样的结果也成就了他,他一生多真心朋友,一生有丰子恺,刘质平这样的好学生。
而另一方面,他留学日本,日本文化和传统文化是互相补充,也是东方式审美,东方式审美内敛观心,而他有太强的悲悯谦卑,太多的感性深情,一一在内心里内化。他从自己的内心出发,最终走向皈依也是顺着这种审美而去。 他眼光冷却心肠热,对人性的弱点极度宽容,对生命外在的东西从不看重,对自己的物资完全没有要求, 他能做到对任何人不轻贱,甚至是对花鸟鱼虫的生命与人无异。 中年以后的李叔同,诗词都是写给自己的,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内心,回忆清描,下笔很淡,却感人至深。 出家后,在他眼里,世上没有不好的东西,一切都好,小旅馆也好,破席子好,白菜好,跑路好,什么都了不得。这世间万物在他看来,不管怎么都是好的。 弘一说过,息谤是止辩,学律是律己,不是律人。 他如此纯粹,他做到了十分像人的人。
曾经有人问他为何出家,他说无所为。 是的,在俗世,他什么都不缺,物资生活丰厚,精神艺术大有成就,有爱他的女人和孩子。他出生在书香世家,兄弟情深,家风敦厚。 而他依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孤独和虚空,他抑郁多病不快乐,一个多情敏感薄弱的书生在乱世里,总是无力,一个深刻的灵魂在纷乱嘈杂里,总是无力。 出家后,他终于过上了灵魂生活。 李叔同出家,好友杨百民流了一夜的眼泪。中年流泪,是人生的至痛。 南山律,为唐朝的道宣法师所立,律宗因为持戒很严,南宋后衰落,为了复兴律宗,弘一付出全部努力,他终成为律宗十一世祖。 做和尚,他也做到了极致。
普通的我们耽于柴米油盐,全部的努力,只为了过好这平凡的一生。生活不易,已经耗尽了我们全部的热情。 而他是稀有的存在。 在漫长的时光中,他让我们看到,依然有那么美好的灵魂,和我们曾经在同一个世界上存在过。
说三个弘一法师的小故事: 弘一法师晚年住泉州桃园寺,山老鼠猖獗,毁坏衣物佛像,出家人不杀生,于是他用猫吃剩的东西去喂老鼠,还特意写了一篇《饲鼠免鼠患的经验之谈》。是不是有点可爱啊。 在泉州纪念馆,弘一法师的衣服有224个补丁,都是他自己补的。 圆寂前,再三叮嘱弟子把他的遗体装龛时,在龛的四个角下各垫上一个碗,碗中装水,以免蚂蚁虫子爬上遗体后在火化时被无辜烧死。 他让我们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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